古琴聲從房間傳出,極具穿透力,一聽便知撫琴者極有功底。平時愛極了古琴聲的童鳶此刻卻心不在焉。她正在插畫,修剪花枝時一不小心被玫瑰的刺紮破了手指,鮮血即刻湧出。刺痛感細細密密的縈繞在指腹,她一晃神,而後盯著手指上那一點腥紅發呆。

李軒剛進門便看到了這一幕,她趕緊上前,抽了一張紙按在童鳶手上:“怎麽了這是?你平時不是很小心的麽!”

童鳶擦幹了手上的血跡,心神不寧。

李軒問她:“閻寒來了嗎?”

“來了。”

“在哪啊?不會已經走了吧?我還想過來看看呢,幾個月沒見他了。”

童鳶搖搖頭,不說話。

李軒皺起眉頭:“你到底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我……”童鳶咬下嘴唇,“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對誰說了不該說的話?”

“閻寒。”

“他還在?”

“在裏麵,和虞雪一起。賀宜杉也在。”

“你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童鳶繼續沉默,她並不想告訴李軒她所指的的一切。在大家眼中,高繼明隻是虞雪的表哥而已,誰會想到虞雪喜歡的人是他呢。李軒單純,自然是沒看出來這一點,她也絕不會往這方麵想。

對於童鳶的低落,李軒感到非常疑惑,她正想繼續追問,敲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回頭,隻見一位穿著牛仔衣的小哥捧著一大束跳舞蘭走進茶社。

小哥笑容滿麵:“虞雪在嗎?又有人給她花啦。”

他之所以說又,是因為每天都會有不同的人給虞雪送花,少則一日三四束,多則十幾束,他也隻是眾多的送花小哥之一。他曾有好幾次在清廬碰見其他的送小哥,二人愉快地一路八卦著出門。久而久之,不僅送花小哥們和清廬的人混熟了,附近花店的老板也都知道,清廬是大主顧,經常有人給在這裏畫畫的小美女虞雪訂花。

童鳶指了指一旁的杉木桌子:“放那兒吧。”

小哥將花放下,打趣道:“鳶尾小姐,今天有幾束花了?怕是你今天上插花課的花材都能配齊了吧?”

鳶尾是童鳶的外號,清廬的人都這樣叫她。

童鳶笑著瞥小哥一眼:“就你話多,還不快回去幹活!”

小哥笑著離去。童鳶說得對,他得趕緊回去幹活了,不出意外一會兒還會有人在他們店裏訂花送給虞雪,他還得再跑幾趟。

童鳶看了一眼小哥的背影,回頭無奈地對李軒說:“看吧,連送花小哥都知道虞雪的追求者多。每天都這樣,一堆人搶著給她送花,而且個個都很優秀。相比之下,你覺得閻寒能有幾成機會?”

“不知道,看他造化。他們在哪間房,我去看看。”

“玄鳥歸。”

李軒一走開,童鳶的心又亂了,她想起了她和閻寒的對話。

閻寒問她:“虞雪是單身嗎?”

“是。”

“是單身就行。”閻寒眼中充滿自信,“隻要她還是單身,無論她心裏有誰,她遲早都是我的女朋友。”

童鳶忍俊不禁:“不可能。”

“你就這麽確定?”

“我不是說過嗎,她心裏的那個人無可取代,你是贏不了他的。”

聽了這句話,閻寒的表情立刻變了。他失神了幾秒,又問:“她心裏的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有理想的人。”

“就這樣?”

童鳶想了想,補充:“一個有理想,並且可以一心一意,專注地去為了理想而努力的人。”

閻寒愣了,這句話他好像在哪裏聽過。可他沒有心思去思考到底在哪裏聽過,他更好奇,虞雪既然有喜歡的人,為什麽會是單身?難道那個人不喜歡她?究竟什麽樣的人能被虞雪喜歡,又有底氣拒絕那麽優秀的虞雪?

他有一連串的疑問。

童鳶再次善意提醒他:“別想那麽多了,沒用,虞雪是不會喜歡你的。你還是收拾好心情等著喝茶吧,虞雪難得親自泡茶。”

“看來你你還是不信。OK,我會證明給你看,隻要她一天沒結婚,我就有機會。”

“拭目以待。”

回憶結束,童鳶笑著搖搖頭。也罷,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旁人又豈會明白。閻寒既然不死心,讓他碰碰壁也無妨,到時候他就知道她是為他好了。清廬無人不知,除了高繼明,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牽動虞雪的心。他在她心裏是獨一無二的,今生今世,無可取代。

童鳶哼著歌,抱起桌上的跳舞蘭開始拆包裝。每次看到花她的心情就特別好。她對植物頗有研究,這束跳舞草一看就是剛采摘不久,新鮮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正好晚上有一堂插花課,今天虞雪收到了8束花,用來上課完全夠了。

花拆到一半,門口響起了腳步聲。童鳶回頭,看見進門的人是高繼明。她動作一滯,心中暗道不妙。高繼明在這個時候來,閻寒豈不是很尷尬……

童鳶說:“虞雪在裏麵招待朋友,你要不晚點來找她?”

“我不是來找她的。”

高繼明鬆了鬆領帶,他很隨意地將外套脫下,搭在手臂上。這一個再日常不過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別有一番味道——成熟男人的味道。童鳶心想,難怪虞雪這麽迷戀高繼明,他的確是一個很容易讓女人心動的男人。

“你不找虞雪?那你找誰啊?”

“找你。”

童鳶更吃驚了,抬頭多看了高繼明幾眼。找她?她跟他根本不熟好嗎!

“我有事想跟你談談。你收拾一下,我在隔壁咖啡廳等你。”

“我……”

“別告訴虞雪我來過。”

高繼明沒給童鳶拒絕的機會,撂下話便出門了。

童鳶愣在原地,半天沒想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她和高繼明撐死也不過是普通朋友而已,一起喝過幾次茶,吃過幾次飯。高繼明找她能有什麽事?難不成他回心轉意了,想找她幫忙追求虞雪?

童鳶忍不住想笑。最近清廬真是熱鬧,一個閻寒,一個高繼明,還有那麽多對虞雪虎視眈眈的青年才俊們,這下有好戲看了。

咖啡廳的氣氛和清廬大相徑庭,卻有著同樣的安逸。就是在這樣安逸的氣氛中,高繼明開口說了一句讓童鳶極不安逸的話。

“你是單身嗎?”

童鳶反問:“然後呢?”

“如果你是單身,我能追求你嗎?”高繼明看上去很認真,他等著童鳶的回答。

童鳶的意外在他意料之中。她像是剛看完一場鬧劇,微笑中帶著嘲諷:“高繼明,你是被盜號了嗎?這不應該是你說的話。”

“那你覺得,什麽話才是我應該說的?”

“你不是一向很高冷的麽!”

“那隻是你認為而已。你並不了解我。”

童鳶覺得更好笑了:“你都說我不了解你了,那你還追求我?你這麽做圖什麽?就為了掐滅虞雪心裏對你的那點希望?”

“是。”高繼明承認得很爽快。

這下童鳶總算明白了,高繼明為了讓虞雪死心,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知道虞雪是個重感情的人,他隻有和她身邊的人在一起,她才會徹底對他死心。所以他不惜用這種連旁觀者都無法理解的蠢方法,當然,對他來說這或許是唯一的辦法。

童鳶問:“為什麽要做得這麽絕?你和虞雪並沒有血緣關係,虞雪對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她……”

“她隻能是我的妹妹。”高繼明打斷她,毫不留情。

“可你心裏明明有她。”

“有嗎?可能是你的錯覺吧。”

“你敢說你一點都不愛她?”

“不愛。”

不愛。簡簡單單兩個字,就像是綿延不絕的冰川,高聳而寒冷,阻隔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因為不愛,所以他舍得狠心拒絕她;因為不愛,所以他可以漠視她的痛苦。

童鳶搖頭:“我不相信。你看虞雪的眼神騙不了人,我不相信你對她沒有感情。”

“隨便你怎麽想。我剛才說話不是開玩笑,當然,我也不會勉強你答應。你也可以當我什麽都沒說。”

“你真是不可理喻。”童鳶又好氣又好笑,“念在朋友一場,我也奉勸你一句,你還是趁早放棄這種荒唐的辦法吧。虞雪身邊的朋友,沒有人會答應你這種可笑的要求。”

說完她起身走人。走了幾步,她回頭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誰跟你說我是單身的?抱歉,我有喜歡的人,我對他的愛不亞於虞雪對你。”

看著童鳶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廳門口,高繼明陷入了冗長的沉默。

他看得出來,童鳶是真生氣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又何嚐不知虞雪對他的感情,隻是他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他和虞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一起的,虞雪越是執著,他越是不安,他不想給她留任何幻想。

童鳶的話不時地在他耳畔回響,攪得他心底滿是波瀾。他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皺眉。他想,店員今天的心情可能也不太好,要不然也不會把這咖啡衝得這麽苦,真是苦到了心裏去。

窗外,太陽漸漸落山了。夕陽的餘暉正好落在他的臉上,他放下杯子,回頭對著夕陽出神。西湖的日落真的很美,美得讓人難以忘懷。

他記得很久之前虞雪對他說過,西湖十景中,她最喜歡的便是雷峰夕照。

她說,她生於杭州,長於杭州,卻從未好好看過這向往已久的景致。她也曾約過他,等什麽時候他們都空了,就一起去夕照山看雷峰塔的日落。他答應了。隻可惜他一直都很忙,這個約定就一直往後拖,往後拖,拖了一年又一年,至今都沒有實現。以前實現不了,今後,應該也不會有機會去實現了。

當最後的餘暉消散,他凝視遠方,喃喃自語:“陪你看日落的人,不應該是我。”

虞雪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莫名覺得心慌。

“小心燙。”閻寒急得站起來,伸手想接過茶壺。

“不礙事。”虞雪沒給他,而是將茶壺放在了一邊。

閻寒被她這麽一忽略,頓時有些語塞。閻霖看在眼裏,試圖幫忙緩和氣氛。她問虞雪:“你的玉鐲很好看,水頭很足,戴了很多年了吧?”

“是啊。我十歲生日的時候,我爺爺送給我的。”

“我也有一支和田玉鐲,不過沒你的好看。你這個成色特別好,應該是和田玉中最好的羊脂玉了。”

“你對玉很有研究?”

“還好吧。我在拍賣行工作,耳濡目染,算是懂一些皮毛。”

虞雪一聽閻霖在拍賣行工作,一下子來了興致:“你太謙虛了,能在拍賣行工作的肯定不是懂點皮毛這麽簡單。等你有空了我能跟你好好聊聊嗎?我還挺喜歡參加拍賣會。”

“當然可以!”

賀宜杉也加入話題,她捋起袖子秀自己的手鐲:“閻霖你看我這個,是緬甸翡翠,我男朋友送我的。你覺得成色怎樣?如果不好我得找他麻煩去。”

聊到玉石,幾個女孩子津津有味,已然把閻寒冷落在了一旁。

閻寒發現,虞雪好像很喜歡閻霖,她和閻霖聊天的時候,語氣非常親切友善。又或者說,她對誰都比對他來得友善。

可那又如何呢?看到她開心,他心裏也充滿了歡愉。若是能一直這樣分享她的喜悅,他亦是滿足的。

他默默地注視著她,看她神采奕奕,看她眼波流轉。

虞雪發現了閻寒在看她,她回頭,冷不丁問了句:“你剛才不是說有話想跟我說嗎?想說什麽?”

適才輕鬆的交談戛然而止。虞雪這話是問閻寒的,其他人也不方便插嘴。閻霖、李軒、賀宜杉,三個平日裏都挺能說的女孩此刻卻默不作聲,悶頭喝茶,權當自己是隱形人。

閻寒不太好意思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他提議:“我們一會兒單獨聊?我請你吃晚飯,吃法餐怎麽樣?”

“我不喜歡吃法餐。”

“那……吃日料?”

“也不喜歡。”

“土耳其菜?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土耳其菜特別好吃,我帶你去。”

“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吧,”虞雪直截了當,“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大家都不是外人,不用避諱。”

閻寒掃視四周,問她:“你確定讓我現在說?”

“確定。”

閻寒有些猶豫。不過,既然她都不介意,那他介意什麽!

他喝了一口茶,醞釀了一下情緒,鄭重開口:“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拉薩河邊的酒吧,你對我說,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已經找到真正值得自己喜歡的女孩了。”

“記得。”

“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了。”閻寒的眼神一直沒從虞雪身上離開,他的眼中像是有光芒在閃動。

虞雪不為所動:“是嗎?那恭喜你了。”

“離開拉薩之後,我一直在想你對我說的那些話。你說得對,在那種特定環境下產生的好感不一定是喜歡,也許隻是因為荷爾蒙刺激而產生的悸動。不得不說,你成功讓我懷疑了我對你的感情。後來我去歐洲散心,想通過另一段旅途來忘記你。可是我發現,不管我人在哪裏,處於什麽心境,我都沒辦法不去想在冰川發生的一切。”

閻霖、李軒,還有賀宜杉,一個個屏息凝聽,仿佛眼前發生的是一場世紀大戲。唯獨虞雪雲淡風輕地喝茶,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閻寒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本書,翻到了最後一頁。

“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我會這樣。直到看見暮月寫的這段話我才確定。我不喜歡你。”他把書推到虞雪麵前,“我愛你。”

虞雪放下茶杯,瞥了一眼書頁。

書的最後是這樣寫的:

你有沒有深愛過一個人?

愛到他一個不經意眼神都能回味許久,夜晚想著他的笑,在**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愛到翻開一本書,那上麵密密麻麻寫著的都像是他的名字,輕聲念出來,竟如詩一般美好;

愛到看見他從遠處走來,想離他近一點卻忘了邁步,因為沒有力氣,因為所有力氣都用來想著他了。

如果有那麽一個人,請不要放棄愛他。

多年以後當你們手拉手在陽光下散步,你會何其慶幸——

你的心始終如一。

閻寒眼神真摯:“這段話寫的就是我這三個月來的心境。我的心始終如一。”

一番如此深情的告白,李軒和賀宜杉看得癡傻了。追求虞雪的男人很多,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麽自信且直白地表達心意的,閻寒是第一個。她們的眼神在虞雪和閻寒之間來回轉換,一臉懵。

閻霖一直盯著桌上那本書,皺著眉思考。她忽然想了到什麽,站起來怒道:“閻寒你要死啊!你什麽時候拿了我的書?這可是我最愛的典藏版!”

閻寒回頭看閻霖一眼。閻霖猛然意識到現在是什麽場合,立馬閉嘴,但臉上依舊寫著不滿。

小插曲過後,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虞雪身上。尤其是閻寒,他像是剛交完考卷等待老師宣布成績的孩子,渴望著虞雪的回答。自拉薩一別,他日日夜夜都在期盼這一刻。不論她答應還是拒絕,他的心就在這裏,始終如一。

最後,虞雪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她將書合上,放回到了閻寒手中。

“謝謝你對我說這些,我很感動。”虞雪神色淡然,毫不意外地來個了個轉折,“但我還是想說一句抱歉。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知道。”

“所以,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不值得你這麽付出。”

“我沒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隻要你單身一天,我就多一天機會。”

“可我和你一樣,”虞雪的情緒有些小波動,“我對他的心也是始終如一的。”

閻寒的心一顫。他的目光掠過虞雪,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高繼明。

高繼明倚著門,表情平靜,眼神淡然。看他的樣子,應該來了有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