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燕女祭司
雖然飛天從不宣揚自己所為,但除妖的事早便為市井所知,並以不大不小的勢頭在民間流傳著,隨著這一次的除妖,一齊傳入了燕國王室。
此日,有太監來宅邸傳旨,侍女們在亭內廊下雪白的跪了一地,嘹亮的宣詔聲響遍庭院,“奉天承運,燕王詔曰,庶女飛天在民間廣播善行,受萬民愛戴敬仰,特命請三日後入宮覲見,冊封為燕國大祭司,欽此!”
侍女們皆喜上眉梢,我深知飛天對此極為苦惱,卻也隻得接旨謝恩。
目送太監遠去,倏然現出身形的滄瀾鬱結在眉心,“此後怕是不得安寧了。”
我淡淡搖首,“身在塵世,又有多少事能自主……”
覲見冊封之日,我換上了賞賜的藍衽鑲邊雪色直裾曳地深衣,寬大的回紋袂邊疊著午夜藍交枝丹桂,右腕間一串乳色菩提子暈染著淡渺的紫檀香,告別了滄瀾,與隨行的兩名侍女由宮人引領,登上前往王宮的馬車。
透過車窗往外瞧,王宮如一幅浩瀚磅礴的水墨繪卷,在雲海霧鄉裏次第鋪展。
王宮大殿內百官齊列,隻見侍女左右隨侍中,一道纖影從門外邁入眾人視線,白紗素尺翩翩揚,一步一驚鴻,仙仙倩姿,恰似洛神淩波而來。
那一道如煙若雪的仙姿,傾動了整個燕國朝堂,亦從此駐留在了一人心底。
不動聲色地走過滿朝眼前,相異於他人的驚豔,一道別樣的視線令我不自覺地迎上,華衣曳過眼簾,雍容的暗藍錦緞,恍若夜樣的溶溶細流。
最深處高闕上,臨近燕王所在的王座東側,正襟危坐著風華正茂的男子,氣度內斂,收而不放,恰如其分,俊秀溫雅的容顏上一雙如玉潤澤的黑眸定定看住我,幽幽脈脈漾動著眸心的異彩,能得居此位的正是太子姬丹。
不予在意,我行至闕下跪拜,候在王座旁的太監立將犀拂一挽,展開玄色鑲金的詔書,尖細的聲音攜著冷風卷遍滿殿,“燕王詔,庶女飛天愛戴子民,行善救民,從即日起即為我燕國大祭司,掌管一切祭祀……”
燕王早在民間派人打聽,得知飛天不喜繁文縟節,特許飛天免去一切禮節。
宣過詔書,燕王又賞賜一座宅邸,卻被我婉轉回絕,餘則根據飛天喜好賞賜,諸如探測星象的儀器、機關研究的工具與隨意閱覽書庫的特權。
冊封儀式告罄,我撤離了滿朝的視線,不覺燕太子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自己。
飛天女祭司之名很快便為整個燕國所知,受萬民敬仰,但飛天向來深居簡出,真正見過她的人卻少之又少,大抵都是宅邸內的侍女。
恍惚間畫麵一轉,竟已置身於一間清雅居室,矮案上五道金銀鑲邊的錦緞卷軸率先躍入眼簾,熟悉至極的外相讓我驀然一驚——破曉天書!
令後世人人覬覦的破曉天書,怎麽會在飛天這裏?
顫巍巍地拾起天書,往事在流年的卷軸上繾綣翩飛,原來天書是飛天所撰!
飛天擅長占卜,預測到往後將有一次書籍大劫,也便是曆史中的焚書坑儒,為了不讓寶貴的資料遭難,便用特殊方法製了破曉天書。
破曉天書分為三部分,一部分乃是師父留下的武功秘籍,另一部分是師父雲遊天下探得的各種礦物資料,也便是藏寶圖,餘下則是飛天自己總結的機關術與占星法,但至於天書的製作與破解方法卻是怎麽也憶不起來。
擱下天書,指際忽而觸到某種冰涼之物,淡然一瞥,立時卷起心中驚濤!
這個分明是……千韻盒!原來千韻盒也是飛天所造!
舒袖拂起錦盒,飛天的所思所想一瞬間灌入腦海,我會意下卷起千韻盒出門而去,尋到了方亭中正揮翰生風的滄瀾,“你在幹什麽?”
他抬起一雙潺潺生煙的杏眸,風嫋牡丹盈春袖,“在畫你。”
“畫我幹什麽?”我翩然行至他身畔,睇向鋪在矮案上的絹製卷軸,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倩影宛然其上,這正是我在洛陽王府密室所見的畫卷!
“把你的樣子畫下來,我就能隨時看到你了。”
院中的新葉雨露未幹,杏花嬌滴滴映朝霞,青竹將晨曜篩作一綹綹金絲,給萬物披了一層薄紗,熏風掀在麵上,柔潤得恍若嬰孩的呼吸。
我與滄瀾並坐在亭邊橫欄上,看庭前淺映積潭初晴天,將千韻盒攏在雪袖中。
“滄瀾公子和飛天小姐真配呢,看上去就像一幅畫一樣。”
“是啊,真美呢,恐怕世上最美最配的男女就是他們了,若是我也能得到滄瀾公子的一瞥,就是死也願意。”
“像滄瀾公子那樣的人,世上也隻有飛天小姐配得上……”
神祗的靈覺遠勝凡人,暗處侍女們的私下竊語,毫無遺漏地潛入耳中,兩人平日的朝夕相處被他人看在眼裏,幾乎成了理所當然的一對璧人。
“你說有東西要給我,究竟是什麽?”
滄瀾側眸,織錦也似的發絲垂瀉,我躑躅間將千韻盒遞出,他疑惑地攬在掌上,盒蓋一掀,一串樂珠清潤冉冉漾灩開來,“梭羅禪寂?”
我顧盼花飛葉落隨泥土,心事如蝶舞,“這盒子裏有我的靈力,用它同樣可以超度,倘若以後我不在了,希望你能代替我繼續做以前的事。”
嗅到了話中不祥的韻味,他迷茫淺淺點眉間,“你是不是占卜到什麽了?”
我卻三緘其口,千韻盒正是為此而造,擅長占星的飛天預測到自己時日不長,至於究竟何故會短命,我也不知,恐怕飛天自己也不知道。
正自舒蓄思之悱憤,奮久結之纏綿,忽見一侍女自廊下十萬火急地奔來——
“飛、飛天小姐,來、來了……”
我立起身來,“什麽來了?”
侍女不易緩過一口氣,“太、太子殿下!”
完全始料不及的狀況,我下意識地睇向滄瀾,而他也已拂袖起身,抬手處寬大白袂如雲輕拂,“既然來客人了,我先回避一下。”
縱然飛天與滄瀾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之事早為外人所知,但若真要麵對太子,卻也不知如何解釋,而太子來訪,饒是飛天也不敢避之不見。
當滄瀾隱入走廊盡處之時,一道修影從另一側徐步而來,幽藍深衣如流雲曳過清空,其上龍拏虎攫,鳳翥鸞回,一雙玄錦翹頭履上繡煙嵐雲岫,社稷江河,通身流溢著一縷優柔的書卷氣,不似王室太子,反如謙謙君子。
周圍侍女們一齊跪地恭迎,“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諭免禮平身,我睇向他身後各搬一摞竹簡隨行的太監,“殿下這是……”
他目視太監將竹簡放下,回向我溫雅淺笑,“我知道姑娘不喜歡珠寶俗物,特派人去民間尋找了機關術與星象的各種資料,望姑娘喜歡。”
如玉雙眸凝睇著我,惠風般溫淡的語氣,卻不掩聲線中與生俱來的柔然。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太子平白無故來送東西,莫非他對飛天……
連忙刹住如洪奔流的思潮,沐浴在他優柔的視線下,我雙目紆徐半垂,長睫遮住眸中深思,“多謝殿下,還請殿下不要再費心了。”
他玉潤的眸光傾訴著暗語,“莫非姑娘不喜歡?”
“並非不喜歡,隻是飛天無福承受,飛天隻想偏安一隅,不為俗事所擾,還望殿下成全。”
飛天不諳人情世故,隻將心內所思道出,卻不知已屬大不敬,侍女們俱顫若寒蟬,隨行的太監勃然有怒,卻被太子及時抬手阻止了欲斥之言。
他眸中溺滿憂傷的歉意,“姑娘果真如傳言那般清心寡欲,這次是我冒昧打擾了姑娘,我這便離去,下次定先求得姑娘同意再來拜訪。”
眼前藍衣如雲飄動,太子已隨侍折返而去,下一瞬,滄瀾已如輕煙般倏忽飄至,目色追隨著遠去的殘影,“果然,還是不能避免麽?”
我側首覷入淡湖眸,“為什麽這麽說?”
“我早該猜到了,自上次冊封後,以你的姿容定會吸引不少貴族,又怎會無人問津,除非有人幫你暗中排除騷擾,隻是不知是誰,現在知道了。”
他的話讓我如夢初覺,想來確實如此,那麽是太子的所作所為了,雖然感激他為飛天做的,但他們根本不會有交點,也隻得付諸一歎。
隨後的日子如常平靜,飛天與滄瀾或共同研究學術,或去民間行善,幾回對坐看雲煙,琴笛共鳴中流轉的靈犀意,堪稱世間最完美的一對知己,甚至連我都不禁認為,這樣的珠聯璧合,舉世間能配得上他們的隻有彼此。
然而太子卻並未放棄飛天,那日後仍時常來宅邸拜訪,卻都被飛天避而不見,太子也從不計較,仍堅持不懈地前來求見,每次都無功而返。
飛天與滄瀾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對兩人來說都是最無憂無慮的歡樂時光,隻可惜好景不長,往事逐漸風化成沙,戰火的硝煙席卷了整個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