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相思不老(4)

她咳了幾聲,有點困難地推開他的手:“風鄴……你關心人都……關心的這樣粗暴……”

白斯年梗著脖子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麽?”

她不說話——也實在說不出來,這幾個月來的日子亂的像麻團,理不出半點頭緒,從柬埔寨到緬甸,從緬甸萬裏迢迢又到俄羅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這樣折騰是為了什麽!

白斯年目光轉過一旁沉默不言的哈羅伊,冷笑問道:“他是誰?”

“我朋友。”她順了順氣,回答他。

“朋友?”他的聲音很冷,雖是笑著的,卻讓人莫名地心底生寒:“我們分開才多久,你就把‘朋友’帶來了?”

這飛醋吃的好沒意思,慕顏囁嚅道:“風鄴,你……”

“不要叫我!”他甩開她的手,忽然轉向哈羅伊,“哢哢”兩聲,槍已經上膛,他手肘支著,右手劃過一道弧痕,那支槍,已經死死地抵著哈羅伊的腦袋,白斯年呼吸深穩,眼中含著一抹冷漠的笑意,似月光,泠泠點落一片輝芒。

“你要幹什麽?”慕顏駭了一跳,差點撲上去奪他的槍。

“幹什麽?老子吃飛醋想崩了他,不行?”

他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門裏轉出一個值崗警衛,這邊一人兩廚子,組合實在太奇怪,自然免不了引來一番盤查,那警衛已經用英語飛快地問道:“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

白斯年手指了指長廊那一邊:“那邊有個影,還不去追!”

那個警衛見他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不由被噎住,好在反應還算快,很快舉著槍托就要幹架:“你是什麽人?在莊園大呼小叫?!”

這一問,把白斯年氣極了眼,飆出一連串俄語髒話。他一瞪眼,見那警衛杵著像石雕,很快切成英語罵了一句,音量拔高了三成:“老子調不動你是不是?!你們穆先生講過,連隻蚊子都不能放過!你杵在這裏幹什麽?不給老子去抓人?!”

慕顏籲了一口氣,想來那個傻愣警衛是穆家從三藩帶來的人,並不認識白斯年,才在白某人的莊園裏噎莊園的主人。碰上白斯年這個暴脾氣,自然沒好果子吃。

那石雕警衛愣了一下,終於朝白斯年點了個頭,領著一隊警衛,向白斯年手指的方向跑去。

慕顏昂起頭,看他:“風鄴,你把槍放下,有話好說。”

“好說?”他笑了起來,那笑意中,凜凜似裹了一層嚴霜:“我先崩了他,然後我們再慢慢說。”

“你講不講道理?!”慕顏氣結,一衝動,偏偏做了個白斯年最厭惡的舉動——她折身竄進他們兩人之間,擋住了白斯年的槍口。

“講道理?cindy慕,你把我當成什麽?帶了個男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晃……好,你極好,”他冷笑,“還要我講道理?!……我把命都放在你那裏!”他今晚實在氣極,現下已經有些語無倫次:“那隻鐲子還在你那兒……白斯年幾時這樣掏心掏肺對一個女人?!”他笑的夠淒涼,也實在太不冷靜,居然一背手,揪了哈羅伊的領子,下手一時沒輕重,黑色的槍托順過哈羅伊的額頭,鮮血汩汩流下。

少年揚了嘴角:“白叔叔,好久不見啊。”

他一怔,眼色清寒,月光皎皎流過。

他一把拽過慕顏的手,眼睛死死盯著她看,瞳仁漆黑如墨。手下略一收,那力道覆了上來,掐的她胳膊青紫生疼。想起這一路走來,磨難重重,想起自己險些喪命在太平洋波濤洶湧的海浪中,萬裏迢迢來找他,卻還被他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發了一通火,她一時委屈,性子也強的很,掙了他的手,狠命拽那隻玉色通透的鐲子:“還給你!我不要了!還給你……”那鐲子正正好好收著她的尺寸,太合適了,反而發急時摘不下來。

白斯年一噎,道:“你不喜歡,扔了它好了!白斯年送出去的東西,絕對不會收回!”他抓起她的手,就要往牆上撞:“摘不下來?我幫你砸碎,砸碎算數!”

她哭的泣不成聲:“瘋子……你真是瘋了!”

他平穩下來。眼角轉過的餘光,卻還留在少年哈羅伊身上。連呼出的空氣,都是冷的。

初春的俄羅斯,仍然寒意料峭。

哈羅伊走前一步:“cindy,我不值你這樣做……你放心,白叔叔不會傷害我。”他一仰脖,正好觸著白斯年野狼一樣的眼神,他完全不怵,那聲“白叔叔”更是加了重音。

白斯年笑意寒冽,卻見慕顏一閃身,晃在他眼前,對哈羅伊道:“沒有什麽值不值當的,在柬埔寨,你救過我和阿季的命,如果阿季在這裏,她也會拚死護你周全!”

阿季?!

白斯年一驚,倒是好笑,他們男人在前麵一路算計拚殺,敢情這幫“太太團”已經在大後方擰成一股繩?她倒是什麽時候認識穆小狼家的太太的呢?

他覷著眼,玩味十足。

忽然,有人咳了一聲:“白少爺,怎麽有興致在這裏和兩個廚子攪拌?”笑聲是朗朗的,來人並無惡意,就算是慕顏,並不認識這聲音,也聽得出來人和白斯年很熟稔。

哈羅伊輕輕咳了一聲,示意她靠邊站。他在三藩穆家待了許久,自然辨得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穆昭行。九叔穆楓的心腹。

他從裏間門裏轉出來,聽見長廊這邊似乎有爭辯聲,為保萬全,這才出來看看。

白斯年見是他,笑了聲:“梓棠的會是散了?”他順手擦過衣角,不動聲色地收了槍。

“還沒有,穆先生他們,談的很好。”穆昭行笑了笑,眼睛隻覷那兩個“廚子”:“他們……”

白斯年冷笑道:“沒有眼力勁、廚藝差!煮個菜都搗不爛,害的老子塞牙!”他一側身,冷冷瞧著哈羅伊:“還不快去廚房,重新給我端鍋雞湯來!”

哈羅伊反應快,自然知道白斯年的意思,拉著慕顏就撤。

慕顏心裏暗驚,咬著牙,一路走,一路嘀咕:“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抖索了一路,惹得小張先生再也撐不住笑,在朗朗月色下,拽著她跑的飛快。耳邊有風呼嘯掠過。

托爾斯泰的雅斯納亞莊園式的情調,那樣美,隻有月光、玫瑰與詩歌,才是這靜夜的和聲,四下寂寂。

清輝一地。

渾圓的俄式天頂,穹廬浩廣,每一寸裸/露的石基,都粘著金片,白家的品感,向來不吝惜錢財,整座大廳,奢華如沙皇的宮殿。

“暴發戶!”聽見有腳步聲拐進來,他笑著罵了一聲。

白斯年踢踏腳步,手裏握著黑色的防身槍,臉上吟吟笑意:“比不上你三藩的大手筆……花好水好!老子隻能被發配到這個冷天冷地的鬼地方,窩起來做暴發戶!”

穆楓窩在俄式高椅上,散了的圓桌會議,此時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索性將長腿擱在奢美精致的俄式宮廷圓桌上,臉向著圓頂天幕,半躺的姿勢,見白斯年進來,也不挪一下位置。

他睜眼,瞧著金碧輝煌的穹頂,懶懶道:“老白,這次網要收的幹淨,我不想折騰了!早點完事早點回三藩。”

“照你的意思放出了風,‘三藩與張氏不共戴天’!梓棠,你讓詹姆將阿季先接回三藩是正確的,女人在這裏,總是礙手礙腳!”他今天感慨頗深:“阿季要是知道你在俄羅斯放了個網,要將姓張的一網打盡,還不知要怎樣鬧你……”

“婦女之友!”穆楓打了個響指:“老白你最近造詣不錯啊,怎麽對女人的領悟頭頭是道?”

白斯年噤聲,梗著脖子,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過了許久,白斯年歎息一聲:“因為……老子女人找上門來了!”一語畢,這才覺得長長舒了口氣,通體舒泰,穆楓調侃起他來向來沒風度,他也顧不得了,隻等加州那位爺沒輕沒重地嗆瞎他。

穆楓不知什麽時候轉了性,隻穩穩笑道:“老白,你認真的?”

“鐲子都在她身上,你說呢?”白斯年坐了下來。

“別像委屈小媳婦似的瞧我!”穆楓大笑:“我說你們白家在這點上最吃虧——傳位的玉器竟然是一隻女人用的鐲子!曆代‘白先生’也不敢掛自己手上啊,不給女人還能怎樣?”

他笑的好沒心肺,白斯年狠瞪他一眼:“梓棠,說正經事,阿季那件事,你要怎麽抹過去?”

穆楓略一怔,擺手:“煩呢!別跟老子閑扯!”

是夜月色如水。

有酒迷醉,清輝的月色如軟氈,一地盈盈而席。她才轉進小樓,就撞上一個暖意撩人的懷抱,白斯年抵在她耳邊低語:“你來了?”

他喝了酒,有酒/色的味道,醺的她滿麵緋紅,她躲開白斯年的目光,卻被更深的吻擁堵,深入,再深入。

隻有綿長的呼吸,與夜色共舞。

次日,晨光熹微。

慕顏坐在花園石階上,一個人懶懶打哈欠。哈羅伊一到,她便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你讓我打探的,我都有了消息。”

“可靠?”

“風鄴口裏得來的,他不會騙我。”

“那也是。”哈羅伊點頭。

慕顏歎一口氣,緩緩說道:“是這樣的。穆楓這次是要找張家人清算,已經放出消息了,但凡三藩穆氏遇見張家人,一律趕盡殺絕!”

他垂下頭,好似在自語:“難怪……他不讓小姑姑出現在俄羅斯……”

“你在說什麽?”慕顏問。

哈羅伊若有所思,看慕顏道:“還有呢?白斯年還說了什麽?”

“昨天我們撞見的圓桌會議,是穆楓在和以前張家的舊部接洽。”她忽而出了神,深深看著哈羅伊:“聽說張家當年毀於家亂,出了不少內賊,這次穆家公然與張氏對立,當年的‘內賊’,自然都投了穆楓來。”她輕聲道:“也是,樹倒猢猻散嘛。”

小張先生幹幹笑了起來:“不過都是牆頭草罷了。”眼中卻吹過淒淒涼風,那哀傷,竟似一眼望不到底。

張家,隻是世家地圖上被遺忘的一端罷了。那麽多年,一人孤行而過。也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