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相思不老(5)
天大亮時,白斯年的莊園裏雞鳴不絕,慕顏覺得好笑,不免叨叨:“怎麽這雞還隨主人的性子,一樣懶!以前在老家時,菜園子裏雞叫,都是淩晨四五點就來了!嘖嘖,俄羅斯這邊養尊處優的雞,還睡個大懶覺!”
白斯年不知什麽時候,像幽靈一樣飄在她身後,他一向愛懶笑,興致起了,貧的很:“一個人嘀嘀咕咕什麽呢?”手從她腰間攬過,呼吸漸熱,他說話從來沒羞沒臊:“嗯?”貼著她的耳垂,那呼吸,直要把人吃透:“我懶?那是因為晚上太勤快了,免不了白天就……看起來有那麽些懶……”
慕顏臊的慌,直推他:“說……說什麽呢……”
他突然穩神,也不笑了,點過她額前,親了親:“晚上待在自己房裏,不要出來,好嗎?”
他難得溫柔,白斯年一貫暴躁易怒,這次反常的溫和倒讓慕顏很不適應:“好好說話。啊?”
白斯年笑了起來,把她逼到牆角,假裝粗聲道:“老子跟你說,今晚待你小屋子裏不要出來!敢踏出一步,一槍崩了你!夠不夠明白?夠不夠清楚?”
她嘶氣,嘖嘖:“真是狂拽沒法說了!”她一矮頭,貓進他懷裏,收緊了手臂,把他抱的緊緊:“風鄴……不要離開我……”那聲音,喃喃竟似囈語。
白斯年不忍,低聲道:“是為你好。今晚也許會有狀況,你……你連阿季都比不上,阿季槍法好,要是在,還能讓人省點心。就這樣梓棠都不放心她,你更別說,你會什麽?”他關心人還不忘損她:“你簡直一無是處!也就我,瞎了眼才會看上你。我……我真的很放不下心……”
她眼睛濕潤,頓了一下才大笑著嘶聲喊道:“白風鄴!!你跟我滾開!!!”
白斯年微微欠身,輕輕捉住她突然而來的小拳,笑道:“這是老子的地盤,你讓我滾?!”
今晚的小席臨時取消。慕顏心裏一咯噔,是發生了什麽事?沒讓她好奇多久,因為很快哈羅伊就帶來了莊園的消息。
穆楓本來打算大宴張家舊部,在席上可能有秘密合作事宜要商量——也就是白斯年說的“今晚可能會有狀況”,但這個“狀況”到底沒走出來,因為發生了一件事,讓穆楓不得不臨時取消原定筵席。
“什麽事?”慕顏問道。
哈羅伊停了一下,睫毛在燈光下輕顫,他似乎很不願意去回憶,鎖著眉頭,好久才說:“當年背反張家,現在過來和穆楓接洽的那幫人,零零落落一天之內,死了好幾個。”
慕顏嚇了一跳:“你……”
他側過臉去,冷哼一聲:“是該死。”
“是你做的?”慕顏一駭:“我差點忘了,你也姓張。”
眼前的少年,也許連二十歲都不到,卻有一雙戾氣太深的眼,似乎和印象裏某個影子,太像。也許都是世家走出來的男人,他身上有幾分白斯年的狠戾,也有幾分穆楓的陰柔,看不見的那一麵,也許是“張”姓的印記。
自從知道穆楓對張氏釋出絕殺令之後,他已經改了對穆楓的稱呼,從“九叔”到直呼其名,看的出來,少年對三藩穆氏原先抱有的一絲幻想,已然消磨殆盡。
“你信不信天道?”他冷笑一聲,眼角眉間那抹若有似無的陰戾叫人害怕,他負手退後一步,道:“他們……早晚會遭報應。”
“他們,是誰?也包括風鄴?”她眼中灼灼有淚光,倒是不再怕了,眼覷著眼前的少年。
他揚長要走,不再理她。走出幾步後,忽而停下,嘴角揚起適宜的弧度:“人,不是我殺的。”他笑了起來:“我猜是他,他,回來了。”
莊園依然日升日落,這樣渾噩過了三天,不斷有叫人心驚肉跳的消息傳來。又死了一個人,密室,又死了一個人,失足落水……
白斯年心情看不出大起落,每天晚上都會到她這兒來查勤,對她的安保工作十足上心。她膽顫的很,終於在這天日落時抓住一天中唯一一次見他的機會,拖住他的胳膊不讓走:“風鄴……要到什麽時候?到底要到什麽時候?”她揚起頭,眼中盈盈有淚水,白斯年低頭看她,平時一貫嬉皮笑臉,這回卻正色:“怎麽了?”
“我怕……”
“有我在,怕誰?”他笑了,抬手去摸她的臉,轉過耳邊時,將一縷頭發折了耳後去:“多大了?還哭?”聲音溫柔的不似白風鄴。
他終於抱她,輕輕吻了她的耳垂,道:“就今晚,今晚跟我一起去吃個飯,好不好?”他吐出的呼吸蹭著鬢角,癢絲絲的,那聲音和那熱氣,直竄入她耳中去:“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也不放心,今晚,你跟著我走。”
她點頭,他說什麽都好。
白斯年似乎舒了口氣:“今晚,一切都會解決。殺人凶手,也會浮出水麵。”
拱圓穹頂,寸寸都貼著金片,水晶吊燈一盞一盞亮著,反射出令人眩暈的光,“金碧輝煌”,隻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白家的奢華,或者,白斯年形似黑色格林古堡的品味。
“暴發戶。”穆楓笑著淡淡彈指。
四座皆是投奔而來的張家人,當年事件一出,張家大廈傾倒,當年張家幕僚也散落各地,這次穆楓放話,要將張氏親僚趕盡殺絕,真正親厚張氏的幕僚連躲都來不及,此次席座上的人,都是當年出賣張氏利益的“牆頭草”,來投靠穆楓沾一些利益。
慕顏深諳其中的道理,難怪張家的小少年哈羅伊對這幫人嗤之以鼻。而這夥“牆頭草”在白家的莊園一個接一個地離奇死亡,始作俑者最有可能是誰?
慕顏不知道。但她至少清楚,那個人,必定姓張。
是報複。
莫斯科郊野難得下起了雨,整座莊園都被穹廬張蓋,雨點密集地打在外圍特製防彈玻璃上,硜硜有聲。
似江南清秋的小院,竟在萬裏之外的俄羅斯,這個冷雨的夜,與舊時故裏這樣完美契合。
慕顏被白斯年領著入席,俄式長桌,從這頭到那一頭,疏疏落落坐著張家人,有幾個位置是零星空著的,她心裏一緊,心想這幾個座,本來應該入席的客人,如今都下了黃泉。姓張的神秘人下手這樣幹淨利落!
白斯年這樣戰戰兢兢把她帶在身邊,也是怕她無辜受牽連,被這幾天連殺數人的張家神秘人報複吧?
她攥著白斯年的手,掌心冒虛汗,白斯年緊了緊手,低頭深深看她一眼。這一眼,倒讓她放心不少。有白斯年在,她還怕什麽?
穆楓居正首,並未入席,長桌上都是一般的“客人”,他坐在桌後一張俄式貴族椅上,正百無聊賴地玩打火機,手上一連串的累贅,看著倒比女人還耐得。
白斯年拉著她的手走過去,很不客氣地霸占另一張貴族椅,霸道地翹著腿,從穆楓手裏搶過打火機,覷他:“什麽時候開席?”
半點也沒有客套,他們兩人,連打個招呼都這樣粗魯、粗暴,穆楓笑笑:“做好你的事就行了,”他話鋒一轉,“聽說許謙益也要來?”
“不是‘聽說’,大佬,你忘性大,帖子不是你派人去倫敦遞的麽?”
他淡淡彈指:“易家長年居俄羅斯,倒省的我派人再跑,他們自己得了消息知道三藩在俄羅斯搞事,自然要備著人來給我後麵滅火——”他笑笑,好似在自嘲:“誰都知道三藩穆家的小野狼,辦事不知輕重。”
白斯年笑道:“易家不忙,反正近,什麽時候來都行,——反是許謙益,路遠迢迢的,還真可能趕在易家前麵到俄羅斯地盤……”
“啪”一聲,打火機被他手欠地點亮,熒熒弱光映在他臉上,照的側麵棱角愈發分明,慕顏吸了口氣,嘖,以前沒發現,白斯年還真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就是……嘴欠。
因知道前麵那人就是穆楓,慕顏留了個心,細細打量他。
俄羅斯的初春依然很冷,他裹著毛色極細的狐裘,狐狸尾巴從脖子那邊滾下來,耷拉在肩頭,讓慕顏感到好奇的是,他的手上戴著淩亂的指環,不似裝飾品,那種陰柔的配搭感卻與這個陽剛男人的氣場有說不出的合宜。那雙眼睛,極漂亮,也極沉鬱,漆墨的很,好似一眼望不到底,浩如深海,仔細盯著瞧一會兒就能被吸進去似的。
那副皮相,更漂亮。甚至連白斯年比起來都要遜色幾分,如果說白斯年給人的感覺有幾分“痞”,那麽,穆楓則是“野”,十足的小野狼心性,他皮相漂亮,膚色卻並不白,加州風雨裏一路侵浸過來,早沒有了年輕人的特質,眼中一回芒,俱是機鋒。
她忽然站起來,毫無畏懼地看著穆楓:“穆先生,你和阿季的事,能不能給我個解釋?”
嗬!好大的口氣!穆楓不禁打量她——
“老白,這是……”
白斯年笑得十分不溫柔:“你未來嫂子——切記,不是‘弟妹’。”
雨越下越大。
金碧輝煌的堡壘侵浸在一夜冷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