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一張卡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張普通的卡片,沒有任何花紋隻是白板一張,可是翻轉過來,卻是那個奪命的圖案,八個圓圈十一個箭頭,仿佛麵目猙獰地魔鬼,看著喬昭寧露出了森森的白牙。他越發緊張了,站在車門旁警惕地左右張望,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那人走走停停似乎在躲避什麽又似乎在尋找什麽。
1 熱衷暴力的記者
今天的《順寧新聞眼》有兩大熱點:一是日全食,二是謀殺案。喬昭寧跟何旋全攤上了,對記者來說,最興奮的事莫過於此。一回到台裏,兩人便忙活起來,日全食那條新聞是幾組記者合稿,本來餘榭是安排給喬何二人的,此時臨時作了調整,讓淩嵐負責,他倆專門做謀殺案的。
喬昭寧笑嘻嘻地問道:“餘製片,直播怎麽突然停啦?”
“上頭打電話來了。”
“沒批評我們吧?”
“沒事,有我頂著,怎麽會批評到你們頭上呢!”
何旋讚道:“還是餘製片好啊,換作別人,挨批評的就是我們了。”
“不說這些了,你們趕緊編片子去吧。”
何旋寫稿,喬昭寧編輯,到了傍晚,新聞做出來了,交給餘榭審完就準備走了,這個時候,蘇鏡來了,何旋嘿嘿一笑:“哎喲,真是難得,今天是來接我的吧?”
蘇鏡嗬嗬一笑:“是啊,看你今天這麽辛苦,所以特地來接你下班。”
喬昭寧說道:“何旋,我們男人的話,你可不能全信,蘇警官肯定還有下半句。”
何旋笑道:“我就知道他不會這麽好心,你又要找誰啊?”
蘇鏡說道:“跟喬昭寧聊聊如何?”
喬昭寧立即笑道:“難怪我眼皮一直跳,蘇警官,你想問什麽呀?”
“今天上午,《順寧快報》記者劉向明遇刺的時候,你也在山上,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女人說,凶手來自左邊,而你正是在左邊。”
喬昭寧愣怔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蘇警官,你不會真的把這個當成定我罪的證據吧?”
“當然不會,”蘇鏡問道,“你一直在拍攝嗎?”
“是啊,”喬昭寧說道,“不信,問你老婆。”
何旋卻不領情:“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當時一直在看日食,再說了,天那麽黑,我哪兒知道你是不是跑去殺人了。”
喬昭寧驚愕地張大了嘴巴,說道:“天啊,地啊,媽呀,娘呀,我都遇到些什麽人呀!”
何旋故作嬌羞狀:“別這麽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一句話,把喬昭寧氣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
蘇鏡問道:“你們直播的時候,兩人相隔多遠?”
何旋說道:“還是有點距離的,我用的是無線話筒,當時我倆相隔起碼有六七米的樣子。是不是,老喬?”
“是,六七米,所以你看不到我。”
對喬昭寧,蘇鏡一直拿不準。他曾經懷疑過三個人,如今,餘榭肯定不在山上,那就隻剩下兩個人了。在日全食發生的時候,顏雄飛離開了沈國麟的視線,他所在的位置在劉向明的左邊;姚瑣涵遇害的時候,他說在家備課,證人隻有一個,他老婆;劉寧和皮華明遇害的時候,他跟專家組在夜總會,但是火車脫軌死了那麽多人,這些專家都敢信口雌黃,何況要證明顏雄飛跟他們在一起呢?而且,喝酒喝得醉醺醺的,顏雄飛即便離開一會兒,誰又會關心呢?最棘手的是樊玉群遇害時,他跟複旦大學來的青年學者沈國麟在一起,沈國麟也證實的確如此。
而對喬昭寧,同樣是霧裏看花。劉寧和樊玉群遇害的時候,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一次是在上網,有跟帖記錄為證;一次是在圖書館,有借書時間為證。但是姚瑣涵遇害的時候,他在無所事事地瞎轉悠,沒人證明;皮華明遇害的時候,他在搞一夜情。但是蘇鏡想不通的是,他為什麽老去騷擾容笑薇,難道性欲就那麽強?在蘇鏡看來,他這麽搞,就是為了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容笑薇提供的時間,都是看手機看到的,但是手機時間是可以調的!當然,他沒有證據指證喬昭寧修改了時間,所以這個疑問也一直沒問出口,如果問了,沒準會被人說沒情趣,而萬一被何旋知道了,沒準還會怪自己技不如人。
現在,劉向明又被刺了,喬昭寧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心中的懷疑便越發強烈了。
喬昭寧被他看得受不了,說道:“蘇警官,我跟何旋是同事,關係確實比較好,但是我對何旋一點非分之心都沒有,所以呢,你就不要老懷疑我了。”
蘇鏡一時錯愕,說道:“啊?什麽?”
喬昭寧問道:“老實說,你老婆這麽漂亮,整天還在外麵東奔西跑,你是不是不踏實啊?”
何旋問道:“你說什麽呢?”
喬昭寧打個哈哈,說道:“我呀,是懷疑蘇警官在吃醋,所以老懷疑我。這叫什麽來著?好像是移情還是什麽的。他表麵上懷疑我殺了人,實際上,卻是在擔心我追你,”他歎口氣接著說道,“哎,長得帥不是我的錯,還到處亂跑,就是我的不對了。”
蘇鏡被他逗樂了,轉念一想,似乎也有點道理。喬昭寧的確很帥,何旋又經常跟他一起合作,蘇鏡心裏其實轉過無數次念頭,隻是還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可能”,他這才不去多想。如今,這種念頭竟然被喬昭寧打著哈哈戳穿了!偏見是很要命的東西,也許真的是這種偏見,才使自己老是懷疑喬昭寧?蘇鏡說道:“想不讓我懷疑你,你就趕快找個女人結婚!”
喬昭寧哈哈笑道:“何旋,你看你老公竟然來逼婚了。蘇警官,幫我介紹個女警官吧,到時候我就讓我老婆天天盤問你家何旋。”
三人說笑一陣便分手了,喬昭寧說要回家,蘇鏡則要再找餘榭談談,何旋隻好等他。
《順寧新聞眼》馬上就要開播了,餘榭正坐在直播間裏,看著麵前的十幾個大屏幕。幾年前,正是在這裏,一個美女主播被謀殺在直播台上,星轉鬥移物是人非,當年那幾個編輯、美編都已經不在了,全換上了新麵孔。
直播開始了,主持人歐陽冰藍出現在屏幕上,播放頭條新聞:《日全食現場記者遇刺》。
幾年前,主持人被謀殺後,《順寧新聞眼》由半個小時擴版到一個小時,幾年來,一直堅持了下來。看這架勢,得等一個小時候才能跟餘榭談話了,正準備離開,餘榭卻招呼道:“蘇警官,有什麽事?”
“沒事,您先忙。”
“不忙。”餘榭把工作交待一番,便帶著蘇鏡離開了直播間,“讓主編盯一下就行了。是不是為案子的事?”
“嗯。”
“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我想了解一下喬昭寧的情況,你覺得他這人怎麽樣?”
“你懷疑他?”
“也談不上懷疑吧,隻是想弄清楚一些。”
“工作上是沒問題的,絕對是一名好記者,私生活就不太清楚了,好像沒有女朋友。”
“他性格怎麽樣?”
“很有正義感,像那個哮天犬火鍋店,他臥底一個禮拜,把他們的內幕給曝了出來。也很開朗很陽光,就是早幾年有點奶油氣,人長得太帥了,總是有這種感覺。後來,突然有一天,有人說:‘哎,喬昭寧變了。’我們這才發現,他身上奶油氣不見了,變得陽剛了。”
“他對媒體暴力是什麽態度?”
餘榭歎口氣說道:“現在很多記者都熱衷搞這個,有的人搞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進行媒體暴力,像喬昭寧呢,是明知道是媒體暴力還樂此不疲,最近這次,把順寧大學教授裸奔的畫麵都播了。”
“這個應該也是編輯或者製片人的責任吧?因為你們要把關的。”
“我隻能說,他跟樊玉群想到一塊去了,兩人是一拍即合,我當時就反對播那些畫麵,即便播也要把人臉打上馬賽克,可是他們偏不聽,樊玉群還說渴望打官司,官司打得越大,節目收視率就越高。”
“除此之外,他還參與過其他媒體暴力的事情嗎?”
“河南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之後,順寧也有一個工人說,他得了職業病,還說工作環境非常惡劣,因為潮濕,所以很多人得了心肌炎。然後喬昭寧就做了一條新聞,采訪了工人,暗訪了公司的老板,當時老板的情緒很激動,說了一些不負責任的話,然後喬昭寧就報道了。如果放在平時,順寧職業病防治部門估計也不會太上心,新聞是易碎品嘛!過幾天,人們就把這事忘了。可是那時候張海超剛剛開胸驗肺,所以網上輿論非常大,網友說,開胸驗肺不算什麽,順寧馬上就要開膛驗心了。所以,職防所不敢怠慢,立即進行調查,後來發現那家公司的確沒什麽問題,更沒有很多工人得心肌炎。這個結果一出爐,那家公司就更加理直氣壯了,聲稱要狀告電視台。結果,喬昭寧繼續報道這事,網友一致認為是那家公司和職防所勾結在一起了。”
“到底怎麽回事?”
“你是在問真相嗎?”餘榭說道,“哪能找到真相啊?連我都懷疑職防所,可是我們沒有證據啊!喬昭寧就是利用了網民的熱情,不斷在這件事上製造話題,即便他們是清白的,麵對洶洶民意也清白不了了。後來,職防所隻好從省城請來專家再次檢查。”
“又是專家?”
“不過,這次專家得出的結論是,那家公司的確有問題,最後罰了幾十萬。可是後來,我從朋友那裏得知,那家公司真的沒問題,職防所是違心地做出了最後的結論。”餘榭說道,“還有,喬昭寧報道的那家哮天犬火鍋店,也有人說是媒體暴力,不過我是不認可這種說法的。”
“後來,《順寧新聞眼》的確做了那家店的廣告啊。”
“我們不能因為做了廣告就說是媒體暴力嘛,像《順寧都市報》那樣為了廣告而以曝光相威脅,那才叫媒體暴力。但是,喬昭寧這條新聞明顯不是這種情況,”餘榭沉思道,“不過也有人說,喬昭寧做這條新聞的初衷就是為了打擊報複,我覺得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誰說的?”
“蘇楚宜。”
“他為什麽這麽說?”
“我沒問,也懶得問。”
蘇鏡默默地點了點頭,喬昭寧的嫌疑可以撇清了,作為一個媒體暴力的熱情擁護者,他犯不著去殺那些誌趣相投的記者。而如果他還有一絲懷疑的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將使他徹底從懷疑的迷霧中走出來。
樓下,傳來刺耳的警鈴聲。
2 嫌疑人遇刺了
有人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是喬昭寧雙眼皮一直在跳,他就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福是禍是吉是凶了。他跟蘇鏡作別之後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剛準備走,兩個眼皮就開始跳了,何旋聽到他的擔憂之後,嘻嘻一笑說道:“你眼睛進沙子了吧?”
喬昭寧涎著臉皮說道:“你給我吹吹?”
“小心讓我老公抓你。”
喬昭寧的心情還是非常輕鬆愉快的,管他左眼跳右眼跳,其實都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他乘坐電梯直達地下車庫,這個時候,車庫裏已經基本沒什麽車了,其他部門的同事早就準時下班按時回家了,隻有幹新聞的,沒日沒夜地幹,回家時間也極其不固定。記者這行當,其實是表麵光鮮內心彷徨,早幾年有句順口溜:“有女莫嫁新聞郎,一年到頭守空房。”
地下車庫的光線非常昏暗,其實早幾年還挺亮堂的,可是最近全國上下搞節能環保循環經濟,台裏就決定把地下車庫的燈泡數量減少了六成,餘下的燈泡也全部換成了低瓦數的節能燈。對這事,大夥其實都很清楚,沒有哪個領導是不喜歡搞工程的。就看這些造價高昂的節能燈吧,按理說,節能燈的亮度是普通白熾燈的十倍,可是看現在這光景,能有一倍的亮度就算是燒高香了。螢火似的燈光無精打采地在空寂無人的車庫裏漫遊,走累了就停下來休息片刻,於是前方便是一片黑暗。
喬昭寧的車偏偏就停在光明之外,那點微光剛好夠他看清自己的車牌。他摸索著車鑰匙,心髒莫名地劇烈跳動起來,他屏息凝神左右張望,除了死氣沉沉的幾輛汽車他什麽都看不見,但是空氣中分明有一種味道,那是一種躁動不安的味道,據說死神每次造訪的時候,都會彌漫出這種味道。
車門打開了。
駕駛座上一張卡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張普通的卡片,沒有任何花紋隻是白板一張,可是翻轉過來,卻是那個奪命的圖案,八個圓圈十一個箭頭,仿佛麵目猙獰的魔鬼,看著喬昭寧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他越發緊張了,站在車門旁警惕地左右張望,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那人走走停停似乎在躲避什麽又似乎在尋找什麽。
“誰啊?幹嘛鬼鬼祟祟的?”
沒人回答,喬昭寧的問話仿佛被黑暗吞噬了。
張雲開是順寧電視台一名普通的保安員,以前是在一個小區裏當保安的,後來電視台招聘,他便來應聘了,結果很順利地被錄用了。在這裏當保安,不但工資多個幾百塊,而且工作相對很輕鬆,在小區裏,他幾乎需要把每個業主及其家人的相貌記下來,因為如果記不住,業主回家還要被他盤問要去哪兒,人家會不高興,不高興的人多了,領導就要找他麻煩了。但是在電視台就不同了,隻要記住一個台長幾個副台長以及人事部、後勤部主任、副主任的麵孔就行了,一旦這些大人物出現,他就立即立正敬禮,目送領導離開。而如果這些大人物正好開車過來,那他得趕緊過去開車門以示恭敬,至於其他幾百號員工都無所謂,他們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也影響不到自己的飯碗。
不過不管是在小區裏還是在電視台,他都要輪班,今天輪到他值夜班,下午6:00上崗,到淩晨2:00交班。此時,他照例在地下車庫裏轉悠轉悠,巴望著能不能看到一次“車震”。他有個同事曾經看到過一次,讓大夥豔羨不已,從那之後,每個人值夜班的積極性都特別高昂,但是眾人再也沒看到過。
遠處似乎傳來一陣吆喝聲,他停下腳步仔細凝聽,但是這聲音突然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接著,又一陣吆喝聲傳來:“你是誰?”
另一個聲音說道:“哼,製裁你的人!”
“你到底是誰?”
那人沒再說話,接著就傳來一聲慘叫,淒厲的聲音劃破了整個地下車庫,張雲開二話不說拔腿就跑,應該就在前方,難道出人命了?
“出什麽事了?”他大聲吼叫著,空曠的地下車庫裏隻有他轟轟的腳步聲。他從光明跑進了黑暗,又從黑暗衝進了光明,最後又闖進了黑暗。一輛車的駕駛座車門開著,一個人倒伏在地上,他佝僂著身子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死去。
張雲開立即打電話報警,然後俯身到那人身邊,問道:“你沒事吧?”
那人氣息微弱,呻吟著說道:“救我。”
蘇鏡衝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喬昭寧已經被送去醫院了,他的同事們正在拍照取證。邱興華問道:“老大,你怎麽也來了?”
“我剛好在電視台。”
“哦,來接嫂子下班啊?”
“少貧嘴了,”蘇鏡說道,“我來查案的。發現什麽沒有?”
“他的車被撬了。”
“車裏有指紋嗎?”
“有,已經提取了幾枚。”
“喬昭寧傷在哪兒?”
“心口。”
“有救嗎?”
“出了很多血,120的醫生也不敢打保票。”
“他當時神誌還清楚嗎?”
“不是很清楚,一直在重複著‘救我救我’。”
“凶器是什麽?”
“沒找到凶器。”
“誰報的警?”
張雲開作為報案人,此刻非常興奮,他說道:“我今天值班,聽到這邊有人在搏鬥,就趕緊過來看看,然後就發現他躺在這兒了,滿地都是血。”
“你聽到他們說什麽了嗎?”
張雲開把自己聽到的一五一十地重複了一遍,蘇鏡喃喃問道:“另外一個人說是來製裁他的?”
“是。”
“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你認出那男人的聲音了嗎?”
“沒有。”這絕對是實話,估計隻有幾位大人物的聲音,他才能分辨得出來。
“當時車庫裏還有其他人嗎?”
“應該有,”張雲開說道,“我聽到那邊有車發動的聲音。”
“那車後來開走了嗎?”
“我沒注意,”張雲開說道,“我隻顧得照看傷者了。”
3 黑幕
喬昭寧住在ICU重症監護室裏,醫生說,匕首離其心髒僅差五毫米,隻要再深一點,他必死無疑。由於失血過多,他休克了,還在昏迷中,醫生正在給他輸血,並做胸液引流手術,蘇鏡看了一會兒,知道現在還沒法詢問喬昭寧什麽問題,隻好離開了醫院。
邱興華打來了電話,他查了案發時進出地下車路的車輛信息,發現喬昭寧一個同事差不多就是在保安報警的時候離開了地下車庫。
聽到這個名字,蘇鏡一陣猶疑,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此人,也許這僅僅是巧合?有句話叫做無巧不成書,可是生活不是小說,哪來那麽多巧合?他決定立即去訊問蘇楚宜。
蘇楚宜對餘榭很有意見。
湖北荊州有三名大學生為救人而犧牲了,這件好人好事本來會像眾多見義勇為的英雄一樣很快被人們遺忘,可是這三個英雄的同學在網上發的帖子再次將輿論炒熱了。一時間,見死不救、天價撈屍成了關鍵詞,當地政府很快澄清,見死不救的情況是不存在的,天價撈屍則卻有其事。網上甚至還發布了一張圖片,一個船主站在船頭,牽著泡在水裏的屍體,疑似在討價還價。
這麽大的事,《順寧新聞眼》自然不會放過。
餘榭派了兩名記者前往荊州,一個是何歡歡,一個不是蘇楚宜,而是連恒福。
聽到這個安排之後,蘇楚宜立即去找餘榭交涉,但是餘榭說已經定下來了,“你們兩口子也不用天天粘在一起吧?”
不怕站錯隊,就怕跟錯人。蘇楚宜知道自己栽了,以前他跟樊玉群走得太近了,自然招餘榭的恨,於是時不時地玩點小花招,雖然不至於整死人,但是能讓你惡心一下,他也心滿意足了。
蘇楚宜不再堅持也沒法堅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隻好隨他去了。今天,他是來做配合工作的,何歡歡和連恒福采訪的新聞傳回來,他來編輯。荊州市八淩打撈有限公司的陳波已因敲詐勒索被治安拘留了,他對這事一點都不關心,思茲念茲的隻有何歡歡。做完片子之後,他立即離開了電視台,回到家裏給她打電話,可是何歡歡一直沒接。他心裏很是著急,想當年,他能成功追到何歡歡,就是因為姚瑣涵不在身邊。現在他又不在身邊,連恒福……應該不會吧?
蘇楚宜一直在胡思亂想。
就在這時候,蘇鏡來了。
蘇楚宜驚訝地看著蘇鏡,問道:“蘇警官,你怎麽來了?”
對蘇楚宜,蘇鏡一向是開門見山:“喬昭寧被人殺了,你知道嗎?”
“啊?什麽時候?”
“就在你離開電視台的時候。”
“哦。天啊,天啊,怎麽回事啊?幾年前,夏秋雨大姐說,我們電視台風水不好,你看果然是這樣,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們有多少同事被殺了啊!”
“他被殺的時候,你應該就在地下車庫裏。”
“什麽意思?你是說他是在車庫裏被殺的?”
“確切地說,應該是遇刺吧?他還沒死。”
“謝天謝地,那就好那就好,老喬這人挺不錯的。”
“你當時在車庫裏沒聽到什麽?”
“好像有幾個人在嗷嗷地叫,也不知道叫什麽,我急著回家,就沒管,開著車就走了。”
“喬昭寧曾經做過一條新聞,說哮天犬火鍋店用回收油,很多人為他叫好,但是聽說隻有你說他是在打擊報複,說他在搞媒體暴力,有這回事嗎?”
蘇楚宜的臉色紅了紅說道:“是有這麽回事。”
“能詳細跟我講講嗎?”
“這……這事,蘇警官也想知道?”
“我現在對你的立場很感興趣。”
蘇楚宜無奈地一笑,說道:“看來,我再次成為警方的嫌疑人了。”蘇楚宜接著說道:“這事我也是聽說的,做不得準。據說喬昭寧去暗訪這家火鍋店的初衷,並不是什麽社會責任感的驅使,而是在那家店受氣了。有一次,他去那裏吃火鍋,看到一片白菜沒洗幹淨,就吹胡子瞪眼睛地把服務生一頓臭罵,罵到最後,把老板也給罵出來了。老板想息事寧人,可是喬昭寧不依不饒要老板免單,老板也火了,最後罵喬昭寧是個小白臉。後來,喬昭寧直接給衛生局、工商局打電話,要他們來查處,維護消費者權益。可當時是下班時間,沒人搭理他。老板就越發得意了,喬昭寧氣不打一處來,但也隻能忍了。據說,就為這事,喬昭寧才喬裝打扮去應聘傳菜員,進行了暗訪。”
蘇鏡說道:“不管出於什麽目的,私心也好公心也罷,那家火鍋店的確是有問題的。”
蘇楚宜嘿嘿一笑,說道:“還有個更不靠譜的事,你聽過就算了,千萬別當真了。據說那家火鍋店本來一直很規矩的,可是老板說,後來招了一個員工,那員工老是跟他說這油倒掉浪費了,應該收集起來,反正也沒人知道。一次兩次,老板沒在意,說得多了,他就聽心裏去了。商人嘛,本來就有趨利動機,資本嘛,本來就是血淋淋的。所以,他終於用上回收油了。問題是,等那篇報道見報之後,那個員工沒辭職就走了,最後一個月的薪水都沒要。所以,老板懷疑那個員工就是喬昭寧雇來的。”
“這可真是捕風捉影啦。”
“是,所以告訴你了嘛,不能太當真。”
“你認識那家店老板?怎麽這麽熟悉?”
“不認識,”蘇楚宜說道,“這事我是去衛生局采訪的時候聽說的。”
蘇鏡嗬嗬一笑:“你這故事一講,我對你更感興趣了。”
蘇楚宜無奈地說道:“沒辦法,是金子總是要發光的,我就生了一副嫌疑人的命。問吧,蘇警官,你還想知道什麽?”
“姚瑣涵是你的前情敵吧?他被殺那天晚上,你在哪裏?”
“前情敵,”蘇楚宜咂摸著說道,“這個詞,聽著好別扭啊,怪怪的。”
蘇楚宜盡其所能地回憶著,有時候還要上網查查新聞,他是這樣解釋的,對一個記者來說,確定自己時間坐標最好的方法就是查新聞,看到一條重要新聞,就能想起自己那天做了什麽事。
蘇楚宜說,姚瑣涵被殺的時候,他跟何歡歡在看電影。
“哪家影院?”
“哎,就這,”蘇楚宜一指家裏的液晶電視,“家庭影院。”
蘇鏡又氣又笑,揮揮手說道:“你繼續。”
劉寧遇害的時候,他還是在跟何歡歡看電影。
“又是這裏?家庭影院?”
“不,那天不是,那天我們去的是金聖影院,晚上8:05的場,片名還真忘記了,總之一大堆明星,但是拍得很爛。”
皮華明遇害的時候,他跟何歡歡在泡吧,伊人酒吧,一直到第二天淩晨才回家。
樊玉群遇害的時候,他跟何歡歡在采訪,主題是:所謂價格聽證會基本上都是給婊子立牌坊。
“當然,我們做出來的新聞不會這麽不文明。”蘇楚宜解釋道。
劉向明遇刺的時候,他跟何歡歡在城市廣場采訪看日全食的小學生。
蘇鏡立即給何歡歡打電話求證,可是電話響了半天就是沒人接。
“蘇警官,你最好一直守在這裏,免得我們有機會串供。”
蘇鏡沒守多久,何歡歡打回了電話,先是對剛才沒接電話表示歉意,說他們正在采訪三名大學生的同學和家長,他們認為對打撈公司老總的處罰太輕,“拘留十五天,罰款一萬元算什麽處罰呀?”因為周圍環境太嘈雜,所以沒聽到電話響。表達歉意之後,就問:“蘇警官,請問有什麽事?”當聽說要調查蘇楚宜的行蹤時,何歡歡表達了一定的驚訝,然後開始回憶那幾天她在幹什麽。結果跟蘇楚宜說得一模一樣,時間精確到分鍾。
蘇楚宜笑了。
蘇鏡走了。
4 錯綜複雜的案情
“哎喲,大忙人,你總算回來了?”蘇鏡一進家門,何旋就責備道。
“是啊,你那些同事,一個比一個難纏。”
“喬昭寧沒事吧?”
“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你又去纏我哪個同事了?”
“蘇楚宜。”蘇鏡簡要說了下經過,然後說道:“我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的,難道何歡歡的時間觀念這麽強?對每次活動都能精確到分鍾?”
“這個我可以作證,她的時間觀念確實很強。”
蘇鏡泄氣了,他本來還對此存疑呢,如今看來蘇楚宜真的是清白的。
“哎,沒想到,還有人有這種天賦。”
“她這可不是天賦,”何旋說道,“那都是練出來的。何歡歡剛工作一年,就出了一次大事,寫了老長老長的檢討。”
“啥事啊?”
“遲到唄,”何旋說道,“一個人大副主任的活,她遲到了五分鍾。那副主任剛從副市長的位子上退下來,本來就火大,一看記者竟然遲到了,就覺得不受重視了,傷自尊了,於是親自打電話給我們台長,說你們是不是覺得虎落平陽了?這話說得多重啊?所以,便讓何歡歡寫檢討,據說改寫了十幾遍,台長總算滿意了,這才交給了副主任。而且,不但何歡歡寫了,就連樊玉群都寫了。”
“為什麽?”
“他是製片人啊,當然也有責任啦!何止是他,連我們台長都跟著寫檢討呢!”
“何旋,你知道我想起誰了嗎?”
“冷建國?冷建國故事參見《殺人遊戲之皮下注射》。”
“是,就是他,照這種搞法……哎喲,我真是佩服何歡歡,竟然沒瘋掉。”
“說說你的案子吧,”何旋問道,“喬昭寧也遇刺了,頭號嫌疑人沒了。當時你又跟餘榭在一起,他肯定也不會是凶手了。”
“你怎麽知道當時我跟餘榭在一起?”
“我耳目眾多唄,”何旋說道,“電視台那是我地盤,我的地盤我做不了主,知道點及時信息還是可以的嘛!”
“電視台真是個可怕的地方,”蘇鏡說道,“我一度懷疑蘇楚宜,現在看來也沒啥疑點,而且我覺得蘇楚宜不像那種會殺人的人,但是他總是給人很想殺人的感覺,從寧子晨被殺的時候,我就懷疑過他。”
“所以,他才應該算是頭號嫌疑人,喬昭寧比不過他。”
“餘榭可以排除了,那就剩下一個顏雄飛,”蘇鏡說道,“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在哪兒。他曾經質問過我,如果他要為媒體暴力殺人的話,那喬昭寧為什麽還活著?”
“現在喬昭寧終於遇刺了,你說他還會有什麽話說?”
“不知道啊,”蘇鏡歎口氣說道,“我覺得好亂啊。現在的問題是,即便顏雄飛剛巧今天晚上到過順寧電視台,可是你們製片人遇害的時候,他卻有十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那天中午,他跟沈國麟博士在吃飯。”
“這個沈國麟會不會是跟他一夥的呢?”何旋說道,“第一種可能是,這個沈博士也是反對媒體暴力的,於是專程飛到順寧跟顏雄飛一起殺人;第二種可能是,這個沈博士是假的,真的沈博士根本沒來順寧。”
蘇鏡禁不住彈了老婆一個暴栗:“你可真會想啊,哈哈哈,這個沈博士絕對假不了。”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你知道我們局長愛好什麽嗎?”
“什麽?”
“他最喜歡收藏書畫了,當代書法家畫家的作品,他收藏了很多,等著將來升值呢!”
“你突然說這事幹嘛?”
“這個沈博士,不但是複旦大學的青年學者,還是上海書法界的一顆新星。上次他在那張傳播模式圖上填的空,我拿給局長看了,局長一看那字,就問:‘這是誰寫的?’當時就把我問愣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呢,他就說:‘這很像沈國麟的字啊!’你要知道,我們局長對書法鑽研多年了,肯定不會看走眼。”
何旋哼了一聲說道:“小樣,看不出來,還是個書法家呢!”
5 開胸驗肺的啟示
大學的大門是永遠敞開的,上次蘇鏡到順寧大學的時候就是一路綠燈,徑直找到了顏雄飛上課的教室就坐了下來;但是這次他卻被攔住了,門衛拿著一把“手槍”就衝他額頭開了一槍,然後看看讀數,36.5℃,正常,放行!
甲流鬧得越來越凶了,據說80%的流感是甲型流感,國內很多學校都爆發了集體疫情。順寧昨天剛有十幾個學生被確診了,所以校方如臨大敵,對一切進出校園的老師學生都要進行體溫檢查,閑雜人等還要被盤問再三才能放行。走在校園裏,到處可以看到戴著口罩的學生,甚至有一堆學生情侶分別戴著口罩在接吻,同學則在給他們拍照。年輕真好,他們一無所有,但是他們前程遠大。蘇鏡歎息著年華老去,踱進了一間教室,前排就座的就是上次風波的主角楊玉茹,還是隨意地紮著一個馬尾辮,著一身T恤衫一條牛仔褲,人是白白淨淨,坐在位子上笑語嫣嫣地跟同學打著招呼。
蘇鏡照例走到後排坐下,過得片刻,上課鈴響了,顏雄飛和沈國麟一起走進教室。顏教授先向學生作了一番介紹,說沈博士是複旦大學的青年學者,曾經赴耶魯大學學習政治學和國際關係,對媒介管理頗有研究,然後自己做了開篇便邀請沈國麟上台演講。,講到成都三級政府曬權力清單,市民可隨時上網監督;又說到成都實驗學校、外國語學校等上百名老師罷課,從老師罷課,又講到關於罷課的帖子全被刪除,從帖子被刪除,又講到中國的網警,講到有專門的公司進行網絡公關,花錢把負麵新聞撤下來……最後說道:“下麵有請沈博士給我們做演講,介紹美國的網絡監管。”
顏雄飛在楊玉茹身邊坐下,兩人互相點點頭。沈國麟的演講題目是《政府權力的擴張與限製:國家安全與美國政府網絡監管》。本來蘇鏡一看這題目就要昏昏欲睡,卻沒想到這題目其實可以很有意思。
講座在鈴聲和掌聲中結束,沈博士揮揮手向蘇鏡打個招呼。學生們走後,顏雄飛先迎上前道:“蘇警官,你是我見過的最好學的警察了。”
“哈哈,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活到老學到老嘛。”
沈國麟問道:“蘇警官肯定不是為了來聽課的吧?”
“目的雖然不是聽課,但是聽課的收獲更多啊,”蘇鏡轉向顏雄飛說道,“實不相瞞,顏教授,我是來向你問幾個問題的。”
“那我回避一下。”沈國麟說道。
“不用不用,”顏雄飛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蘇警官,您請說。”
蘇鏡說道:“昨天晚上,又有人遇刺了,我想知道顏教授在哪裏?”
顏雄飛說道:“蘇警官,我真不明白我怎麽就成了你的嫌疑人了呢?”
“很簡單,第一,你反對媒體暴力;第二,你本人被媒體暴力傷害過。”
“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人應該很多吧?”
“我會挨個查的。”
“好吧。”顏雄飛說道,“昨天晚上我在家裏看書。”
“有誰證明?”
“很可惜,我老婆昨天晚上有個飯局很晚才回來,所以沒人給我證明。”
顏雄飛的話一直很衝,蘇鏡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據說教授的脾氣一向很大,蘇鏡算是領教到了。沈國麟見狀趕緊打圓場,他嗬嗬笑道:“蘇警官,顏教授怎麽會去殺人呢?他反對媒體暴力,主要是把這種觀念傳輸給學生,使將來的媒體暴力能少一些。殺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蘇鏡也知道,一個人反對媒體暴力就認為他會為此殺人,這是不對的;但是如果這個人偏偏又被媒體暴力傷害過就值得認真對待了。偏偏顏雄飛就是這樣一個人。
沈國麟繼續說道:“難道凶手會認為殺了幾個人就能阻止媒體暴力了?”
蘇鏡說道:“有時候,要辦成一件事情,必須引起社會關注,而要引起社會關注,必須做出一些非常的舉動,比如說如果沒有張海超的開胸驗肺,關於職業病的問題就不會引起廣泛關注;如果沒有孫中界斷指鳴冤,上海就不會那麽快對釣魚執法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要知道之前已經有一宗釣魚執法案鬧得沸沸揚揚,但上海一直對這事不予置評,直到孫中界做出過激舉動,上海才坐不住了。”
“你這種說法乍一聽很有道理,可是經不起推敲。不管是開胸驗肺還是斷指鳴冤,當事人的目的都達到了,都找來了記者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可是這幾宗謀殺案呢?凶手難道會找來記者開個新聞發布會,說殺你們就是因為你們搞媒體暴力?”
不像!
蘇鏡立即否定了這個念頭。
而最關鍵的卻是,沈國麟的推論也有幾分道理,一時之間,蘇鏡有點迷糊了。
沈國麟繼續說道:“也許我不該多嘴,但是自從上次見了你之後,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案子,在思考媒體暴力對社會的危害。我和顏教授也討論過這件事,總覺得凶手是另有目的,絕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也許,在每個死者身旁放那張卡片,隻是為了迷惑警方呢?”
蘇鏡可以說是無功而返,但是又可以說是大有收獲,因為沈博士的一番話,使他豁然開朗。
是的!也許媒體暴力隻是一種假象,是凶手為了掩飾自己真正目的的假象。
這隻是一種可能,但是當媒體暴力的路走不通的時候,試試別的路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