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日食直播記者遇害
何旋回家後發現老公正鬱鬱寡歡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他畫得毫無章法宛似天書,每到這時候,何旋就知道蘇鏡遇到難題了。
“怎麽啦?把你難倒了?”
蘇鏡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是啊。我現在懷疑三個人,但是每個人都起碼有一次謀殺案,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那會不會有兩個殺手呢?”
“我就是在想這個問題,假如是兩個殺手的話,那是不是現在這三人中的兩個呢?”
“哪三個人啊?”
“餘榭,喬昭寧,還有順寧大學的教授顏雄飛。”
“你真的把喬昭寧當嫌疑人啦?”何旋笑道,“今天下午我去台裏的時候,他還跟我抱怨呢,一個勁地跟我說他是忠的。”
“在沒有水落石出之前,誰都是忠的,誰都是奸的。”
“我呢?”
“你一直就是奸的。”
何旋挑釁地看了老公一眼,說道:“小心奸了你。”兩口子笑了一通,何旋又問道,“你為什麽會懷疑喬昭寧?”
“為什麽不能懷疑他?”
“你覺得他像是會殺人的人嗎?”
“人不可貌相,”蘇鏡說道,“我現在很懷疑他男扮女裝去了鴿子嶺,因為他跟那女的長得太像了。”
“可能隻是湊巧吧,”何旋說道,“全國長得像周傑倫的有十幾個呢。而且,那幾個人遇害,都或多或少是因為參與了媒體暴力,那凶手起碼應該是個反對媒體暴力的人吧?可是喬昭寧本身就挺暴力的,上次把人裸奔的畫麵就那樣播出來了,還不夠暴力?”
“這也是困惑我的一個心結啊,”蘇鏡問道,“那你覺得會是誰呢?餘榭還是顏雄飛?”
“我倒真巴望是餘榭,你都不知道他那得意的樣兒,這還沒當上製片人呢,就開始狐假虎威了。”何旋說道,“我覺得也許你得拓寬一下思路,為什麽就在這三個人身上打轉呢?為什麽不能是其他人呢?”
“因為現在就三個人可疑啊。對了,你今天不是沒有采訪嗎?怎麽又去上班?想當勞模啊?”
“哎,我們那鬼地方,不想當勞模都不行,不管誰當製片人,都不會讓你閑著的。”
“又采訪什麽去了?”
“酒店客房爆滿,順寧擠滿了世界各地來看日全食的人,挺無聊的一條片子。”
“明天日全食是幾點啊?”
“八點多吧,具體我不太清楚,我們7:00就要準備直播了。”
“你們也搞直播?”
“是啊,這還是樊玉群活著的時候定下來的,先跟台裏申請,台長同意了。”
“你去嗎?”
“去,早晨6:00就得爬起來了,”何旋說道,“順寧最佳觀測點是在金穀山,要跑老遠。你知道我跟誰搭檔嗎?跟你的犯罪嫌疑人喬昭寧。”
蘇鏡臉色一沉:“你還是別去了吧,你收到過那張卡片的。”
“那麽多人呢,不會有問題的!乖啊,來,讓旋姐親一個。”
“五,四,三,二,一,走……”
導播一聲令下,音樂響起,片花開始播出,日食照片,記者出鏡畫麵快速播出,鏡頭定格,顯出幾個大字:直播大日食。
這次日全食號稱五百年一遇,從初虧到複圓長達2個多小時,日全食的持續時間最長可達六分鍾左右,是1814年到2309年間中國境內可觀測到的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次日全食,也是世界曆史上覆蓋人口最多的一次日全食。所以被稱為“大日食”。為這次直播,《順寧新聞眼》準備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次直播的方案本來就是由餘榭製定的,不過如果不出意外,若幹年後,人們提起這五百年一遇的大事,肯定都會說“樊玉群直播了那次日全食”,幹活的永遠是副手,得讚美的永遠是正職,這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命運垂青,餘榭的名字必將跟這次日全食一起,載入順寧曆史。
早上7:00,所有的記者、攝像、主持人、嘉賓、編輯、導播、美編、技術都已經各就各位,7:30,直播開始。
這次直播,《順寧新聞眼》派出三路人馬,喬昭寧跟何旋在金穀山,蘇楚宜跟何歡歡在城市廣場,連恒福和淩嵐在一個居民小區。嘉賓請的是順寧市科學館的一位老師,鑒於日食尚未開始,主持人歐陽冰藍跟嘉賓先聊著日食的相關知識,時不時地切一路記者信號進來,讓記者介紹現場的情況,通過畫麵可以看到,金穀山上差不多人滿為患了,山頂有一個平台,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何旋手持話筒流利自如地做著現場報道。何歡歡在城市廣場現場采訪了幾個小學生,孩子們都很興奮,有的甚至激動地說長大後要做天文學家。淩嵐在居民小區裏采訪老頭老太太,老人家也很激動,說這輩子算沒白活,還能看到這麽一出天文奇觀。
這還不夠,為了表現日全食的全貌,並體現順寧電視台的全國視野大台風範,主持人還連線了重慶、武漢、寧波、南京、上海等地電視台的記者,有的是視頻連線,有的是電話連線,總之屏幕效果非常好,整個一片熱鬧的場麵,隻是有些地方下雨了,當地群眾很是不爽。
餘榭一直守在導播間裏,時不時地給前方記者下達指令,對他來說,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直播,重要到超乎500年一遇的意義,因為這是他上任正製片人前的最大一次現場直播,如果搞砸了,這製片人能不能當上都很難說,在這之前進行動員時,他這樣威脅記者:“如果你們砸了我飯碗,我先把你們飯碗砸了。”蘇楚宜私下說,這句雷人雷語堪與“我是不是拉屎也要告訴你?臭不臭也要告訴你”相提並論。
8:23,初虧。
何旋的畫麵出現在屏幕上,她說現在日食開始了,現場的市民都非常激動……然後是太陽的特寫,然後是何歡歡,淩嵐以及兄弟電視台記者……
這之後,嘉賓又接著介紹日食的生成原理、曆史上幾次比較著名的日全食,講解的時候,嘉賓的圖像占據屏幕一半,另外一半是太陽的特寫,就像武大郎的燒餅被西門慶偷咬了一口。
如此進行了一個多小時,9:37,食既,日全食開始。
嘉賓開始介紹,說這時候月球的東邊緣和太陽的東邊緣相“內切”了,月球把整個太陽都遮住了,一般發生在初虧一小時後。
兩分鍾之後,9:39,食甚。
這是太陽被食最深的時刻,此時月球中心移到同太陽中心最近。
嘉賓說,這個時候,天地間昏黑一片,就像晚上10:00的光景。
餘榭招呼道:“太陽特寫放全屏。”
黑,很黑。
隻在黑色圓盤周邊散發出光芒。
然後畫麵晃了一下,仿佛那個黑盤子要從天上掉下來。
餘榭不能容忍哪怕一點點瑕疵,立即對著麥克叫道:“喬昭寧,你幹什麽呢?”
直播時,記者攝像的手機一直處於開機狀態,每個人都戴著耳機隨時接聽直播間的指令。
喬昭寧說道:“剛才有人從我後麵擠過去,撞了下三腳架。”
“你把機器看好,畫麵抖成那樣怎麽看?”
“好,好,好。”
黑盤子又老實了,乖乖地待在屏幕上。
9:42,生光。
此時,月球西邊緣和太陽西邊緣相“內切”,日全食結束。
最後一步是複圓,那是在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嘉賓開始講起我國航天事業的發展,從第一枚火箭發射,一直講到神五、神六、神七,剛開始講登月計劃,畫麵上那個半白半黑的太陽又晃動起來,而且這次晃動得比剛才還要厲害。
餘榭氣得肺快要炸了,怒吼道:“喬昭寧,你他媽在幹什麽?”
喬昭寧也很氣憤:“我有什麽辦法呀,周圍的人像瘋了一樣從我身邊擠過去……哎呀,死人了!餘製片,死人了!”
“什麽死人了?”
“那邊有個人死了。”
“不就死個人嗎?你拍好你的畫麵!”
“天啊,好像是被人捅死的。”
“什麽?”餘榭驚叫道!
此時,一個大膽的想法迅速浮現在腦海裏,當年《順寧新聞眼》的主持人寧子晨暴斃在直播台上,第一任製片人楊宇風非但沒有切走畫麵,還播出了十幾秒,就是這十幾秒,使這檔節目立即家喻戶曉。
觀看日全食,卻被謀殺了!
日全食是大新聞,可是現在日全食已經結束了,謀殺已經變成重要的新聞!播,還是不播,這是一個問題!經過短暫交鋒,餘榭決定孤注一擲:“扛著攝像機,馬上過去拍!”
對一個真正的新聞人來說,是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新聞事件的,哪怕可能會為此受處分挨批評。
每個人都有頭腦發熱的時候,因為每個人曾經都有過理想。
謀殺,年年都有;日全食,五百年一遇。
蘇鏡不是勞模,也不想當勞模,所以他放棄了對案情的苦思冥想,坐在家裏看電視直播,時不時跑到陽台上親眼看看。幾乎每個陽台上都有人,大家拿出了各種X光片、CT片、核磁共振片擋在眼睛前麵仰望天空;很快,蘇鏡的興致從天上轉移到地上,他發現如果通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到處都是大腿骨、臂骨、顱骨、胸腔、盆腔,一些女人的片子還能分明看出胸大胸小……
看一會兒太陽,意**一會兒別人的胸,便又跑回來看老婆的直播,但是老婆很少露臉,大部分時間都是個大太陽放在屏幕上。開始直播的時候,蘇鏡還從畫麵裏看到了沈國麟博士,不知道何旋是否看見他了。
天色越來越暗,到最後伸手勉強能見五指,窗外傳來一聲聲尖叫,如此奇觀,的確很讓人激動。
接著就出事了。
看新聞,看到死亡直播,順寧人有過一次這樣的際遇;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可是順寧人卻這麽幹了,又一起死亡直播發生在他們的麵前。
鏡頭搖搖晃晃的,蘇鏡知道那是喬昭寧在扛著攝像機拍攝,一個男子臥倒在地上,背上插了一把匕首,慢慢地滲出血跡,周圍的人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看著彼此……
鏡頭猛得一甩,何旋手持話筒出現在屏幕上:“各位觀眾,就在剛才日全食的時候,一位市民被人謀殺……”
鏡頭再次搖向那具屍體,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屍體的手微微動了動。周圍有群眾喊道:“他還活著!”
5警察銬住了記者
公交車上,一個人打哈欠,許多人跟著打;有人咳嗽,很多人的喉嚨也會發癢;看見別人跳舞,自己也會不知不覺地舞動。心理學家告訴我們,這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如今,蘇鏡也被這種心理暗示困住了,倒不是他被暗示了,而是他麵對著一群被暗示的人,這肯定連殺人凶手事前都沒想到。
在電視直播裏看到有人被殺後,蘇鏡並沒想立刻趕到現場,因為金穀山離他家有近一個小時車程,等他去了,估計當地派出所都已經處理完了。他隻是饒有趣味地看著電視直播,腦海裏迅速勾勒著各種可能性,他甚至立即想到殺人凶手會不會是餘榭或者喬昭寧甚至何旋,因為他立即想到了幾年前的美女主播被謀殺案。
醫生和警察很快就到了,因為這麽多人集會,順寧市政府怕出意外提前安排醫生和警察駐點。醫生立即給傷者處理傷口,戴上氧氣麵罩,警察則在周圍拉起了警戒線,通過電視屏幕,蘇鏡看到何旋又在狐假虎威了,雖然聽不到她的聲音,但猜也猜得出,她正在跟張所長說什麽,果然警察笑了,點點頭,然後畫麵向前延展,那是喬昭寧扛著攝像機越過了警戒線。
就在這時候,蘇鏡瞪大了眼睛,因為他在死者旁邊看到了那張卡片,八個圓圈十一個箭頭,殺人凶手非常與時俱進,以前八個圓圈都是白的,而這張卻畫成了全黑的,日全食嘛!
醫生們把傷者拉走了,警察還在勘察現場,在金穀山看日食的有上千人,警方把山封了,不準一個人下山,“不明真相”的群眾情緒非常激動,一點都不穩定,紛紛質問警察憑什麽不讓他們下山,蘇鏡趕到現場的時候,上千人正在抗議呢。
喬昭寧扛著攝像機奔了過來,何旋伸出話筒就遞了出來,蘇鏡憤怒地看著老婆正準備發飆,卻聽何旋指指攝像機,小聲說道:“正直播呢!”蘇鏡一點脾氣沒有了,開始任由老婆折騰。
何旋說道:“現在順寧市刑警大隊大隊長蘇鏡也趕到了現場,我們來采訪他一下。蘇隊長,你好,請問你對這個案子有什麽看法?”
“我也是剛到現場,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不過請市民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抓住凶手的。”蘇鏡說完就走了,何旋追上來還要繼續問,蘇鏡卻對一旁的當地派出所劉所長說道:“把警戒線拉好,任何閑人都不能進來。”
“她……她是……”
“她是我老婆,也是閑人!”
何旋氣得咬牙切齒,但是也無計可施。
被捅的人叫劉向明,傷口離心髒比較遠,否則早就一命嗚呼了。不出蘇鏡所料,他也是媒體的,是《順寧快報》的記者,看電視時,蘇鏡沒仔細看,現在看身份證,才想起來曾經見過他,他是在順寧大學跟顏雄飛頂撞的記者之一。最先看到他躺在地上流著血的是一個女人,大約四十歲的年紀,她的一聲驚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初期的驚恐之後,女人變得興奮,麵對警察的詢問,她突然覺得第一個發現這事是一種榮幸,尤其是還有記者在現場直播。
女人說,食甚之後,太陽慢慢露出了光亮,很多人還在仰著頭看,但是她看累了,便低下了頭想活動一下頸椎,然後就看到有人躺在地上了。
蘇鏡對她的說法充滿懷疑,因為當時人很多,一個人被捅了一刀之後,想倒地都有困難,隨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解開了蘇鏡心中的疑惑:“當時我正在看日食,突然後麵有人依在我身上,我就往前挪了幾步,還用力甩了他一下,我感覺好像有人摔倒了,當時也沒多想。”
日全食時間是9:39—9:42之間。
凶手就是在這時發起了攻擊。
蘇鏡判斷,凶手一定在得手之後迅速離開了這裏,作為一名連環殺人犯,他實在沒必要留在現場故作鎮定。
女人說,她記得正在看日全食的時候,有人擠到了她前麵,過了一會兒又走了,她不知道那人長什麽樣,因為當時天很黑,何況她一直仰著頭也沒理會誰在擠來擠去。女人說,那人是從左邊過來的。
心理暗示現象就是在這時集中爆發了,蘇鏡詢問有沒有人在日全食的時候,覺得身前身後有人走過?結果,幾百個人說有。蘇鏡沒轍了,如果他繼續追問的話,沒準會有人告訴他那人的身高體型,甚至連五官相貌都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他告訴張所長,警戒線可以撤了,讓大家趕緊離開。
上千人一哄而散,金山穀頓時冷清下來,除了警察,隻有十幾個人還沒走,有的是無所事事的市民,還想好奇地看看,再就是何旋和喬昭寧,此外還有沈國麟和顏雄飛。
蘇鏡狐疑地看著顏雄飛,這難道是巧合嗎?顏雄飛來了,劉向明死了。
沈國麟嗬嗬笑著走向前來:“蘇警官,你速度真快啊。”
“在看電視直播呢,”蘇鏡說道,“沈博士也來看日食了?”
“是啊,”沈博士說道,“你們順寧電視台真是思想解放,搞了兩次死亡直播了。”
顏雄飛說道:“為了收視率,一點職業操守都不講了。”
蘇鏡被說得很不好意思,他覺得顏雄飛是在說何旋。
“顏教授沈博士,你們剛才是在哪邊看日食的?”蘇鏡問道。
沈博士手一指,說道:“那邊。”
“那邊”正是那個女人說的左邊。
沈博士繼續說道:“今天人好多啊,剛才我跟顏教授都被擠散了。”
蘇鏡立即看了看顏雄飛,隻見他的臉部肌肉微微顫動了一下。蘇鏡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們什麽時候被衝散的?”
“大概食既的時候吧,直到後來發現出了命案了,我們才會合了。”
顏雄飛忍不住了,幹笑道:“沈博士啊,你有所不知,你這番話已經把我推到水深火熱裏了。蘇警官一直懷疑我就是連環謀殺案的凶手,如今又多了一條罪證啊。”
沈博士趕緊說道:“不會不會,警方辦案都是講證據的。”
顏雄飛說道:“蘇警官,我沒什麽好說的,如果以後你想到什麽疑點或者突破口了,再來找我,我不會逃跑的。”一本正經地說完,又哈哈笑了兩聲,把劍拔弩張的氣氛盡量消解掉。
蘇鏡也笑道:“我會的,關於媒體暴力,以後我還要向顏教授多多討教呢。”
沈國麟和顏雄飛走了,經過喬昭寧身邊的時候,喬昭寧又厚著臉皮打招呼:“顏教授,您也來了?”
顏雄飛冷冷地說道:“年輕人小心點,有人在看著你呢。”
喬昭寧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何旋,何旋轉過臉去笑。等兩人走遠了,喬昭寧才說道:“哎,我上次也是誤傷,我哪兒知道那個酒鬼是個教授啊?”
蘇鏡走過來問道:“你們不直播了?”
何旋說道:“上級主管部門給餘榭打電話了,讓他別胡鬧,哈哈,所以就不用幹啦!”
“是該有人收拾下你們。”
喬昭寧戲謔道:“蘇警官,你該不會又懷疑我了吧?我這次可是一點不在場證明都沒有,因為我就在現場啊。”
蘇鏡笑道:“你很狡猾啊,我看看你的袖子……果然沒有血跡。”
何旋說道:“你這是在打什麽啞謎?”
“前四個人,凶手沒有留下凶器,但是這次留下了,因為拔出匕首的話,血會濺出來,”蘇鏡說道,“如果凶手準備殺人後立即逃跑的話,他不會在意身上會不會留下血跡的,隻要脫掉衣服跑路就行了。而他沒有這麽做,說明他殺人後並沒有離開。”
蘇鏡想到了那張畫著笑臉的卡片,凶手留下來大概就是要看他出醜的吧?那何旋收到的卡片呢?難道僅僅是挑戰,還是威脅?一想到威脅,他就不寒而栗,說道:“何旋,你的處境很危險。”
“記者嘛,總是會遇到危險的。”
蘇鏡無奈地歎息道:“我也沒辦法,總之你要盡量小心點。”
喬昭寧又逗趣道:“放心吧蘇警官,我這個頭號嫌疑人是不會為難何旋的。”
蘇鏡看著這個嬉皮笑臉的人真想捶他一頓,說道:“你小心點,以後你開車違章,我都把你抓起來審兩天。”
笑了一會兒,蘇鏡問道:“這個受害者你們認識嗎?”
“認識,”何旋說道,“《順寧快報》的劉向明。”
“他參與過什麽媒體暴力嗎?”
“專家組組長的女兒在順寧大學讀書的新聞,就是他最先報道的。”
“哦,果然是這事。”
喬昭寧說道:“他還得罪過你們警察呢。”
“什麽事?”
“大概是去年吧,”喬昭寧說道,“有個倉庫爆炸起火,劉向明去采訪,結果被你們警察攔住了,不讓他靠近,而且還對他進行推搡、辱罵,劉向明就把這事給報道了。”
“哦,這事就是他幹的呀!”蘇鏡說道,“難怪難怪。”
“難怪什麽?”何旋問道。
“難怪凶手要殺他呀,”蘇鏡說道,“要說媒體暴力,這事比什麽都暴力。當事人就在這兒呢,張所長,你來一下。這個被捅的人你有印象嗎?”
“沒有,我見過他嗎?”
“哈哈,去年你那檢討,就是因為他才寫的。”
“哦,他就是采訪火災的那個記者啊?”
“是啊。”
何旋好奇心起,急切地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啊?”
著名戰地攝影記者羅伯特·卡帕有句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夠好,說明你離得不夠近。”任何一名想有所建樹的攝影記者,都把這句話當成至理名言甚至人生信條。劉向明也不例外,每次采訪,他總是衝在最前麵,隻有這樣才有可能獲得最鮮活的第一手資料,拍到最震撼的現場圖片。這天,他帶著一個實習生出去采訪,順寧水利管理所打撈水葫蘆的事情,水葫蘆是一種入侵物種,據說原產於巴西東北部,可以是美化環境淨化水質,可是由於繁殖能力很強,覆蓋了整個水麵,使得水中的其他植物不能進行光合作用,水中的動物也無法得到充分的空氣與食物,於是紛紛死亡。水利管理所發現這一問題之後,立即行動起來,幾天就打撈了六萬多噸水葫蘆,劉向明跟著他們坐著皮筏子悠**在水麵上,拍攝了一組效果很棒的圖片然後便打道回府。就在回報社的路上,突然一陣巨響傳來,緊接著就看到遠處一股濃煙衝天而起,劉向明頓時興奮了,立即驅車往濃煙升騰處奔去。剛開了幾分鍾車,又有一陣巨響傳來,在北風的吹動下,濃煙像一條黑色的巨龍蜿蜒在天空上。劉向明停下車,拍攝了一張“黑龍”的圖片,然後繼續向前狂奔。
爆炸地點看上去很近,實際上很遠,而且還要繞路,等他終於趕到現場的時候,爆炸聲已經停息了,警察也已趕到了現場,消防隊員正在奮力撲救。
張所長,名劍南,四十多歲。聽說精達化學品廠發生爆炸之後,他立即帶領幾個兄弟趕到現場維持秩序,先把圍觀群眾勸離危險區域,然後拉起警戒線,隻準消防隊員和警察出入。劉向明趕到的時候,遇到的就是這道警戒線,站在警戒線外,精達化學品廠被一棟高樓擋住,根本看不到裏麵發生的情況,如果想看清楚,就必須越過警戒線。但是,劉向明被攔住了。
“警察同誌,你好,我是《順寧快報》的記者。”
“不行,裏麵太危險了,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我是記者。”
“記者也不行。”
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滿腔的熱情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變成了憤怒:“為什麽?”
“不為什麽,這是我們領導交代的。”
張所長一直在旁邊聽著警員和記者的交流,他也不吱聲,像這種事情,還用不著他親自出馬。
劉向明繼續吼道:“你們這是侵犯我的新聞采訪自由!”
警員卻反唇相譏:“你們什麽時候有過自由?”
采訪是第一要務,鬥嘴是毫無必要的。想通了這一點,劉向明不再跟他爭執,瞅了個空子一矮身鑽進了警戒線,然後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跑,邊跑邊把相機的鏡頭蓋打開,隻要繞過前麵牆角,精達化學品廠就盡收眼底了。可是值守的警員畢竟不是吃素的,一看這個不知好歹的記者竟然闖了進來,便立即飛撲過來,擋住了劉向明的去路。劉向明幾次想衝到前麵都被擋了回來,無奈之下,他拿起照相機對著警員就是一頓狂拍。
張劍南把這一幕看得清楚,當劉向明嚷嚷著什麽采訪自由的時候,他就已經很不屑了,這些個無冕之王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但是作為一所之長,他也犯不著跟這人一般見識,可是等劉向明闖進警戒線的時候,他就怒了。
張劍南疾步走向前,嗬斥道:“你什麽人?”
“我是記者。”
“哪兒來的假記者?趕快離開這兒,不要妨礙我們公務。”
“我怎麽妨礙你們了?”
“這裏是救災現場,任何閑人都不能入內。”
“我不是閑人,我是來采訪的。”
“這裏危險,出了事我們負不了這責。”
“我不用你們負責!”劉向明越說越激動越來越怒,嚷道,“你趕快讓這看門狗讓開!”
“你罵誰?”警員怒了,“你他媽嘴巴幹淨點。”
劉向明舉起相機挑釁般地拍個不停,終於警員控製不住自己了,一個耳光揮了上去,另外一隻手順勢鎖住了劉向明的喉嚨,一把將他抵到牆角,接著便去搶奪照相機,照相機是記者的生命、記者的武器,劉向明雖然喉嚨被鎖,兀自奮力抵抗,可他哪兒是兩個警察的對手?張劍南觀戰一會兒,便上前幫忙搶走了相機,刪除了剛才拍到的畫麵,這才把相機還給劉向明。可是劉向明卻不依不撓,拿起相機繼續往裏衝。
張劍南從來沒見過這號人,一揮手說道:“銬起來。”
警員立即上前,迅速製服了劉向明,一把手銬銬住了他。
劉向明曾經采訪過無數次的突發事件,沒有一次能順順利利地抵達事發現場的,不是警察就是保安,總是會想盡各種辦法把記者擋在外麵不讓靠近,為這種事,劉向明多次跟警方起過衝突。這次下車采訪之前他就知道不會很順利,於是安排實習生不要跟他一起,而是要他站在馬路對麵,隱身在一棵樹下拿著照相機等待著。而他被警察堵截、鎖喉、搶相機、刪照片的場麵,全被實習生拍了下來。
劉向明被銬住之後,也不折騰了,安安靜靜地坐在警車裏,他知道好戲才剛剛開始。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全市各路媒體都紛紛趕到了,實習生第一時間向報社反映了情況,報社采訪部主任義憤填膺,覺得不把這事鬧大,對不起劉向明,於是不再抱著搶獨家的念頭,而是向全市媒體求援!
張劍南這下糗大了!
他又招呼來幾個警員值守,自己帶著剛才那個警員撤了,撤之前,把劉向明的手銬給取了。
第二天各大媒體的頭版都是他的光輝形象,他正在搶奪相機!他百思不得其解,這照片從哪兒來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話一點不假。
新聞報道了,這還不算完。《順寧快報》報社領導協同順寧市記者協會的會長找到了順寧市公安局,投訴張劍南越權毆打記者、搶奪相機、阻撓采訪、扣押記者的行徑。公安局長當麵道歉表示會嚴肅處理,然後等興師問罪的人走了之後,把張劍南一個電話叫來了。
對張劍南來說,局長還算是個講理的人,他說張劍南的工作方法是不對的,但是原則是對的。救火現場,哪能讓記者進去弄得亂哄哄的?但是檢討還是要寫的,因為媒體是得罪不起的。
喬昭寧嘿嘿一笑,說道:“其實,記者拍攝也不會給你們添亂吧?”
張劍南說道:“每行都有每行的操作規範工作流程,像我們警察,在遇到這種火災爆炸事故的情況下,當然不能允許任何人靠近現場,記者自然也不例外。”
何旋說道:“可是,采訪是我們記者的天職。”
蘇鏡說道:“天職在規則麵前,還是要遵守的。”
何旋不服氣,說道:“我就覺得你們是在濫用權力。”
蘇鏡卻不著惱,問道:“我問你,像救火那種事情,必須爭分奪秒,如果把你們記者放進去,消防隊員跑起來還要躲著你們,你說會不會耽誤時間?是救火重要,還是你們的采訪重要?是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重要,還是你們的訂閱量收視率重要?”
幾句話說得何旋啞巴了,喬昭寧嘿嘿笑道:“哎呀,蘇警官教訓的是,何旋就是太不懂事了!”
一句話,又把沉重的氣氛搞活絡了。
6話語權滑向媒體暴力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幾個醫生推著劉向明走了出來,一群同事紛紛圍攏過來,醫生連忙示意大夥不要吵,要讓病人安心休息。蘇鏡也在這群人裏麵,他本來想親自問劉向明幾個問題,但是劉向明還在昏迷著,他隻好派了兩個民警看護著,自己離開了醫院。
從劉向明身上取出的凶器,正是寬五厘米單麵開刃的匕首,跟其他四個死者身上的留下的傷口吻合。
等待的時候,蘇鏡跟劉向明的每個同事都聊過了,一個立體的記者形象漸漸在他心中成形了。
劉向明,二十九歲,有女朋友。他大學一畢業就到《順寧快報》工作,一直幹到現在,領導對他非常滿意,認為他幹活有衝勁,肯賣力,而且拍的照片都不落窠臼很有想法。四川汶川地震的時候,雖然每個人都很痛苦很傷心,但是想到大災之後有大疫,很多記者還是不敢主動請纓前往四川采訪,但是劉向明第一個站了出來,說要去四川采訪。當時震中映秀已經封路,隻準出不準進,但是劉向明背著幾包方便麵、筆記本電腦和攝像機就上路了,他翻山越嶺,徒步走到了映秀,發回了一係列感動人心的圖片。
同事說,劉向明很有愛心,有一次跟著順寧市一家醫院到新疆西藏等地開展“光明行活動”,給當地百姓治療白內障。回來之後,劉向明就當爹了,他“收養”了兩個孩子,每個月給他們寄兩百塊錢,供他們吃喝拉撒上學讀書。
劉向明非常幽默愛講笑話,隻要有他在,就會有歡聲笑語,但是他也的確不厚道嘴巴不饒人。有一次,他去動物園拍攝幾張新生小動物的照片,回來後一個同事問他拍什麽去了,他說鴕鳥下蛋了、猴子生崽了、大象懷孕了、老虎**了,那個同事笑道:“生小孩啦,難怪我今天眼皮一直跳,原來有喜事。”劉向明當即收拾他:“恭喜你啊,當爹了!”
劉向明好為人師,雖然不是領導,卻經常指手畫腳,說其他同事的照片這張構圖不好,那張光線有問題。倒不是因為嫉妒,他確實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被批評的同事雖然麵子上過不去,倒也認可他的意見。
劉向明非常衝動有點暴力。有一次他開車的時候,前麵一輛車走錯路了,想退回來,劉向明二話不說一踩油門撞了上去,結果還是追尾,自己的全責,不過他不在乎,他說:“那一刻,我覺得很爽。”還有一次,在采訪路上,有點塞車,前麵那車上有人打開車窗丟了一個香蕉皮出來,劉向明立即下車撿起香蕉皮,敲敲司機的窗玻璃,等司機打開窗,他把香蕉皮扔了進去,然後非常客氣地說道:“請不要亂丟垃圾!垃圾!”他故意多說了一個“垃圾”,至今同事們都在猜測,那個司機是不是知道自己被罵了。
這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一個非常有個性的人。鐵肩擔道義,是每個有理想的記者的理想,而劉向明就是一個有理想的記者。可就是同一個人,采訪拍攝了專家組的女兒在順寧大學上學的新聞,嚴重幹擾了這個無辜女生的正常學習生活,也是同一個人,竟不顧警方的警戒線,硬要往火災現場衝。他不知不覺地濫用了他的話語權,不知不覺地滑向了媒體暴力。當然比之皮華明那種**裸地以媒體暴力勒索經濟效益,他的境界要高尚很多,但是再怎麽高尚,也是濫用權力。
他是一個複雜的記者,在他身上有人性的閃光之處,也有人性的軟肋,那就是麵對權力,他經不起使用它甚至濫用它的**。隻要身懷利器,哪怕最善良的人也會萌發殺心。
阿克頓說,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
不管這種權力是政治權力還是話語權,隻要失去製約,同樣可以罪孽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