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到深處 三十九 (5000+)

秋葉一澈苦笑一聲,聲音卻是萬分淒涼,“你們不讓我去見胭脂,難道,讓我在夢裏最後見她一眼都不行麽?”

明一望著秋葉一澈,許久放下劍,慢慢的退了下去,到門口對著侍衛吩咐了兩句。1

夜寂靜的可怕,寒風卷著冰渣打在臉上,恰如刀刃切麵,冰冷而銳痛。

“叮叮~”

鈴鐺的聲音由遠而近,明一恍然回頭,看向遠方,似乎看到一個女子,紅衣長發的走來,她麵容美麗如薔薇,眸色清冷如雪凝,她走路很輕,不帶一絲風聲,可總能老遠的知道她前來,因為那鈴鐺珠串走總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嬖。

那個女子,是睿親王府最美麗的風景。

“胭脂王妃……”

明一忙快步迎了上去樂。

燭火明亮,一個女子在族雍下款款而來,身穿華貴的貂皮,帶著高高的發髻,妝容妖豔,隔著幾丈就聞到濃烈的脂粉味。

那一刻,明一步子頓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鈴鐺手鏈時,下意識的握緊佩劍按,卻終厭惡的皺起眉頭,沒有出手。

碧蘿踩著步子勝利似的睨了一眼明一,轉身直接進入了秋葉一澈的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屋子裏燈光十分昏暗,僅能辨別對方身形,碧蘿剛剛站定,就聽到秋葉一澈冷厲無雙的聲音,“開始吧。”

碧蘿如畫的笑顏在黑暗中凝住,那精心打扮的妝容像一塊被風幹的麵具,一點點的裂開,掉在地上。

“是。”她輕輕回答,將曼陀羅香放在青銅爐子裏麵,然後開始點燃。

“等等。”

秋葉一澈抬手,身前的帳子落了下來,紅色的紗幔,宛如霧靄,將整個房間映得更加晦澀。

可就是這一層紗幔,卻生生將碧蘿和秋葉一澈隔開,不過一丈的距離,竟似天涯海角。

碧蘿捧著香爐的手微微顫抖,杏眼隔著紗望著坐在裏麵的男子,絕望像潮水一樣蔓延到胸口,可是,她剛開口,就覺得,喉嚨發癢發不出聲音,一時間,她隻能咬牙默認,不敢像以往那樣嬌縱。

“哐當。”帳子裏又飛出一串鈴鐺,紗幔裏的聲音依然冰冷無情,“孤,要它的憶境!”

淚水滾落,碧蘿發出嘶啞的聲音,盯著秋葉一澈,“為什麽?”

“孤要的東西,需要你問為什麽?”

秋葉一澈丟出的那串鈴鐺和她手上的一模一樣,那是當年胭脂濃那個賤人留下的。

但是,就是用這個鈴鐺作為媒介,她製造出各種幻境,讓秋葉一澈無法自拔,從而離不開她。

但是,她怎麽能忍受他進入胭脂濃過去的憶境。

之前能讓秋葉一澈深陷,是因為曼陀羅會讓人神智恍惚,然後再根據她的引導,進入她所控製的幻境。

可憶境完全不同,那是屬於媒介之主人的記憶,她完全不能控製。

“臣妾,怕是沒有能力。”

碧蘿跪在地上,手下意識的握緊,那被尚秋水咬掉一塊肉的地方,又開始痛癢起來,陣陣惡臭和香氛混合在一起,暫時還分辨不出來。

“那你怎麽有能力讓孤中曼陀羅的毒?”

紗幔突然飛起來,像出鞘的利劍帶著可怕殺氣飛了過來,碧蘿嚇得渾身一顫,抬頭剛好對上秋葉一澈碎冰似的雙眼。

曼陀羅紫色的煙霧在屋子裏繚繞開來,碧蘿盯著那竄手鏈,最終起身。1

並非所有東西都有記憶,當時給蓮降做那憶境,是因為沐色的執念太過強大,更何況,那扇子還是沐色人皮所做。

這不過是胭脂濃喜歡的一樣東西而已。

隻要秋葉一澈出現意識渙散,那一切都在她控製住中。

鈴鐺輕輕的響起。

紫色的煙霧越來越濃,周圍像是陷入了一個霧靄濃鬱的清晨,陰冷而潮濕。秋葉一澈撫開身前霧,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誰?”

他回頭,冷聲質問,霧氣中,一個紅色的身影原來越近。

拽地的長發,紅如胭脂的衣衫,如雪的容顏,一雙眸子宛如星辰明亮。

“胭脂。”

是的,是胭脂。

他忙伸出手卻拉她,可卻抓了一個空,而她,竟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他驚訝的望著她走得飛快的背影,才突然想起,是鈴鐺的憶境。

秋葉一澈快步跟隨而上,看到胭脂濃飛快的走進一家客棧,旋即推門而入。

“師傅。”

她的聲音,充滿了興奮和雀躍。

師傅?他記得她是被她師傅養大,那個時候她還寫信去請她師傅來主持婚禮,可最後似乎因為有其他事情對方沒能趕來。

原來,早到長安了麽。

那為什麽要騙他?

他好奇的跟著進去,卻看到胭脂麵色痛苦的跪在了地上,而她身前站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衣的男子,那男子負手臨窗而立,麵容清美如畫,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氣質非凡。

秋葉一澈萬萬沒想到,胭脂的師傅竟然如此年輕。

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秋葉一澈眯眼,總覺得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師傅,為什麽您不同意我和秋葉的婚事?”

胭脂跪在地上,悲戚的望著自己的師傅。

“他是皇子!皇室中人!”

男子的聲音,清冷中,透著一抹滄桑。

“我不管他是皇子還是太子,我隻知道他是長安秋葉一澈,我未來的丈夫。”

她的語氣分外的倔強。

“當日你離開時,為師如何交代與你?不準和任何皇族人士有幹係?如今,你竟然違背師意嫁給秋葉一澈!”男子頓了片刻,“若你執意,那我們斷絕師徒關係,你離師門,且不得再用我授你劍術和醫術,否則,他日相遇,我們便是仇人。”

屋子裏頓時再度聚滿煙霧,隻看到霧中,胭脂雙膝跪在地上,抓起旁邊的劍,用力一揮。

劍哐當落地,她雙手垂在身側,殷紅的血染紅了白皙的手腕——她竟然自廢了經脈。

秋葉一澈踉蹌後退一步,幾乎不敢相信的看著這一幕。

胭脂什麽時候自廢經脈?

為什麽,他不知道?

“您永遠是我師傅。”

她就著鮮血淋漓的雙手,又重新拾起了劍,捧在頭頂,恭敬的朝男子叩頭。男子目光掃過她手裏染著鮮血的劍,“你既然拿著月光,那麽,你就該擔負起它的責任,保護南宮血脈。至於你……”他突然閉上眼睛,清秀的露出痛苦之色,滄桑的聲音幾乎在顫抖,“就當我白衣,不曾收過你這個徒弟!”

說吧,男子飛快的離開,轉身消失在樓梯口。

白衣?

白衣?

大洲劍聖白衣,胭脂竟然是白衣的嫡傳弟子?

傳言,劍聖白衣二十多年前就消失匿跡,有人說他死在了大漠,隨將月光寶劍贈與南宮世家。而關於月光在南宮這個事,南宮世家一直保持緘默的態度,但他當年的確看到過月光劍鞘被安置在南宮祠堂。

劍鞘在南宮世家,那劍身真的是在胭脂手裏?就如此,她要保護南宮?

第一遇到胭脂時,他曾懷疑過她手裏的劍,她卻是閉口不談。

秋葉一澈震驚的看著男子消失,耳邊傳來女子悲戚的聲音,“師傅。”

她猛的想起什麽,跟著衝了出去,留下一路的血跡。

“胭脂……胭脂……”

秋葉一澈心肺收緊,跟著追了出去,他一直想拉住她的手,想替她包紮傷口,可每次,手都從她身體裏穿過。

他觸及不到她啊。

紫色的霧靄再度將他包圍,他大聲的嘶喊著她名字,最後發現,她坐在南宮世家的藥鋪裏,郎中隔著簾子和紗絹觸著她手腕,最後道,“姑娘,你這傷疤,怕是永世都消除不了了。”

“哦。”

她收回手,將白色的絲絹扯掉,兩條傷疤如醜陋的蜈蚣一樣伏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漆黑的大眼裏湧起絲絲悲痛之色,她緩緩起身,來開了藥鋪。

穿過人群,來到睿親王府,她獨自坐在院子裏,目光看著天空,絕豔的臉上亦不複當日那種明媚的笑。

許久,她低頭從懷裏掏出兩幅鈴鐺手鏈,小心的戴在手上,古銅色的鈴鐺和繁複的鏈子恰將兩道醜陋的傷疤遮住。

“胭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女子忙起身,笑盈盈的回頭。

“秋葉。”她朝來男子走過去,每走一步,手上鈴鐺就發出清脆的聲音,很快男子也發現了她手腕上的東西,忙握住她的手,“胭脂,你這是什麽?”

“這可是我最愛的寶貝,你別弄壞了。”

她麵上閃過一絲慌亂,忙抽回手,微微撅起嘴,不讓他碰觸。

“碰壞了,我再陪你一副。”

“你碰壞了我就揍你。”

“好,我不碰。”男子臉上露出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寵溺笑容,然後拉住她坐在旁邊,“你出去這麽多日,可累了?為何回長安也不讓我來接你?”

“我……我說了去接我師傅啊。”她扯出一絲笑容。

“胭脂,你不開心嗎?”他白皙的手捧著她的臉,立馬發現了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悲傷。

“我師傅……”她垂眸看著手腕,“他有事來不了。不過,他很開心我能嫁給你,所以送了我這幅手鏈做嫁妝,說不準取下來。還說,如果你敢負我,他就來殺了你。”

他愛戀的捧著她的臉,道,“師傅不來,我同樣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如果我負你,你殺我便可。”

“我相信你。”她笑,然後靠在他肩頭,淚水順著眼眶滾下,無人知曉。

看到這一幕,秋葉一澈強忍著胸口的劇痛站起來,伸出手想要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可是無論怎樣擦拭,他都碰不到她的臉。

胭脂,胭脂……

為什麽,這些他都不知道。

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胭脂?為什麽要瞞著我?

他終究忍不住那股劇痛,跪在地下,可手仍不甘的想要碰觸她的臉。

周圍在搖晃,似有山崩地裂,秋葉一澈試圖抓著胭脂,可她在山崩地裂中消失。

許久之後,又換了一個場景,周圍漆黑,頭頂月光慘淡穿過雲層,他才發現這是亂墳崗,風聲穿過墳堆,發出淩厲的嚎叫聲。

幾個女子站在一個墳堆旁邊,他捂住胸口走過去,看到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長發交織泥土,身上衣服被鮮血染成烏黑,他不由仔細看去,當即驚得後退一步,那屍體的臉,猶如當日尚秋水那樣被劃都血肉模糊。

旁邊一個人,抬腳狠狠一踹,將那屍體踹入泥坑中的早就準備好的石頭棺材裏,也在那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叮鈴鈴。”

是胭脂的鈴鐺手串!

秋葉一澈大驚,突然醒悟,那聲音好像是從坑裏麵發出來的,他一下撲了過去,借著頭頂月光果然看到那骨肉可見的手腕上,竟然掛著兩竄鈴鐺。

“胭……”他怔怔的趴在石坑裏,看著眼前的屍體,聲音顫抖。

“將那個鈴鐺取下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回大燕,若是王問起,就說胭脂濃的屍體焚燒了,隻留下了這手鏈。”

“是,碧蘿門主。”

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少女,跳下坑,手裏的劍狠狠一刺,竟然再度刺進那屍體的手腕裏。

“給孤住手!”

秋葉一澈怒起一掌就打了過去,卻穿過對方身體,而對方劍往上一挑,那鈴鐺帶著血肉飛上了天。

黃衣服少女跳出坑,笑容明媚,是弱水。

秋葉一澈握緊拳頭,卻突然看到石棺裏的屍體突然這個開眼,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頂著坑上的其中一個女子,“碧蘿,你最好讓我死得徹底,否則,我從地獄都要爬出來。”

“喲,這樣了都能說話。”中間的帶著披風的黑衣女子發出冷笑,對旁邊的人道,“硫酸拿來,我讓你入了閻王殿都沒法伸冤!”

她打開瓶子,跳入坑中,一下捏住了棺材中人的嘴巴。

“碧蘿,你要做什麽?”秋葉一澈撲過去,試圖擋在她麵前,“你敢動她,孤要將你淩遲。”

可身前漂亮的女子卻帶著陰森歹毒的笑,然後將那硫酸灌入胭脂濃的喉嚨。

“好了,你就在這棺材裏哭嚎著等死吧。”碧蘿丟下瓶子,俯瞰著棺材中的屍體,笑道,“你可不要怪我,這全都是王的意思。是王要你死,是王要我們毀你臉,挑你經脈……”說完,她手中紅菱飛出,纏著那棺蓋將其合上,而弱水和妙水則很快用黃土將泥土掩埋。

秋葉一澈跪在旁邊,奮力的刨開那些泥土,要將石棺中的女子放出來,“胭脂……”我放你出來……”

他一次次的挖開,一次次撲空,而地底下女子的聲音原來越弱。

“噗!”

他趴在地上,黑色的血像黑色麗花一樣開在泥土上,大口大口的鮮血,似乎要將他整個心都吐出來。

地下,那女子再無聲息,秋葉一澈爬過去,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躺下,然後抱著墳墓,“胭脂,我……陪你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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