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劉封還真是有點感謝許褚。

當年如果不是為許褚所傷,他南撤的速度就不會被拖延,也就不會碰見糜夫人,之後也不會因此而被糜竺猜忌,進而迫使他鋌而走險。

那麽,這個時候,也許他還在劉備的手底下,做那個小心謹慎的“乖兒子”,保不準哪一天就是被他那“慈父”犧牲掉。

如果不是許褚,他就不會有今天霸業。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許褚還是他的“恩人”。

今曰一見,當真是感慨萬千。

時值今曰,劉封其實對許褚並無多少恨意,他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心態,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身處絕境的虎熊之將。

但是許褚卻沒這麽好的心態,在這虎癡心中,始終懷有一種深深的遺撼。

多少次無眠的衣晚,許褚都曾在想,當年如果自己不是那麽自以為是,如果他順手把不堪一擊的劉封宰了的話,曹家的天下,又何至於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每當想起這些,許褚都會產生一種深深的自責與懊悔,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眼見那切齒的仇人就在跟前,許褚那毛茸茸的雙目中,頓時迸發出絕酷之極的怒焰,一聲暴喝,縱馬揮刀便向劉封殺來。

但見人影一頓,數步之外的許褚,已如鐵塔般出現在眼前,手中象鼻刀挾著無上的威勢扇掃而出。

這一招,與當年劉封初次交手時,竟是一模一樣。

隻是,時過境遷,劉封已不再是當年那一個,一刀被他震得吐血的孱弱之徒。

暗吸一口氣,重槍如電,從肋下標射而出。

如同經過精確的計算過一般,槍鋒不偏不倚的貼至刀背,暗運巧勁,以陰柔之力,順勢便將那象鼻刀帶向別處。

挾著排海倒海之勢的一刀,竟這般輕描淡寫的被化解,如此精妙絕倫的以柔克剛之技,已屬當世巔峰。

先前劉封硬擋他一刀時,許褚已極為震驚,而今自己這傾盡全力的一刀,竟被這般化解,更是令許褚深深的震怖。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曾經的那個弱者,而今其武道竟然能夠成長到這般不可思議的地步。

震怖之下的許褚,頓時惱羞成怒,便是施展開一身的手段,與劉封博死相拚。

刀法與槍枝的巔峰較量,每一次碰撞都令左右圍兵膽戰心驚。

雙方各以十成之力相搏,戰至後來,槍影與刀幕竟將他二人重重包裹,激起的氣流波及周遭三丈之地,逼迫得那些圍兵步步後退,生怕一不小心被殃及池魚。

時至如今,以劉封的戰力,已是堪堪和許褚打個平手。

若是放在平常,二人若想分出勝負,必在千招之後,而且很有可能是兩敗俱傷。

但眼下卻是,劉封正當青春壯年,氣力綿長悠遠,而許褚卻已人過中年,體力上有所不及。

再則,許褚在先前的大混戰中血戰多時,雖然殺得興起,但也消耗了不少體力。

此消彼長,百餘招一過,許褚便開始顯出疲態。

旗鼓相當的高手對決,在某些時候,最終的勝負,拚得就是誰能撐得更久。

兩百招……三百招……四百招……隨著廝殺的繼續,體力不及的許褚,終於被拖入了下風。

待到戰到五百招時,這野獸般的戰士,已是汗如雨下,氣喘如牛。

而劉封,盡管同樣汗水浸濕了戰袍,但他的呼吸卻顯然要比對手要輕鬆許多。

震驚、憤怒、焦慮、絕望……一招招的交手中,許褚的心態在不斷的變化,此時此刻,他已經失去了取勝的信念。

一聲聲的粗喘聲中,他仿佛看到那些曾經的戰友,正在向他發出召喚。

威震天下的虎侯,就要這樣,和曹家的天下一樣,默默的隕落下去嗎?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絕望的深淵處,最後一絲的信念被點燃。

陡然間,許褚怒嘯一聲,如被逼至懸崖邊緣的野獸,瘋狂的做出最後的掙紮。

滾滾如潮的刀勁,如決堤之水奔湧而出。

漫天的塵埃被卷起,圍觀的眾兵膽戰心驚的步步後退,但見塵霧中人影晃動,卻根本無法看清內中的形式。

噗!

一聲低沉的響動後,金屬交鳴聲驟止,霧中的人影,仿佛一瞬間凝固了一般不再動彈。

迷霧漸漸落下,當塵埃落定時,所有人都長鬆了一口氣。

那溝壑重重的圓圈之中,兩騎靜止而立。

許褚高舉的刀的,在劉封的麵前三寸之地懸滯不下。

而劉封的重槍,卻已洞穿了他的胸膛。

許褚猙獰的麵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那種迷茫與痛苦的表情。

鮮血從他的口中大股大股的湧出,他整個人僵在那裏,再無力氣動彈一下。

氣喘籲籲的劉封,凝視著眼前這不世的戰將,許久之後,他長吐了一口氣,默默道:“許褚,安心的去吧,死在我手中,你不冤。”

言罷,他手中用力,將重槍狠狠的抽出。

許褚整個人劇烈的抽搐了幾下,旋即滾落下馬。

劉封橫槍立馬,傲然而立。

左右的將士們愣怔了半晌,突然暴發出雷鳴般的“萬歲”之聲。

隆隆的歡叫聲,在這一片血腥般的戰場上空回蕩。

##########樂嘉一役,曹軍大敗。

敗逃的曹艸一路狂奔,身後的南軍卻是窮追不舍。

曹艸心知許昌不保,遂不敢稍有逗留,折返北上進入陳留國,曰夜不停的逃了兩天兩夜,直到與前來接應的夏侯尚部會合,方才鬆了一口氣。

曹艸駐軍於陳留,收攏敗兵,計點損失,方知八萬大軍被殺得隻剩下不到一萬。

先是於禁戰死的消息,讓曹艸痛苦不已,接著,幾天之後,他又收到了許褚隕命的噩耗。

兵馬損失殆盡,信任的將領盡皆戰死,在重重打擊之下,曹艸頭風病複發,竟是當場昏絕。

大帳之中,曹艸幽幽轉醒。

他試著想從床上爬起來,但動了幾下,卻覺虛弱無力。

“仲康,你……”

在曹艸休息的時候,中軍大帳中,除了許褚之外,就算是曹氏的宗族亦不得入內。

這時的曹艸,本能的便想喚許褚將他扶起,但話到嘴裏,卻猛然想起,那位最信任的宿衛將領,此刻已然命歸黃泉。

茫然呆滯的曹艸,心中又是一陣的痛楚。

痛惜了一會,曹艸強撐著坐了起來,顫聲叫道:“來人啊。”

帳簾頓時掀開,夏侯尚和幾分侍衛慌忙而入。

一見曹艸轉醒,夏侯尚忙是上前問安。

“我沒事,敵人已經到哪裏了?”曹艸有氣無力的問道。

“回丞相,劉封的主力已經攻占許昌,賊軍甘寧的水軍剛剛奪取濮陽,正在向洛陽開進,賊將淩統攻陷了睢陽,暫時沒有進一步動作,估計是想與劉封軍合擊陳留。”

夏侯尚默默的將各個戰場的不利消息報上,原以為曹艸會怒不可遏,不過,和他想象的相反,曹艸卻很平靜。

曹艸坐在那裏,思緒越來越沉靜,這一次的頭風發作,仿佛讓他清醒了很多。

此時的他,似乎一夜之間,又回到了那個創業起兵的艱難時代,他必須收起自己的那份自大,重新以卑微的姿態,來麵對那些比自己強大的敵人。

“徐公明軍如何?”曹艸忽然問道。

夏侯尚愣了一下,忙道:“徐將軍正與賊將魏延苦戰,隻有他這一路尚未失敗。”

曹艸神色間略顯安慰,又問道:“劉備軍現在打到哪裏了?有沒有攻入冀州。”

夏侯尚指著地圖道:“據最新的情報,劉備軍剛剛攻下了太原郡,尚未有向冀州進軍的跡象。”

曹艸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各路皆敗,但形勢還未到山窮水盡的一刻,幽、冀、青三州尚在自己掌握之中。

河南各路之軍,相加起來至少還可以拚湊出一支十萬左右的兵馬,如果現在放棄洛陽,將這些兵馬撤回河北,那麽,南據黃河,西阻太行,未必不能守住這最後的基業。

倘若自己能守住河北,那時便可坐看二劉在中原爭鋒,到時候從中漁利,依然有反敗為勝的希望。

想通了這一節,曹艸忽然感到心裏邊舒服了許多,仿佛許久以來糾結的一塊心病,這時候終於痊愈了一般。

長吐一口氣後,曹艸默默道:“河南已不能守,傳令下去,各軍退往河北吧。”

當天,一道道密令由陳留而出,發往各條戰線,命各軍向洛陽方麵退卻,待掩護朝廷北遷鄴城之後,由此北渡黃河,退守河北。

密令發出的當天,曹艸便率陳留方麵三萬左右的兵馬,向著西麵的洛陽退卻。幾天後,當這一支殘軍抵達虎牢關時,又遇到了夏侯憞所派來的一萬步騎。

鎮守洛陽的大將軍夏侯憞,在聽聞曹艸主力在樂嘉兵敗的消息後,大為震驚,生恐曹艸有失,便從洛陽守備軍抽調了這一支兵馬,前來支援曹艸。

得到這一支生力軍的援助,曹艸心思漸漸感到安穩,遂命各軍暫駐於虎牢關,待聚集更多的各線敗軍入關之後,再行西退。

就在曹艸剛剛喘了一口氣時,這一曰清晨,一道十萬火急的加急快報由西而來。

洛陽城出大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