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發白,天色將明。
洛陽城北,小平津。
這座位於孟津東北的臨河小鎮,屬於洛陽八關之一,也是洛陽以北最重要的黃河渡口。
小平津的對麵,便是河內郡地麵。
高踞馬上的劉協,望著那人流躍動的渡頭,他的記憶,恍惚回到了兒時。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來到小平津。
當年,父親靈帝駕崩,兄長劉辨即位,何太後臨朝稱製,以大將軍何進為首的外戚和士人集團聯手,同內宮宦官們為爭奪朝廷大權展開了激烈的鬥爭。
走投無路的宦官,設計誘殺了何進,劫持了兄長劉辨和自己逃出洛陽城,企圖由小平津逃往河北。
那一年,劉協才八歲。
他正是在這小平津,親眼目睹了追至的大臣,將張讓等一幹宦官盡數誅殺。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見血。
那時發生的事,恍如昨曰,至今想起都曆曆在目。
一轉眼,三十年快過去了,沒想到自己又一次故地重遊。
命運仿佛和他開了個玩笑,已過而立之年的劉協,他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起點。
“陛下,船隻已經準備好,請陛下盡快過河吧。”身邊的司馬懿低聲催促著。
劉協沒有回應,而是轉身向洛陽望去。
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半邊天際,雖然相隔數十裏,但城中那哭喊喧囂之聲,依然隱約可聞。
夜色中,一隊人馬飛奔而來。
司馬懿立刻警覺起來,喝令身邊由門客家仆組成的軍隊,保護皇帝,準備應戰。
“仲達,是我。”
是蔣濟的聲音。
司馬懿緊張的心情頓時平伏下來,示意部下解除警戒。
不多時,一身戎裝的蔣濟,帶著百餘名全副武裝的正規軍人奔至近前。
司馬懿上前問道:“子通,夏侯憞可有上當?”
“仲達你的妙計,夏侯憞那廝怎麽可能不上當。”蔣濟麵帶得意,故意大聲道:“夏侯憞誤以為陛下向西而去,欲出函穀關投奔劉備,已經親自帶著大隊的人馬前去追擊,我們現在有充足的時間過河。”
蔣濟這一席話,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劉協的表情,卻依然悶悶不樂。
今天的這場出逃,正是眼前這兩個士族名士一手策劃。
司馬懿調任相府主簿,有偽矯曹艸相令的機會。
蔣濟任東中郎將,隸屬於光祿卿,而光祿卿又負責宮中宿衛,也就是說,蔣濟掌握羽林軍的部分軍權。
昨天晚上,先是司馬懿偽造曹艸之令,騙夏侯憞調走了洛陽北門的守軍趕往虎牢關,同時,派合謀者在城中四處放火,營造叛亂的假象。
而這個時候,蔣濟則趁著輪值之便,將獻帝劫持出宮,趁亂由洛陽北門而出,一路趕往小平津。
司馬氏是河內郡的名門望族,當地諸多文武官吏,都與司馬家有著“良好”的關係。
而今曹艸在河南屢戰屢敗,劉備的大軍又攻入並州,河內郡亦是人心惶惶。
司馬懿的計劃,便是將皇帝劫往河內郡,借著司馬家在當地的影響力,據河內而自守。
劉協從不曾相信司馬懿是個忠臣,他很清楚,司馬懿所謂的救駕,其實是想把他這傀儡皇帝,當作是投效新主的籌碼。
而今劉封一統黃河以南之勢不可阻擋,而劉備亦在迅速的鯨吞河北,曹艸的覆沒卻是無法扭轉。
麵對這兩大新的霸主,司馬懿和蔣濟一黨,想憑一己之力與二劉爭雄,顯然是不太現實的。
河內一郡,正好夾在河南與河北之間,很明顯,司馬懿把他劉協“迎奉”到這裏,正是抱著坐觀形勢,肆機擇主而投的打算。
劉協識得破司馬懿的陰謀,但他卻無力反抗,他這個皇帝,從登基的那一刻起,就時時刻刻處於身不由己中,這一點,他非常的清楚。
暗歎了一聲後,劉協撥馬向馬,淡淡道:“走吧,過河。”
洛陽的形勢一片混亂,夏侯憞被騙向西麵函穀,司馬懿一黨,遂是“保護”著漢帝,從容的由小平津北渡黃河。
河內郡太守本為曹氏忠臣,聽聞漢帝北渡的消息,當即便打算派兵奪回。
隻是按照慣例,郡守雖為朝廷信任之輩,但自功曹以下諸吏,卻皆由當地豪強郡望擔當。
於是,這些豪強身份的官吏,便響應司馬懿的號召,斬殺太守,河內諸縣望叛曹。
比及留守洛陽的大將軍夏侯憞察覺上當,急急忙忙的趕回洛陽之後,漢帝劉協已經渡過黃河有兩曰之久。
驚怒萬分的夏侯憞,隻能一麵派人飛馬向虎牢關的曹艸報告,一麵率軍打算追至河內奪還漢帝。
隻是夏侯憞的手中留守之兵本就不多,再加上司馬懿等過河之後,將小平津一帶的船盡以及渡頭一把火燒盡,在此不利的局麵下,夏侯憞一時間隻能望北興歎。
##########虎牢關的曹艸,再一次遭受重創。
此刻,他的心裏除了懊悔之外,還是懊悔。
他早應該想到,以司馬懿為首的士族高官,這些人本來就跟自己不是一條心。
當自己一手遮天之時,這些士人為了利益,不得不選擇臣服於自己的麾下,但在他們的心中,卻打心眼裏瞧不起自己這“閹醜遺禍”。
時機一到,他們群起而叛亦是情理之中。
氣得吐血的曹艸,幾次三番的差點又昏死過去,隻是在夏侯尚的苦勸之下,曹艸才勉強的支撐下去。
萬般無奈之下的曹艸,已是顧不得再收攏敗軍,當天便星夜率三萬兵馬趕往洛陽,隻留夏侯尚率軍一萬守虎牢關。
剛剛奪下許昌的劉封,本來打算稍適休整,再大舉進軍洛陽,但當他聽聞漢帝逃奔的消息後,當即下令全軍向洛陽急進。
漢帝逃走的消息,很快便從洛陽城傳出,原本就惶惶的人心,更是一石激起千層之浪,人心解體形成了連鎖反應,導致各地望風而叛,劉封的大軍幾乎未遇到任何抵抗便進抵虎牢關下。
幾天之後,淩統所部於滎陽以北進入黃河,與甘寧、徐庶所率的水軍會合,近十萬的水軍逆河西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截斷了洛陽與河北的聯係。
樂嘉之戰結束的十五天後,曹艸和他的六萬殘軍,被劉封的二十五萬大軍,包圍在了以洛陽為中心孤隅之地。
##########並州,太原郡。
這座並州中部的大郡,西側是呂梁山重巒疊嶂,呂梁之西,更有黃河天險環繞。
其東則為太行山,有井陘險關可通冀州中部。望北連接雁、代,中隔雁門險關。西南是河東,外有龍門和蒲津險要。東南則連上黨,有天井關和滏口等重要關隘。
太原一郡,四圍均有屏護,同時又足以應接四方,可謂“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為河東之根本,誠古今必爭之地”。
這樣一處雄險之郡,卻在幾天前,被劉備兵不血刃而得。
晉陽城的牧府中,劉備端詳著壁上所懸的河北地圖,灰白蒼老的臉上,流露著前所未有的得意。
你劉封不是很囂張嗎,可是你以傾國之兵,損錢糧無數,才能一步步的向北推進,每得一地,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而我劉備,漢中、關隴、並州,甚至是當年的荊州,我都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而得,你的智謀,究竟還是差老子我一籌啊。
劉備很得意,他確實有得意的資本。
按照這個速度,他用不了數月,便可鯨吞河北諸州,而且還是以最小的價價。
而那時的劉封,雖然奪取了河南,但卻必是負出了慘重的代價。
劉備相信,據以未遭戰火荼毒的河杯諸州,和劉封那飽經戰亂洗的河南諸州爭奪天下,勝算必在自己之手。
正當劉備神思飛舞,遐想連連時,大殿之外,腳步聲響起,一人大步而入。
劉備轉過身來,看到的正是法正。
“孝直,我正在琢磨,咱們是由井陘攻取冀州,還是先走雁、代,先奪幽州,你來得正好,快與我參詳參詳。”劉備興致勃勃道。
“主公,形勢又發生了新的變化,隻怕我們的戰略要臨機做些改變了。”法正的說著,將手中的那道帛書奉上。
那是來自於河南的最新情報,內中不但記載著潁川之戰的結果,還有漢帝北逃河內,這個令劉備更加震驚的消息。
“天子竟然逃出了曹賊的魔掌?”劉備驚詫道。
法正微笑點頭:“是的,千真萬確,主公,這可是一件意外之喜呀。”
法正這一語,令劉備心頭為之一震。
一直以來,劉備都羨慕極了曹艸能夠挾天子以令諸侯,作為大漢皇叔的他,其實作夢都想把他那皇帝侄兒據為己有。
但劉備又很清楚,曹賊那廝,就算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他寧肯抱著漢帝同歸於盡,也絕不會將之讓給他人。
但是現在,在這個天下大局風雲突變的關鍵時刻,漢帝竟然脫離了曹艸的控製。
而且,漢帝所在的河內郡,與自己剛剛攻占的河東郡,僅僅隻有一山之隔。
生平頭一次,那棵搖錢樹離自己這般觸手可及。
劉備無法不動心。
眼眸中躍動著興奮,他激動的踱著步邁。
良久之後,劉備抬頭冷笑道:“孝直你說得對,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要改變戰略,盡起大軍南下河內,一定要趕在劉封之前,把皇帝搶到我的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