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來為什麽會吸兒子的血?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很遺憾我不清楚。會是傳說中的卟啉症嗎?據說這種被稱為吸血鬼症的病例十分罕見,全球患者加到一起不超過五百人,並且他們中的大部分生活在網絡小說裏,估計王春來不會有如此的幸運。所以,我更願意相信他隻是不過是背負了恐怖小說中更常見的遭遇——中邪。

或許在講述一段殘忍的故事時開主人公的玩笑並不合適,但彩鳳真的感覺自己像個笑話。她是被隊長與王老漢兩個人合力架回家的。她歇斯底裏的哭嚎著、掙紮著、尖叫著、咒罵著,吸引了無數好奇的目光,卻都被隊長用嚴厲到近乎不講道理的訓斥攆了回去——三十多年前他也曾做過相同的決擇。

而王老漢,也像三十多年前一樣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過自己的兒子。他明白,以前兒子小,禍害的是死人,即使敗露也不會承擔太大的責任。現如今的情況恰好相反,兒子的所做所為足夠吃一粒槍子。於是,他把彩鳳關在了以前關王春來的屋子裏,以免惹出什麽事端。王春來則被綁在院子裏,脖子上套了條鐵鏈,活像一隻狗。

因為王老漢在親手掩埋孫子的時候,也有恨。

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失去自由的彩鳳每天隻做兩件事情:哭和睡覺。她能感覺到,王老漢並不怕她想不開自尋短見,甚至希望她能主動走上這條不歸路。也許喪良心,可對一個飽經風霜的老漢來說未嚐不是種解脫,哪怕他無微不至到連馬桶都替她刷洗得幹幹淨淨。

半個月後的一天,王老漢鎖好家門下地幹活,王春來百無聊賴的蹲在牆根下發呆。突然,站在屋的的彩鳳隔著窗戶叫了兩聲他的名字:“春來,春來。”

王春來無精打彩的翻了翻眼皮,懶得回應。

彩鳳的情緒好像很陽光:“春來,春來,你看看我。”

王春來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他不耐煩的反問了一句:“幹啥?”

彩鳳微笑著朝他亮出了左手,露出了手心處一大團鮮豔的血跡。

王春來的眼珠子當時就直了,他“噌”的蹦起老高,鐵鏈嘩啦啦一陣脆響。

彩鳳晃晃手掌,像個輕浮的女人一樣用輕佻的語氣挑逗著丈夫:“你看,這是啥?想不想舔兩口?”

王春來炮彈般跳到了窗前,把脖子上的鏈子繃得筆直,雙手拚命砸著窗戶。窗戶是很多年前王老漢特別改造過的,一根根核桃粗的木棍與監獄別無二致,目的就是防止王春來耐不住寂寞逃跑。被父親囚禁的日子裏王春來從沒動過破壞它的念頭,直到今日才第一派上用場。

彩鳳一邊縮著手一邊焦急的慫恿道:“對,可勁砸!你能進來我就給你喝我血……我血多,讓你隨便喝,喝個夠……你別光使手砸啊,你看見那劈劈柴的斧子沒?用斧子砸!對!”

窗框上的木柵欄終於在王春來的急不可耐中破碎,緊接著鐵鏈變成了阻止他享用美餐的第二道障礙。王春來貪婪的向前張著嘴,狠不得一口咬斷彩鳳的手腕子。正在他拚命掙脫束縛的時候,一根尖尖的筷子深深的插進了他的眼窩子。

王春來捂著眼睛滿地打滾,嚎啕慘號。彩鳳瞅準時機鑽出窗戶,翻出牆外。

中午,王老漢歇工回家,推開院門心裏便涼了半截。他扔下鋤頭,吃力的把兒子搬到大車上,還沒等套騾子,門外便傳來了尖利的警笛聲。看看已經無力呻吟的王春來,王老漢百感交集。擔心了大半輩子的事情即將發生,難道多年的抗爭終將難逃毀於一旦的命運嗎?

趁著警察還沒到,王老漢把王春來拖下車藏進牲口棚,又蓋上一堆幹草,囑咐道:“春來啊,你在這疙瘩忍一忍啊。千萬別出聲,爹不叫你不許出來,聽著沒?”

還沒等得到回答,幾個警察推門而入:“這是王春來家吧?”

王老漢沒料到他們到的這麽快,驚惶失措的從牲口棚裏鑽出來,強作鎮定:“啊,咋地了?”

領頭的警察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接到個報案,找王春來了解點情況。這是不是他家?”

王老漢點點頭,自相矛盾的搪塞:“是……是啊?他沒……沒在家。同誌,我兒子從來不出門,……能惹啥事啊?”

話音剛落,牲口棚裏突然響起一聲介於驢子和馬之間的刺耳嚎叫:“籲嗷啊兒——”

警察嚇了一跳:“什麽玩意?”

王老漢緊張的幹笑:“啊,有騾子。”又補充的解釋了一句,“農村大牲口也會看家,看見這麽多生人進來叫喚兩聲常有的事,沒啥,沒啥……”

還沒等他把這個謊圓滿,牲口棚裏猛然衝出了一個人影。這個人手足並用的朝門口跑去,身形動作流暢得活脫像個四蹄動物。更慎人的是,他的一隻眼睛已然成窟窿,上麵還插著根筷子,令觀者無不駭然——這個人,不是王春來還能是誰?

警察們迅速緩過神,圍追堵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王春來摁在地上戴上銬子。過程種,他嘴裏的嘶喊始終沒有停止。帶隊的警察擦了把頭上的汗,對呆若木雞的王老漢說:“這就是王春來吧?你不說他沒在家嗎?”

沒有回答。

警察輕蔑的笑笑:“行,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

離開家門的一瞬間,王老漢回頭看了一眼牲口棚裏的那頭大黃騾子。它顯得驚恐而焦慮,不住的瑟瑟發抖,滿是黑眼仁的眼眶裏似乎還流出了淚水,好像被警察帶走的應該是它。

警車招來了不少村民,圍在王老漢家門口看熱鬧。老隊長也聞訊匆匆趕來,攔住正被押上車的王老漢父子:“警察同誌,我是這個村生產大隊的隊長,你們為啥抓他們啊?他們是好人。”

警察撇撇嘴:“好人壞人我說的不算。”

隊長沒回過味來:“那……誰說的算?”

警察輕蔑的笑笑:“法律說的算。”說完,示意司機準備開車。

隊長犯起了倔:“他們是俺們村的人,犯了法也該咱村裏人管,你們憑啥說抓人就抓人?”

警察皺起眉頭:“你是這村的隊長?那也該是個老黨員吧?這點覺悟都沒有?”

隊長被噎得語塞:“你……”

王老漢插嘴製止了隊長的爭辯:“隊長啊,沒事。你就讓我跟他們走吧。麻煩你個事,有空幫我給咱家那頭騾子上點料,喂點水,別讓它餓著。”說完,帶著一臉的心灰意冷一頭紮進警車,瀟瀟遠去。

從這天開始,隊長信守承諾,每日都抽空到王老漢家裏掃掃院子,喂喂騾子。時間久了,他發現這匹騾子很懶,不像其他大牲口一樣總是站著,而是喜歡趴在牲口棚裏默默的盯著自己看。有時看得他黯然神傷,也有時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老漢父子被帶走兩天後,幾個警察押著王老漢在村北頭王老太太的墳地邊上挖走了一具嬰兒的屍體;

半年後,有消息說王春來被判了死刑,王老漢也受到牽連下了大牢;

一年後,有人看見離村子不遠處的一塊刑場上槍斃了一個老犯兒,老犯臨死前還在絕望的掙紮,那喊聲慘得跟騾子叫喚一個動靜;

一年半後,隊長撞見彩鳳站在王老漢院子當中。隊長叫她她沒回應,隻是咯咯陰笑著往騾子的食槽裏添了把草料便走了。那天騾子十分煩躁,要不是拴得結實肯定會衝出來咬她幾口。

兩年後,王老漢回來了。他向隊長道了謝,扛著鋤頭牽著騾子下地種起了蘿卜。不隻一次有村民看見他曾經偷偷往騾子嘴裏塞帶著血絲的生肉……

站在人群中的富態老太太講得口吐白沫眉飛色舞。圍攏在她身邊的聽眾們有覺得不信的了:“別扒瞎了,你以前見過那賣蘿卜的老頭啊?”

富態老太太理直氣撞的搖搖頭:“沒見過啊。”

質問者哈哈大笑:“那你還在這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是編巴兒是啥呀?”

富態老太太得意揚揚:“你說我咱知道地?剛才被騾子撞倒那女的是我外甥女。她就叫彩鳳。”

看著目瞪口呆驚得說不出話的眾人,富態老太太換上一臉慈悲相:“我這個人啊,就是心太軟。這不,我看我外甥女無依無靠沒地方投奔,就給她接城裏來了。讓她給我做個伴,管她吃管她住每月還給她五十快錢零花呢!做人心眼得好!唉,這孩子命苦啊!老實巴交沒招誰沒惹誰的,那騾子看見她就不要命似的衝她去了,趕大車的還是她以前的老公公……你們說這事整的,這事整的……等我兒子把彩鳳從醫院接回來,說不定我還得伺候她呢!”

後麵便是大家七嘴八舌的發表議論了。我不愛聽,溜溜達達轉到樓前騾子撞人的事發現場。地麵上一灘一血半幹的血漬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凝神觀察良久,居然抑製不住一種想趴下舔舔的欲望,不禁給自己嚇得夠嗆。突然,耳邊隱約響起王漢對我過的一句話:“小子,跟你媽生氣了吧?那是你媽,天底下的爹娘沒有記兒女仇的,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於是,為了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變態之舉,我毫不猶豫的轉頭向環路車站走去。

而王老漢的騾子車和他的蘿卜們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家樓下,反到陸陸續續來了其他幾個賣菜的人,沒過多久便形了一條自發的農貿市場。相關部門攆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取締,索性將計就計收起了管理費,把擾民行為變成了合法買賣了。

至此,我家小區從天亮到日落再無安靜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