撅在墳上的王春來見父親來了,露出滿臉天真爛漫的笑容。他使勁舉起一截已經啃得血肉模糊的人手,對王老漢說:“爹,吃肉肉,吃肉肉。”
同行的三位差點沒尿褲子,王老漢眼睛都紅了,一個箭步竄上墳包打掉兒子捧在嘴邊的殘肢:“你幹啥呢?”
王春紅來愣了一下,旋即張開嘴哇哇大哭:“我要吃肉肉……吃肉肉……”
王老太太的棺材蓋子被掀到一旁,屍首停了好幾天,血老早已經幹了,一條胳膊上的斷茬呈現毫無生氣的紫色,中間支著白森森的骨頭。墳塋子裏一片狼藉,好像剛剛被一群饑餓的野獸踐踏過——也不知道僅憑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是如何做到的。
隊長強撐著沒昏倒,叫了一聲:“老王……”
別人可以怕,可王老漢是王春來的爹,怎麽能夠退縮。他抬腳將王春來卷下墳堆,拎起來夾在咯吱窩底下頭也不回的便往村裏走。
隊長看著棺材,勉強忍住嘔吐,憋著一口氣命令魂不附體的狗蛋子和大牛:“今個下晚兒這事誰也不許瞎說。要是再有別人知道了,你們倆就別他媽在咱大隊混了。記住沒?”
第二天一早,隊長在喇叭筒裏向全村男女老少宣布了兩件事:一是王老漢的兒子王春來已經找到——小崽子趁家裏沒人自己溜達到北頭大野地裏迷路了,萬幸沒出危險,望社員同誌們引以為戒,有孩子的都管好了,實在不行拿繩捆上;第二件事是昨晚在找孩子的過程中,意外發現王老太太的墳讓附近野狗翻開了,屍首也給啃了。野狗野狼餓了一冬鬧得特別凶,大要家出行務必注意安全,沒事最好別四處瞎溜達,非要出門了也得找人搭個伴。
又號召人手幫王老太太的墳填,隊長才關上麥克風卷了顆煙,抽兩胃裏較勁,把早上吃那點飯全吐了。看著一地摻著糠的苞米碴子,他既心痛又惡心。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狗蛋子和大牛緩過一股驚嚇勁,總忍不住想找人嘮扯嘮扯那晚的恐怖經曆,順帶吹吹他們見多識廣又膽大心細的牛皮。隊長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堵著他們嘴,於是,總有一星半點的風聲從兩人口中吐露出去。聽者信與不信各占一半,畢竟此事太過玄乎,又空口無憑,而且王春來這孩子瞅著也沒什麽不正常的地方。然而不管怎麽說,村民們對王家父子比前更加畏懼了。
打這開始,王老漢便很少讓王春來出屋,下地幹活也會在門上掛一把又大又沉的鐵鎖。至於為什麽這樣謹慎,卻沒誰說得清楚。
一年又一年,人們熬過了災荒,挺過了動**,迎來了一批批唱著歡快歌聲的年青人,又依依不舍的將目送著他們遠行。轉眼到了八十年代末,王春來即將而立。嘴裏四顆鋒利的虎牙隨著身體的發育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炸眼。而他依然被王老漢關在家中,很少露麵。時過境遷,有關他的那些詭異的傳言也越來越少的被人提及。
麵對眼瞅三十歲的兒子,王老漢經常一個人沉思:當爹的願意養兒子一輩子。可我早晚有入土的那天,一旦咽了氣孩子咋辦?看來還是該給他娶個媳婦,等自己走了有人接著照顧。
為難的是,村裏人特別老人都知道王春來命硬,小時候克死了他媽,以後必然刑妻克子。又被王老漢沒理由的關了這麽多年,現在是不是癡傻呆乜都搞不清,誰樂意讓姑娘嫁給一個怪胎呀?王老漢沒辦法,隻好提著厚禮找到了媒婆,央求她給王春來張羅門親事。媒婆這行業一般隻盯好處,從不顧忌什麽職業操手。奔著王老漢許下的重賞承諾,媒婆拍胸脯打包票應了下來。
幾個月後,一個叫彩鳳的外鄉姑娘嫁進了王家的大門。
彩鳳長相一般,爹媽全死了,兄弟姐妹也相繼成家立業。據說省城裏有親戚,也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那種。而且她有殘疾,走路點腳,要不也不能被媒婆忽悠到老王家。
成親那天,王老漢撲通就給彩鳳跪下了,當當當直接磕了三個響頭。
彩鳳當時就麻爪了,連忙伸手去攙:“爹……你……你這是幹啥呀?”
王老漢不但沒起來,反而狠狠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閨女啊,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我沒跟你說實話……”說著,把王春來小時候扒過墳地吃人肉的往事原原本本講了出來。
彩鳳差點癱倒,丈夫吃過人肉,自己嫁得是人還是個活鬼啊?
王老漢情真意切:“閨女你聽我說。春來這孩子沒有別的毛病,就是老想跑出去扒人墳頭,。現在國家都提倡火葬了,以後他想扒也沒地方扒去。你放心吧,隻要看住了一點事也耽誤。閨女啊,咱都是苦命人,以後爹指定拿你當親姑娘那麽疼著,保證不讓你受一點氣。看在咱都是苦出身,你回娘家也沒地方去的份上,就委屈委屈吧!”
人心都是肉長的,看著老淚縱橫的王老漢彩鳳終於咬著嘴唇點點頭,妥協了。
王老漢沒有食言,真像對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彩鳳,髒活累活搶著幹,好吃的緊著她吃。別說老公公,親爹也沒這樣照顧過她。丈夫王春來從小到大不離家,人情世故一點不懂,反正老實聽話,讓他幹啥他就幹啥,日子過得不富裕但也算舒心。
彩鳳過門的第三年生下一個男孩。孩子白白胖胖挺招人稀罕,身體也很健康。奇怪的是,誰抱都行,唯獨不能看見王春來。隻要王春來在旁邊一晃悠,幾聲就能哭背過氣去。一來二去,王春來幹脆不進屋了,睡覺也在王老漢房間裏對付,騰出地方讓彩鳳一個人在炕上帶孩子。
有一天,彩鳳給孩子哄睡著了,琢磨閑著也是閑著,便端出針線笸籮想絮個小棉襖。孩子在睡夢中一翻身,小手直接戳在剪刀尖上,劃破了幼嫩的皮膚滲出鮮血。彩鳳慌了,放下針線按住傷口呼叫屋外的丈夫:“快快,給我拿個手巾,再打盆幹淨水進來。”
王春來按照吩咐端盤進屋,一眼看見從孩子的小手背上流出的血,頓時目不轉睛的盯著傷口發呆。孩子似乎感覺到爸爸靠近了,哭得更厲害了。
彩鳳見狀沒好氣的說:“發什麽傻,盆放下你趕緊出去,快出去!你看把孩子嚇的……喔——喔——喔——大寶痛了是吧,不哭不哭,都怪媽不好……”
處理好傷口,彩鳳捧著孩子的小手一陣陣心疼和自責。她抱著孩子在屋裏地下來回轉圈,有意無意的總覺得窗外有雙眼睛在看著他們娘倆,看得她渾身上下直發毛。
深夜,彩鳳突然被一陣尖利的啼哭驚醒。她以為孩子鬧夜,掀開被子坐起來去拽燈繩。燈泡亮起的瞬間,彩鳳的魂差點沒嚇飛。王春來不知什麽時候溜了進來,悄悄趴在炕沿前咬住了孩子的脖子,正咕嘟咕嘟吸血呢!
母性的本能讓彩鳳忘記了害怕,她嗚嗷一嗓子撲過去,想用肩膀將王春來撞開。怎料此刻的這個男人仿佛化身為一樽力大無窮的煞神,輕而易舉把彩鳳推出了屋子,又反手插上了門栓。
彩鳳瘋了一般拍打著門板:“你要幹什麽?你讓我進去!快開門!放開我孩子!爹!爹!王春來瘋啦,他想吃了我兒子!”
聞聲衝出來的王老漢好像一下就意識發生了什麽事情,二話不說操起鎬把幫彩鳳一塊砸門。叮當五四一通折騰,王老漢和彩鳳終於破門而入。可為時已晚,孩子小臉煞白已然停止了呼吸,隻憑著彌留的神經反應在一顫一顫的抽搐著。而王春來則半眯著眼睛坐在地上,滿足的舔著虎牙上的血絲,就像當年咬完他娘的乳()房一樣。
彩鳳眼冒金星腳跟發軟,天旋地轉之間隻聽王老漢帶著哭腔說:“閨女啊,這都是命。咱們得認命啊……”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等彩鳳醒過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王老漢、王春來和兒子全都不知去向。回想起昨夜的殘忍一幕,鳳彩膽膽欲裂。她跌跌撞撞跑到隊長家,含著眼淚說出了王春來喪心病狂的所做所為。
隊長早已不再是隊長,但他仍是這座村裏最有威信最德高望重的長者,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都喜歡找他評理。
聽完彩鳳的講述,隊長沉默了半晌:“那是你老爺們兒,現在你想咋整呢?”
彩鳳咬牙切齒:“他不是人,他就是頭狼!虎毒還不食子呢,他怎麽就能對自己兒子下得去毒手?我要找警察,我要讓王春來下大獄!讓法院槍斃他!”
隊長平靜的點點頭,站起身說:“行。那你在屋裏等我一會,我跟我兒子說一聲,就陪你上鎮上找警察去。”說完披上外套出去了。
彩鳳在隊長家等了二十來分鍾,感覺有點不對勁,村子就這麽屁大點地方,老頭子跑哪找他兒子也該回來了?正疑慮間,門簾一挑進來倆人。彩鳳下意識的站了起來,隻見跟在隊長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王老漢。
一夜之間,王老漢好像老了二十歲。頭發全白了,雙頰也瘦脫了相。他小心翼翼的安慰彩鳳:“閨女啊,聽話,跟爹回家吧。別瞎合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