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小學生當中,誰誰誰與誰誰誰打架了——特別像大刀這種出名的問題少年讓人給打了——的確會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但此類話題通常不會維持很久,如果打架事件沒有了下文,同學們集中談論兩天半,熱乎氣過去便很快會被淡望。
若論有沒有能夠讓學生們長時間熱衷的東西,我剛上小學時日本動卡通動漫絕對算一個,然後是香港武俠電影與武打電視劇。等我升到五年級,當仁不上的主流趨勢非流行歌曲莫屬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間,人們對通俗歌曲的選擇從過去的鄧麗君千百惠費翔文章等老牌歌星的禁錮中解放了出來,頗有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場麵。你方引吭“在我心中,曾經有一個夢”,我再高歌“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港台歌星首當其衝,大陸樂壇也不甘示弱,推出了一個流行音樂金曲榜,上到電台電視台孜孜不倦的天天播著“朝花夕拾標中酒,寂寞的人在風雨後”,下到飯館理發店沒完沒的循環放著“樹上停著一隻一隻什麽鳥?咕咕咕讓人覺得心在跳”。哪怕碰上心儀的姑娘不敢開口表白,背地裏也得暗然神傷的嚎上兩句“你像那天上月亮,停泊在水的中央,永遠停在我的心上”以述思念的衷腸。
小學生們對歌裏所唱的情情愛愛可能還停留在懵懂的階段,但完全不影響他們對美好事物的向往,貼著四大天王四小旋風的不幹膠頭像、抄滿了歌詞的筆記本和煞費苦心收集到的明星檔案,相信會是許多同齡人不可磨滅的記憶。而蔡明那身幸福的泥點子、郭達“這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的感歎以及趙麗蓉老師“我生了你們六個呀都沒遇見一個這麽費事的”無奈,絕對是我們這代人追星族們真實的寫照。
社會上的大環境如此,我們班這個小團隊當然不能免俗。特別是女生們要是沒有個色藝雙絕的偶像崇拜一下,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我記得在一個平常的早晨,輪到沈麗值日。陸老師還沒來,她一邊掃地一邊哼著郭天王的:“我是不是該安靜的走開還是該永留下來……”
掃到最後一排的時候,姚丹丹聽到了她的哼唱不屑的輕笑了一聲,很明顯潛台詞是:“瞅你稀罕那破玩藝吧,根本上不了台麵,還好意思唱呢。”
女生之間的關係曆來微妙且敏感。沈麗被掃了興,有心遞兩句陰陽怪氣的小話兒,可想到姚丹丹平時的高冷範還真有點打怵。正在猶豫之際,姚丹丹卻隨口唱出了幾句我從沒聽過的歌詞:“就像一片落葉被風吹的飄呀飄,飄呀飄飄到天邊情人找啊找。找啊找找不到,夢中小船搖呀搖,搖呀搖搖到天邊笑啊笑。天邊掛著曾經熟悉的音容笑貌,那容貌一百萬年也不會忘掉。忘不掉,太美妙,羞紅了臉心在跳。夢醒了,天邊太遠太縹緲……”
沈麗一下愣住了,這首歌實在太別致了。姑且不提朦朧詩般的意境和頂真的修辭手法多麽別出心裁,單是純淨的旋律已然令人心曠神怡。沈麗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姚丹丹,你唱的是什麽歌呀?挺好聽的,是誰唱的呀?”
哪知姚丹丹眼皮都沒多抬一下,傲慢的反問道:“這歌你都沒聽過?這是可是我偶像唱的,我最崇拜他了。”
對娛樂圈了解程度的多少,完全可以被用做測試一個人土鱉不土鱉的標準。沈麗自詡時尚達人,當然不想被人當成老冒了。恰巧坐在不遠處的許文彬聽到了兩個女生的對話,也許是想在姚丹丹麵前顯得自己見多識廣又沉移穩老練,極其裝大尾巴的狼的從鼻子眼兒裏擠出兩聲輕蔑的笑:“嗬嗬。”
沈麗立刻尷尬無比,她強裝鎮定的解釋道:“啊,我想起來了,不就是……不就是那誰唱的嗎?我偶像是郭富城,平時不怎麽聽他的歌……”話沒說完,拎著掃把落慌而逃。
我承認我是個土鱉,除了天天洗腦的那幾首口水歌比較熟悉以外對八卦消息知之甚少。所以,為了不丟麵子基本不參與這類話題的討論。但是姚丹丹不經意間哼唱出的這段旋律卻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腦海中,並且揮之不去。
更確切的說,我喜歡這首歌,我非常想知道這首歌的名字然後去音像店買盤磁帶,回家完完整整的聽幾遍再學會它。可自從用自行車輻條紮了大刀以後,我一直鬱鬱寡歡,很少說話,希望自己被所有人忽略。於是,最終也沒有勇起勇氣開口詢問。
晚上回到家,吃完飯打開電視,一邊聽著電視節目的聲音一邊讀著那幾本幾乎快翻爛的童話書。一直看到晚上九點多,小肚子突然一陣絞痛。我扔下書飛奔到廁所,脫了褲子蹲下剛放出一個屁,隻聽屋裏的電視機中突然傳來已經在我耳中轉了一整天的魔音:“就像一陣落葉被風吹的飄呀飄……”
我打了個冷顫,拽下一截手紙胡亂擦擦屁股,褲子都沒提利索迅速返回到臥室。可電視機的喇叭裏唱的卻是:“相聲,小品,魔術炸雞!”一陣強烈的失望過後,我不禁狐疑:倒底是我耳朵有毛病還是電視串台了?
轉過天去,連許文彬嘴裏都翻來覆去的低呤著:“夢中小船搖啊搖……”
既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沒什麽顧忌,直接問道:“許老蔫,你唱啥呢?”
沒想到他的表情跟昨天的姚丹丹如出一轍,撇著大嘴鄙視的反問我:“這你都不知道啊?你火星來的呀?”
雲雲也在一旁搭腔:“陳()光,你晚上不看電視啊?昨天電視還演那誰的MTV了呢。我媽可愛聽他唱歌了。”
還沒等我回答,馮秦秦聽到我們仨的閑聊扭過頭向這邊看了一眼,又“切”了一嗓子。
我趕忙改口:“看了,中央台是不?我不是問這歌,我以為許老蔫哼哼唧唧牙痛呢。”
兩節課過後,外麵下起了大雨,課間操沒有辦法正常進行,取而代之的是校園廣播站臨時節目。廣播員做作又不失深情的說:“下麵,請大家欣賞一首優美的歌曲。這首歌曲的名字我想我不說同學們也一定猜得出來……”
一段婉轉的前奏過後,教室前的喇叭裏響起一個很難分辨男女的嗓音:“……忘不掉,太美妙,羞紅了臉心在跳。夢醒了,天邊太遠太縹緲……”剛巧唱到昨天姚丹丹停下的部分音樂戛然而止,麻主任清清喉嚨:“同學們,借這個時間我再強調一下咱們課間安全的問題啊。學校紀律規定,絕對不可以在走廊裏跑跳打鬧。一旦被值周生發現,你們班的流動紅旗肯定沒有……”
這首歌,如同一隻神秘的幽靈不斷糾纏著我,總是在無意間冒出來掐一把我的神經,然後惡作劇般的溜掉;又好像天上的點點星鬥,看似近在眼前卻,伸手去抓卻遙不可及。就這樣過了好多天,我的耳朵幾乎每天都能零星的捕捉到它跳躍的音符,卻始終無緣一覽它的全貌,更無從知曉歌者的任何訊息。
直到拿到那本古怪的雜誌,我才猛然對這首歌是否真的存在產生了懷疑。
那本雜誌的刊名叫作《新少年》,我爸看過一回覺得很適合我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閱讀,於是就在學校給我訂購了整年的份額。新一期發下來,我大致瀏覽了一下。翻到中間頁,一篇文章頓時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清楚的記的,文章的主標題是《就像一陣落葉被風吹的飄呀飄》,附標題是《靈魂歌者的幻覺世界》。而開頭部分,正是以詩歌的格式印刷在紙麵上的那首歌詞——不知是不是作者故意跟我做對,引用到那句“天邊太遠太縹緲”,便進入了大段的正文,還是沒能看到後麵的內容。
我大感意外,因為歌詞中出現過類似“情人”這樣的詞匯,而《新少年》是本少兒刊物,絕對不會登載這種成年人的題材啊?
陸老師發完雜誌,站在講台上一字一頓提醒學生們:“課外讀物!課外讀物!知道什麽叫課外讀物嗎?都別翻了,課外時間再看。”
終於抓心撓肝的熬到體活課,我迫不及待的從書桌裏抽出那本《新少年》翻找起來。許文彬走到我身邊拍了一下我肩膀:“看啥呢?是不是少兒不宜的書啊?”
我顧不上抬頭,隨口答道:“《新少年》。”又補充道,“有一頁寫得是姚丹丹的偶像,你不看看啊?”
許文彬脫口而出:“這上還能寫林誌穎啊?”說完立馬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有她偶像就有她偶像唄,跟我有啥關係啊?”轉身悻悻的走了。
我沒搭理他,繼續尋找那篇文章。可奇怪的是,整本書被我一頁一頁從封麵翻到封底,那個醒目的標題也沒有再次出現。我有點蒙了,又找了好幾遍,結果依然。
打這以後,這首曾經鋪天蓋地的歌似乎突然變成了我一個人的專屬記憶,除了被自己不自覺的哼唱出來以外,再沒有以任何其他方式出現過。有時別人聽到了我的不完整的哼唱好奇的問我唱的是什麽,我學著姚丹丹和許文彬的口氣反問回去:“這你都不知道啊?”換來的卻是一張張茫然的麵孔,或者是不客氣的反諷:“你自己瞎編的吧?太難聽了。”
時至今日,我不隻一次向許文彬求證過,甚至當麵給他唱出來,並強迫他用不太高尚的人格擔保他給出的答案絕對真實可靠:當年到底聽沒聽過這首來路不明的歌曲?然而每次都被他斬釘截鐵的予以否定:“我真沒聽過這首歌!姚丹丹的偶像絕對是林誌穎!那時候的她的胸真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