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我爸打開門,無比意外的發現來訪者竟然是我媽。原來我媽在我姥兒家等了一整天沒見到人影,擔心路上出了什麽意外所以特意找來的。他們倆一個門裏一個門外尷尬了半天沒說出話,最後我爸回頭朝裏屋擠出一句:“大光啊,你媽來了。”

我翻身下床連鞋都沒顧得上穿衝到門口,同樣覺得十分驚訝:“媽,你咋來了呢?”

我媽看見我在家,雖然不再著急但肯定挺來氣,說了一聲:“初五上你姥兒家去吧,初五都去。”然後倔著嘴連屋都沒進轉身便走,弄得我爸也不老高興的。

閑言少敘,寒假轉眼過去,迎來我五年紀的下學期。開學伊始的第一場升旗儀式上,主要領導們挨個在講台上訓話,內容無非是新學期要有新氣象,勉勵同學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遵守紀律之類的陳詞濫調。

麻主任也照例進行了一番安全教育,同時聲情並貌的講述了一個血淋淋的案例:就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座小區當中,一個小女孩不慎從五樓的窗戶跌落到樓下摔死了。麻主任把現場描述得支離破碎慘不忍睹,末了還強調:天氣越來越暖和,教室和家裏會經常開窗通風。請同學們無論在何地都要謹記安全第一,務必要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上演。

說實在的,麻主任常年把“安全”倆字掛在嘴邊,時間久了我們都有點麻木了,總覺得她成天大驚小怪矯枉過正,結果現在她說什麽大家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往心裏去。

上午的課結束,下午全校大掃除,我被生活委員分配擦窗戶。正騎在窗台上準備探身夠外麵的玻璃時,耳輪中隻聽麻主任一聲斷喝:“那學生,你幹什麽呢?”我頭皮一緊,來不及多想,那張嚴峻的黑臉已然閃到我跟前,一把將我從窗台上薅了下來:“不怕掉下去啊!早上都跟你們說什麽啦!怎麽一點記性不長?”接著便是一陣暴風驟雨,噴我滿臉吐沫星子。

麻主任走後,一旁的馮秦秦噗嗤笑了出來。我麵子上掛不住,強行拉硬:“我以前就這麽擦玻璃,沒事,麻主任膽小!她說那些事兒肯定都是她編出來嚇唬人的。”

馮秦秦“切”了一聲,腦袋誇張的劃了一個弧轉到另一邊——那時候的女生對男生都愛用這個動作,表示強烈的不屑。

許文彬卻馬上一本正經的接口道:“不是編的,是真事!我奶家和那小女孩家住對門。她前天從樓上掉下來的,我在我奶家陽台上還看見他們抱著那小女孩哭呢。麻主任沒說,那小女孩就是咱們學校二年級的學生……”

做為事件的目睹者,許文彬的描述是這樣的:

那個女孩姓馬——姑且稱之為馬小女吧——馬爺爺前幾年去世了,現在她和爸爸媽媽奶奶住在一起。馬奶奶除了帶孫女,同時還幫女兒照顧著一個未滿周歲的外孫子。

就在前天下午,馬小女的父母還沒下班,馬奶奶正準備晚飯,把外孫子放在**讓馬小女幫忙看著點。才進廚房不大會功夫,外孫子便在**拉了一泡屎。馬小女立刻十分厭惡的尖叫起來:“奶呀,你快過來,他拉**了!”

馬奶奶聞訊放下手中活跑進屋,先給外孫子換了條褲子,指著床單上的糞便說:“等一會我再收拾,火上座著鍋呢。”

馬小女皺著眉頭滿臉嫌棄:“你快點的,多臭啊!我都受不了了。”

灶台上傳出水澆在火上的滋滋聲,馬奶奶顧不上孫女的抱怨,手忙腳亂回廚房了。

馬小女看著那攤金黃粘稠的東西直幹嘔,不滿的連喊了幾次,馬奶奶都沒搭理她,氣得馬小女不顧外麵寒冷的天氣,推開窗戶將頭探了出去想深吸幾口新鮮空氣,結果用力過猛,一腦袋栽到樓下絕氣身亡。

許文彬當時也在他奶家,趴著陽台看到了後來收屍的經過:馬奶奶哭的頓足捶胸,懊惱得差點把自己頭發全都扯掉。而後趕來的馬小女父親卻出奇的冷靜,站在女兒屍首旁一聲沒吭,眼睜睜看著女兒被車拉走。

講完這些,許文彬八成覺得他的爆料還不夠勁爆,又一本正經的補充道:“那天有人看著馬小女從樓上摔下來的,他們說這孩子根本就不是推窗戶推猛了,瞅她那姿勢像……像被人套住脖子拽出來的似的。”

放下大家對許文彬的敘述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不提,教室很快便被打掃幹淨了。我們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口,突然響起一聲興奮的喊叫:“馬大姨,可算看見你了。”

尋聲望去,一個中年婦拉住了一個麵容憔悴的老太太,一邊扯還一邊勸:“你這兩天跑哪去了,快跟我回家吧,你兒子找你都要找瘋了!”

老太太受驚般往回躲:“我不回去,要債的來了,我不回去,要命的來了。”引來不少路人的注目。

中年婦女掃視了一下周圍,繼續苦口婆心的勸:“馬大姨,事已經出了,你想開點吧。再說你兒子多好啊,一點都不怨你!你都給他急壞了,他一直在外麵找你呢,快跟我回去吧,啊……”說著,不顧老太太的掙紮,半攙半拖的給她整走了。

許文彬捅捅我,又指了指老太太離去的背影,悄悄說:“老陳頭,她就是馬小女的奶奶……”

我不認識馬小女,更甭提她奶奶了,所以此刻看著佝僂顫微的老太婆子,隻覺得她充其量算是一個電視劇裏的人物,並沒太在意。然而幾天之後,這個老太太竟然死了,並且是被人殺死的。行凶者手段之殘忍、動機之惡毒簡直駭人聽聞、令人發指。

案發當夜,凶手趁馬奶奶熟睡之機,將一支漏鬥塞進了她的嘴裏,直抵咽喉。馬奶奶驚醒,卻被牢牢按住。歹徒又向漏鬥中注入了滾沸的開水,將老太太活活燙死,其死狀之慘不堪入目。

半個月之後,犯罪嫌疑人在我們學校門口落網。據知情目擊者聲稱,殺人犯不是別人正是馬小女的父親馬奶奶的親生兒子。而他弑母的動機隻能是怨恨馬奶奶沒有照看好馬小女。

這樁刑事案件在方圓幾公裏之內的哄動性甚至遠遠超過了當年的馬葫蘆男屍案,雖然各大媒體對尚未宣告判決的惡性案件不會提前報道,但依舊阻擋不住各種小道消息在民間如潮水一般的擴散。

除了講究馬小女她爸心狠手辣沒有人性以外,我在偶然間又聽到了一個從馬奶奶口中曾經聽到過的詞——要債。

我猜想,這段往事一定是與老馬家極其熟悉的老鄰居才能傳得出來的。

想當初,馬爺爺在娶馬奶奶之前曾經和鄰居家的一個姑娘好過一段時間,後來不知什麽原因這樁婚事沒成。不過一直前後院住著,關係沒掰,有個大事小情的都會搭把手幫個忙。自打馬奶奶進了馬家門,怎麽瞅丈夫的這位前女友怎麽不順眼,有事沒事總愛拿小話擠兌兩句。馬爺爺開始不願意跟她一般見識,有一回幫前女友挑了擔水恰巧被馬奶奶看個正著,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站在大街上撒潑打滾非讓馬爺爺當場跟前女友劃清界線,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馬爺爺麵子上掛不住,狠狠抽了馬奶奶幾個耳光才把鬧劇平息下來。

馬奶奶被打怕了,可心裏卻記下了仇。終於,動**的歲月給了她複仇的機會。前女友因出身問題被押到路口批鬥,組織者叫來了鄰居揭發她們家的罪行。馬奶奶長久的怒氣噴薄而出,不分青紅皂白,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說前女友生活做風不正,還沒成親就生過孩子,怕醜事敗露硬是狠心給孩子活埋了。

批鬥大會結束,前女友不堪屈辱割開了手腕子,用鮮血在牆麵上寫了八個大字“血債血償,斷子絕孫”,然後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

估且不說這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因果循環的天理,但馬奶奶孫女沒了,自己丟了性命,兒子恐怕也難逃吃一顆花生米的命運,也算是應驗了馬爺爺前女友死前的詛咒了吧——就是猜不透他們在九泉之下重逢會嘮點什麽樣的嗑。

這個故事根我沒有什麽直接的關係,不過是趕到這我隨口一講,看官們也就隨便一聽。咱們繼續從五年級下學期開學說起。

不知道各位還記不記得,我在講大小背頭的故事最後說過一句話:這哥倆童年的遭遇與我的經曆很像。

從這學期開始,直到小學畢業,我跟大小背頭一樣受到了許多的欺負。這一年半的時間裏是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階段。我清楚的記得每一份遭遇,一切都從我爸再次接到了一項外地工程開始。

就在馬小女的父親被警察抓住的那天晚上,我爸嚴肅的對我說:“大光,我還得出趟遠門,至少一個月,要不你跟你媽……”說到這,他話頭一轉,“你自己在家能行不?”

敏感的我馬上明白,大年初三我媽黑著臉來找我這事肯讓我爸心裏挺別扭的,於是一拍小胸脯:“爸,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在家了,你就放心吧。”

我爸長歎一口氣,點點頭:“行,明天我上你學校跟你們老師打個招呼,讓她照顧照顧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