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分析一下當時我媽的心理:她對這些玄門之事的了解大多源自身邊人的口耳相傳,並沒有親眼見證過真實案例,所以一直介乎於信與不信之間。雖然我姥兒家鄰居老太太口中的那些恐嚇之辭我媽並不樂意聽,但多少還是在她腦海中產生強烈的暗示效果。再加上我吵吵腳涼,更讓我媽不由自主的往悲觀方麵聯想了。於是乎,我媽急需求證出一個結果以圖心理上的安慰——踩個香爐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很可惜,一般看熱鬧的都不嫌熱鬧大,所有人幾乎無一例外的向我媽繼續灌輸“菩薩神聖不容侵犯”的理念,至使我媽求安慰的願望落了空。隨著我媽征求意見的人數逐漸增多,重複的過程也令她關注的重心產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從一開始的“觀音菩薩到底會給我什麽樣的懲罰”,一步步轉換到人們那些貌似關懷的大驚小怪上麵去了。

或許最後我媽帶我去找賽神仙的目的,已經更多是為了向他人招告:我們已經請過高人了,高人也替我們把這個問題搞定了,請你們不要再嚇唬我們啦!

大和尚打假賽神仙時的那段雄辯字字珠璣,句句都說在我媽心口窩上,特別是最後一句“佛爺沒功夫成天小心眼憋著算人玩”,給了她莫大的安慰。雖然暫時還不能徹底解開我媽的心結,但有一點她完全可以肯定,既然被奉若神明的賽神仙都可以是假的,那麽其他那些類似“菩薩怪罪”的論點,是不是也該用懷疑的目光重新審視一下呢?

當然了,單憑和尚的一麵之詞依然不足矣作為可信的證據,我媽也隻能一直停留在懷疑的層麵。於是,每當我碰上倒黴事的時候,她仍然會把我踩過香爐的經曆翻出來磨叨磨叨,可見這場意外在她的心中留下的陰影還是十分深厚的。不過,大和尚分析得很準,當初的我恐懼的的確不是觀音菩薩的怪罪,而是家裏大人過度緊張的處理方法。

過了那天,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位大和尚。

事實證明,強龍始終壓不過地頭蛇。賽神仙雖然被大和尚連拉帶扯的揪到了派出所,但明顯沒有受到什麽嚴厲的處罰。不久之後,他又跑出來給人答疑解惑消災祈福了,隻不過他盤距地點由廟門口轉移到了後山牆下一片稀疏的小樹林中,還吸引了不少“同行”聚集在此“坐而論道”。再後來,人們把那片隻有一塊籃球場大小的城市綠化帶稱呼為“大仙兒林”。

時至今日,每當我路過那片大仙兒林,總會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大和尚穿著土黃色僧袍舌戰群儒的場景,一段文字亦隨之躍然腦海:魔家比丘自生現在,於世間以為真道諦,佛法正典自為不明,詐偽為信……

嗬嗬,孔聖人教導我們敬鬼神而遠之,作為一個並沒打算修仙得道的故事講述者,咱們點到為止,請看官們接著讀我下麵的故事吧。

我媽聽大和尚的話拿酒連著給我揉了兩天腳心,涼冰冰的症狀果然有所緩解。美中不足的是白酒在皮膚上一蹭有股濃烈的酒糟味,再配合上我成天焐在膠鞋裏的臭腳丫子,聞起來特別提神醒腦。而且這股氣味還不太容易消散,弄得身邊同學全都皺著眉頭看我。早自習前,平時最愛挑毛病取笑別人的齊曉亮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機會,他誇張的捂著口鼻問我:“陳()光,你是不是掉粑粑樓兒裏了?身上的味兒怎麽比臊得哄還大呀?”邊說,邊把眼珠子轉向一旁的耗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幫腔。

耗子聽齊曉亮提到臊得哄,翻了個白眼沒搭茬——自從上次班費丟後,他比照以往老實了許多,要不肯定也不會放過我的。可並不是班裏每位同學都知道臊得哄的大名,特別是一些放學就乖乖回家的女生。她們當中當然不乏對這個別致的稱謂產生興趣的人,沈麗就瞪著眼睛好奇的問:“臊得哄是個人嗎?他咋叫這麽個名字啊?”

齊曉亮見取得了女生的關注,更來勁了。他使勁瞥了一眼沒搭理他的馮秦秦,不懷好意的跑到耗子身邊拍拍他肩膀:“那得問耗子,他現在跟臊得哄可熟了!是不,耗子?”

耗子狠狠拔開齊曉亮的手,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滾犢子!離我遠點!”然後趴在桌子上不吭聲了。

常說無巧不成書,可就算故事書也很少有如此寸的橋段:正在齊曉亮眉飛色舞調戲耗子之際,教室前門突然一開,臊得哄竟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他先愣頭愣腦的往四下裏撒麽了一圈,徑直朝耗子的位置上踱了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唯有耗子將頭埋在課桌上啥都沒瞧見,等他發覺氣氛不對抬起腦袋,臊得哄已經站到他麵前了。

耗子嚇了一跳:“你來咱班幹啥呀?”

臊得哄遲疑一下,好像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想了半天才從口袋裏掏出本語文書:“你把書落家了,你媽讓我給你送來。”

耗子一把搶過書,不耐煩的想趕快給轟臊得哄攆走:“你快出去吧,咱們馬上上課了,讓老師看見又該狠叨我了。”

臊得哄依然慢半拍:“哦……”走出沒兩步,又回頭問耗子,“你有吃的嗎?”

耗子多一句都不想跟他囉嗦,使勁揮著手:“沒有沒有,快走快走。”

臊得哄木訥的盯了他兩秒鍾,轉身準備出門,剛巧看見馮秦秦手裏正握著半袋豆奶,於是直勾勾的問:“你喝完沒,給我剩一口行不?”

馮秦秦前幾天在遊戲廳裏與他打過交道,但此刻還是不免發懵,十有八九沒經過大腦反應就把豆奶遞了出去。

臊得哄根本沒表示出任何謝意,接過豆奶直接把馮秦秦含過的吸管塞進嘴裏揚長而去。班級裏安靜了足有一分鍾,旋即爆發出一陣驚呼。大家全都看出來了,這個與我們年紀相仿的男孩智力絕對不正常!

霎時間,那些以前不知道臊得哄的人紛紛詢問耗子這個傻子是從哪來的;而像我這樣認識臊得哄的人則更加好奇:為什麽他會跟耗子牽扯上關係?

耗子學著進入曹營的徐庶,冤著臉一言不發。而齊曉亮作為知情人,自然不願甘於寂寞,張牙舞爪的給同學們講述了其中的內幕:

臊得哄其實是個可憐的苦孩子。

據說他的親生父親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估計製造臊得哄那一夜也是喝得酩酊大醉,酒精影響胎兒發育,生下的孩子雖不至於歸為傻子的行列,但智力照正常人差了許多。先天的缺陷再加上一貧如洗家庭,自然談不上什麽後天營養,所以臊得哄隻能被母親艱難的養活著。

在臊得哄勉強長到四五歲那年,他家窮得鍋都快揭不開鍋了。這時一對沒孩子的遠房親戚跟臊得哄他爸商量,能不能將這孩子過繼給他們,他們可以出點錢做為補償。一聽有錢拿,臊得哄他爸合計都沒合計,便趁著他媽不在家把他變象賣了。等她媽回來,臊得哄已經被人領走。多年的壓抑與失子之痛將這個女人的精神徹底擊潰,她一氣之下衝出家門跑到鐵道邊鑽了火車軲轆,聽目擊者說這個瘋子般的女人當時一丁點的猶豫都沒有。

賣了兒子,死了老婆,臊得哄他爸隻剩老哥兒一個,更加肆無忌憚的到處浪張,沒過多少日子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失了蹤。

再說領養臊得哄的這對遠方親戚,他們懷揣的心數並不正經。這兩口子結婚多年,雙方的身體都沒有毛病卻始終懷不上孩子。後來找高人算命,高人說準備托生到你家裏那個孩子由於上輩子是為了保全弟弟妹妹死的,所以心裏有怨氣,這輩子不想再當老大了,這才遲遲不肯投胎。你們可以抱個孩子回來先養著,你們的親骨肉見自己有了兄長,自然便會來了。

說不清到底是不是巧合,臊得在新家裏生活了二年多,養母真的成功誕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嬰。新生命的降臨給臊得哄的養父母帶來無窮的歡樂,但對臊得哄本來就用心不良的關懷變得更加稀少了。自打小弟弟出世,沒人在意他有沒有吃飽飯,也沒人關心他是否穿得暖,更不會為他不太靈光的腦袋考慮未來的出路。終於,臊得哄在一次弟弟生病養父母忙於照料的時候,由於太餓獨自離開了那個不會再帶給他一絲溫暖的家,開始了四處討食的生活。

不管是不是親生的,孩子丟了都該象征性的找一找。可養父養母不曾料想,臊得哄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寧願在外流浪,死活也不願意跟他們回去。就算強行將他抓回來,待不了兩天又重新跑掉。當初領養臊得哄就是為了替自己的孩子引路,現如今願望達成,養父養母的骨子裏巴不得這個多餘的累贅趕快消失。於是,在象征性報了兩次警後,也就順水推舟了。

至此,臊得哄成了名副其實的野孩子。

老天爺總是公平的,雖然沒有賜予臊得哄聰明的頭腦和舒適的環境,但給了他超強的生存天賦與韌性,總能為自己找到維持生命的食物。然而對於城市流浪者來說,夏天一切都不算問題,寒冷漫長的冬季就不那麽好過了。臊得哄白天浪跡於遊戲廳這種誰都可以進的公共場所取暖,夜晚蜷縮在附近工地上的一支大水泥管子裏睡覺。寒冷的天氣給他凍出了毛病,氣溫稍微低一點就憋不住尿。他沒有褲子可換,隻能穿在身上陰幹,弄得身上總有一股濃重的尿臊味,所以別的孩子才會給他起外號,叫臊得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