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曉亮講臊得哄身世的時候,當然不可能像我這樣文藝。他甚至帶著一絲頑童的戲謔:“臊得哄是個弱智,他爸給他賣了,他媽也被他爸氣死了。買他的後爹後媽又生了個孩子他就跑出來了,成天管人要吃的。哈哈,這個傻子晚上鑽水泥管子睡覺,冬天凍得直尿褲子,要不他身上能老有那股臊味兒嘛?”

沈麗仍然是最好奇的那個:“剛才我也沒聞到他身上有臊味啊?”

這個問題正中齊曉亮下懷,他嘿嘿的看著耗子:“耗子他爸給臊得哄接家去洗幹淨了唄,現在耗子和傻子是幹哥兒倆!”

耗子聽到這句話,騰一聲站了起來,隨手把剛才臊得哄送來的語文書砸向齊曉亮:“你媽了個臭逼!閉嘴!”

齊曉亮沒留神,眉骨狠狠的挨了一下,但他更介意的是耗子對自己的辱罵,於是立刻回敬道:“你媽逼香!”邊說邊撿起書狠狠的扔了回去。

耗子兩眼通紅,衝出座位想去掐齊曉亮的脖子:“操你媽我打死你……”

兩個人頃刻間扭打在一塊,教室裏頓時亂做一團,尖隙中傳來沈麗失聲的:“哎呀你們別打啦……”肖寧厲聲的:“我去找陸老師了!我去找老師了……”和馮秦秦不耐煩的:“別在我這塊打,上別的地方打去……”

終於,陸老師從外麵走了進來,看見這個場麵大喝一聲:“幹什麽呢?都給我停手!耗子,你不長臉是不?還有你齊曉亮,你平時表現怎麽樣你心裏沒點數嗎?用我把你媽找學校來說道說道不?”

齊曉亮與耗子的性格其實挺相似,都屬於哏皮辣肉又比較頑劣的嘎小子。兩人的最大區別是齊曉亮的個人衛生狀況要比耗子強一些,所以視覺上的耗子更加不著人待見。

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也十分微妙:表麵上算不得好朋友,總是互相抬杠拆台,甚至一言不和還動兩下武巴抄,罵出的話能讓人能聽出老死不相往來的味道。但私下裏,兩家沒動遷之前就是老鄰居,現在又樓上樓下住著,相處的相當融洽。耗子家是開飯店的,父母回來晚,他們經常讓齊曉亮過來陪耗子一塊寫作業,不愛走了直接睡在耗子家。可能兩個孩子的性格都太過頑劣,避免不了衝撞磨擦,彼此又太過熟悉,忽略了一些最基本的忌諱,所以經常發生矛盾。不過,這倆孩子都挺沒皮臉,甭管打得多凶,用不了兩節課的功夫便會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今天這場架的伏筆早已埋下很久。前幾天耗子離家出走被不良少年小胖子打暈,幸虧讓出了遊戲廳遊**到怡靜園的臊得哄發現才叫來了警察。耗子的父母一是出於對臊得哄的感激,二來也覺得這孩子著實可憐,便將他收留了下來。

起初臊得哄每天到飯店蹭口吃的,偶而幫著幹些零活,後來耗子父母見他傻雖傻點但手腳非常幹淨,除了喜歡管人要東西吃以外沒有其他什麽過份的大毛病,便留他晚上在店裏過夜同時兼職打更。隔三差五還領回家洗個澡,以免他身上的味道熏著就餐的客人。偏趕上最近這些日子變天,供暖期卻還沒有開始,耗子父母怕臊得再哄凍個好歹的,於是打烊之後將他接到家裏的客廳中暫住,打算度過這段青黃不接的晚秋再讓他回店裏睡。

耗子本來對這件事沒什麽態度,但壞就壞在齊曉亮那張犯賤的破嘴上。他總拿臊得哄的智力問題取笑耗子,說什麽耗子爸媽給耗子撿了一個傻子大哥、傻子會傳染慢慢耗子也要變成傻子、以及你爸你媽寧願要個傻子也不想要你證明你比傻子更傻之類的討厭話。

按理說以耗子的脾氣早就翻了,不過前些日子他剛犯過一樁“彌天大錯”,並且家裏為之付出了二百六十塊錢的慘痛代價和一筆不菲的醫藥費。耗子爸盛怒,一頓狠揍之後威脅耗子如果再惹事就把腿打折,至使耗子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今天齊曉亮在這全班同學麵前折了他的麵子,臊得哄又大搖大擺跑到學校丟他的臉,實在是忍無可忍,終於爆發出來跟齊曉亮撕巴到了一塊。

陸老師不管水平如何也算幹了半輩子教育工作,心知肚明的了解半大小子湊一塊從來不打架那才出了鬼了呢。她連打架的原因都沒多問一嘴,一手一個將倆人揪到走廊裏罰站去了。齊曉亮和耗子從小一塊長大,掐起架來更是家常便飯,沒有一頓飯的工夫內部矛盾便統一轉移到對陸老師的同仇敵愾上去了。

陸老師在教室裏給同學們上課,他們兩個站在走廊嘰嘰咕咕抱怨陸老師的種種不好。耗子越說越來勁,瞪著眼睛紅著臉恨得咬牙切齒:“你等著吧,等冬天天短了,黑得早,她下班的時候騎自行車我非找個棒子塞她車圈裏別她一跤不可!”

齊曉亮表示非常不屑:“就你那點小膽?你敢嗎?”

耗子特別不服:“我膽小?你拉倒吧,肯定比你膽兒大!我怕過啥呀?”

齊曉亮堅決要殺掉他的銳氣:“你膽大怕死人不?”

耗子根本沒正經見過死人是什麽樣子的,無知者無謂的回答道:“死人有啥可怕的,不就是不喘氣不會動彈了嘛?”

齊曉亮挑釁的擠了擠眼睛:“太平間,你敢去不?”

耗子愣了一下:“太平間,哪有太平間?”

齊曉亮止高氣揚:“醫院唄!我聽咱院那幫大孩兒們說,他們老去太平間玩。那後麵有個垃圾堆,總能翻著做手術割下的胳膊腿心肝肺,有一次他們還撿了半拉死人腦袋呢!”

耗子的想像力開始有點不夠用了:“半拉腦袋是啥樣的啊?”

齊曉亮吹牛吹過了火著補不回來,隻好顧左右而言他:“哪那麽多廢話呢?就說你敢不敢去吧?”

耗子咬牙思索了半天,在好奇心與求勝欲的雙重趨使下重重的點點頭:“我要是敢去,以後你得認我當大哥,我讓你幹啥你就幹啥。”

齊曉亮八成經過算計覺得這個買賣不太劃算:“太平間我也敢去呀,憑啥管你叫大哥?”

耗子買大青蛙糖時的那股賭徒勁躥上了頭頂:“我敢摸死人,行不?”

齊曉亮完全沒想到對方肯下這麽大的本,合計了半天:“行,你要是敢摸死人,我以後再也不提臊得哄了。”

二人約定好還沒等擊掌立誓,陸老師怒氣衝衝的從教室裏探出腦袋:“我發現你倆真沒臉,說話聲比我講課都大。全班都見聽你倆在外麵嘀嘀咕咕,是不是罰站罰美了?都給我出去!上操場跑圈去!我不叫你們不許停!”

當年我市的停屍製度還沒有改革,各大醫仍然設立自己的太平間。人死以後基本都會先在醫院裏停放三天,出殯當日才隨靈車車隊拉到火葬場火化。所以,齊曉亮所說的有稍微年長點的孩子抱著獵奇的心理到醫院太平間裏找刺激,其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但太平間的看守製度是什麽樣的,門衛管理得嚴不嚴格我不得而知,所以他們倆那天究竟進沒進到裏麵去無從考證。但那天下午齊曉亮的口述情景還原出來是這個樣子的:

中午放學之前,齊曉亮和耗子麵帶誠懇的向陸老師認了錯,並承諾各自寫下不少於五百字的檢討書,換得了中午不留堂的原諒。

回家急促促的吃過午餐,兩個人如約來到離學校隻有一條大馬路之隔的醫院。這家醫院在這篇《三百六十五夜詭故事》中不隻一次的出現過,從我小時候腦袋縫針,後來為救雲雲光榮負傷,以及肖寧的表姐生病同學們集體慰問都是在這裏。它的規模很大,四五幢獨立大樓由連廊銜接,加上院子的占地麵積至少得以公頃計算。傳說中的太平間位於靠近東院牆一座二層小樓,我沒進去過所以一直不太敢確定,後來好像改成了職工澡堂,真不知道規劃者是怎麽想的。

耗子和齊曉亮並肩走到太平間門口,四下無人,隻有一扇對開的鐵皮大門半掩著,兩側的窗戶全都擋著密不透光的窗簾。雖然深秋之際室外的氣溫已然不高,但還是能隱隱的感覺出從樓散發出來的陣陣寒氣。

齊曉亮下意識的咽了口吐沫,衝耗子努努嘴:“進去啊?”

耗子也梗了梗脖子:“進去啊?”

兩個人僵了半天誰也不肯先邁出第一步,最後齊曉亮使出了激匠法:“我進去你又不管我叫大哥,你要是不敢咱們現在就回去!”

耗子無言以對,心一橫閃身鑽進了鐵門之中。齊曉亮從骨子裏打悚,但似乎更不願意一個人獨處,於是緊緊尾隨在了耗子身後。

大門正對的是一條通往二層的樓梯,被一條烏青的拉鏈門攔住,上麵還掛了一把大號鐵鎖頭。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向左邊的走廊裏走去。走廊兩側整齊的排列著老綠色的木門,門上鑲著耍著油漆的玻璃。

耗子漫無目的向走廊盡頭走去,連他自己不知道應該幹些什麽。齊曉亮隨機找了扇木門往裏一推,門居然吱鈕一聲開了條縫。齊曉亮順著門縫往裏一瞧,急忙向耗子招手:“快過來快過來,你看這裏全都是鐵箱子,肯定是裝死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