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姥兒把這樽觀音菩薩像請到家,我對他就充滿了好奇心,一直想近距離研究研究。可不論哪位長輩看到我圍著佛龕轉,都會嚴厲的製止道:“大光,不能對菩薩那麽放肆!”我偏偏又是個比較聽大人話的孩子,一來二去便對觀音菩薩敬畏得不得了了,覺得一旦做出什麽讓他看不順眼的行為,肯定會遭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
今天,我居然給人家香爐都踩翻了,鄰居老太太又講了那麽多案例,我是聽一條心裏涼半截,再聽一條心裏又涼半截,等老太太被我媽氣走,我已經從腦瓜頂涼到腳後跟了。這個時候我媽再來摸我腳腕子,不涼才怪呢。
不過,雖然鄰居老太太的話我媽不樂意聽,但絕對對她產生了不小的心理影響,以至於她十分篤定的認為,我的腳就是踩香爐踩的。結果這一整天,她想起來就問我一句“腳還涼不”,越問我心裏邊越緊張,最後都開始打哆嗦了。
回到家,我媽跟我爸說了這個事,我爸聽後也是吱吱唔唔給不出個明確的態度,弄得我媽更加鬧心,翻來覆去一宿都沒睡踏實覺。第二天晚上放學,我剛出校門口就看見我媽破天荒的來接我了——這種情況打我上學前預備班以來從沒出現過。
我心裏沒底,戰戰兢兢的走到她跟前。我媽簡單的說了一句:“先別回家,跟媽走。”拉著我直接來到了離家不遠的一間寺廟旁——也就是前文提到過的孟大嘴出家的地方。
她一邊走還一邊跟我說:今天她到單位裏眼皮一直不停的跳,跟同事們把我踩香爐的事一叨咕,大家都說這種情況必須重視,不是上兩柱香就能拉倒的。萬一處理的不妥當輕則鬧病重則要命!還舉出了不少天神顯靈的例子,比如誰家家境一直不順請了位菩薩就發財的,或著羅漢幫人解決困難渡過難關的,但更多的卻是像我姥兒家鄰居老太太說的一樣,不禮佛遭報應的。最後,一位平時一貫比較神叨的同事告訴我媽:有一位得道的高人,由於能耐太大,不得不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賽神仙。平時就盤距在這一帶,替人消災解惑。如果得到賽神仙老先生的指點,定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於是,我媽打定主意不再拖延,當天就去請高人。
娘倆說著話走到了目的的,本來以為找這位賽神仙不一定得費多大周章呢,沒想到一眼就給他認出來了。隻見廟門口旁邊的紅牆下坐著一位非僧非道的老先生,看不出多大年紀,一縷長髯飄灑前胸,雙目如電臉頰緋紅,頗有些鶴發童顏的味道。而且由於他特別胖,渾身肥肉一動彈一顫,甚至造成了童顏**的效果。
賽神仙坐在一支大號馬劄之上,手裏正捧著一本《女友》雜誌認真的閱讀著。麵前地上鋪著塊紅布,紅布上畫著一幅醒目的八卦圖案,周圍分別寫著乾、坎、艮、震、巽、離、坤、兌;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等字樣。
我媽從來也沒接觸過這麽帶範的世外高人,難免有些緊張,又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人家才好,猶豫半天鼓起勇氣試探著問道:“師傅,跟你打聽一下,這附近有位賽神仙,你知道上哪能找到他嗎?”
賽神仙不動如山,隻有眼珠子離開了手中的《女友》雜誌。他先看了我媽一眼,又瞧了瞧我,拉著長音回答道:“孩子遇上劫數了吧?”
我媽心中暗挑大指,連連點頭。剛想開口說明來意,卻被賽神仙一擺手給攔住了:“且慢……”說著,將手裏的雜誌折了個角,合起來墊到了屁股底下。我隱約看見書頁上印著什麽“隻為貪圖一夜春宵”的字樣。
我媽被賽神仙的大將之風唬得不太敢說話,唯唯諾諾半弓著腰等著他老人家的指示。賽神仙眯縫著眼皮,手指頭不停的掐算,算了大約兩三分鍾,才重新抬起頭一臉道骨仙風的對我媽說:“你家的事啊,我基本上都算出來了,你說說吧……”
我媽被他蒙得一愣一愣的:“您都算出來了我還說啥呀?”
賽神仙不驚不惱,咳嗽了一聲:“我看看你跟不跟我說實話。”
找他又不是想來解決什麽見不得人的家醜,我媽便一五一十的把我如何踩的香爐,如何腳冰涼的經過合盤托出。賽神仙聽罷麵色凝重的沉呤了半晌,才緩緩的說道:“嗯,我估麽也是這麽回事。”又打了個響亮的嗨聲,“嘖,這事……難辦啊。”
我媽的心當時就虛了:“師傅,您給指點指點,想想辦法唄。”
賽神仙又憋了半天一言不發,我媽這才意識到差了客情,趕忙從口袋裏往外掏錢。錢剛遞到賽神仙手裏,他突然長歎道:“也罷,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話音未落,寺廟山門旁的小角門裏閃電般躥出個人影,伸出一隻大巴掌像鉗子一樣牢牢抓住了賽神仙的手腕子:“還尼瑪芻狗,尼瑪知道芻狗是嘛意思嗎?”
這一嗓子聲若洪鍾,震得樹葉都唰唰往下落。我媽和賽神同時一驚,錢也掉在了地上。定睛再看,隻見廟裏出來一個身才魁梧身著土黃色僧袍的大和尚,撥浪著鬥大的禿腦袋操著滿嘴天津口音喋喋不休:“知道嘛,貧僧挨這盯你好幾天了,看我今天不好好德愣德愣你!”
賽神仙不住的往後躲,想掙脫開和尚的手:“你……你是幹啥的啊?”
大和尚正氣凜然:“幹嘛地?貧僧是來你們介地界學術交流的,你了知道交流嘛學術嗎?就是打假!打你們介群指佛穿衣賴佛吃飯的大尾巴鷹。甭費話,跟貧僧走吧!”
賽神仙眼睛裏流露出了膽怯:“你……要拽我上哪去?”
大和尚絲毫不含糊:“哪去?說出來嚇死你——派所!”
賽神仙肝都顫了:“你撒開我……”
別看賽神仙挺肥,可他那是虛胖,在大和尚麵前像隻小雞崽兒似的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大和尚一手拖著賽神仙一邊對我媽說:“大姐,你們家那點事貧僧剛才都聽見了。那叫嘛事啊?挺大個菩薩介點肚量都沒有,他恁麽成的菩薩?尼了就放心領孩子回去吧,倒黴才上卦攤呢,您以後可甭信他們這幫楞子胡天兒!”
我媽一時間不知所措,而大和尚與賽神仙一糾纏,到引得四周圍上來好多看熱鬧的人,其中還不乏幫賽神仙捧臭腳的。其中一個戴著金表的男人大聲說:“和尚,你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過賽神仙。我跟你說,他可是真有道行的。我做賣買一直不順,就是他老人家幫我請了位觀音菩薩,我才發了財的!”
大和尚瞅都沒拿正眼瞅他:“出家人四大皆空,你當菩薩是給你們家扛長活的?給倆供果就替你撈錢?勸你回去趕緊把那佛龕砸了吧,指不定上了嘛不幹淨的東西呢?到時候哭你都沒地方哭去!”
又有一個賊眉鼠眼的小子向前邁了半步:“你……你別動手!以前我哥們兒老出事,要不是賽仙神替他家佛爺開了光,他說不定就得進監獄了!”
大和尚露出一副吃蒼蠅的表情:“尼了還舔臉往外嚷嚷?我都服了你了!見天兒燒香求佛爺保佑我幹的壞事別讓人知道,你是佛爺你覺得可能嗎?”
一位幹巴小太太出站出來勸:“看你這打扮你也是個出家人吧?瞅你就是個假和尚,你根本就不信佛!”
大和尚渾不在意:“信不信佛非得嘴上說出來,就算信你就能高人一頭?貧僧出了半輩子家,就沒看哪本經上說過介個理兒!”
跟老太太站一起的一位中年婦女接上了話:“別以你剃個禿子就是高僧了,你念過經你給大夥說說佛爺是怎麽個理兒?”
大和尚一揚頭:“我要能說清我還來介當和尚,說得清早就成佛了,犯得著繞處打假嗎?”
對麵佛像店裏的老板也衝出來湊熱鬧:“那禿驢你別在這瞎說八道的啊?舉頭三尺有神靈,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有多少菩薩佛爺,讓他們聽見你沒有好下場!”
大和尚也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你敢說你把你屋裏那些泥胎都當佛爺敬著?在你眼裏那一堆一堆的都是貨!像你這樣的最怕別人不信佛,尼了擔心那一屋子貨全都砸手裏吧?”說著,又一指賽神仙,“說不定他就是給你家店裏的托!”
簡短節說,賽神仙這條地頭蛇的在附近一帶人氣挺高,擁躉不少,男女老幼你一言我一語的向和尚擺事實講道理現身說法人身攻擊,可遺憾的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伸手將賽神仙搶走。
反觀大和尚,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頗有些諸葛孔明舌戰群儒的味道。他見眾人吵吵了半天也吵吵不出什麽新意,藐視天下的輕輕一笑:“貧僧走南闖北,雲遊全中國,像你們這樣的見的多了。得嘞,都歸置歸置歇了吧,佛爺不是你們這樣拜的!”說完,又對我們媽說,“大姐,介孩子腳涼不是菩薩怪罪的,純是讓你們家大人嚇的。回去拿白酒給他搓搓腳心,不行的話再吃點牛黃安神丸。沒事甭瞎合計,佛爺沒功夫成天小心眼憋著算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