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如果陸老師能夠當眾對耗子道個歉,或者哪怕隨意在口頭上替耗子平個反,十有八九我會站起來承認夾在我書包裏的錢。可大家心裏都清楚,如果道歉了,陸老師就不是陸老師了。她一心想揪出那個已經認了錯但沒有勇氣露麵接受懲罰的小偷,所以我敢武斷的認定,隻要跟丟失的班費有關係的人在陸老師眼裏都有可能成為與寫信者同流合汙的同夥。我才沒有傻到那個地步自找不痛快呢。

我悄悄觀察了一眼馮秦秦,她跟我一樣裝得若無其事,估計心裏想的和我應該差不多。

陸老狂吼了大概半節課,終於喊累了,拎起講台上的教案出了教室。班裏的同學們卻並沒有因此輕鬆起來,一個個悶著頭不說話,也沒有拿出書本自己自習的。壓抑了良久,齊曉亮突然陰陽怪氣的模仿了陸老師剛才說的話:“還有誰?”口氣像極了十多年後馮小剛導演在星爺電影《功夫》開頭時說的那一句。

全班同學愣了幾秒鍾,哄堂大笑。打這開始,每當陸老師發完脾氣,總會有學生在她離開之後誇張的去學她的樣子取樂;也是在這一天之後,陸老師的火不管發得多大,我們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害怕她了。

班費失竊案雖然過程一波三折,但最終還是以耗子家長認了冤大頭賠了二百六十塊為結果草草收場。而放在我書包裏的二十五塊錢我一直夾在書裏沒敢花,時間一長居然稀理糊塗的給忘了。現在回想起來,十有八九是跟著舊教材賣了廢紙,說實在的那麽大一筆巨款真挺可惜的。

可能我真的沒有什麽財運,直到現在,但凡手裏有點錢肯定就會出點要花錢的事——而且發小財出小事,發大財出大事——很難將財氣守住。偶而我跟我媽半開玩笑的抱怨運氣不好,我媽總會鄭重其事的說:“大光,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別當笑話聽。我總覺得跟你小時候踩過菩薩香爐有關係,要不你找個人好好看看去吧。”

我小時候有意無意的幹過不少傻事錯事,絕大多數現在回憶起來,家裏人都當笑話講。但踩香爐這事絕對在我媽的記憶裏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心結。

北京申奧失敗後不久的一個星期天,我媽照例帶著我來到我姥兒家。我姥兒一見我們娘倆就說:“小敏啊,你幫我收拾收拾咱家的佛龕吧。”

早些年,我姥兒因為有段時間總是莫名奇妙的心驚肉跳,她以為自己心血管出了什麽問題,結果到醫院做了個全身體檢,一點毛病也沒查出來。後來,隔壁鄰居老太太指點我姥兒說:“可能你家最近要出什麽不好的事,趕快請位佛爺回來保家吧。”於是,我姥兒本著寧可信其有也不信其無的想法,請了一樽觀音菩薩像回家,擺在了老式酒櫃裏供奉。

菩薩到家之後,我姥兒的心居然然踏實了許多,家裏人也一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可最近這幾天,我姥兒的眼睛總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還一邊起了個大針眼,一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就開始流黃濃,嚴重到能把上下眼皮粘到一塊,得用熱毛巾焐半天才焐得開。

我姥兒挺了好幾天不見好轉,剛打算去醫院,我姥爺卻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家裏的觀音菩薩對他說:擺放佛龕的酒櫃裏落灰了,擋住了菩薩的眼睛,讓家裏人盡快打掃一下。他老人家看清楚了,我姥兒的眼睛自然就好了。

我姥爺對我姥兒講了這個夢,我姥兒頓時覺得十分有道理。老式酒櫃的門是兩塊推拉的磨沙玻璃,一次隻能開一半。雖然平時也經常擦灰,但不把玻璃門拆下來搬出佛龕,很難將裏麵徹底清理幹淨。

我坐在床裏麵看書,我媽和我姥兒拆下了玻璃櫃門,又恭恭敬敬的將觀音菩薩和佛龕以及香爐一齊抬了出來放到床沿邊,便開始仔仔細細從裏到外的清灰擦拭。酒櫃的底下鋪了一塊地板革,由於時間比較久已經變得發黃了,我媽和我姥決定換一塊新的。

兩個人把新的地板革抻開,覺得有點大,我媽便招呼我去把剪子遞給她。我聽到後馬上從**爬了起來,一步跨到床沿邊就想往地下蹦,結果一個沒留神,一腳踩在了香爐上。香爐挺結實,並沒有碎,但翻了個底朝天,裏麵的香灰散得到處都是。

我媽一瞪眼珠子:“老這麽毛毛愣愣的,就不能穩當點?”

我姥兒急忙將香爐扶正,問了我一句:“大光沒事吧,腳沒崴著吧?”

其實我的腳腕子很疼,不過被我媽一凶不敢歇哩了,隻是撅著嘴強行賣萌,希望我媽能放我一馬。我媽看我一臉窩囊樣,又磨叨道:“你看看你,這是菩薩的飯碗,你都給踩了。一會給菩薩好好上柱香,誠心道個歉。”

我唯唯諾諾的答應,又一瘸一拐的去找剪子幫著她們倆把酒櫃打掃幹淨,隻求將功贖罪。

將佛像歸回原位,我姥兒仔仔細細的用茶水把香爐清洗了一遍,又重新盛上小米,點燃三支香交到我手裏,讓我給觀音菩薩鞠三個躬,再將香插到香爐裏。我媽在旁邊還不忘提醒:“誠心點道歉!”

說據掏心窩子的話,我對觀音菩薩的認識基本停留在西遊記裏幫著玉皇大帝欺負孫悟空的中年婦女,並不太理解為什麽非要把他的塑像放在家裏。不過看我媽和我姥兒的樣子並不像在開玩笑,隻好按照她們的要求做了。至於誠不誠心,我實在找不出個標準。

我剛給菩薩敬完香,當初指點我姥兒請佛爺的的鄰居老太太敲門來了:“今天小敏是不是帶孩子回家了?正好手夠了,上你家來打會麻將。”

我姥兒一邊點頭一邊將她往屋裏請,老太太進來之後一眼看見了香爐裏正冒著青煙的香,好奇的問:“這不初一不十五的,你家怎麽還給菩薩上上香了?”

我姥兒耐心的解釋道:“剛才我外孫子不心給香爐踩翻了,這不賠罪呢嘛。”

按照常理,老太太應該先問問好端端的怎麽可能會踩到香爐,可她對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並不感興趣,而是一臉驚恐的指著我說:“啊?香爐可是菩薩的飯碗,你小子都敢給踩了。完了完了,你不怕會有報應啊?”

我坐在**還沒出聲,我媽有些害怕了:“大娘,大光不是故意的,這裏有啥說道嗎?”

老太太抿著嘴露出一臉碰到疑難雜症的老中醫才會有的表情:“不好說啊,看看這孩子造化了。我跟你講,你不在你媽這常住可能不知道:咱單元四樓那小兩口,打架砸東西,把家裏供的彌勒佛給摔碎了,他家男的沒幾天就讓汽車給撞了;三單元老趙家那小孫子,踩著凳子上供果盤子裏偷蘋果吃,差點沒摔死,聽說以後胳膊肯定給留殘疾;後樓二禿子,在他爸箱子底裏翻出一樽佛爺像,送到廢品收購站裏當黃銅給賣了,你猜怎麽著?沒到年底就肚子裏就全是蟲子,上了好幾個大醫院都沒治好,最後死的老慘了,腸子都讓蟲子給磕沒了!”

老太太一連串講了不下七八個案例,無一不是得罪了佛爺和菩薩遭到報應的典型,個頂個血淋漓慘不忍睹,也不知道她都是從哪裏搜集來的。我聽著老太太的講述嚇得心驚肉跳,眼中本來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突然變得無比猙獰,心中愈發不理解這麽危險的神仙不是應該生人勿近嗎?何苦要把他們請到家裏來落戶,搞不好一個不留神小命都得搭進去。

我媽聽老太太沒完沒了的白話,言外之意無非是我肯定得不著好下場,也有點不高興了,插口打斷道:“大娘,你啥意思啊?咱家大光又不是故意的,你至於這麽嚇唬人嗎?”

老太太卻認為我媽太年輕,不懂事:“我這麽大歲數能調理你們嗎?”

我媽早就把反駁她的話準備好了:“以前北市場的大喇嘛廟,佛像讓人砸了多少?經書讓人燒了多少?這幫人有不少都是咱這一片的老鄰居,我也沒看誰咋地呀?不都好好的活著呢嗎?”

老太太先是意外的愣了一下,接著憤憤的說:“不是不報,時候沒到?你等著吧,隻要得罪過佛爺的人,早晚都沒好報!”說完,麻將也不打了,起身倔倔達達的摔門回家了。

我媽也氣得不輕,指著老太太家門口的方向大聲對我姥兒說:“挺大歲數了說話那麽缺德,啥佛爺能保佑她。你看她天天說這個遭報應那個遭報應的,她那幾個兒女過年過節有一個來看看她的嗎?還燒香拜佛呢,啥佛爺能保佑她呀……”

我姥兒知道我媽越勸越來勁的脾氣,隻寬慰了一句:“行了,一個老太太都八十多了自己個兒住,愛說你就讓她說吧,你別再給她氣個好歹的。”

我媽又慣性的抱怨了兩句,才算消停下來,而我的目光依舊恐懼的落在那樽觀音菩薩像上。突然,我似乎覺得菩薩的嘴角向上翹了翹,露出一個邪邪的壞笑,同時間我踩過香爐的那隻腳的踝關節處傳過一陣觸電般的疼痛。

這陣痛並不強烈,但來的很急,我不自覺的叫出了聲:“哎呀,我的腳……”

我媽嚇了一大跳,衝過來便把我腳捧在手裏:“咋地了大光?”旋即馬上發現了異常,“你這腳丫子怎麽這麽冰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