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馮秦秦手裏的紙包,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種感覺很難表達,既有點小慶幸,慶幸自己不是唯一個受到這筆天降橫財困擾的人。而且陪我一起坐蠟的居然是品學兼優的馮秦秦,一旦東窗事發而我又解釋不清的話,馮秦秦的辯白肯定比我的信服力要高許多。

同時還有些迷惑:這個給我塞錢的家夥到底抱著什麽目的?他是好心還是壞心?背後又隱藏著怎麽樣的陰謀?他為什麽偷了班費不自己留著卻要散財——想學梁山好漢嗎?

甚至產生了一絲小小的貪念:我跟小富婆馮秦秦不一樣,平時就沒有什零花錢。即使有也是三頭五毛的基本屬於赤貧階級,所以二十五塊錢對於我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如此一筆巨款擺在眼前,可以幫助我完成很多夢想。況且有了耗子的前車之見,我花它們的時候肯定會極盡所能的低調不張揚,是不是可以考慮給它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密下呢?

但更多的是擔憂:我到底該不該坦白?萬一出了舍紕漏也算表達個良好的認罪態度。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馮秦秦打開了手中的紙包露出裏麵的三十塊錢,對我說:“我在書桌裏發現的,夾在《思想品德》課本裏了。不知道是誰啥時候放進來的,今天上品德課我才看見。咱們班的班費丟了兩百六,耗子說他有五十五,我這有三十,說不定還有哪個同學也被塞了錢呢……”說到這裏,她狐疑的瞄了我一眼,“陳()光,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我叫不準她什麽意思,吱吱唔唔的搪塞:“不……不知道啊。”

還好她沒有過多懷疑什麽:“唉,就這麽點錢,多讓人難受啊?”

我試探性的反問道:“那你怎麽不找陸老師說說去啊?”

馮秦秦不屑的哼道:“跟她說?你看耗子說的話她信嗎?我可不想像耗子一樣讓她在全班麵前那麽狠叨!”

我覺得她的擔心不太可能發生:“你……和耗子不一樣,陸老師不能對你那麽凶。”

馮秦秦並不認同:“切,咱班除了肖寧,誰的話她能信?行啦,咱們還是找耗子去吧。”

我不明所以:“找耗子有啥用啊?”

馮秦秦卻覺得理所當然:“我就知道耗子被人塞了錢,你知道被塞錢的還有誰嗎?我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多說話,乖乖的從了。

那天,我們兩個在小區裏溜達到挺晚也沒見到耗子的影子,隻好悻悻的各自回家,並約好第二天繼續找耗子。吃完晚飯,我借著寫作業的掩護再次偷偷打開那個紙包,觀察包裏的二十五塊錢,總是隱隱的覺得那張五塊錢上的車工師傅在用嘴角輕蔑的對我嘲笑。我很想恐嚇他說:“你笑?你再笑我就把你花掉!”結果我媽在我身後走過,嚇得我趕忙把錢壓到了書底下。

第二天早晨,耗子依然沒有上學。

陸老師陰沉著臉似乎心情很差,誰也不敢惹她。我的心始終懸著,既希望馮秦秦能主動把錢的事跟陸老師說說,我也好順坡下驢的把這塊燙手的山藥甩掉,可仔細一琢磨我其實更怕她這樣做,因為我實在無法信任陸老師。

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放學,馮秦秦再次拖著我去找耗子。其實我的生活半徑就那麽大,怎麽轉也轉不出那幾個圈子。馮秦秦覺得希望渺茫,問我還有沒有什麽其他新去處可以尋找。

我合計半天,硬著頭皮說:“我還知道一個遊戲廳,我沒怎麽去過。耗子說他老去,就是有點遠。”

距離根不是馮秦秦考慮的問題:“行,我們就去那找找。”

沒有辦法,我隻好帶著她來到了遊戲廳。這個遊戲廳挺大,還有一些打麻將脫衣服的機器,平時有不少社會上的閑散青年在這裏廝混。雖然對我們這些小學生不理不睬,但屋子裏總是烏煙瘴氣的,所以我們不太愛來。以前老聽耗子說他喜歡上這裏來看別人玩麻將機,說不定可以碰碰運氣。

馮秦秦對這種場所不太適應,一進來就捂著嘴皺著眉頭,而她的形象與這裏也的確格格不入。我們倆在遊戲廳裏轉悠了一大圈,剛打算出去,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哎,有幣子嗎?給我倆,一個也行。”

我嚇了一大跳,以為碰上搶錢的了。抬頭一看,拍我的人是我們這一帶最著名的野孩子,叫什麽名字我不清楚,隻記得大家都喊他“臊得哄”。

這個孩子比我能稍微大點,似乎沒有家,一天到晚在附近一帶晃悠,好像跟誰都認識卻跟誰也不熟。他身上的衣服從來沒換過,總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臊味,所以孩子們給他起外號叫“臊得哄”。雖然很難聽,但他從來不生氣,誰叫都答應。

我也不知道臊得哄是怎麽認識我的,反正看見他我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他麵無表情,木訥的追問我一句:“有幣沒?給我一個。”

我搖搖頭:“沒有。”

他並不顯得失望:“那你有吃的沒?給我點。”

我怎麽可能帶吃的呢?於是繼續搖頭:“沒有。”

他管人要東西其實是一種習慣,從來也不抱成功的希望,所以不會太失望:“你有飲料沒,給我喝一口。”

我有些不耐煩了:“你別管我要了,我啥也沒有。”

馮秦秦突然向前湊了兩步,直直的盯著他,說:“我見過你跟耗子在一起玩過,你這兩天看著他了嗎?”

臊得哄懶洋洋的眯縫起眼睛想了片刻:“昨天看著了。”

馮秦秦追問:“他上哪去了,你知道嗎?”

臊得哄回憶了一下,又直挺挺的將臉轉向馮秦秦:“你有幣子嗎?”馮秦秦有點蒙了,以為他想要好處交換信息。臊得哄繼續例行公示,“有吃的嗎?有水嗎?”問完不等回答轉身要走。

這時候,馮秦秦突然叫住了他:“你等會,我有錢!”

在這種地方一個小學生如此囂張的喊出“我有錢”這種話絕對是找死,我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上。萬幸,一台麻將機前有個小青年胡了把大滿貫,屏幕上出現一位脫光上衣的妙齡女郎嫵媚的扭動著腰肢,引起了圍觀者一陣不懷好意的尖叫哄笑,掩蓋住了馮秦秦不知深淺的莽撞。

然而,臊得哄聽見了,回頭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你有錢關我屁事的表情。

馮秦秦傻嗬嗬的追問:“你告訴我他去哪了,我給你買吃的。”

臊得哄猶豫了一下:“他說他去怡靜園了。”

馮秦秦聽罷,胡亂從褲兜裏掏出一把零錢,一股腦塞到臊得哄手裏,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拉著我胳膊就往外走。

馮秦秦的錢財在如此事非之地露了白,我巴不得馬上離開,反拖著他小跑著出去。剛跑出遊戲廳大門,臊得哄卻跟在我們屁股後麵追了上來,把手裏的錢都還給了馮秦秦。

馮秦秦一愣:“你幹嘛?”

臊得哄好像記性不太好,又問了一遍:“你有幣子嗎?給我兩個……”

馮秦秦都要被他問得崩潰了:“你拿錢買去不就得啦?”

臊得哄麵無表情,又回遊戲廳了。

我們兩個麵麵想覷,愣了半天,馮秦秦才想起正事:“我們去怡靜園看看唄?”

提到怡靜園,我牙根直冒冷氣:“啊?真去啊?怡靜園裏總有搶錢的中學生,我估計耗子不能去那。”

馮秦秦對搶錢這事並沒有什麽概念,不然也不能在遊戲廳裏大喊我有錢了:“你害怕了?”

我心虛,但嘴壯:“怕到不怕,這樣吧,明天我叫上許文彬和李葉他們一起來。”

馮秦秦滿不在乎,依然使出了她的殺手鐧:“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最怕她這麽將我軍,隻好歎口氣:“那咱們就在外麵瞅瞅,他肯定不敢自己去那裏。”

遊戲廳離怡靜園很近,走路用不了五分鍾。到了大門口,馮秦秦二話不說抬腳便往裏邁,我硬著頭皮在她後麵跟著,穿過兩排交錯豎立為了攔截自行車入園的鐵柵欄,又經過一樽標誌性的美女讀書塑像,我們鑽進了隱藏在灌木從中的小路上。

馮秦秦心無旁騖的在前麵邊走邊掃量,我提心吊膽的在後麵觀察著四伏的危機。就快走到上次我和許文彬李葉被搶的那間公共廁所的時候,前方小路邊的一條長椅旁出現了五六個人影,有坐著有站著的。馮秦秦突然大叫起來:“陳()光,你看那是不是耗子?”

我還沒反應過來,馮秦秦已經朝那群人跑過去了。我順著她跑的方向一瞧,不免倒吸一品冷氣。他們大多穿著初中的校服,歪戴帽子斜瞪眼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餅,典型公園裏搶小孩錢的小流氓。而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耗子正站在他們幾個當中,並不像被劫的樣子,更像和他們是一夥的!

一眨眼的功夫,馮秦秦已經衝過去,我再想攔已然不及。與此同時,耗子也發現了我們,張大嘴巴驚得目瞪口呆。

馮秦秦一口氣跑到耗子跟前,旁若無人的質問道:“你這兩天上哪去了?我有事想問你。”

耗子還沒回答,那群人中為首的一個小胖子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不懷好意的問向耗子:“你識她啊?這小姑娘長的還挺水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