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原就是個大嗓門,尤其在如此安靜的清晨,這一嗓子吼出去足能傳出好幾裏地去,震得附近窗欞都抖了幾抖。

於是當她剛喊到第二遍的時候,旁邊二樓的窗戶突然打開,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怒罵道:

“大清早的不睡覺,嚎喪呢?你……”

芬芳還沒吐出來,眼見牡丹手裏尺寸驚人的斬馬刀,後半句竟是生生咽了回去,砰地一聲又把窗戶給關上了。

胡同裏還有另幾個剛打開窗戶想開腔,但見到凶神惡煞般的牡丹,也都非常識趣地閉上嘴、暗搓搓又縮了回去。

牡丹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又喊了一遍。

無比彪悍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裏回**,穿透力極強,但是每個人都非常默契地裝聾作啞,竟是半點反應也沒有了。

又等了片刻,就見天香樓三樓走廊上方的小窗戶突然打開,披頭散發的陽春曉露出半張臉,勉強朝她揮揮手:“這呢這呢!”

還不等她再說什麽,牡丹提刀一指:“你呆著別動!我立刻上來救你!”

“別——”

陽春曉的‘別衝動’還沒出口,就聽砰的一聲巨響,天香樓的大門已經被一腳踹飛出去了。

‘壯媛’,可真不是白叫的。

陽春曉頓覺睡意全無,腦瓜嗡嗡的——怎麽就把她給忘了呢?上午出門的時候隻跟她說要去天香樓,也沒再交待別的事;馬死了算是個突發狀況,可我一夜未歸,她肯定要擔心的啊。

隻是,萬沒想到她能拎著斬馬刀直接找到這來……這回倒好,整條胡同都知道我陽春曉的大名了吧?

陽春曉心裏一陣懊悔,匆匆穿好衣裳帶著柳絮從樓上下來。

天香樓的姑娘已經都聚在一樓大廳裏了,老胡正把被踢成兩半的門板重新釘好再裝回去。

紅隼沉著臉,正在數落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牡丹:“你辦事能不能別這麽毛躁?如果真的出事了,我能不給你留記號嗎?需要你站在外頭直接用喊的?”

“萬一你忘了呢?”

牡丹兩手一揣,像抱著根燒火棍一樣摟著大刀,兩眼望天說道:“這地方那麽邪性,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啊?……我這不是著急救人嘛。”

“光天化日的,你背著把大砍刀在京城街道上跑馬——但凡有點腦子的人能幹出這事來?”

牡丹吐吐舌頭:“我這都拿布包著呢,沒人看見!……布條扔在外頭了,真的!”

牡丹怕她不信,剛想轉身回去找,卻又被紅隼一把拽了回來、摁到椅子上:“你給我老實呆著吧!這不是重點!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多麽?”

“喂,你別不識好人心!”

牡丹不服氣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怎麽知道她是不是讓人給拐了?……還有啊,好端端的馬怎麽就死了呢?我方才見那牲口讓人扔在城牆外頭,還當你們讓人給綁票了呢!你本事大自是不怕,可你就一個人!那柳絮是個半吊子,萬一姑娘落單了呢?這種地方哪有好人呐?”

這話打擊麵可就大了。

天香樓的姑娘們倒不像外頭那些人膽小怕事,雖說眼見牡丹來勢洶洶一身殺氣,眾人卻也未露懼色。起初她們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聽到這話不禁有些惱了:

“你說誰不是好人呢?”

牡丹又豈是怕事的:“你們是什麽人,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紅隼不由皺眉,剛想勸解就見陽春曉從樓上下來:“紅隼,你別罵她了,這事也怪我考慮不周。天香樓的姐姐們待我是極好的,你不要亂說話。”

陽春曉說著來到牡丹跟前,微笑道:“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牡丹卻一瞪眼:“小姑娘家,竟然夜不歸宿!……哼。”

今天的牡丹一改往日惹眼的大紅色,而是穿了身利落的灰布短衣,烏黑的頭發在腦後挽了髻子,竟是沒戴首飾也沒塗脂粉,猛一看跟個男人似的竟是差點認不出來。

陽春曉誠懇道:“謝謝你不顧一切地趕來救我,心領了。”

“咳。”

牡丹一夜未能合眼,又是擔心又是氣惱,如今聽到她這句話,竟是憨憨一笑、什麽牢騷話也沒了。

阮輕煙雖說沒開腔,但臉色冷冷的十分不友善。

為緩解氣氛,陽春曉隻得挑了最好講話的老胡,說道:“辛苦胡師傅了!我家姑娘力氣大,這一大清早的又給您添新活計了!”

昨晚打架弄壞的桌椅還在後院堆著呢,早起來又得先修門。這老胡倒也不生氣,嘿嘿一笑道:“班主客氣了!咱天香樓的夥計,哪個不是木工八級?姑娘好功夫,這都不叫事兒!別往心裏去。”

“回頭我請您喝茶。”

兩人剛聊了沒幾句,就聽阮輕煙突然插了一句:“行了。那日在堂上唱了出文戲,今兒又來出武戲?……差不多得了吧,該說說正題了。”

“什麽正題?沒有正題啊……”

陽春曉聽到這種語氣,心裏不由一緊:要壞事!怎麽聽她這口氣,我好容易才刷出來的好感度像是已經清零了喂?

就見阮輕煙冷笑一聲,幾步到了跟前,拉了把椅子坐到陽春曉對麵:“姑娘我也不是嚇大的,您就別繞彎子了。”

陽春曉百口莫辯:“不是,這真不是我安排的!”

“接下來該什麽了?”

阮輕煙兩臂抱在胸前:“讓我猜猜,是不是該官府出場了?這恩威並施的嚇唬半天,最後還是得再把我們抓回衙門去的吧?不然這案子要怎麽接著往下審呐?”

“不,並沒有人要來抓你們。”

陽春曉剛說了一半,牡丹卻用手肘碰碰她,小聲道:“忘記跟你說了,我來的時候打發波妞先去報官,她已經奔順天府叫人去了……”

“……”

你們可真優秀!

陽春曉頓覺頭大,飛快思考著她這句‘奔順天府叫人去了’到底意味著什麽。

突然,又是‘砰’的一聲,剛才勉強裝回去的大門再次轟然倒下,眾人齊齊望向門口——

波妞帶著順天府捕快們出現在門口,梁捕頭正敲門的動作則是靜止在半空:

“我也妹使勁兒啊……這可不算破門而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