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妞這小丫頭可不好纏。她去順天府報案的時候,梁捕頭還在家裏睡覺。

時辰太早,衙門都還沒上班,順天府大門緊閉連半個人影也不見。波妞才不會傻乎乎就地幹等,直接就摸到梁硯家去了——向來以堅決不加班為工作準則的老油條梁捕頭,不想幹活自有一萬種搪塞的理由,卻唯獨對這扯起嗓子大哭大嚎、滿地撒潑打滾的小丫頭片子無計可施。

小孩自有小孩的法子,波妞幾乎沒費唇舌就把梁捕頭從熱被窩裏給薅了出來,不到一刻鍾就集合了十來個捕快一同奔粉子胡同來了。

但是天香樓眼下這情況,似乎跟想象中不太一樣——

陽春曉這不是好端端站在這嗎?紅隼牡丹柳絮,也都是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呢!顯然並沒有人被綁架啊。

“小姐!我來救你啦!”波妞跑過來一下撲進陽春曉懷裏。

就憑這小丫頭的大嗓門,陽春曉完全可以想象捕快們剛剛經曆了什麽……

梁捕頭黑著臉,抬腿邁進屋裏,環顧四周未見異常,就一群女人坐著說話也沒太當回事。直到看見牡丹身邊桌子上那把明晃晃的斬馬刀——

陽春曉幾乎是同時意識到這個問題,剛想挪動身體擋在前麵企圖遮住它,卻被梁捕頭扒拉到一邊:

“都別動!給我往後退!統統往後退!”

眾捕快立刻警覺起來,抽出腰刀:

“那是啥玩兒?……你們居然私藏管製刀具?想幹什麽啊?”

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陽春曉真沒想到梁捕頭會來得這麽快!

梁捕頭謹慎地挪動腳步緩緩往前靠,想把刀拎過來,卻沒想到那刀比想象中重得多!他竟是手上一滑、當啷一聲掉到地上,金屬發出的脆響震得人耳膜嗡嗡的——是真家夥沒錯了!

這動靜,行家一聽就知是精鐵打造,足斤足兩。

兩名小捕快趕緊上前一步把斬馬刀撿起來,再次確認姑娘們確實都是手無寸鐵之後,這才把刀都收了起來,戒備解除。

梁捕頭鬆了口氣,正色道:“好家夥!你們這群女人是要瘋啊!居然敢在家裏藏這種東西,依律要殺頭的知道不?”

他這不算嚇唬人——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若是個男子扛著這把大刀招搖過市,即使沒有造成人身傷害,起碼也得在順天府大牢裏蹲上個十幾天;至於女人嘛,雖說律法麵前人人平等,但當官的通常認為女人做不成大事,危害性也是有限,因此隻要情節輕微、認錯態度較好,大部分情況都會采取訓誡為主。

熟知律法的陽春曉站在最前頭,心中正暗自盤著要怎麽蒙混過關,卻聽門口傳來一陣嘈雜——

“沒錯!剛才就是有個人拿著那把大刀進了天香樓!我都看見了!官爺快抓她!”

“謔,那大砍刀!真是好嚇人的咧!”

“不會是土匪吧?”

“您可得給我們做主哇!”

……

這群女人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陽春曉轉過頭,對正望著地上摔成兩半的門板發呆的老胡說道:

“胡師傅,麻煩把門關一下。”

“得咧。”

老胡這才回過神,答應一聲,彎腰將門板給扶起來,將嘰嘰喳喳議論紛紛的圍觀群眾全給隔在外頭,屋裏頓時清靜下來。

梁捕頭指指那把大刀,繼續問道:“說說吧,這是誰的啊?”

“我的。”

陽春曉乖乖舉手說道。

“你的?!開什麽玩笑!”

梁捕頭像不認識一樣上下打量著陽春曉:“你一個小姑娘家,要這玩意幹嘛使啊?”

陽春曉卻平靜說道:“我家住城外南邊亂墳崗子,那地方挺偏的,家裏又都是女眷,不得準備個防身用的家夥麽?昨兒我誤了出城的時辰就留在天香樓住了一宿,牡丹和波妞還以為我被人綁了,才會一邊報官、一邊拿著它趕來救我的。”

“這麽回事啊。”

倒也合乎情理。

梁捕頭看了一眼牡丹,她也連忙點頭:“沒錯,是這樣的。”

“你這……好歹也是朝廷大員家的千金小姐,怎麽會住在那種鬼地方呢?”

“房租便宜。”

陽春曉麵無表情答了一句:“且與本案無關。”

梁捕頭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略顯尷尬地咳了一聲。

陽春曉深諳審訊之道,她故意這麽說就是為了提醒梁捕頭——現在正接受你問話的可不是個普通百姓,她不僅不好欺負,還是公門中人。

梁捕頭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把斬馬刀上,有些為難地撓頭:“可是,京城地界,老百姓家裏可不許私藏武器啊!尤其還是這種大家夥!……話又說回來,你們要它做什麽?切菜嗎?就算遇到歹人,別說用來防身了——你能拿得動麽?”

牡丹一聽,剛想上去耍給他看,被紅隼麵無表情地伸手一攔給擋下了。

“咳,我們哪懂這個呀。”

陽春曉賠笑道:“這不就瞧著它個頭大、挺唬人的嘛。林府尹是知道的,我們可都是安善良民!姑娘們平時就繡個花兒、做做針線,連殺隻雞都不敢!要真遇到歹人嚇都嚇死啦,哪裏還真會拿它打打殺殺的呀?……也就是擺在那裏裝裝門麵罷了。”

她說得一本正經,梁捕頭也深以為然。

阮輕煙身後的姑娘當中,不知是誰‘噗嗤’一聲差點笑出來——這會子裝起淑女來了?我們家後院那堆破桌子爛板凳,也不知是哪個打壞的?

這也就是糊弄順天府!要擱在刑部,肯定早就把眾官員逗得滿地打滾了——這鬼丫頭膽子可大了!你當她‘女判官’的名頭是白得的?

但陽春曉演技純熟,借助刑部尚書家千金小姐的身份,再加上一副楚楚可憐的乖巧模樣,成功塑造了符合不明真相群眾印象中的‘嬌弱大小姐’人設——從她嘴裏說出這番話來,合情合理,自是沒人不信的。

“行吧。”

梁捕頭終究妥協道:“城外便罷了,但是這東西可不能帶進城來!上頭要知道了,可不得了呢!”

聽他的話音應是已經成功糊弄過去了,陽春曉連忙說道:“是是是,您教訓的是!下次絕對不敢了,我保證!……這就讓她們小心收起來,堅決不許再帶進城裏來了。”

梁捕頭滿意地點點頭。

見也沒什麽其它大事了,就又打了幾句官腔,正想趁機收工睡個回籠覺,卻聽手下有個人說道:“頭兒,前幾日菜市口那樁砍頭的案子,凶器可是還沒尋著影兒呢。聽仵作說,那可能是個不怎麽常見的大家夥,會不會……”

“對呀!”梁捕頭一拍腦門:“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