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就聽車外馬蹄聲漸近,轉眼間像是已經到了跟前。而那人似乎等不及停車或者下馬,直接從馬背跳上車、輕飄飄落在車尾,十分客氣地用食指敲了敲車門。
——除了沈敬,恐怕再不會有誰這麽幹了。
陽春曉顯得毫不意外,主動跟他打了個招呼。
沈敬開門見山:“你要直接去大同府找秦孝安?!”
陽春曉點頭。
“你是瘋了嘛?!”
冷譽雖然並不喜歡這個人,但此刻卻覺得他無比聰明睿智且具備遠見卓識。
陽春曉不緊不慢說道:“那若依著你呢?難道我應該拿著禦賜三寶在大同府公開升堂問案,再派衙役去傳訊他到堂受審嗎?……嘖,沒當過官的人,怎麽反倒比我還要迂腐呢?”
沈敬陰沉著臉:“我覺得不怕死跟送死是兩回事。”
“無比讚同。”
陽春曉點頭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李覓和蘇鐵死於非命,如果不是紅隼執意要替你頂罪,如果不是你把張衝丟到我和許知年麵前——我當然可以選擇風險更小的方法辦案。”
神通廣大的‘護倉神’,此時露出極為罕見的吃癟表情。
冷譽看他的眼神都不禁有些同情了。
但沈敬並不是個容易認輸的人,哼了一聲說道:“當初紅隼說你如何優秀,如今看來手段也是一般!我那時候真不如一刀宰了魏登,也省得今天這麽麻煩!”
陽春曉聞言駭然:“你還想行刺魏登?什麽時候的事?!”
沈敬不以為然道:“你離京之後,我原是打算先將此事做個了結的。但紅隼勸阻了我,讓我來協助你。”
“幸好你沒有那麽做!”
陽春曉真是被他驚出一身冷汗:“你知道嗎?如果魏登死了,那這案子也就完了!陸昭當年的懸案,還有被隱藏起來的金礦全都不用查了!我們恐怕再也沒機會找出真相了。”
“……有這麽嚴重嗎?”
“不僅如此,兵部還會借魏登之死大做文章,趁機報複、清洗異己。到時候,勢必引起朝局動**,而魏登會把所有秘密都帶進墳墓,朝廷卻隻能把重點放在懲治凶手上,沒人再追查舊案了。接著,失去製約的秦孝安獨吞金礦之後,很可能會起兵造反——你真的把這件事想得太過簡單了。”
沈敬真沒想那麽多。
如今聽她這麽一說,倒真有些後怕起來。
沉默良久,沈敬像是自語道:“紅隼讓我信你,果然是沒錯的。”
“你不是要信我,而是要相信司法公正。”
陽春曉正色道:“也許殺人對你來說不值一提,但是以暴製暴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需要的是建立秩序,是人人都遵守規則,由法律來解決爭端。”
沈敬深吸一口氣,點點頭:“但問題是,那秦孝安連錦衣衛都不放在眼裏,你又憑什麽覺得他會留你活命?何況他很可能已知道你的身份,而且你還剛殺了他的不少手下,現在卻偏要自己送上門去?”
陽春曉卻神秘一笑:“他隻是個大同總兵而已!既沒有天機營的斥候頭子充當耳目,又沒有神馬.營的神助攻——我大膽猜測一下,他到現在可能都還不知道派出去的人已經折在我手裏了呢。”
沈敬扶額:“如果你沒有把他們的腦袋掛在城門樓子上,我說不定真會信了你這鬼話。”
“不,他會認為那是錦衣衛幹的。”
陽春曉說道:“宋襄為了幫我傳遞消息,單獨赴京,回京前,他命令手下人全部留在清河,保持靜默。所以如果內鬼冒然出來向秦孝安傳遞消息,肯定會暴露身份;如果按兵不動嘛,‘清河縣剿匪’,必然會算在錦衣衛頭上——任他秦總兵怎麽猜,都猜不到我們頭上。畢竟你我這種朝廷命官,怎麽可能和土匪沆瀣一氣呢。”
沈敬揚揚眉,勉強接受她這觀點:“秦孝安此人狂妄自大,輕敵是他的老毛病了。”
陽春曉又繼續說道:“沒錯!畢竟我隻是一個帶著大少爺回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小欽差而已,不僅被他打的毫無反擊之力,隻能哭著喊著回家找媽媽……”陽春曉越說越上頭,就跟真的似的,“我可不配當他的敵人。現在,一個對他毫無威脅的人,自己送上門來,他就更沒有理由非在第一時間除掉我了。”
兵行險著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可這也太危險了。
沈敬眉頭緊皺,不置可否。
此時,前方的官道上出現岔路口。陽春曉所在的車隊繼續朝大同府方向進發,而王七野則帶著手下沿岔路策馬奔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陽春曉目送他們遠去,這才轉過頭對沈敬說道:“大同總兵的神威營有三萬驍勇善戰的重甲騎兵,你覺得我至少要帶多少護衛才是安全的?”
沈敬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所以,人越少反而越安全。”
“我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而已嘛。”
弱小,無助,又可憐——但是鬼心眼兒賊多。
“懂了。”
沈敬站起身:“那麽你說,我現在能為你的計劃做點什麽?”
“我還真有件事求你幫忙。”
說著,陽春曉從袖中取出一張字條遞給他:“這上麵是魏登洗錢時經手的銀號和商行,我需要你密切監視他們,摸清他們跟誰往來密切,以及錢從哪來、又往哪裏去,關鍵的經手人又是誰。”
沈敬快速記下那幾個名字,又將紙條交還給她:
“好。”
他依舊保持著戰時的習慣,每一個細節都飽含著謹慎小心。
刺探情報是他的強項,不需多加囑咐。
但沈敬依然不放心道:“但如果我去盯梢的話……那你呢?真的不需要我暗中保護嗎?”
陽春曉一笑:“大同府是秦孝安的地盤。他若存心殺我,就有十個你恐怕也保不住我。”
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沈敬一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隻得歎氣道:“雖說我不讚同,但你的勇氣令人敬佩……總之,萬事小心。”
“放心吧。”
沈敬走了。
冷譽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連他也被說服了嗎?!
“你還真有一套啊。”冷譽扁扁嘴,陰陽怪氣道:“連殺人犯都乖乖聽從你的調遣,可見你比他還要可怕。”
“你有這個覺悟很好。”
陽春曉笑道:“倒是省得我多費唇舌勸你了。”
冷譽苦笑道:“你還需要勸我嗎?我大老遠從京城跑大同府幹嘛來了?……你隻管吩咐就是了。”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冷譽突然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十分嚴謹地又補充一句:“不能超出我能力範圍。”
“那是肯定的。”陽春曉信誓旦旦:“並且,合理合法……你不要這麽緊張嘛。”
她這一臉壞笑,怎麽可能叫人不緊張!
冷譽繼續補充:“不能隻是為了好玩或者滿足你個人的惡趣味。”
“喂,你的要求太多了。”
以冷譽對她的了解:查案向來不按套路,思路詭異,手段新奇,她的想法令人無從猜測。
“事情是這樣的。”
陽春曉趁他還沒後悔,趕緊說道:“我這個計劃的核心人物是景南風,其次是牡丹。不過,我覺得還不夠完美,想補充你當候補。”
“什麽……計劃?”
“美人計。”
“嘶。”冷譽看陽春曉的眼神變得奇怪。
“我覺得,像秦孝安這種經曆過戰爭的生死考驗、也享受過榮華富貴的人,又是出名的好色之徒,若說他會有點什麽特別的怪癖嘛,倒也不足為奇。”陽春曉指著他說道:“比如說,像你這樣長相漂亮又會武功的美少年正好就是他的菜呢?”
“免談!”
出發點是好的,但你最好是別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