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我有個應酬要去大同府,你們要一起來麽?”

不知何時,薑春華站在門口,正歪頭看著她們。

薑春華現在是晉商商會的輪職會長。

依照商會的慣例,逢大年初六,會長便要在大同府主持例行的年會活動。

山西商人的年會,大都是聚在一處吃吃喝喝,順便談談來年的生意合作之類。除了常見的民間各種商務活動之外,商會年會的特別之處,就是會請大同總兵秦孝安作為嘉賓出席。

我朝采用軍屯製,大同府周邊的田莊產業多半是歸軍隊所有。像是售賣糧米、采購軍需補給之類,每年都會有大量訂單,於是免不了跟商人們打交道。

秦總兵絕對算是商會的大客戶。

陽春曉眼睛轉了轉:這倒確實是個接近他的好機會。

表麵上看,薑春華對她們這案子似乎毫不關心,甚至問都沒有多問,實際上似乎都已經替她思慮周全了呢。

陽春曉眯起眼睛看向母親,試探道:

“什麽意思?”

薑春華並沒理會她的疑問,而是淡淡一笑:“我跟秦孝安見過幾次,也打過交道。他這個人,喝酒賭錢、貪財好色,脾氣暴躁、目中無人,又自視甚高——軍中的所有壞毛病他基本上占全了。你跟這種人硬拚是沒有好結果的,隻能智取。”

陽春曉看看她身後不遠處的景南風和牡丹——牡丹一臉茫然,景南風則是有些心虛地馬上看向別處。

嗬,今天這幾圈麻將打下來,估計我這點事已經全被她打聽個清楚明白了吧?

陽春曉卻依然選擇保有最後的倔強:“我可沒有開口求您幫忙。”

“不需要就算咯。”

“等一下!”

見她轉身要走,陽春曉頓時著慌。

薑春華的笑容活像隻老狐狸。

哈,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冷譽還是頭回見陽春曉被人拿捏,有趣。

薑春華說道:“實話告訴你:你娘我可是商會成立以來的首位女會長,咱們商號又是實力雄厚,今年必是要風光大辦!你跟我去見見世麵,沒有壞處的!”

“大同府我肯定是要去的……”

陽春曉心說:你這分明還是在勸我棄官從商的套路嘛!我還不想這麽早就退休呢。

想到這,她狡黠一笑:“但那將是由我來代表您參加年會。”

“真不用我跟你一起?”

“婉拒了哈。”

“口氣不小嘛。”

薑春華勾勾唇角,倒顯得十分大度:“好,你想出頭,我就給你機會。反正我就你一個女兒,商號早晚是你的,提前代表我參加年會也未為不可。”

這麽容易就答應了?

連陽春曉都顯得有些意外。

“隻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薑春華補充道:“俗話說無奸不商,商會的人可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更別說那位精明的秦總兵了。”

“您覺得我是好對付的嗎?”

陽春曉得意道:“我娘可是大名鼎鼎的薑春華!我是刑部獨一無二的‘鬼眼女判官’呢!”

嗬,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最終,薑春華還是同意了。

冷譽不能理解:如果此事由薑春華來主導,明明可以省去很多麻煩,還能提供不少幫助,但陽春曉還是拒絕了。

第二天一早。

薑春華親自為她們安排好出發時所需物品和陪同人員,事無巨細,皆一一過問。

冷譽忍不住悄悄勸她:“多個人幫忙不好嗎?……那可是你娘啊!”

那可是京城家喻戶曉的薑春華啊!有她在,豈不是十拿九穩?

陽春曉沒有直接駁他,而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出差時會選擇帶著娘親一起嗎?”

呃。

冷譽一時語塞。

好吧,這個理由勉強可以接受。

冷譽又道:“既然如此倒也罷了,可你居然把禦賜三寶交給王七野那個老六保管,這是不是太離譜了?”

陽春曉不解:“這話怎麽說?”

“他們是土匪啊!你怎麽能把那麽重要的東西交給他來保管呢?!”

“不是保管。”

陽春曉表情認真地糾正道:“如果計劃失敗,這就是幫助我們脫離險境的後備方案。”

冷譽無比糾結:土匪啊,他們是土匪啊……

陽春曉鄭重說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他們在當土匪之前可都是有朝廷編製的正規軍。”

“在成為正規軍之前也還是土匪。”

陽春曉氣樂了:“那麽你覺得,他們與大同府的正規軍相比,現在是誰更像土匪?”

冷譽不說話了。

畢竟,現在是‘正規軍’的腦袋掛在城牆上,受百姓唾棄。

“其實,我也覺得……”

這時,就見王七野牽著馬,和景南風一同緩緩來到二人跟前:“這麽重要的事,你真的不打算再考慮一下其他人選嗎?”

陽春曉掃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梢:“你想說護倉神?”

“那更不行了!”

冷譽瞪大眼睛:你忘記了嗎?他可是殺人犯啊喂。

王七野歎了口氣,抓抓頭發,瞥了一眼裹在馬背上皮袋子裏的尚方寶劍,支吾道:“主要是這事責任重大,我是覺得,我吧,可能大概也許,難當重任……”

“好。”

陽春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沉聲道:“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王七野頓覺頭皮發麻,表情痛苦地把臉轉向一邊,果斷放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怎麽好像特別勉強的樣子?!

冷譽不能理解。他始終覺得,像老六這種攔路劫道的資深土匪,一旦拿到尚方寶劍,那肯定就要開始作威作福了唄?天知道他正憋什麽壞呢?高興還來不及吧?怎麽能推三阻四的呢……裝的吧?

王七野無奈地笑了笑,說了句“我去看看手下人都準備好了沒有”,便牽著那匹高大健碩的灰鬃馬,趕緊開溜了。

景南風笑道:“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幹娘給他派差使的時候,也沒見他唧唧歪歪那麽多廢話!”

王七野是當年馬鋪山土匪頭子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西北戰事剛結束,三哥顧平順帶著大部分兄弟在京城站穩了腳跟,老六王七野則帶著還不想退休的年輕人去了鷂子嶺,繼續著自由自在的土匪生涯。

他們不想受約束,隻想離朝廷的視線越遠越好。

後來,薑春華到了清河縣,開了家商行。生意漸漸紅火,還越做越大。

於是,王七野就開始在打工與打劫之間搖擺不定。

“他不是不想幫我,隻是怕我斷了他當土匪的後路。”陽春曉說道。

“嗤嗤,你倒是個明白人!”景南風笑著搖搖頭:“不過,老六辦事向來把穩,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把事情辦好,我可為他作保。”

她說著,意有所指地看了冷譽一眼,然後鑽進前頭的馬車裏去了。

“這回放心了吧?”

陽春曉笑嘻嘻地丟下一句,上了後麵那輛馬車。

冷譽幹咳一聲,也跟著她上了車。

牡丹剛要也跟著上車,卻見景南風在前頭的車上招手叫她,便過去了。

掛著商會旗號的十幾輛馬車緩緩出了陽府,從北門出城,浩浩****往大同府方向去了。

清河縣離大同很近,以現在的速度,大概下午就能抵達。

冷譽始終皺著眉頭,沉思良久,還是忍不住沮喪道:“難道隻有我一個人覺得你在胡鬧嘛?”

“不,應該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