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天亮還有個把時辰，景南風就讓柳絮將馬車趕了出來，四人收拾好行裝匆匆上路。
雖說後半夜已是風停雨住，但天上依然滿是烏雲、不見月光，路上一片泥濘，馬車艱難前行。緩緩駛出大門時，冷譽和陽春曉不由各自挑開車簾向外張望——既然賭了，自然要分個輸贏。
方才大概是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械鬥，想來應是十分慘烈，地上還有殘留的血跡，冰涼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血腥氣。有幾匹馬倒在路邊，大概也有人，隻是黑燈瞎火的瞧不真切。
景南風大概是已經搞清楚狀況了的，不然也不會急匆匆就催著她上路，隻是還沒來得及細說。
“你看，地上有箭鏃！我猜對了！”
半尺來長的弩箭隨處可見，冷譽大喜過望：“我贏了！”
陽春曉卻不以為然：“弩機是製式武器，大同守軍所有騎兵營都會配備，這算不得鐵證。”
冷譽聽了自是不服氣。顯然那些人是戰敗了落荒而逃，隻留下滿地丟盔棄甲的狼狽——看得出來雙方都是狠角色，出手都不留餘地。如果細細尋找，屍體上肯定會有更多線索，隻是眼下這情勢不允許他下車察看了。
陽春曉一眼望見路邊坐在地上的那人，突然朝他大聲問道：“那路邊的可是宋千戶？”
錦衣衛千戶的飛魚服是素色打底、描了金線的，即使在黑夜裏也十分容易辨認；而他又恰好正坐在燈下，似乎是正在讓手下的旗官幫忙包紮傷口，竟是十分顯眼。
宋襄聽到一愣，隨即起身上前。
陽春曉拍了拍車身，示意景南風停車。待他走近一看，果然正是宋千戶，陽春曉不禁又驚又喜：
“你怎會在此？……莫不是受傷了？”
宋襄一笑，抱拳道：“一點小傷，沒什麽要緊。我正尋你呢，可巧在此遇上，倒是省去不少麻煩。”
陽春曉聽了心裏就明白個大概，又道：“既是如此，不如先上車來，我帶你們一程吧？”
“不必。”
宋襄想都沒想就立刻擺手道：“我等奉命前來保護大人，孰料途中竟與賊人偶遇，惡鬥了一場。那群賊子必不能善罷甘休，此地凶險不宜久留，你們還是速速離去的好！……回頭我們在清河縣碰麵時再細說吧。”
語氣懇切，目光灼灼。
其實，陽春曉並不是真要邀他同乘，而聽他這麽一說，便驗證心中猜測都是真的了——倘或他真要與自己同乘，反倒讓人懷疑是不是另有所圖。
“好，那我們改日再敘。”
宋襄點頭，也不再多言，拍了兩下車身，柳絮會意，催動馬匹繼續前行。
以陽春曉對宋襄的了解，倒也算是個可以信賴之人。鄭拓把這差使派給了他，說不定日後還真能幫上些忙。
馬車前頭掛著燈籠，在漆黑又泥濘的官道上緩慢前行。
過了一陣，冷譽才恍然大悟道：“原來那夥人是遇到上了錦衣衛！兩家之前便結了仇怨，這回一見麵便直接動手了！一定是這樣吧？”
“可是你沒證據啊。”
陽春曉淡淡道：“還記得咱們頭回在堂上見麵時我說過什麽？人證、物證、口供。這三樣我可是已經齊全了，方才你也瞧得真真切切——所以我贏了。”
“可我也沒輸啊！”
冷譽不服。
“怎麽證明？”
陽春曉又道：“你心裏想的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出證據來又是另外一回事——願賭服輸，別賴皮。”
冷譽氣急敗壞：“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上哪找證據嘛！”
“機會自然是有的，隻是你沒抓住。”
陽春曉神秘一笑，說道：“方才我跟宋千戶說話的時候，如果你多問一句‘那賊人是誰’，他必會如實相告——機會就那麽一次，你錯過了又能怪誰呢？”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冷譽一邊懊悔，一邊趕緊將頭伸出窗外往回看，可這會兒馬車早已走出老遠、剛好又拐了個彎，連半個人影都瞧不見了。
陽春曉笑道：“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可別怪我沒教你。”
“你既然想到了，幹嘛不多問一句呢？……不對，所以你是明知道我也猜對了，才故意沒有問的！”
“是啊。”
陽春曉毫不隱瞞地點頭：“我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多問？”
“你……”
咬牙切齒。
“不過，有句話你確實說得不錯。”陽春曉笑道：“有趣的事確實大都沒什麽意義——但是會很好玩，哈哈哈！”
這屬於公開嘲笑了吧？！
“……你們刑部辦案的人平時都這麽壞嗎？”冷譽心知鬥不過她，一臉生無可戀。
“我可是一片好心在教你呢！”
分明是在拿我尋開心呢好吧。
……算了，願賭服輸，省得她說我玩不起。
冷譽無聲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選擇認命地低頭。
陽春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隻是一天不抬杠不唱反調而已，有那麽難嗎？”
冷譽兩眼望天。
車廂裏一團漆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兩人坐得很近，近到連說話時都幾乎能感受對方呼出的氣，拂過皮膚時癢癢的。但冷譽卻感覺她像是並不會受光線的影響，依然在非常惡趣味地欣賞自己的沮喪表情——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總能事事料對、占得先機，難道真是像傳聞裏說的天生一雙鬼眼？
冷譽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料，這次她抬手便將他的手打開，動作精準無比。
冷譽頓時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
偏在這時，陽春曉探身上來，猛然在他脖頸間吹了口氣。
“誒呀！”
冷譽驚叫一聲，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險些跌倒在地。陽春曉咯咯笑了起來：“喂，你踩到邊上那女鬼的裙子了。”
冷譽意識到又是她在鬧妖，氣憤道：“不要胡說八道！”
她卻笑得更凶了：“所謂‘疑心生暗鬼’，就是你現在這副模樣了哈哈哈哈！”
……又被她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