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漸歇,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

二人還在燈下討論賬本的事,景南風卻不知何時從房梁上飄身下來、探身上前將桌上的燈火同時撚滅。

眼前猛然一黑,就聽景南風在耳邊低低的聲音說道:“如果他們闖進來,就直接以命相搏便是。”

陽春曉還沒反應過來,景南風已將匕首塞到她手裏。

“咦?這次不用我藏進澡盆裏麽?”

陽春曉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好吧,這種低端客棧並沒有準備那種東西。

黑暗中,景南風和冷譽已經警惕起來,分別埋伏在門的兩側,陽春曉無處可去,便跟著蹲在冷譽身後。

景南風從腰裏抽出軟劍提在手中,猶如一條白亮亮的長蛇;冷譽也是寶刀出鞘,隻等門一旦被破就立刻將來人剁成肉醬。

不一會兒,前院傳來急促的砸門聲。

然而這家客棧掌櫃早早就在大門外掛出了‘客滿’的牌子,頭門二門全落了閂,另外再用兩根胳膊粗的燒火棍抵住——任那群人在外頭叫嚷半天,連個應聲的都沒有。這家老板倒是早有覺悟,壓根兒就沒打算開門,也不予理會。

叫門的人也不知是什麽來路,在門口罵罵咧咧地不肯離去,但似乎也並沒有強行破門的打算。

三人心裏都鬆了口氣,將刀劍還匣。

冷譽又想起方才那話,扭過臉低聲問道:“為什麽要躲在澡盆裏?”

陽春曉聳聳肩:我哪知道。

景南風答道:“澡盆多好啊!任何弓箭暗器都射不穿,哪怕有人攻到近前,舉刀要取你性命時必是空門大開,給你留了個先發製人的絕好機會啊!”

聽起來,也……挺有道理?

陽春曉不由好奇道:“你這都是些什麽奇怪的路數?跟誰學的啊?”

景南風笑道:“不瞞你說,這可是天機營老怪的獨門秘技呢!當年打仗的時候,他晚上總怕韃子兵來偷營,於是夜夜睡不踏實,就想出這麽個法子。後來,聽說也當真遇到過幾次凶險,竟真是憑這法子保住了性命。”

又是天機營。

陽春曉雖然沒親曆過戰爭,但從她的描述當中也聽得出來:‘老怪’這稱號果然不是白得的——行為怪誕,倒也確實有點本事,至少澡盆這法子簡單有效。

冷譽不由嘖嘖道:“也難怪他能想出讓女子充當斥候的法子來!當真是不走尋常路啊。”

景南風點頭道:“聽說,當年陸帥收複大同城時,正是采納了他提出的收編土匪的法子,所以在朝廷援軍到達之前就已將韃靼給趕走了。”

“看來,確實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陽春曉讚同道。

冷譽卻扁扁嘴:“可我舅舅說,那就是個老瘋子!不僅目無法紀還貪汙軍餉,手下的士兵更是匪氣十足……”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一切都為了最終的勝利嘛。”陽春曉打斷道:“我倒覺得這不拘一格的策略,才正是他的高明之處!”

冷譽並不服氣,辯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軍紀嚴明才是取得勝利的關鍵!”

“我覺得,不足兩萬的匪兵夜襲大同、趕走了近五萬餘韃靼精銳——如果官軍的戰鬥力能達到這種效果,那軍紀什麽的,其實也就不怎麽重要了吧?”

二人正相持不下,景南風擺手道:“咳,這有什麽好爭的?我本人就是個土匪,也沒想那麽多!什麽加官進爵、光宗耀祖——跟我畫餅可沒用!打完仗就得立馬給錢,而且現結、概不賒欠——這才是最要緊的呢。”

分別身為文官和武官的兩個人聽完,都沉默了。

從來沒有哪本書上提過驅使土匪們為朝廷而戰的法子,也從沒哪部兵書上有記載征召女子上前線殺敵的兵法——這些套路聞所未聞,雖然結局不太光明,但不管怎麽說,老怪確實解決了朝廷頭痛已久的難題:在缺兵少將、馬匹糧草供應皆不充足的情況下,迫使韃靼退回長城以北,這份功績不應被抹殺。

此時外頭吵鬧的砸門聲已經完全停止了,但那些人並未離去,不知為何又動起了刀兵?遠遠聽來像是他們與另一隊人馬意外遭遇,當場廝殺起來。

三人在門後又耐著性子等了一陣,景南風歎了口氣,說道:“我還是出去瞧瞧吧。……你倆就呆在屋裏,切勿到處走動。”

兩人點頭,就見景南風將門斜開條縫、朝左右望了望,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外頭的風雨已經漸漸止住了,陰冷潮濕的冬夜一片寂靜,牆外刀劍相撞的聲音則是聽得更為真切了——似乎,打得還挺熱鬧?

在屋裏等消息的兩人,此時倒也不太擔心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來,時間拖得久了,竟是感覺有些無聊。

“你說……會是衝咱們來的麽?”冷譽問道。

陽春曉語氣淡淡道:“我從不對即將知道答案的事做任何預測,因為這毫無意義。”

依舊是平時那種拽哄哄的語氣——冷譽雖然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但也完全可以想象出來。

他心裏突然就冒出個念頭:就算你再怎麽厲害,也不至於每次說什麽都對吧?

反正眼前一團漆黑、誰也瞧不見誰,冷譽索性狠狠翻了個白眼,小聲反駁道:“……其實,讓人感覺有趣的事,往往都沒什麽意義。”

“哦?……比如呢?”

“比如咱們可以打個賭啊!我覺得,外頭肯定是今天下午咱們遇見過的那拔人!”

陽春曉搖頭:“我覺得應該是錦衣衛。”

冷譽扁扁嘴:怎麽感覺兩人的意見從來就沒有統一過呢?

陽春曉又道:“你想賭什麽?”

“呃。”

冷譽一直覺得,就刑部那些官員,包括陽春曉在內,幾乎個個都是死板又教條,還動不動就愛教訓人!就算你說得都對,但真是讓人覺得很鬱悶啊。

他剛一猶豫的工夫,就聽陽春曉又接著說道:“誰贏了,明天一整天就誰說了算!另一個人不許講唱反調也不許抬杠——你覺得怎麽樣?”

“……”

冷譽立刻表情複雜:要說她死板吧,玩起花樣來倒是讓人意想不到!而且,怎麽就算眼睛看不見,她也像是能看出我在想什麽一樣呢?

“說話呀。”

陽春曉遲遲等不到回音,便用手肘戳了戳他。

冷譽滿是糾結地咬牙道:“……你是不是玩不起?”

“那你敢不敢賭啊?”

“賭就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