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著牡丹花的宮毯上瓷器摔碎了一地,茶水漬將富麗堂皇的毯子弄的髒汙不堪,身穿綠色比甲的宮女們烏壓壓跪了一片,全都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坐在上首位置的,已經不太年輕的越貴妃一臉煞氣。
林琅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
他心裏雖然詫異,但卻麵不改色,目不斜視的上前下跪,請安,拿出尊師準備的禮品。
“趙豐就讓你送這些過來?他自己怎麽不進宮!”越貴妃沒好氣的看了林琅一眼,看到他絕美的麵容,白皙的皮膚,頓時妒忌的手在袖子裏都握緊了。
為什麽,為什麽這世界上這麽多漂亮的美人!而她自己卻美貌不再!
可恨!
“回娘娘話,師尊大人當然想進宮看望娘娘。”林琅斟酌著語氣,道:“隻是師尊身體不好,最近一直都在調養……”
“這話拿去騙鬼去吧!”越貴妃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冷哼道:“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他在外頭幹的那些事情!你讓他小心一些,別再弄出人命了,真以為陛下的眼睛一直都是閉著的?總有他倒黴的時候!”
林琅默默的聽著,不置一詞。
越貴妃罵的累了,終於是停了下來,她眼睛一轉,上下掃了林琅一眼,問道:“聽說你這些日子病了?如今身體調養的怎麽樣了?“
林琅在禦前昏迷發病,這件事舉國震驚,越貴妃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猜不到林琅的困境,她這麽問,就是在試探。
“回貴妃娘娘,已經調養好了,隨時可以替陛下辦差。”林琅苦笑著道。
他已經準備好了,但卻還是這麽清閑,每日不是在家閑的摳腳,就是進宮替趙豐跑腿兒,缺的,就是一個在陛下麵前替他美言的人。
越貴妃當然合適,隻可惜她絕不會這麽做。
果然,越貴妃聽了這話,就冷笑起來:“那你師傅怎麽不想法子讓你重新起複?”
林琅立刻打蛇隨棍上:“師傅力不從心,這一切還指望娘娘您哪!”
“指望本宮?”越貴妃聽了這話,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當即就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屋子裏那股怪怪的味道又加重了。
林琅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麵不改色。
越貴妃笑夠了,便輕蔑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冷笑道:“你指望本宮替你說情,隻怕是指望錯了人!你瞧瞧本宮現在的樣子!根本就連陛下的麵兒都見不到!如今就連一個小小宮女都敢欺負了!我如何能替你在陛下麵前美言!”
她的臉上,湧現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頹廢。
林琅聞言立刻就變了臉色,當即關切的問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哪個宮女欺負娘娘您了?您說出來,卑職一定替您處置了她!”
“不用了。”越貴妃拒絕了,隨即慵懶的躺了回去,聲音疲憊的道:“本宮已經讓人扒了她的臉皮,拖出去杖斃了。”
杖斃就杖斃,竟然還事先把臉皮給扒掉了?越貴妃是有多麽的憎惡年輕嬌嫩的宮女!
縱然是林琅,聽到這話,也忍不住有些微微色變。
”怎麽了?嫌棄本宮手段狠辣了?“越貴妃看到他的臉色,當即暢快的笑了起來,但是笑到最後,笑聲卻莫名變成了哭泣:”陛下……已經整整半年都沒有踏足過這裏一步了……“
“沒有,是那宮女咎由自取。”林琅聞言,立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雖然到了現在,他都還不知道那宮女到底犯了什麽錯。
越貴妃哭的夠了,忽然坐起身來,整個人都恢複了麵無表情,冷冷的開口道:“你回去吧!你師傅什麽時候想到辦法,能夠幫助本宮重新獲得陛下的寵愛,你再來見本宮!滾吧!”
竟然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林琅不敢說什麽,當即恭敬的跪下請安,然後退下。
張女官追了出來,將林琅帶進去的禮品給扔了出來:“這勞什子東西,我們娘娘不要!勞煩你帶回去,給你師傅自己補身子吧!”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回宮殿裏去了。
林琅默默的彎腰,將東西撿起來,微微歎息一口氣,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難受。
……
“她真這麽說?”趙豐看到被退回來的東西,臉色都微微變了。
“是的。”林琅點頭。
“看來這個女人是真的瘋了。”趙豐養尊處優的坐在華貴的太師椅上,一隻手撫摸著恭敬的蹲在他身側的一個玉雪容顏少年的臉蛋,一邊冷笑著開口:“陛下不過才半年不見她,她就歇斯底裏成這樣!這樣看來,她的結局無非就是冷宮,我們沒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
趙豐就是趙豐,有用的人,他會百般巴結,一旦沒用,就毫不猶豫的踢開。
就好像他玩膩了的那些少男少女們,不過是一卷破席子扔到亂葬崗了事。
林琅對此毫不意外,聞言沉默的點了點頭。
“阿琅啊。”趙豐看了他一眼,虛情假意的擺出一副愧疚的麵容道:“你師傅我如今也是力不從心,沒法進宮麵聖,就無法替你求情了,對不住啊……”
十二年的忠心耿耿,拚死護衛,乃至不要命的辦差,結果最後卻換來如今這樣的結果。
林琅還是一點都不意外。
他的心早已經麻木了。
聞言也隻是淡然道:“師傅已經盡力,徒兒不敢有所抱怨,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你能這樣想,那就再好也不過的了。”趙豐聞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愜意的道:“行了,你回去等消息吧,如果有機會,師傅定然會在陛下麵前替你求情。”
“謝師傅。”
林琅恭敬的行禮,然後轉身退下。
出了趙豐的宅子,林琅麵無表情的坐在馬車裏,靜靜的望著帳子頂,思索著自己的出路。
他決不能坐以待斃!
總督的位置,還有半年才能確定下來,他一定有辦法的。
林琅伸手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頭黑蒙蒙的天空,意外發現今晚的月色還不錯,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算一算,他距離上次毒發之後,好像又過去七天了。
剛這樣想,胸口處便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喉嚨裏也湧上一股腥甜。
林琅暗叫不好,一隻手撐著車廂壁不讓自己摔倒昏迷,然後虛弱的呼喊趕車的呂四:“快!快去請陸嬌嬌……”
“主上!”
呂四連忙把馬車停下,掀開簾子看到林琅的慘樣,頓時嚇了一大跳。
“快……快去……”
林琅虛弱的喊道,隨即他便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暈了過去。
……
“今晚上的醬排骨做的不錯,不過還有待改進。“
宰相府落霞居,剛剛陪著陸宰相用過晚膳的陸嬌嬌,心情很不錯,一邊走,一邊還哼起了曲子。
雀兒笑嘻嘻的陪在她身邊,雖然聽不懂姑娘哼的是什麽,但好聽呀!
“小姐,我們明日去逛街吧!您都好久沒有買首飾,也沒買衣裳了。”雀兒撲閃著一雙大眼睛,興致勃勃的提建議:“奴婢打聽到錦繡坊最近新到一批料子,是蜀錦呢!十分難得,有錢也搶不到的那種……”
“好啊,明日去看看。”陸嬌嬌隨口就答應了。
“是麽?小姐你太好了!”雀兒聞言立刻眉開眼笑。
陸嬌嬌不是吝嗇的主子,她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從來都不會虧待雀兒這個大丫鬟,即便院子裏新晉添的幾個丫鬟也很得陸嬌嬌喜歡,但是雀兒始終都認為,自己才是獨一份的,小姐最信任的人,就是自己!
她是很盡責的,其他小姐有的東西,她家小姐也要有!不能落於人後!
主仆倆說說笑笑,才走上樓梯,就聽到奪的一聲,一隻匕首貼著陸嬌嬌眼前飛過,然後斜斜的插進了旁邊的牆壁上,匕首上釘著一張紙。
陸嬌嬌臉色立刻一變。
旁邊雀兒也嚇的花容失色,卻鼓足勇氣將陸嬌嬌護在身後,朝著身後大聲喊叫:“誰!是誰在裝神弄鬼!出來!出來!”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門外守門的婆子探出頭來看了一眼,此外再無任何動靜。
陸嬌嬌看著明顯害怕,卻還是挺著顫抖肩膀護在自己麵前的雀兒,滿臉欣慰,之前這丫頭一看到
刀啊血啊都會嚇暈過去,現在都能護著她了,不錯,不錯。
“雀兒,沒事,別害怕,啊。”
陸嬌嬌拍拍雀兒的肩膀,笑著走過去,一把拔下匕首,將那張紙拿在了手裏麵。
紙上就一行字:主上病發,速來。
林琅發病了?算算日子,七日之期已到。
陸嬌嬌皺眉思索了片刻,迎著雀兒探尋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沒什麽,我們回去吧。”
真的沒什麽麽?那可是匕首啊!
雀兒並不相信,然而作為一個合格的大丫鬟,小姐說什麽就是什麽,她用力點點頭,道:“是,小姐。”
兩個人回到房間,陸嬌嬌意外的發現窗台上擺放著一套男子衣裳。
這是要她假扮成男子,偷偷溜出去,去錦衣衛署?
林琅準備的還是很充分的。
陸嬌嬌笑了笑,就當著雀兒的麵,將那身男子衣裳換上,倒也合適。
“小姐,你這是……”雀兒驚恐的看著陸嬌嬌坐在梳妝台前,將好看的鬢發都給打散了,朱釵也都卸下,學著外頭的男子,在頭頂挽了個發髻。
她心裏有些驚恐不安。
“我要出去一趟。”陸嬌嬌站在銅鏡前,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男裝,發現銅鏡裏倒影出一個俊強清秀的小書童,去掉胭脂水粉之後,倒是還可以。
“小姐,那我陪你去。”雀兒聞言連忙道。
“噓。”陸嬌嬌伸出一根手指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壓低聲音道:“你乖乖的,在屋裏守著,不要讓外頭的人發現我不在,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便打開窗戶,拎著藥箱子,順著外頭的一顆梧桐樹慢慢的爬了下去。
雀兒心驚膽戰的趴在窗戶上看著,看到陸嬌嬌下了樓以後,還抬起頭來衝著自己揮了揮手,隨即便轉身朝著後門的方向去了。
她按按心口,將窗子關好,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陸嬌嬌剛出宰相府後門,就聽到了一聲呼喊:“陸小姐,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