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平良正守在我床畔,她見我醒了,一把將我摟緊在懷抱,淚水漣漣:“娘娘,你嚇死奴婢了……”

我也環抱住她,眼眶通紅,輕拍著她的後背,重複呢喃著:“我沒事,沒事啦,別擔心……”

平良抱著我哭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娘娘,你餓了麽?奴婢去膳房幫你拿點吃的。”

我正愁沒什麽借口支開她,聞言趕緊點頭。

平良離開後,我理了理滿是褶皺的睡袍,對著空****的寢殿說道:“小青,你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話音剛落,化成人形的小青憑空出現了,還是一身青衣,雌雄莫辨的臉上神色莫名,他坐在床頭端詳著我的臉色。

“小柳兒,隻是一個過客罷了,不值得你傷心,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在那段逝去的曆史中。”

“哦。”我恍惚的點點頭,而後重回清明,“既然季江已經死了,為什麽我還沒回去?”

“唔,這個嘛……”小青朝我眨了眨眼睛,“還有一點後續,很快就結束了。”

兩日後,王氏難產而死的消息才傳到我耳中。距離季江慘死在無歡殿也已經過去了兩日,原本他躺過的地方早已被平良拿刷子刷過好幾遍,大片的血跡已經沒有了,我卻總能在那裏看到季江臨死前奄奄一息的模樣,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我以為季江的魂魄還徘徊在徐昭佩身邊不肯離去,小青對此嗤之以鼻,說我思慮過度產生了幻覺。

關於季江之死,宮中竟然沒有傳出半分風聲,我一時摸不準蕭繹的心思。整個無歡殿被侍衛重重圍守,蕭含貞幾次想進來都被攔下,她哭哭啼啼的去找蕭繹告狀。

於是一個深夜,幾日不見的蕭繹再次出現在我麵前。

他穿著一件玉白深衣,麵若寒霜,雖然還是一身帝王威儀,在這之外,卻平添了一股頹喪之氣。他站在門口觀察我許久,在我發覺露出驚恐的表情之後,才冷笑著走進來。

那天早上他發怒的樣子還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裏,眼看他越走越近,我站在原地,冷汗直流。

蕭繹停在我麵前,清冷眼眸掃過我的臉,“這幾日,反省的如何?”

我心頭微**,有些迷惑的望向他,卻見他眼底冷光奕奕。看來,這個坎輕易躲不過去了。

“蕭繹,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說。”我半個身子倚在桌邊,一手拎起茶壺,想倒杯茶壓壓驚。蕭繹卻存心讓我難過,疾走兩步上前來,劈手奪過茶壺,砰一聲擲到牆角。

“你!”我皺眉看向他。

將將抬頭,視線便與他的黑眸相撞,而後,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突然捧住我的腦袋,低頭吻了過來。

這個吻毫無深情可言,甚至連一丁點的溫柔都感覺不到,我扭過臉去,雙手推拒著他的胸膛。蕭繹毫不憐香惜玉的攥住我的手腕,製住我亂動的手,表情森然,字句如冰錐一般往下直掉:“徐昭佩,假裝什麽貞潔烈女,你這個地方,季江碰過幾回?”

他完全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再次傾身吻過來。情急之下,我咬破了他的嘴唇,濃濃的血腥味充斥整個口腔,他吃痛放開,我趁機退後幾步同他拉開距離。

喘息未停,蕭繹再次逼近,一隻手極快探出,五指已用力扣上我的脖頸。

被這樣用勁的掐著,我的喉嚨痛到幾乎不能發聲,隻能胡亂的揮著手臂,試圖掙紮。

然而手的主人力氣那樣大,這種掙紮根本就像蚊蟲叮咬,可以忽略不計。隔著一張凳子,他將我從地麵拎起,禁錮在自己身前,也強製住我因窒息而使出的那些無痛無癢的掙紮,但停留在我脖頸上的力度卻是絲毫不減。

我的心頭漸漸彌漫起絕望,穿越前那晚的記憶再次回到腦海,眼前的蕭繹與那晚的溫垚如此的相似,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殺氣……

我停下了掙紮,突然意識到,這種情況,就和上吊差不多,越掙紮死的越快。

盡管現在我的視線開始朦朧,四周的一切都如同沉在水底,滂沱的痛意席卷全身,而蕭繹放在我脖頸處的手正在一點點收緊。

他當真要掐死我?

求生欲讓我再次小幅度的掙紮起來,手臂擦過發上的金簪,我心頭一凜,迅速拔下那根簪子,而後用盡僅剩餘的那一點力氣,狠狠的朝著身後人紮去——

手臂一下被架住!

發簪也一瞬被奪走。

扣留在我脖頸上的五指鬆懈了幾分。

像快要溺亡的人終於浮上水麵,我大口大口呼氣,眼淚簌簌而落。

蕭繹把玩著那隻金簪,低沉的嗓音竟帶有三分笑意:“愚蠢。”

他評價完,又拎著我的衣領往前提了一點,靠在我耳畔輕聲道:“真狠心啊,鈴蘭。”

我喘息著微笑,虛弱回道:“彼此彼此啊,蕭繹。”

他麵色一凝,卻沒有再將我怎樣,“鈴蘭,這小半生,我們愛也愛過,恨也恨過,爭吵不休彼此折磨,你累了麽?”

我沒有回答,他輕笑:“我累了。”

說完這句,他不再看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翌日,蕭繹借口王氏之死乃徐昭佩一手策劃,不顧眾人的求情,下旨令其自裁。

太監帶著鴆酒一杯,白綾三尺,匕首一把來到無歡殿的時候,一場小雪將下,冷風刺骨。

是冬天的緣故嗎,我的鼻尖沾上雪粒,竟有微微的酸澀自鼻尖蔓延至心底。此刻,我很想笑,卻落下淚來。

愛別離,怨憎會。蕭繹和徐昭佩糾纏了一輩子,到頭來誰也沒繞過誰,誰也沒饒過誰。這場命中注定的劫數,交由我來親自了結。

終於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我挑選半天,最終選擇了那杯鴆酒,剛端起來,小青就攔下了我,“小柳兒,這些你都不用選。”

“為什麽?”

“曆史上的徐昭佩乃投井而亡。”

“好、好吧……”我默默的放下了那杯毒酒,扭頭問他:“井在哪兒,我要不要現在就去跳啊?”

小青被我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這麽著急幹嘛,投井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兒,自然得放到晚上做。”

我嘴角劇烈的抽搐了一下。

因了這句話,徐昭佩又多活了幾個時辰。黃昏以後,雪下得更大。蕭繹早已撤走了無歡殿旁的所有侍衛,平良也被帶走了,於是,小青得以光明正大的化成人形,帶著我找到距離無歡殿不遠的一口古井。

他指著井口跟我說道:“你跳吧,從這口井可以直接回去幻境,我和你一起走。”

“你的意思是,跟我一起跳?”我不禁有些小興奮,雀躍的看著他。

小青笑嘻嘻的敲了一下我的腦袋:“你以為呢?不過,你先跳。”

說完,他把我往前推了一下。眼前的井口窄的隻能容一個人跳下去,我伸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井裏什麽也看不見。我生了一絲怯懦,又很快掐滅:不管是跳井還是喝毒酒,反正橫豎都得一死。

這樣想著,我邁出了一隻腳,剛想跳下去,小青突然咋咋呼呼的拉住了我:“你等等!”

“幹嘛?”好不容易積攢的湧起一下泄沒了,我回頭對他橫眉豎目。小青壓根沒放在心上,隻是蹲下身,握住我的腳踝,說道:“你的鞋子得留下來。”

他親手脫下了我的兩隻繡花鞋,並排著擺在一旁的雪地上,而後站起身來拍了拍手。

“好了,你走吧。”

伴隨著這句話,他伸手毫不留情的推了我一把,站在井邊上的我完全不設防,身子一歪,一頭栽了進去。

“小青,我X你大爺!”

在經曆短暫的急速墜落之後,我的身子砰的一聲砸進冰冷的井水裏,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來了。腦子開始一陣陣的發昏,意識也在逐漸遠離,我模糊的看到一條青蛇鑽入水裏。

“小柳兒,不要怕,我們很快就會回去了。”

所有的感覺似乎變得遲鈍起來,小青的聲音在我聽來就像隔了一層棉花,我張張嘴想要回他一句,卻被一口井水嗆得眼前一黑。

人瀕死前大抵都會憶起許多事吧,思緒飛光如轉,我腦海中竟然浮現出少年蕭繹和徐昭佩第一次見麵的情景來……

穿越那麽多次,獨獨這一次讓我真的感覺自己是個將死之人。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在這口漆黑的古井裏,我甚至感覺不到小青的存在了。

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身體還在不斷下沉。

突然,我又聽到那聲熟悉的喟歎,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睜開眼,望向井底深處,問道:“你是誰?”

“又忘了我嗎?柳姑娘。”那個聲音大笑起來。

我很害怕,然而好奇心驅使著我繼續問下去:“為什麽喊我柳姑娘,你認識我嗎?”

笑聲戛然而止,過了好一會兒,那個聲音才道:“來找我,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