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流音離開時蒼白的臉色一直在薛挽挽的腦海中浮現,說的讓薛挽挽加油練琴的話也一直在她耳邊回響,想不出任何有效辦法的薛挽挽隻能抓緊一分一秒練琴。
好在她的琴技已經比較嫻熟了,即使流音不在身邊也沒有什麽大問題。可是,心態不平靜還是讓薛挽挽覺得有些阻礙,仿佛剛剛開始練琴時那股滯澀的氣息又回來了。薛挽挽知道這是心不靜的原因,卻找不到什麽解決辦法。
下午,薛挽挽在練習室逼著自己練習,可是怎麽也達不到原來的效果。
“原來你就隻有這個水平啊。”練習室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推開了,蘇維世一臉玩味地站在門口,還將肩膀靠在門框上。
“喂,你不知道不敲門就隨便進別人房間是不禮貌的行為嗎?”薛挽挽本來就堵得慌的心因為他的這句話更加難受了,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這個蘇維世,為什麽每次都帶著欠揍的表情出現,還要說一些諷刺的話?
“我隻是路過聽到了噪聲而已。你們中國人彈古琴,不是最講究修身養性嗎,你脾氣怎麽這麽大?”
蘇維世一副驚訝又自傲的表情,讓薛挽挽咬牙切齒。
“你憑什麽這麽看不起古琴,會彈鋼琴了不起嗎?”
“我就是討厭古琴。現代社會你說彈琴,誰能想到是古琴啊。鋼琴傳入中國後,古琴連‘琴’這個名字都隻能讓出來,在前麵加上一個‘古’字,免得別人認錯了。古琴是什麽?隻適合放在博物館裏麵的過時樂器。”蘇維世說完,撩了撩他那頭微卷的金發,得意地離開了。
薛挽挽氣得把手用力從琴弦上掃過,發出一串噪聲。
薛挽挽的鬱悶情緒一直持續,臉黑得好像每天都有人欠她五百萬一樣,就連懶散的季子衿也察覺到了她最近的非正常情緒。
“喂,你到底怎麽了?”放學時分,季子衿擋住薛挽挽離開座位的唯一通道,好奇地打量著垂頭喪氣的薛挽挽。
“你幹嗎突然關心我的事?”薛挽挽沒好氣地說。
季子衿難得沒生氣,隻是無奈地表示:“你最敬愛的社長大人聽說你最近情緒低落,拜托我這個同桌詢問一下。”
聽到社長的名號,薛挽挽驚喜了一下,隨即情緒又重新低落下去:“季子衿,你說我彈琴是不是沒什麽天賦?比起蘇維世這種天才和社長、嵇無一這種出生在樂器世家的人來,我是不是一輩子都彈不了那麽好?”
“嗯,天賦的確稱不上有,技術也真的很一般……”
季子衿認真的分析讓薛挽挽倍感挫敗。她怎麽忘記了,季子衿也是擁有絕對音感的天才,自己的水平在他眼裏簡直就不值一提。
“不過……”季子衿的話鋒突然一轉,“並不是每個大師都是靠天賦成功的。像我的老師,他說,樂器這個東西,天賦永遠比不上熱愛的心,所以不用那麽在意好與壞。大師嘛,也隻是沒用的名頭而已。”季子衿為了用身體擋住通道,左手的手肘撐在後座的桌子上,從後麵看起來就像是他向薛挽挽敞開了懷抱一樣。
不過薛挽挽沒有注意到這個,她現在壓力太大,隻想找一個傾訴的對象。她看著季子衿的眼睛,苦惱地說:“可是,如果我一直練不好琴,我的一個好朋友就會很失望,也許還會離開我。”
她沒頭沒腦地說道,也不管季子衿能不能聽懂。現在的她,隻想把心裏所有的挫敗感都傾訴出來。
“你最近壓力太大了,不如這樣,明天周末,我帶你去個地方。”季子衿突然露出神秘的微笑,把臉湊近薛挽挽。
“哪裏啊?”薛挽挽狐疑地看著季子衿,他湊得很近,她似乎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現在保密,明天你就知道啦!”季子衿說完,直起身體,將書包甩到了背後,帥氣地走出了教室,走之前還在薛挽挽頭上敲了一個栗暴。
薛挽挽看著走出去的挺拔背影,揉了揉頭,雖然對著他做了個鬼臉,但心中還是很感動。
季子衿這個人,外表看起來什麽都不關心,又毒舌,還嫌別人麻煩,但其實是個特別靠譜的人,難怪社長要拉他進社團。
薛挽挽回想起之前季子衿做過的事,在外賣小哥麵前幫她出頭,在咖啡店幫她解圍,在湖邊一個人吹塤,幫路邊的女生解決碰瓷的事情,還給小朋友教樂理課……這些都和他平時在學校裏表現出來的懶散、毒舌完全不一樣,好像自帶了一圈柔和的光暈,整個人都變得溫柔起來。
要是這樣的季子衿被發現,粉絲肯定要比現在多一倍吧。薛挽挽認真地想,大概連自己都會忍不住變成他的粉絲。
“薛挽挽!”薛挽挽還在發呆思考,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嚇得她差點兒一個沒坐穩從凳子上摔下去。
“鄭琦?怎,怎麽了?有什麽作業要交嗎?”薛挽挽被嚇到,疑惑地問。鄭琦是這組的小組長,每次來找她都是收作業。
“你剛剛跟季子衿靠得好近啊,而且你已經看著季子衿離開的背影發了一分鍾的呆了,你們兩個是不是有情況啊?”鄭琦站在薛挽挽的桌前,微微挑起的眉頭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很興奮。
“沒,沒有啦,我們就是同桌而已。”薛挽挽慌忙否認,迅速收拾好書包,“那個,我先走了,再見。”說完,她避開鄭琦八卦的目光,逃難一般跑出了教室。
鄭琦說什麽呢?薛挽挽的臉忍不住一紅,隻是覺得這家夥還不錯而已,哪有那麽多事啊!
周末的天氣十分宜人,恰到好處的溫度和陽光都讓人的心情變得明朗。市中心茉莉廣場花壇裏的茉莉花開得十分美麗,淡淡的花香彌漫在整個廣場上,和平鴿也在廣場中心悠閑地踱步。
整個廣場的人流量不小,薛挽挽背著黃色的小包,幾乎是小跑著跟在季子衿的身後穿越整個廣場:“季子衿,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啊?”
可惜腿長步子大的季子衿完全不想回答薛挽挽的問題,不過他還算是良心發現稍微放慢了腳步,讓人群中的薛挽挽不用追趕得那麽辛苦。
穿過茉莉廣場的人群後,季子衿繞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樣的巷子讓來到這座城市沒多久的薛挽挽驚奇不已。中心城區七拐八繞的清靜巷子,幾乎是動作電影裏必備的元素。
私房菜館、私房茶館、私家咖啡館、私家服飾店……薛挽挽看著巷子裏的招牌,發現這條巷子幾乎匯集了各種私房元素,就像是隱藏在熱鬧街區的另一個時空。
季子衿該不會像哆啦A夢一樣帶我穿過一扇任意門吧?思考這個問題入神的薛挽挽完全沒料到前方的季子衿已經停下來了,“咚”的一聲,她狠狠地撞在了季子衿的背上,迅速痛苦地捂住了鼻子。
季子衿轉過身露出一個嫌棄的眼神,絲毫沒有自己撞疼了她的負罪感:“你果然走路不看路。就是這裏了,進去吧。”
就知道他會說這種話,最好的辦法就是懶得理,反正她也已經快要習慣他的毒舌了,可以選擇性忽略。
捂著鼻子沒說話的薛挽挽抬起頭,發現這裏和這條巷子裏的其他建築一樣,外表是仿古風格,如同民國時候的建築,不過比起其他都掛了牌子的店鋪來,這扇門的上方顯得有些空曠。
漆成黑色的大門安靜地關著,大門上掛著金色的銅環,就像電視劇裏的深宅大院一般。
“這裏就是任意門嗎?”薛挽挽忐忑地問道。
“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啊!”季子衿用食指在薛挽挽的腦袋上輕輕戳了一下,然後走上前去,拉住大門上的銅環,一使勁,銅環連著的一塊木板就打開了,裏麵泛著藍光的電子屏幕露了出來。季子衿用大拇指往電子屏幕旁邊的區域按了一下,大門便緩緩打開了。
原來是指紋鎖。
薛挽挽好奇地跟著季子衿進入了大門,才發現裏麵別有洞天。
竟然是四合院!
左右兩邊的房間都很小,看起來像是雜物間一般。正對著大門的那間屋子一看就不一樣,屋外是漂亮的雕花回廊,就連大門和窗戶上都是鏤空的窗格。門梁上懸著一塊原木色的牌匾,“聽景軒”三個黑色的大字優雅地立在牌匾上。
“這裏是我爸爸的私人藏館,他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收集古琴,不過他沒什麽鑒賞品位,基本約等於……嗯……”季子衿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有收集癖的暴發戶。”
薛挽挽無語,這樣說自己的爸爸真的好嗎?
“他本來想讓我學古琴,可是,這麽嚴肅的東西怎麽會適合我?我才不想那麽累,像嵇無一那樣,明明年紀不大,偏偏比教導主任還要嚴肅。”
雖然季子衿對古琴的吐槽讓薛挽挽嗤之以鼻,不過他對嵇無一的評價倒是跟她不謀而合。
季子衿再次用指紋打開了那扇鏤空的大門,打斷了薛挽挽的胡思亂想:“雖然他沒什麽品位,但是每次隻收集貴的,所以,基本也相當於最好的。”
隨著麵前大門的打開,薛挽挽的嘴張得幾乎合不上。在暖黃色燈光的映照下,一個個玻璃展櫃中泛出柔和的光芒,一瞬間,薛挽挽以為自己來到了博物館。
“這裏的藏品差不多相當於一個小型博物館了,唐朝的‘大聖遺音’,北宋的‘鬆石間意’,這兩件是最出名的,都是我爸爸在拍賣會上買回來的。”
季子衿說得平常,如同在市場上買了兩斤蘿卜般輕鬆,可是薛挽挽聽著,連眼睛都忘了眨。
她以前就很關注古琴的消息,這兩把,可都在拍賣會上拍出了億元高價,竟然都被季子衿的爸爸收藏了。
季子衿看到薛挽挽的表情很滿意:“私人藏館,今天就讓你免費參觀一次吧!”說完,他隨意地靠在了門邊的一個展櫃上,掏出手機開始玩開心消消樂。雖然是隨意的姿勢,但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帥氣。
不管他,看琴就好。
薛挽挽沿著玻璃展櫃一個個看了起來,從第一把琴開始,她就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
天啊,季子衿他家這座私人藏館裏的琴幾乎都可以跟博物館媲美了,就連焦尾這種傳說中的琴都有!流音之前跟她說過,傳說東漢蔡邕從火裏麵救出一段非常珍貴的梧桐木,然後雕成了一把絕世名琴。
一把把琴看過去,薛挽挽連讚歎都幾乎發不出來了。簡直太令人驚訝了,這裏麵每一把琴都價值連城,竟然還都是季子衿家的!他家到底得多有錢啊!
薛挽挽朝門口的季子衿投去一個嫉妒的眼神,不過季子衿毫無察覺,沉溺於遊戲之中。
薛挽挽撇撇嘴回過頭,往前走了兩步,看向下一個展櫃。突然,薛挽挽定格在了原地。
這,這怎麽可能?
她屏住呼吸,看向展櫃中那把黑色的琴,連摸著展櫃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看錯了!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薛挽挽強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將頭湊過去,想認真確定銘牌上的文字,因為太專注,頭還“砰”的一聲撞在了玻璃展櫃上。
漆黑的琴身、圓潤古樸的造型、泛出銀光的琴弦,這把琴光是擺在這裏,就能讓人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古意。
是“聽水流音”,是父母去世後再沒有露麵的“聽水流音”!
“你是不是看得太入迷了?把玻璃撞壞了要賠錢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季子衿走到了她身邊,開玩笑地說出這句話。
“這,這把琴也是你爸爸收藏的嗎?”薛挽挽努力穩住情緒,問出這個問題,聲音卻仍有些發抖。
“是啊,聽說這把是千年古琴,我爸好像費了不少力氣才買到。”
季子衿的聲音像是弄斷了薛挽挽心中的某根弦,讓她猛地回過神。
“不過……”
季子衿的話還沒說完,薛挽挽突然打斷道:“那個,我今天不太舒服,我先回家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朝外麵跑去。
此時此刻,薛挽挽心裏所有的問題都纏成了一團:琴怎麽會在季子衿家,難道父母的車禍意外跟季子衿的父親有關嗎?流音說是有人撞了父母的車拿走了琴,難道那人是季子衿的父親?
可是,真的是嗎?
薛挽挽感覺眼角有淚水流了出來,不過還好,她現在已經背對著季子衿,他什麽都看不到,應該不會懷疑吧。
薛挽挽心裏的天平完全失去了平衡,瘋了一般地左右搖擺,讓她的心更亂了。季子衿的父親會是害死自己父親的凶手嗎?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薛挽挽的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季子衿奇怪的眼神。
“唉……”一頭霧水的季子衿看著薛挽挽匆忙離去的身影,皺起了眉,想問她有沒有事的話卡在了喉嚨。
“薛挽挽……”季子衿嘴裏喃喃地念出這個名字,又看了一眼展櫃中那把近乎完美的琴,臉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2.
落荒而逃的薛挽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她在**坐了很久才勉強壓下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想起流音離開前對自己說留意一下“聽水流音”的消息,沒想到這麽突然,琴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她想告訴流音,可是她屈指在手鏈上彈了好幾下,還不停地喊著流音的名字,卻始終沒有人回應。
被緊張、難過和擔憂困擾了一晚上的薛挽挽,第二天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去上學。
“挽挽?你沒事吧?”在校門口偶遇林曳,林曳擔憂地看著她。
“我沒事。”她緩緩地搖頭,眉頭卻緊鎖著。她擔心的其實還有一件事,就是她每天上學都要麵對季子衿。她現在一想到季子衿的臉就會想到那把琴,還會想到已經不在人世的父母,心情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可是流音不在,她不能打草驚蛇,不然萬一讓季子衿知道了什麽,毀滅了證據,爸爸媽媽的事情豈不是永遠也查不清楚了?
不停告誡自己要冷靜的薛挽挽走進了教室,看到季子衿正在看書,側臉十分迷人,許多女生一邊裝作早讀的樣子,一邊偷看季子衿。
薛挽挽一坐下,季子衿就抬起頭來,問道:“你昨天沒什麽事吧?”
季子衿竟然會關心自己?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沒事,應該是早上忘記吃早飯,低血糖犯了。”薛挽挽笑了笑。一旦開始演戲,就要順其自然地演下去了。薛挽挽和季子衿說了幾句話,決定裝作昨天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等流音回來再跟他好好商量。
還好季子衿保持了之前上課睡覺的習慣,老師開始講課沒多久,他就把桌上的課本立起來,擋住了自己。
“季子衿,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新來的政治老師不知道季子衿的事跡,毫不客氣地一個粉筆頭砸了過來,讓季子衿從睡夢中驚醒。
他丟了一個眼神給薛挽挽,薛挽挽無辜地盯著他,剛剛她也在開小差,老師的問題,她也不知道。
“這位同學,上課不打瞌睡是最基本的禮貌,我希望你下次能遵守。”年輕的政治老師語重心長地說出這句話,沒有太難為季子衿,讓他坐下來。
薛挽挽本來提心吊膽,覺得季子衿這是第一次被老師逮住,還接受了這樣的教育,大概會遷怒於自己,結果季子衿竟然什麽都沒有說,而是撐著腦袋開始聽課。
老師頻頻投來目光,對季子衿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笑容。
薛挽挽內心一陣忐忑。
“那個,不好意思啊,因為上課的時候我也在發呆,所以完全不知道老師在說什麽。”下課時,薛挽挽主動找上季子衿。
季子衿卻很疑惑地看著薛挽挽,說道:“這你也要道歉?那昨天校門口的超市被盜了,你不會也要去和老板道歉,說‘不好意思,我沒看見,所以沒報警’吧?”
薛挽挽一副被氣到的樣子,一隻手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腦門上,惹來季子衿一個“笨蛋”的白眼。
不去想,不去想,平常心對待就好了!
而薛挽挽也終於找到了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因為她馬上就要參加器樂社的第一次合奏。
器樂社的大練習室,薛挽挽是第一次來。這個練習室的麵積大概十倍於她平時的小練習室,裏麵整齊地擺放著十幾張凳子,大家各自帶著自己的樂器坐好,嵇無一和薛挽挽的琴擺在最前麵。
薛挽挽一邊擺琴架,一邊聽著社長宣布合奏的事宜。
“這次的合奏是《友誼地久天長》,我在整首曲子之前加了一小段,這段由林曳吹簫,可以算是一個小特色,既可以和別人的演奏區別開來,也可以讓大家見識一下我們中國樂器的魅力。林曳吹完之後,等一個八拍,所有人開始按照譜子進入節奏,明白了嗎?”社長的話十分簡練。
薛挽挽翻著合奏的譜子。還好事先社長就給每個人發了曲譜讓大家各自練習,薛挽挽已經練習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拖整個社團的後腿。
“我不同意。”突然,一個熟悉又討厭的聲音蹦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聲音發出來的方向,薛挽挽抬頭,是坐在她對麵的蘇維世。
他坐在一架鋼琴的後麵,手肘撐在琴蓋上,用手托著下巴,五官俊俏,表情卻十分欠揍。
“有什麽事?”夏如茗皺眉。
“起音這麽重要的事,難道不應該交給技術最好的人嗎?”蘇維世語帶挑釁,完全不在乎周圍人的反應。
“所以你的意思是……”夏如茗公事公辦地問。
蘇維世沒有說話,掀開琴蓋,單手彈奏出一段流利的曲調,正是夏如茗加的那段起音。
雖然薛挽挽討厭蘇維世,但她不得不承認,蘇維世彈琴的樣子和彈出的曲調,幾乎可以被稱為典範。
“但是鋼琴在後麵有很重的戲份,如果前麵這段起音再用鋼琴,那就不叫合奏了,觀眾也無法感受到合奏的意義,還會容易審美疲勞。”夏如茗絲毫沒有給蘇維世麵子,直接說出了理由。
蘇維世聽到“審美疲勞”四個字,臉瞬間拉了下來:“那你也應該找個技術好一點兒的吧。這個叫林曳的,剛剛試音的時候就吹錯了三個調,你確定這樣的人能行?”
聽了蘇維世的話,林曳的臉一白,嘴唇緊緊抿著。一旁的社員們都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
“林曳的能力,我是相信的,剛剛試音她沒高度重視而已。”夏如茗走到蘇維世旁邊瞪著他,“蘇維世,你給我消停點兒。”
“夏如茗,我們現在是討論重要的事,雖然我們是朋友,但公事公辦不是你們中國人說的話嗎?”
蘇維世說完,把嫌棄的目光投向林曳:“不然你再吹一遍,讓大家看看你的能力。”
“喂,你別太過分了!”薛挽挽清楚地看到了林曳臉上掉下來的眼淚,氣得肺都要炸了。這個蘇維世,也太目中無人了,從來到器樂社的第一天起,他就一副天下第一的樣子,現在還這麽欺負人。
“薛挽挽?”蘇維世好笑地看著對他怒目而視的薛挽挽,原本隻是嫌棄的表情瞬間變成嘲諷,“你站出來的意思,難道是你覺得你的琴技不錯,所以準備來起音嗎?哈哈,你和你的古琴,大概會成為觀眾的笑柄吧。”
薛挽挽被蘇維世的話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旁邊的社員們都開始竊竊私語,對狂妄的蘇維世表示不滿,但是誰也不敢站出來跟蘇維世對抗,畢竟誰也沒有把握琴技比蘇維世好。
有幾個社員將目光投向薛挽挽旁邊的嵇無一,他大概是唯一的希望了。但嵇無一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盯著他的琴出神。
唉,果然是天塌下來都懶得管閑事的嵇無一啊。
“薛挽挽的琴技,我覺得挺好的啊。”突然,門口傳來聲音,引得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是季子衿。他一臉看熱鬧的表情站在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季子衿,你跟薛挽挽什麽關係?還是你的聽力下降了,絕對音感消失了,連薛挽挽這種水平你也覺得好?”蘇維世的臉色變了,他似乎跟季子衿認識,卻是一副看起來關係不怎麽好的樣子。
“沒有啊,我隻是覺得她是個很有天賦的人,練習一陣,說不定真的能彈得很好呢。”
薛挽挽疑惑地看著季子衿,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在季子衿的心目中,她真的彈得很好?還是隻是覺得她這樣太丟臉了,所以想安慰一下?
“哈哈哈。”蘇維世沒有接話,仿佛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
“不如這樣,你跟夏如茗打個賭,同薛挽挽比一場,要是你贏了,就隨便你怎麽來安排這個合奏,怎麽樣?”季子衿說完,朝夏如茗眨了眨眼。
夏如茗思考了一下,拍了拍手,微笑道:“行,就這麽辦。今天周一,一個星期後,也就是下周一,我們看蘇維世和薛挽挽的比賽結果。合奏我們就推遲一個星期再練。蘇維世,你看怎麽樣?”
“我沒意見,希望薛挽挽到時候不要輸得掉眼淚,說我欺負女生。”蘇維世說完,合上鋼琴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排練室。
難纏的大腕一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挽挽的身上。
薛挽挽目瞪口呆地看著社長,完全沒明白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事情變化太快,她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那個,我……”薛挽挽剛準備說話,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煩躁地看過去,今天是怎麽了,一個個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就讓她莫名其妙地跟蘇維世比賽?拜托,她必輸無疑啊。
“我反對讓薛挽挽跟蘇維世比賽,然後根據結果隨意地安排合奏。”說話的是孟程,他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夏如茗。
“我也覺得這樣不好……”孟程後麵的袁青弱弱地說。
“是啊,薛挽挽跟蘇維世比……結果太明顯了。”
“我也反對……”
此起彼伏的聲音充斥著教室,薛挽挽再次成為混亂的中心。
她不知道怎麽了,自己不過是在朋友被人欺負的時候出頭說了一句話而已,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先是被蘇維世嘲笑,接著又被季子衿推向了蘇維世的對立麵,現在還要莫名其妙地遭受社員們的反對。
她將目光投向季子衿,後者卻隻是微笑地看著她。沒錯,季子衿嘴角揚起的弧度堪稱完美,可是她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
季子衿到底想幹什麽?
“社長。”薛挽挽勉強開口,“我也覺得我沒那個能力去跟蘇維世比賽。”
夏如茗卻莫名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沒事,薛挽挽,我相信你。”
薛挽挽撫額,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啊!
“好了,這件事就到這裏了。我是社長,我會對這件事負責的。”夏如茗對著還在爭論的同學開口,社長的氣勢瞬間讓爭論的聲音弱了下去。
不過,“社長”這兩個字,在某些人那裏是行不通的。
“夏如茗,你是社長,但是並不代表權威,你這樣不覺得太武斷了嗎?”孟程質疑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還帶著些許憤怒。
“不覺得,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夏如茗鎮定地開口。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有人偷偷在旁邊拉孟程的袖子,讓他別跟社長杠上。
孟程一甩手,衝到了夏如茗麵前,嚇得大家都站起來拉住他。孟程盯著夏如茗,胸膛上下起伏:“你這樣,根本不配做社長。反正我是不想待在這裏了!”說完,他直接衝了出去。
整個練習室鴉雀無聲,夏如茗嚴肅地說:“就先這麽決定了,下個星期一這裏見,散會。”說完,她步履如飛地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個淡漠的背影,比站在門口的季子衿還快一步。
季子衿看到夏如茗離開,聳聳肩轉身離去。
社員們都收拾好東西,三三兩兩準備散去,有人還拿眼睛偷瞟薛挽挽。
薛挽挽一腦袋的疑問,她收拾好自己的琴,跟林曳說了句“先走了”,便背著琴去追季子衿。
“喂,季子衿。”好不容易追上腿長步子大的季子衿,薛挽挽喘著氣問道,“你幹嗎突然說讓我去跟蘇維世比?你明明知道我比不過他。”
被叫住的季子衿回過頭,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薛挽挽,緊接著,他搭上了薛挽挽的肩膀,湊近薛挽挽。
薛挽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呆了,連反抗都忘記了。季子衿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為了你的好朋友林曳,還有我跟你最崇拜的社長的聲譽,你可要好好表現啊。”
“什,什麽?”薛挽挽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了,季子衿那張帥臉驀地放大,吹彈可破的肌膚在這麽近的距離下看也毫無瑕疵,高挺的鼻梁似乎快要戳到薛挽挽的臉上,完美的嘴唇一動一動的,看起來就像誘人的果凍一般。
“放心啦,夏如茗肯定會幫你的,畢竟她還要幫我收拾這個爛攤子。”季子衿說完,鬆開了薛挽挽的肩膀,一邊離開,一邊揮手,“好好加油哦,薛挽挽,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薛挽挽被他剛剛的動作弄得忘記了他根本就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也沒有去注意他說的“真正的實力”是什麽意思,她的腦袋幾乎一片空白。
什麽嘛,為什麽不會跟女生保持好距離,一點兒也不紳士!她內心憤憤地想,臉上的紅暈卻擋都擋不住。
3.
被莫名趕鴨子上架的薛挽挽隻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在一個星期內,超過一個從小就被稱為天才的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薛挽挽一邊腹誹,一邊在自己的練習室裏練習。
即使結果確定無疑,也不能放棄,也許努力一下會有奇跡發生呢?
她一邊給自己加油,一邊翻開了琴譜。
突然,練習室的門被敲響。薛挽挽停了下來,看到是夏如茗站在門口。
“社長?”薛挽挽發出疑問。
夏如茗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就知道你會抓緊一分一秒練習,我是來看你的。”
薛挽挽露出驚喜的表情,用力地點了點頭,想起季子衿說的夏如茗肯定會幫忙的話。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真的很靠譜。
夏如茗的指導給了薛挽挽非常大的幫助,無論是指法、節奏,還是氣勢,都讓薛挽挽十分受教。夏如茗很有耐心,她用淺顯的語言跟薛挽挽解釋道理,還親自示範給薛挽挽看。
看著社長的標準姿勢,薛挽挽對她的佩服更上一層樓。
“社長,你也會彈古琴啊,好厲害!”薛挽挽的眼睛裏冒出崇拜的光。
“這個……因為我的老師也會一點兒古琴,有回我跟他打賭輸了,沒辦法就學了點兒。”夏如茗不好意思地笑笑。
“社長的老師肯定很厲害。”薛挽挽一臉羨慕。
“哈哈,是啊,他其實也是季子衿的老師。告訴你一個秘密,季子衿打賭輸了被逼著學了口琴,每次吹完看到口琴裏的口水,他都抓狂不已。”夏如茗調皮地說。
哈哈哈,讓那個有潔癖的家夥看到這些,不抓狂才怪!
想到一向亂來的季子衿抓狂的樣子,薛挽挽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隨即又想起了季子衿莫名提出的跟蘇維世的賭注,不禁疑惑地問:“社長,為什麽你會答應讓我跟蘇維世比賽啊?你明知道我根本比不過他。”
“我知道啊。”夏如茗非常爽快地肯定了薛挽挽的話,這讓薛挽挽一時鬱悶不已。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季子衿會提出這個,不過因為我和季子衿一起學樂器這麽多年,讓季子衿做了不少事,欠了他好多人情,這次就當是還他一個人情吧。反正他的決定,我還是相信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一個人這麽感興趣呢!”
什麽啊,這個理由我可以不接受嗎?薛挽挽內心號叫著,卻沒辦法反抗,隻能認命地繼續練琴。
在夏如茗的傾情指導下,薛挽挽的姿勢和手法有了質的飛躍。
“行了,今天就練到這裏吧,你好好消化今天的東西就行了。”夏如茗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道。
薛挽挽收拾好琴,和夏如茗一起走出練習室。她剛想開口問社長往哪邊走,卻發現狹路相逢,孟程正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似乎是剛練完琴要去儲物室拿東西。
社長和孟程相遇的時候,千萬要繞道走。但是,這種情況,薛挽挽根本沒辦法繞道。
薛挽挽偷瞥夏如茗,發現她正以一種打量的目光看著孟程,眼神裏絲毫沒有尷尬和害怕。
可惜孟程沒有夏如茗的定力,在經過她們身邊時重重地“哼”了一聲,聲音之大,估計整個走廊都能聽見。
薛挽挽當著夏如茗的麵,對著孟程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憤憤不平地說:“明明社長你是為了他好才每次指導他,你拉琴比他好聽多了!”
薛挽挽說完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當著夏如茗的麵說出了她拉小提琴的秘密,連忙忐忑地閉上了嘴。
夏如茗卻不以為意,給了薛挽挽一個微笑:“其實孟程和你都是很努力的人,所以我才會覺得他應該可以把小提琴拉得更好。”
麵對夏如茗的感慨,薛挽挽不禁問道:“社長,難道你就真的不想告訴孟程或者其他人你會拉小提琴嗎?既然是你的夢想,為什麽要藏在心裏呢?”
夏如茗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季子衿果然把事情都告訴你了,看來你對他來說,真的是不一樣的人。”
薛挽挽的臉漲得通紅,剛想辯解,就聽見夏如茗用一種釋然的聲音說:“那天從咖啡店離開之後,我去找了我的老師,終於把我這麽多年來的心結告訴了他。結果他就說了一句話——‘季子衿那個小子早就告訴我了,反正你現在小提琴已經拉得這麽好了,關於樂器的夢想,從來就不是為了站在別人麵前炫耀啊’。”
“啊?”薛挽挽一時沒明白過來。
夏如茗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要擔心我了,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薛挽挽點點頭。雖然不太明白,但是看著夏如茗臉上自信的笑容,她覺得十分溫暖。夕陽從夏如茗背後照來,為穿著普通白色襯衫的她鍍上了一圈光暈,她整個人仿佛帶著別樣的力量。
因為夏如茗的幫助,薛挽挽的琴技進步神速。
也許比賽輸了,社長就不會來看自己練琴了。薛挽挽這樣想著,便想趁這幾天多領悟一點兒,連晚上回到家都加班加點地多練一個小時。
滿意地彈完一曲,薛挽挽驚喜地看著自己的琴,內心是怎麽也抑製不住的喜悅。
“進步很大嘛。”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薛挽挽一跳,她驚喜地看著站在琴對麵的人,熟悉的白色長袍,臉上是冷淡卻讓人覺得十分親切的表情,帥氣的五官因為微微揚起的嘴角變得更加亮眼。
“流音!”薛挽挽激動地叫出聲,衝上去想給流音一個結實的擁抱,卻直接跟他來了個對穿。
“嗬嗬嗬。”她不好意思地撓頭,居然忘記流音沒有實體了。
看到薛挽挽犯傻的舉動,流音剛剛還算溫和的語氣瞬間變得嫌棄:“薛挽挽,你腦袋秀逗了啊!”
薛挽挽吐了吐舌頭。
從流音回歸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的薛挽挽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鄭重地將去季子衿爸爸的私人藏館參觀,結果在館裏看到了“聽水流音”的事告訴了流音。
流音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就連最初誤會薛挽挽要放棄學古琴時都沒有這樣鄭重。
“我沒辦法離開琴弦太遠活動,如果你能再去一次那個藏館見到那把琴,我就能回到琴裏恢複靈力,到時候就有辦法幫你弄清楚你爸媽的事。”
薛挽挽點了點頭,決定第二天去找季子衿,再去參觀他家的私人藏館。
“為什麽?”薛挽挽瞪大了眼睛。比起上次季子衿主動邀請她去,現在她都自己提出來了,季子衿竟然拒絕,這前後態度差別也太大了吧?
“薛挽挽,你該不會是看上我家的琴了吧?別做夢了,我爸爸肯定不會賣的。”季子衿盯著薛挽挽的臉,說道。
薛挽挽被季子衿猜中了一半目的,心裏一跳,迅速回答:“誰看上你們家的琴了啊?不去就不去!”說完,她又後悔自己幹嗎嘴快斷了自己的後路,說不定隻要再努力一下,季子衿就鬆口了呢。
聽了薛挽挽的話,季子衿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這微笑讓周圍那些正在偷看季子衿的女生都快要呆住了,她們看向薛挽挽時,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嫉妒的表情。
“不過,有個條件,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帶你去。”
“什麽?”薛挽挽不自覺地湊近季子衿,眼睛裏露出希冀的光。
“要是你贏了蘇維世,我就帶你去。”季子衿湊到薛挽挽耳邊,用隻有薛挽挽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啊!”聽到回答的薛挽挽發出一聲慘叫。因為身體傾斜得太厲害,導致凳子翹了起來,她整個人直接翻了過去,倒在了季子衿的身上,也就沒能看見季子衿的笑容。
這一聲慘叫引起了其他同學的注意,大家紛紛側過頭來,看到的就是薛挽挽趴在季子衿身上的一幕。
瞬間,好不容易在季子衿的幫助下爬起來的薛挽挽隻覺得自己幾乎被眾女生的目光射成了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