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天就是約定的跟蘇維世比賽的日子了,薛挽挽在家焦頭爛額。

雖然這一個星期夏如茗的指導讓她的水平有了進步,但是跟蘇維世這種音樂天才相比,還是差距明顯。

薛挽挽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禁煩躁地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如果表現不好,自己丟人就算了,還讓那家夥更看不起古琴的話,自己豈不是罪大惡極?

“丁零零……丁零零……”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她嚇了一跳,她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陌生來電,接起了電話。

“喂?”

“薛挽挽嗎?我是夏如茗。”電話那端的聲音似乎很高興。

社長?薛挽挽想起自己參加社團時在報名表上填寫過電話號碼。

“明天就要比賽了,你緊張嗎?”

不說還好,社長一問,薛挽挽強行壓下的煩躁感再次升騰起來。

“嗯,有點兒。”薛挽挽回答。其實不是有點兒,是很多很多才對啊!

“那你出來吧,我帶你去放鬆一下心情,讓你看看和平時不一樣的季子衿,怎麽樣?”夏如茗說。她的聲音不像平時那麽有氣勢,反而有種鄰家姐姐的感覺。

放鬆心情?跟平時不一樣的季子衿?聽著好像很有吸引力的樣子。

“好啊!我們在哪兒見?”薛挽挽欣然答應,一骨碌從**坐了起來。

“青少年宮門口,一個小時後我在那裏等你!”夏如茗說完,開心地掛斷了電話。

青少年宮?

雖然有疑問,但薛挽挽還是聽話地找了過去,順利跟夏如茗會合。

青少年宮在一棟有點兒年頭的建築裏,一進去,是裝修樸素的大堂,大堂兩側立著玻璃宣傳欄,裏麵是各類少兒興趣班的基本情況。

社長帶著薛挽挽往大堂左邊的狹窄走廊上走,走廊兩邊是教室。透過教室窗戶上的大玻璃可以看到,每間教室裏都坐著好幾個孩子和一位老師,有的在畫畫,有的在跳舞。

難道要和小孩子一起上課?一臉好奇的薛挽挽看到社長在一間教室的後門口停了下來,不禁想。

夏如茗悄悄打開後門,從縫隙溜了進去,還對薛挽挽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

薛挽挽小心翼翼地踮著腳走進了教室,生怕打擾到裏麵的孩子。

“今天我們要學習的內容叫音符。有沒有人知道音符是什麽?”教室前方,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

剛剛掩好門的薛挽挽抬頭一看,差點兒叫了出來,講台上的人竟然是季子衿!今天的他似乎真的不太一樣,雖然穿著普通的深藍色字母T恤,但是他那張在學校迷倒萬千少女的俊臉上竟然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眼睛也不像平時那樣總是透出一股懶懶的感覺,很溫柔,而且看著回答問題的學生時,嘴角竟然還揚起了一個讚許的微笑。

這是季子衿?那個懶散又毒舌的季子衿?薛挽挽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老師,我知道,是do、re、mi!”前方,一隻小手高高舉起,迫不及待地說出自己的答案,聲音軟軟糯糯的。

“嗯,這位小朋友很不錯。”季子衿摸了摸那個小男孩的頭,接著說道,“但do、re、mi其實不是音符,它們被稱為音符的唱名。我們來打個比方,如果把樂曲比作一座積木搭成的城堡的話,音符就是這一塊塊積木。”

季子衿說完這句話,抬起了頭。

季子衿的目光和薛挽挽以及夏如茗的視線碰撞了一下,他愣了一秒,迅速收回了目光。

他微微咳嗽了兩聲,聲音中流露出一絲不自然,白皙的臉上還泛起了一點兒可疑的紅暈。他轉身走上講台,拿著馬克筆在白色的教學板上書寫。

“今天我先來粗略地給大家介紹一下音符的種類,在接下去的學習中,我們會逐一學到……”

看著這個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季子衿,薛挽挽在最後麵的小板凳上坐下,用手撐著下巴,和夏如茗一起聽了起來。

就當是彌補一下從來沒有上過係統的樂理課就被流音趕鴨子上架的遺憾吧。薛挽挽暗想。

下課後,季子衿溫柔地送走了每一個小朋友才取下眼鏡,朝夏如茗和薛挽挽的方向走過來。

“不錯嘛,老師不如把他的學生都交給你好了。”夏如茗讚許地拍了拍季子衿的肩膀,“還特意戴眼鏡,有點兒樣子。”

“還不是為了讓這幫小機靈相信我是來代課的老師。”季子衿把玩著手裏的眼鏡,無奈地說道。

“喏,最近一個星期我看薛挽挽練琴練得太累了,所以今天帶她過來放鬆一下,她可是明天就要跟蘇維世比賽了。”夏如茗把話題轉向薛挽挽。

看到季子衿投過來的目光,薛挽挽幹笑了兩聲,沒有拆穿夏如茗**她來的理由是看看跟平時不一樣的季子衿。

季子衿的目光在夏如茗和薛挽挽中間掃了兩個來回,然後他突然眨了眨眼睛:“你是聽說老師最近從國外買了把古琴,所以想來偷看吧,最好還帶個陌生人,這樣就算被抓包,老師也不好意思罵你!”

夏如茗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朝季子衿打了一個響指:“走吧,反正你也想看,不然幹嗎給我發短信說今天老師帶琴來上課,人卻暫時不在。”

薛挽挽原本還疑惑為什麽夏如茗會帶自己來青少年宮,聽到兩人的對話,這才明白自己是被當成了擋箭牌。

喂!社長,你在學校可不是這樣的,什麽時候和季子衿一樣有這麽多餿主意了啊?不過……兩人的話也勾起了薛挽挽的好奇心。

三人光明正大地走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外,季子衿用鑰匙打開門。

這間辦公室的裝修非常簡單,白色的牆壁,一套深褐色的書櫃加書桌和椅子。櫃子裏有幾個文件夾,而桌上十分空**,隻擺了一個黑色的琴盒。

季子衿走到桌前,直接打開了琴盒,三人都忍不住發出“哇”的一聲驚歎。

薛挽挽稍微走近了兩步,彎下身子仔細看著琴。

這是一把純黑色的桐木古琴,七根琴弦緊緊地繃在琴麵上,泛著金屬的銀光,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裝飾,甚至連一點兒雕刻都沒有。

“聽說這把琴是用敗棺的桐木製成的,有四百年曆史,是在八國聯軍侵華的時候被運出國的。老師出去旅遊的這兩個月,偶然找到帶了回來。”季子衿在一旁解釋道。

敗棺的桐木?薛挽挽舔了舔嘴唇。流音之前告訴過她,古琴的好壞和材料關係重大,一般來說最好的材料大多是取自廟宇、老屋或者敗棺的桐木、梓木,這樣的木頭曆經千年,已經沒有水分了,幹燥清爽,所以音色非常好。

這麽好的琴,彈出的聲音一定很好聽。

“挽挽,你想不想試試?”夏如茗突然冒出一句,嚇得薛挽挽立刻抬頭看了她一眼。

“可以嗎?”薛挽挽問,這麽珍貴的琴真的可以隨便彈嗎?

“當然可以,你就彈為明天準備的曲子,用這把好琴試試手,找找感覺。”夏如茗一邊說,一邊把琴從琴盒裏搬了出來,又壓著薛挽挽的肩膀把她按在了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來,試試!”她麵帶微笑地鼓勵著薛挽挽。

薛挽挽心裏竊喜卻又不太好意思表現出來,她深呼吸了兩下,挺起了背。

“好的琴和好的彈奏是相輔相成的。”流音以前說過的話再次浮現在了薛挽挽的腦海裏。

薛挽挽抬起手臂,手指彈弦、按弦、勾弦,努力將每一個練過無數遍的指法都盡量做到完美,和每一個樂音都結合得恰到好處。

琴聲十分古樸低沉,幾乎沒有雜音,彈到後半段,薛挽挽幾乎已經忘記了所處的環境,整個人沉浸在了琴聲裏。

當最後一個音符結束,薛挽挽緩緩放下手,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空氣中似乎還有琴音的餘韻。

“挽挽,你彈得不錯,比你之前在器樂社考核的時候進步了很多。”夏如茗露出驚喜的表情,忍不住鼓了兩下掌。

竟然得到了社長的認可!薛挽挽心裏冒出開心的泡泡,有些不好意思。那次考核,還是靠流音用靈力幫忙彈的曲子,現在自己竟然比當時彈得好。

“但你現在的水平也還是趕不上蘇維世。”薛挽挽還沒高興完,旁邊的季子衿就冷不丁地說出了這句話,還皺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著薛挽挽。

薛挽挽的心情突然從頂點直接落到了地上。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要讓我去跟蘇維世比賽?我當然沒法跟天才比啊!”雖然已經習慣了季子衿的毒舌,但是這件事,本來就不關她的事啊!

季子衿沒有說話,看向薛挽挽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他心裏有個疑問,但是又不敢確定,所以就想試探一下,可是現在看薛挽挽的反應,他有些不確定是自己的方法失敗了,還是這個懷疑本來就錯了。

他陷入了沉默,隨後整個房間也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那個,時間不早了,一會兒老師該回來了,我們回去吧。”夏如茗不愧是社長,一句話便結束了尷尬的局麵。

季子衿收起了手機,夏如茗把琴放回琴盒,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三人並肩走出了青少年宮,薛挽挽跟他們不同路,低聲說了句“再見”,就往公交車站走去。

心裏說不失落是假的,畢竟自己代表整個樂團,雖然輸掉比賽在預料之中,但她還是很煩躁。

啊啊啊!煩死了!都怪季子衿!他為什麽要這麽多事!

等到下車的時候,薛挽挽的心情終於平複了一點兒,她緩緩往家裏走去。

“薛挽挽。”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薛挽挽驚喜地看向旁邊,果然,仍舊一身白衣的流音正站在她旁邊,臉上是熟悉的淡漠表情。

“流音!”薛挽挽驚喜地出聲,仿佛看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隨後她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還好,沒人。不然她對著空氣尖叫,肯定會被當成精神病患者。

“薛挽挽,我懷疑季子衿知道你的身份了。”流音沒有回應薛挽挽的熱情,雙手環抱在胸前,說出一句炸雷般的話。

“什麽?”薛挽挽沒有反應過來。

“剛剛你彈琴的時候,因為古琴和你琴技的提高,我的靈力回歸,便從琴弦裏出來了。我發現……季子衿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而且,他悄悄掏出了手機搜索薛家的事情……綜合來看,他應該是知道什麽了。”流音的聲音十分嚴肅。

“那,那怎麽辦?”薛挽挽頓時緊張起來。難怪他拒絕再帶她去他家參觀,還把她推出去跟蘇維世比賽……難道他是覺得她隱藏了實力想試探?

“沒關係,懷疑你的身份更好,他們缺一根琴弦一定會想得到,說不定會來找你,從你身上下功夫。這樣,我們正好可以借機找到琴。”流音的目光回到薛挽挽身上,說出了一句,“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不怕。”薛挽挽說完這句話,朝流音露出一個勇敢的微笑。

為了爸爸媽媽,我什麽都不怕。她在心裏補充道。

2.

第二天,薛挽挽起了個大早。一想到今天要跟蘇維世比賽,她就焦慮得睡不著覺。

上課時季子衿竟然反常地沒有睡覺,撐著腦袋在聽課,不過薛挽挽沒敢搭理他。

一放學,薛挽挽就背著琴去了藝術樓。剛走到藝術樓,她就看到林曳在樓梯口等自己。

“挽挽。”看到薛挽挽,林曳兩步走了上來,有些擔憂,但還是努力地給薛挽挽打氣,“加油,不要有太大壓力。”

“嗯。”薛挽挽低低地應道,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薛挽挽和林曳一起來到上個星期開會的大教室,社員都來得很齊,大家臉上的表情都不怎麽好。薛挽挽知道,這次比賽沒有誰看好她。

整個教室裏唯一情緒高漲的隻有蘇維世一個人,他坐在排練室裏那架固定的鋼琴後麵,臉上露出紳士的微笑。

可是這個微笑,薛挽挽怎麽看怎麽覺得假。

季子衿沒有來,夏如茗神色如常地站在講台上宣布比賽開始。

薛挽挽努力平複心情彈完一曲《林下琴》。連她自己心裏都清楚,自己比昨天在青少年宮彈得差多了。

之前在公園碰到的那位老人告訴過她,彈琴,最要緊的是心靜,可是現在她的心根本靜不下來。

她彈完琴,看見蘇維世臉上綻放出了一個燦爛又討厭的笑容。

流利而清新的鋼琴聲響起,是那首著名的《野蜂飛舞》。蘇維世帶著自信的笑容,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飛速跳動,幾乎成為幻影。

蘇維世彈得越來越快,直至整首樂曲的**,薛挽挽的情緒卻越來越低落。

鋼琴曲戛然而止,兩人的比賽宣告結束。

全體社員不記名投票,更讓薛挽挽覺得難堪的是,票數會由夏如茗直接記在黑板上。

“蘇維世。蘇維世。蘇維世……”

眼看著蘇維世的票數越來越多,薛挽挽的嘴角抿得越來越緊。她現在隻是對自己很生氣,對結果有些抗拒又存有一絲僥幸。一票……哪怕隻有一個人給她鼓勵也好。

“薛挽挽。”計票的袁青突然念道,還看了薛挽挽一眼。

薛挽挽的頭埋得更低了。這一票,不用想都知道是誰投的了。除了林曳,還有誰會投這樣的友情票?

“好啦,結果出來了。”夏如茗放下手中的馬克筆,說話之前先給了薛挽挽一個“沒關係”的眼神,“蘇維世,你贏了,這次合奏的演奏順序就由你來安排吧。”

蘇維世大概是沒想到夏如茗竟然這樣爽快地就把安排的權利交給了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愕然的表情:“其實也沒什麽,基本的都保持不變就行了,林曳那段去掉,我會在前麵重新加一段。好啦,明天開始還是按照夏如茗你原來安排的時間來練習吧。我會準時來的,謝謝啦。”

蘇維世說完,對著夏如茗眨了眨眼睛,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蘇維世一離開,教室裏就炸開了鍋。

“社長,這樣一來和鋼琴獨奏有什麽區別?你當初為什麽要同意這件事?”坐在前排的楊楠忍不住出聲責怪道。

她一開口,大家的情緒更加激動了。

“還有你,薛挽挽,你根本沒有盡全力,你剛剛彈得比你進社團時考核那段還要差。”從講台上走下來經過薛挽挽身邊的袁青也忍不住責怪。

薛挽挽不想爭辯。的確,她不在狀態。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她盡了全力,也根本比不上蘇維世。可是大家下意識地忽略了提出比賽的季子衿,把不好的情緒都發泄在薛挽挽身上。

薛挽挽坐在座位上,低著頭,什麽話也沒說。

反倒是站在講台上的夏如茗替她攬去了大部分責任:“行了,這件事是我點頭同意的,這件事也隻能怪我,我在這裏道歉。演奏就這樣安排了。林曳,你就先別參加這次演出了。”

社長一貫的威信和氣勢將大家的閑言碎語壓了下去,大家都默默收拾東西離開了。

“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了,所有人都知道,社長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身後,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來,是孟程。他冷漠地看了講台前的夏如茗一眼,背著書包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身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薛挽挽還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著東西。

林曳走了過來,關心地問道:“挽挽,你沒事吧?你別難過。”

“林曳。”薛挽挽抬起頭,“謝謝你哦,那一票是你投的吧。不好意思,你的演奏部分被刪除了,對不起,我……”

薛挽挽剛想說都是自己的錯,卻被林曳打斷:“你是為了幫我才會被莫名拉出來比賽的,我怎麽會怪你?”

林曳說話時氣鼓鼓的,嘴巴嘟起來像一隻生氣的小青蛙。

薛挽挽苦笑一下,林曳作為朋友當然不會怪她,但她還是有些自責,因為她的確沒有拚盡全力。

薛挽挽收拾好東西跟林曳一起走出了學校,兩人在校門口告別,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因為已經放學很久,所以路上已經沒什麽學生,大家都匆匆走過,沒人注意到薛挽挽低落的情緒。

唉,真的好難過,特別是輸給蘇維世這個對古琴抱有莫名敵意的人,好像自己輸了就真的是古琴比鋼琴差,真的好討厭啊!薛挽挽自怨自艾地想著。

“喂,你這個人,看起來長得這麽好,怎麽撞了人還不認賬啊!”

薛挽挽的思緒被吵架般的聲音打斷,她下意識地朝旁邊看了一眼,卻在人群中發現了那一頭十分顯眼的金發。

她疑惑地走了過去,發現被人群包圍的是剛剛在教室裏不可一世的蘇維世和一個看起來表情非常凶的老人。

蘇維世此時完全沒了剛剛在教室時的氣勢,整個人像一隻落敗的公雞,十分狼狽,白皙的皮膚漲得通紅。他結結巴巴地辯解道:“不,不是,我沒有撞你。我……”

“就是你撞的,不然難道是我自己摔倒的嗎?你這個年輕人走路不看路,剛剛在看手機吧,就是你撞的我!”老人的樣子十分凶悍,咄咄逼人。

薛挽挽看了他一眼,覺得十分眼熟。

對了!他不就是上次在這個路口拉著一個女生碰瓷的那個老人嗎?

認出這個人的薛挽挽站在人群後麵,透過人群看著蘇維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裏一陣竊喜。哼!讓你那麽狂,有人能治你了吧!

“真的不是我。剛剛大家路過應該都看見了,我就站在這裏玩手機,是你自己撞上來的。”蘇維世說完,朝人群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惜並沒有人搭理。

蘇維世看到了人群後的薛挽挽,臉更紅了,他別過臉去,尷尬地站在原地,兩隻手不安地在褲腿上搓來搓去。

薛挽挽看著不知所措的蘇維世,剛剛氣鼓鼓的情緒就像突然被針紮破的氣球,迅速癟掉了。她扭頭看了看對麵還在喋喋不休的老人,忍不住歎了口氣。

算了。

“爺爺。”薛挽挽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走到蘇維世旁邊,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這是我的同學,我陪他跟您一起去前麵警察局解決一下這件事,行嗎?這個路口有監控,我同學要是撞了您,讓警察叔叔來調解,行嗎?”薛挽挽笑眯眯地看著麵前的老人。

老人看到她,愣了一下,旋即似乎想起了上次的事情,臉色突然變得更加難看了。

他氣呼呼地瞪了薛挽挽一眼:“既然是你同學就算了,我還要趕時間去買菜。”老人說完,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蘇維世,直接離開了。

圍觀群眾散去,隻剩下蘇維世和薛挽挽。

“這個人就是碰瓷的。沒事就回家吧。”薛挽挽沒好氣地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你為什麽要幫我?”薛挽挽身後,蘇維世疑惑地開口。他還站在剛剛的地方沒有動。

“我才不是幫你,隻是看見有人被碰瓷,不想讓壞人得逞而已。而且,我真的很討厭你!”薛挽挽轉身,看著蘇維世,對著他說出這句話,臉上是毫不掩飾地討厭神情。

“你們中國不是有個成語叫‘睚眥必報’嗎?你幹嗎還幫我?”蘇維世走近薛挽挽,臉上沒有再露出那種高高在上的表情。

薛挽挽翻了個白眼,蘇維世是澳籍華人嗎?他的中文是跟誰學的啊,為什麽還知道“睚眥必報”這種成語?

“我們中國人才不是睚眥必報,中國人提倡君子和而不同。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說我們能夠容忍不一樣的存在而和睦相處。”薛挽挽將莫二之前告訴她的道理說出來,說完才想起自己是在跟一個才嘲笑過古琴的人說這些,根本沒有用。

“我懂君子的,中國文化中的君子。小時候我父母就告訴過我,不過我沒有聽過你說的什麽和而不同。”蘇維世急切地靠過來,漂亮的眼睛裏寫滿了堅持。

蘇維世竟然知道?薛挽挽有些狐疑地看著他,既然了解中國古典文化,為什麽對古琴看不慣呢?

她想著這個問題,不小心開口直接問了出來。

奇怪的是,蘇維世有些難堪地看了薛挽挽一眼,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終於開口了:“我小時候有個一起學鋼琴的同學,他每次都說我明明是中國人,為什麽不去學中國的古琴,卻要來學鋼琴。但我隻是因為喜歡鋼琴而已,所以我很煩惱,心想如果世界上沒有古琴這種東西,他就沒辦法這麽笑話我了。”

“就因為這樣?”薛挽挽驚訝地開口,沒想到蘇維世的理由這麽荒唐,“學什麽樂器是自己的自由,關別人什麽事啊?你的那個同學肯定是嫉妒你鋼琴彈得太好!”

薛挽挽不知道自己幹嗎站在蘇維世的角度幫他說話,但是他現在的樣子和那金色的頭發顯得沒有之前那麽討厭了。

蘇維世震驚地看著薛挽挽,眼睛裏有著難以置信的神色:“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話。”

“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要回家了。”薛挽挽拉了拉自己的書包帶,決定不再管蘇維世。畢竟他還是個討厭鬼,隻是比原來好了一點點而已。

3.

午後的課堂上,禿頭的數學老師正在講著難以理解的三角函數。薛挽挽把一隻手放在桌上撐著腦袋,順便擋住了旁邊的季子衿。

真是奇怪的家夥,怎麽突然之間就不睡覺了?坐得這麽近,薛挽挽總害怕自己會被他看出更多秘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她剛收拾好想離開,門口卻傳來一個聲音。

“薛挽挽,有人找你。”

門口似乎有很多人,連班上的女生都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外麵看。

在學校,除了林曳還有誰會找她?

薛挽挽疑惑地走出了教室,卻發現站在班級門口的竟然就是每天都被錢小美她們談論的蘇維世。

“你幹什麽?”她警惕地開口,蘇維世該不會找麻煩找到自己班上來了吧!

“那個,你放學了嗎?一起去練習室?我想聽你再彈一次琴。”蘇維世絲毫沒有注意到薛挽挽的警惕和周圍女生驚訝的眼神,他微笑著開口,臉上有種真誠的神情。

“昨天我不是輸給你了嗎?你還沒聽夠啊!”薛挽挽以為他是故意來羞辱自己的,沒好氣地回複。

大概是感受到了薛挽挽語氣裏的敵意,蘇維世急忙解釋:“不是的,我知道你昨天肯定會輸,所以你彈的時候根本沒有認真聽。昨天你說的那些話,我回去想了很久,想重新了解一下古琴,所以想請你再彈一次。”蘇維世說得很誠懇。

不得不說,他沒有那副高高在上的狂妄樣子時,還是挺養眼的,尤其是現在,他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真誠。

薛挽挽已經明顯感受到了來自班級窗戶的鄭琦的八卦目光了,上次鄭琦還問她是不是和季子衿在談戀愛,下次該不會問到蘇維世吧。薛挽挽現在隻想快點兒離開,便匆匆答應下來:“好,我去拿東西。”

說完,薛挽挽轉身進了教室收拾東西。離開前,她下意識地看了還在座位上的季子衿一眼。

搞什麽,他那是什麽眼神?為什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話?

薛挽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匆匆跟著蘇維世離開。

練習室裏,薛挽挽拿出自己的琴擺在桌上。

蘇維世好奇地湊過來,甚至伸手摸了摸薛挽挽的琴。

“這把琴很好嗎?”他好奇地問。

“不,隨便買的,好的琴很貴。”薛挽挽摸了摸鼻子,如實回答,“我就彈昨天那首曲子吧,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林下琴》,傳說是作曲者坐在樹下創作的。”

蘇維世點了點頭,隨意地靠在旁邊的牆壁上。

薛挽挽坐在凳子上,直起了腰,把昨天那首曲子再彈了一遍。今天她比昨天彈得好多了,大概是心境發生了變化的原因。

彈完之後,薛挽挽看著蘇維世,說道:“我學琴沒多久,隻能彈成這樣。但是有很多古琴大師,他們彈出的琴音真的可以讓你有靈魂被洗滌的感覺。”

蘇維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對薛挽挽說的話沒有理解透徹。

“算了,以後你就知道啦,走吧。”說完,薛挽挽把琴收了起來,和蘇維世一起往外走去。

兩人走到門口,卻聽到了一段音樂,似乎是兩種樂器的合奏,悠揚之間又帶著低沉的感覺。

薛挽挽好奇地朝音樂傳來的地方看過去,就連蘇維世也被這段樂曲震驚了,兩人同時朝之前開會的大教室走去,聲音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走到教室門口,薛挽挽發現演奏者竟然是夏如茗和季子衿。夏如茗坐在一架古箏前麵,手指輕彈,沉醉在樂曲裏。而她旁邊的季子衿,兩隻手托著黑色的塤,微微閉著眼睛,手指不停起落。兩種樂器的聲音明明一個高昂一個低沉,卻莫名地有種和諧的感覺。

他們的旁邊,站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穿著普通黑色外套、黑褲子和一雙黑色布鞋的中年人。

“何老師?”蘇維世驚訝地出聲,似乎認識那個人。

感受到薛挽挽投來的疑惑目光,他解釋道:“他是季子衿跟夏如茗的老師,吹塤跟彈古箏都超級厲害,也是我父母的朋友。”

啊,季子衿跟夏如茗的老師,那不就是之前她在青少年宮彈的那把古琴的主人?

薛挽挽打量著站在教室裏的那個看起來普通的中年人,發現他身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古樸氣質。

薛挽挽看過去,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還閉著眼睛的季子衿身上。

這是薛挽挽第二次看到季子衿吹塤的樣子,安靜又認真。

不得不說,季子衿認真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跟蘇維世的張揚不同,他收起了身上經常散發出來的懶散氣質,整個人都投入到了音樂裏,像是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暈,溫和、明亮。

季子衿吹完最後一個音,旁邊的蘇維世突然鼓起了掌。

掌聲突兀,教室裏的三個人都看了過來。

看到和蘇維世站在一起的薛挽挽,夏如茗吃了一驚。季子衿卻麵無表情,剛剛身上流露出來的柔和迅速消散了。

奇怪,為什麽感覺他在生氣?薛挽挽撇撇嘴。

“小維。”中年人熱情地叫了一聲。

“何老師。”蘇維世乖乖地打招呼,下一秒卻把目光投向了夏如茗,“夏如茗,上次聽到你跟季子衿一起合奏還是兩年前,今年回來的時候我還在想我肯定超過你們了,沒想到你們也進步得這麽快。”

夏如茗聳聳肩,臉上卻帶著止不住的微笑。

“之前在你們社團,是我太任性了,對不起。那個合奏的事情還是交給你去安排吧,隨便你怎麽樣,我都沒有意見。”

說完,他又看向薛挽挽:“還有你,薛挽挽,我那樣對你,你後來還幫我,我也要跟你道歉,對不起。你說的那句音樂就像君子,和而不同的話,真的很有道理。”說完,他竟然對著薛挽挽微微欠身。

薛挽挽看著麵前這一幕,十分詫異:“你,你怎麽這麽輕易就道歉了?”

蘇維世直起身子,疑惑地看著她:“做錯事情就道歉,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薛挽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夏如茗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說道:“小維受的是外國教育,他們不會因為道歉而不好意思。”

原來是這樣。薛挽挽安心接受了蘇維世的道歉,卻發現剛剛站在旁邊的中年人的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上,還用一種驚訝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看到薛挽挽投來的目光,他微笑著問:“小姑娘,你那句君子和而不同的話,是什麽人告訴你的呀?”

“是我有一次在公園碰到一個拉二胡的老爺爺,叫莫二,他說的。”薛挽挽如實交代,卻發現旁邊四個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

“師公竟然還跟你聊這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季子衿驚呼出聲。

“師公?”薛挽挽有些莫名其妙。

旁邊的中年人微笑著說:“你遇到的那個人就是我的老師,莫二先生。他可不輕易指導人,平時連他的人都找不到。”

薛挽挽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後來再去那個公園都找不到那位老爺爺了。

可是,旁邊的夏如茗和季子衿都投來羨慕的目光是怎麽回事?

“上次我爸媽參加學校的音樂會,師公還過來了,可是我當時去跟樂隊合影,都沒來得及見到師公,他就走了。”說著,夏如茗嘟起了嘴。

上次音樂會?薛挽挽想起了季子衿扶著的那個人,當時覺得那個背影好熟悉,難道那就是莫二爺爺嗎?

她剛想問,就聽到季子衿不改本性毒舌地開口:“薛挽挽,你真是走了狗屎運。”

還好沒等薛挽挽回嘴,他就被旁邊的老師敲了一個栗暴:“小矜,怎麽說話的!”

季子衿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薛挽挽看著他吃癟的樣子,心裏樂開了花。讓你毒舌,活該!

笑完季子衿,薛挽挽跟教室裏的幾人告別便離開了。

蘇維世卻還留在教室裏,按他的話說就是,好不容易撞見何老師教學生,必須留下來觀摩。

薛挽挽快走到家時,路上已經沒什麽行人了。她一邊走一邊想著季子衿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敲了敲手腕上的手鏈。很快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隨著他的步子一起往前走。

“流音!”她高興地開口,“我找到上次在公園指導我的那個爺爺了,原來他是季子衿的老師的老師,這樣看起來,應該是很厲害的人。”

流音聽了她的話,卻皺起了眉:“季子衿的老師的老師?他對古琴樂理那麽了解,會不會打‘聽水流音’的主意?”

“不會的。”薛挽挽下意識地反駁,“莫二爺爺那麽和善,不會是那樣的人,你別亂說。”

“壞人怎麽會把‘壞’字寫在臉上。”流音不服氣地說道。

薛挽挽看著流音的樣子,他似乎已經認定了莫二跟這件事有關,忍不住爭辯:“我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喜歡音樂,不是壞人。”

流音第一次被薛挽挽這樣反駁,頓時覺得沒麵子,丟下一句:“那你就相信別人吧,別找琴了,我就一輩子住在這根琴弦裏麵等靈力消失算了。”然後,他直接消失了。

“那個……”薛挽挽有些著急,喊道,“流音,你出來,我們好好說,你別生氣。”

可是不管她怎麽敲琴弦,怎麽道歉,流音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理她,悄無聲息。

“唉。”薛挽挽無奈地歎了口氣,放下手臂,往家裏走去。

算了,乖乖等流音消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