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愧疚如斯
他簡單的幾句話讓我心疼不已,有了滿懷的希望以後,再去接受滅頂的失望,這種落差能把人打擊到崩潰。
他的呼吸很輕,緊貼著我的耳朵說:“你和寬寬都是我舍棄不了的,老爸也是我最親密的親人,我在你們之間真的很難抉擇。我想要你,想要寶寶,也不想沒有父親。”
我聽著,把手覆在他圈我小腹的手上:“我知道,所以不管你做什麽選擇,我都尊重你,配合你,支持你。”
“我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都傻了,這個消息是何蕭告訴我的。雖然我們兩個不和,他在這種事情上卻不至於騙我。你知道嗎?”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把想要崩潰的情緒壓了下去,才繼續說,“他是親耳聽到老爺子的電話以後,第一時間告訴我的。我以為是假的,誰知會議開始時,老爺子就滿臉高興地公布了這件事。我最近全部的精力都用來防備何蕭身上和集團董事會身上。卻沒想到,橫殺出來的卻是我那個一向溫柔無害的小媽。真是可笑,自己將來的弟弟或者妹妹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小一歲……”
他笑著,苦笑。
我的後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能夠感覺到他身體在微微的發抖,真的好想轉過身去給他一個有力的擁抱,可他卻死死摟住我,不讓我動彈。過了一會兒又說:“藍華的事,其實也不是老爺子一個人的意見,是投票決定的。我這才發現,原來人與人之間所謂的承諾,到底抵不過經濟利益。我還是想得太天真了,用老爺子的話說,不是想的太多,而是想得太少了。”
他終於逐漸平靜下來,語氣裏沒了那種讓人覺得滅頂的難過,反而透出一分無奈。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在他緩緩鬆開手以後,我反身把他抱住低聲說:“你想買下藍華,咱們就疇錢吧,實在不行我可以把公司轉讓出去,現在有幾個總部在外地的大公司,對我這裏比較感興趣,應該能賣出一個好價格。”
他聽到我的話,臉上表情有了鬆動,努力扭開頭不看我,看著窗外未知的黑夜說:“不,這個公司是你立身的根本,不能動。再說,女人總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的,我不接受。”
“有你在,我留什麽後路,你就是我的後路……”我扳過他的臉,讓他與我對視。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在我沒能力把控大局之前,你的公司不能動。好歹,你的公司是在盈利的。”他堅決拒絕我的提議。
“轉讓集團的股權不明智,再考慮一下。”我知道他現在會有點衝動,努力用最平和的語氣勸道。
他點了點頭,鬆開我歎了一口氣回到客廳。
客廳裏隻開了一盞小小的落台燈,光線有些暗。他走過去,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然後消失。我看到他拉到露台的門,獨自站在黑暗裏。
我知道他想一個人靜一會兒,可又不放心他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亂想,猶豫了一下從櫃子裏摸出一盒煙,帶著火機走到露台。
這個小露台是我們剛搬過來時,兩個心境輕鬆又有空閑,特意花了一番心思布置的。地上鋪了寬條的木板,有一個一米見方的小池塘,現在碗蓮開得正好。緊靠玻璃圍欄的地方擺著幾盆高高矮的花樹,鳳尾竹的葉子微微垂下來,把藤編的桌椅都籠罩在看不清楚的黑暗裏。
他上來之前沒有從屋子裏開燈,客廳的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人影綽綽,什麽都看不清楚。
我走過去,他聽到我的腳步沒回頭,反而走到最靠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眼睛望著外麵。
我走到他身後,輕聲問:“要不要抽一支煙?”
何連成沒煙癮,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抽兩根兒,自從有了寬寬以後,他幾乎戒掉了,連摸都不摸。
他回過頭抽出一根煙,放到嘴上剛要點,又想了想取下來,在掌心揉碎扔回桌子上說:“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資金不夠,南閣生物我不願意放棄,幾個月的心血現在放棄就白費了。樂怡,你說我該怎麽辦?”他聲音越發低沉,黑亮的眸子在昏暗的燈光下閃了閃,酒一樣深沉的悲傷和無奈從裏麵傳出來,我把他拉到懷裏,低聲說:“前一段時間,你曾說有一位做生物醫藥研究的朋友能幫你一些,現在?”
“那些資金隻夠用於收購南閣生物的,藍華注冊資本都那麽多,即使做一部分爛帳處理,我要交給集團的資金也在九位數以上……”何連成聲音裏帶著微微的沙啞,他說著把我推到按到對麵的椅子上。
我緊握著他的手,隔著一張桌子與他相望。我們都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坐了很久,他終於開口說:“不應該讓你替我著急,你先去休息。”
“連成。”我俯身過去,用手撫平他緊擰著的額頭說,“先休息一下,明天再想辦法。”
他又沉默了很久才說:“你沒看到今天我老爸的表情,那種欣喜讓我覺得嫉妒。我在想,他第一次知道我的存在時,有沒有用這樣的表情和高興去麵對我媽媽。”
他聲音很低,語速很慢,有時候還會停一下,想一想用什麽樣的詞表述更合適,在我看來他是很冷靜的。可我知道,這都是表麵現象,他心裏的疼痛沒人能體會。
“聽說我們是在會間休息時,老爸接到了她的電話,我遠遠看到那時候他眼睛明顯的一亮……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這樣的表情。就像是自己發現了最寶貝的東西。”他說著,聲音裏有羨慕和失落。
“我特別心疼的想到你,你懷孕的時候我是第一時間知道的,因為那時候於淼還在踏實給我做內線,埋伏在你身邊,把你的動靜都悄悄告訴我。我也欣喜若狂,我從外麵趕回來,找到你的時候你在大樓的安全通道。你不知道,那個時候隔著一扇小玻璃看著你,我多想過去抱抱你……可是,為了那該死的局,為了把這一切握在自己手裏,我生生忍住,看你站在那裏糾結難過。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去做流產。”他聲音裏有了難以抑製的哭意,我聽得心酸。
那個時候我是期望孩子的爸爸能夠抱住我,能夠一臉欣喜地和我說些什麽,或者什麽都不說。可是沒有,我的兩次懷孕都是一個人扛過來。
但是現在我不能再說什麽,何連成心裏的自責已經讓他不堪重負了。
“沒事,先苦後甜,連成,不要想了。”我死死抓住他冰涼的手。
在炎熱的帝都七月,他的手涼得像比冰窖裏凍過一樣,涼得可怕。
“我鄙視私生子,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做為私生子出生。我在經營當中是急功近利了些,我隻是想在寬寬出生以前,把一切安排好,給你一個正當的身份,給孩子一個正當的身份。可是那場該死的車禍,讓我再也忍不住,我跳了出去,再也演不下去了。在那一刻,我甚至想要是萬一寶寶沒了,你知道我假裝失憶,會不會恨我一輩子,再也不原諒我了……我怕的要死啊,樂怡……”他沒抬頭看我,低頭低聲說著。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來,握住他的手仰頭看他,他眼睛裏有東西在動。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這一切軟弱的情緒壓了...
下去,偏開頭不看我繼續說:“我爸爸是在董事會上迫不急待地宣布他有了一個孩子,我呢?”他苦笑著反問,“我呢?我在當時生怕別人知道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又想讓別人知道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我是不是很無能,很卑鄙?”他終於看了我一眼,用悲傷到讓人心碎的聲音問我。
“我讓你自己麵對所有的一切,直到寶寶要出生了,我才跳出來……這一件事,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我看不起我自己。我是不如劉天,我也不如何蕭,我的整個人生到現在一敗塗地了。”他說到這裏,猛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露台門口,停住一字一頓地說,“樂怡,如果我這一次失敗了,我把集團百分之三的股權留下,留給你,你帶著寶寶好好過。”
話音一落,他猛地拉開了門,極快地走了出去。
我心被他這一句話砸的嘭一下子就空的,急急地站了起來追出去,跑到露台門口時,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來到客廳看到他去了寬寬房間,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以為他交待完這幾句話又要摔門而去,然後在他最無助的時候,一個人去找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他隻開了一盞牆角的小台燈,自己半跪在嬰兒床前,仔細地看著寬寬。
寬寬還在睡,可能是夢裏還在吃著東西,小嘴巴一動一動的。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有人在床邊,他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把屁股留給何連成。
他就那樣半跪著,看著他最心愛的兒子,過了很久很久都沒動。我悄悄走到他身邊,看到他眼睛半閉著,臉上倦意畢現。
我回房間取了一條小毯子幫他披了一下,他身子涼得要命,這樣怎麽行?
他猛然睜開了紅得可怕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低聲說:“你去睡吧,我陪一會兒寬寬。”
“你回房睡,我把寶寶抱過去。”我拉起他的身子,硬把他拖回臥室,然後把寬寬抱回到大床上。
我今天才知道,對於我懷孕時他沒能陪在身邊,他心裏的愧疚竟然這麽深。今天何則林知道他小媽懷孕的反應,對他造成了更大的刺激,讓他一直內疚的情緒到了臨界點。
藍華的事隻是個導火索,最終引出他心裏的這件舊事,讓他不能釋懷,對自己死都不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