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靜安寺電車站,看到三哥哥已經站在那等著了,穿著一身新西裝,看來中午是回家又換了衣服,瑞秋躲著來往的車輛人流,小碎步急急走了過去。
“瑞秋,嗬,真是大姑娘了。”三少爺看著遠遠有人朝自己走來,臨近了幾步才認出是瑞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笑著說。
“三哥哥,咱們不叫車麽?”瑞秋站著看三少爺沒有走的意思,忍不住問。
“有人來接咱們的,不用急,可能是路上耽擱了,這會兒人正多呢。”三少爺正說這,抬手揮了揮,“來了,在那呢。”
兩個人上了車坐定,瑞秋透過後視鏡悄悄的打量著坐在前座正在跟三哥哥聊天男人,聽他們聊天的樣子,這個人就是洋行老板的兒子,隻是瑞秋一直以為他會是個洋人,不想卻是個中國人。他有張強硬的、男性的臉,不太年輕,也不老,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剛剛在街上三哥哥介紹的時候,他也隻是和她打了聲招呼,並不與她說話,倒是深深地看了她兩眼。瑞秋反倒心裏有些不痛快,平日裏三哥哥帶著她出去玩,他那些舊同學哪個不是對她殷勤的很,這個傅先生反而對她視而不見。
一開始瑞秋的心情就被這個傅先生搞得沒了情緒,蔫蔫的吃了些東西,那些年輕人過來邀她跳舞她也拒絕,沒給人個好臉色,舞會上人很多很亂,瑞秋對於室內那混濁的空氣和嘈雜的音樂感到不耐,三哥哥與幾個舊日的好友碰到了頭,立即聚在窗邊閑聊起了生意和戰事,瑞秋越來越不耐煩了。但三哥哥正談得高興,看樣子並沒有告辭的意思,瑞秋自己溜出了前廳,到外麵的花園夜色裏去透透氣。
花園東南角有兩棵銀杏樹,樹杆粗壯,年歲久遠,瑞秋挑了一塊幹淨的石台坐下,看著花園裏盛開的玫瑰梔子還有天上的月色,那些人聲喧囂反而變得遠遠地不真切了,正坐著,有人的腳步向這邊走來,不知道是誰,也出來透氣了,瑞秋聞著空氣裏飄過來的煙草味道,那人也走得近了,借著月光看清了,不是別人,正是這家傅少爺初來抽煙。
“宋小姐也在這兒躲出來了,怎麽?傅家的舞會不好玩麽?”言語間也聽不出他是什麽口氣,說是譏諷,但有口吻平常,仿佛隻是隨口問問。
瑞秋早對他不高興,故意說:“舞會還不都是一樣的,個個以為自己是主角,比著華衣首飾,比著舞伴,比著舞姿,表麵上嘻嘻哈哈,一團喜慶,也不知高興個什麽勁呢。既然要比試,不如給對方一拳腳圖個痛快。”
傅先生抬頭看了看她,並沒有接話,似乎對她的話也沒什麽不高興,隻是熄滅了手裏的煙,坐在了瑞秋旁邊的石凳上。
“我父親這個周末的婚禮,你會不會和邵秦一起來?”
邵秦是三少爺的本名,瑞秋抬眼看了看他,不知他是什麽意思,他希望她來麽,還是隻是隨口問問罷了。
“我哥哥沒有提起。”
“你肯定覺得,一個快六十歲老頭的婚禮,更無聊吧?”
瑞秋本來沒有那個意思,剛剛出口不客氣也不過是早先他不看重自己一股無明業火,這會兒反而覺得眼前的男人有點悲涼,雖然他長相硬挺,濃眉大眼,不知為什麽總是淡淡的憂傷彌漫著。
“現世不都這般,沒什麽的,很平常。”瑞秋輕聲說著,看著傅先生的臉色並沒有什麽變化,又說:“我父親也娶了新太太,他們倒是愛的不得了,把自己當成小說裏的人了。你父親也許真的喜歡這個女人的。他們過的快活,你不也是省了許多麻煩嗎?”
傅先生不經意的嘴角又了笑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丫頭,她是在安慰自己呢,這番話說得像個小大人。傅先生站起身來,並沒有有接話,隻是說:“我等會兒跟你哥哥說,讓他帶你來參加婚禮,我們在西林蛋糕店定了最好的奶油蛋糕,你隻當是來吃塊蛋糕吧。”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花園進了正廳。
瑞秋在花園裏坐了好一會兒,呆呆的看著傅先生離開的背影消失的地方,不知多久,夜色深了,花園裏有些涼意,起身正要進屋,看到三哥哥和他的朋友向邊走了過來,大家喧鬧著告辭了。
兩個人並排坐在黃包車上,三少爺問瑞秋:“怎麽今天不見你跳舞,一個人那麽悶,還躲到花園裏了,哪不舒服了?”
“沒有,隻是這雙鞋,”瑞秋撩起垂到腳踝的披肩,露出那雙小白皮鞋“實在是不合腳。”
“剛剛傅先生特意囑咐,讓我帶你來參加婚禮。明天中午洋行休息,我們去季師傅那兒讓他給你做雙鞋,這樣怎麽行,腳都磨壞了。”
不一會兒黃包車停下了,三少爺扶著瑞秋下了車,柳媽看天色差不多了,早就在弄堂口等著接她。三少爺看到柳媽,忙攔下了起身要走的車夫,“妹妹進去吧,正好柳媽來了,我就不送進去了,車也不好叫。”
瑞秋和三哥哥道別,轉身隨柳媽進了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