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一向可好?”
瑞秋坐在樓上陽台的藤椅上正望著街上來往的水兵出神,恍惚的聽見樓下劉管家的聲音,詫異怎麽三哥哥來了,自己坐在陽台上也沒看到,或者看著那些洋人水兵出了神兒,連忙放下了茶杯迎下去。
“三哥哥來啦,今天不是周末,洋行裏不做事麽?”瑞秋路過樓上小客廳的鏡子前掃了一眼,頭發還齊整,便匆匆下了樓梯,一邊喊話。
這個三少爺並不是瑞秋本家的親戚,是瑞秋生母琳琅姑奶奶的兒子,家裏還有兩個姐姐,陸家是瑞秋生母家的本姓,在南京也是大家族,祖上是官員,這三少爺兒時候爺爺還在世,告老還鄉,老太爺當年隻娶了一房太太,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誰知小兒子還沒長到十六就夭折了,三少爺便是小女兒的孩子,家裏沒有男丁,雖然是個外親,祖父也疼他當成寶貝,五歲就接到自己家養著,府裏上下都由著三少爺的脾氣,先是在家請先生讀了幾年書,大些又送到洋學堂念了,不想到了三少爺十二歲,老太爺歸了西,陸家的家產分到人手也沒有多少,他母親嫁的是商戶人家,回家之後就學起了生意,二十幾歲不服家裏管了,和幾個舊同學到上海做事,她母親也管不了他從小嬌慣的少爺脾氣,隻得托瑞秋的父親照顧些罷了,在上海也五六年了,他初來拜訪時,瑞秋還是十歲出頭的小女孩。
“瑞秋學校放假了?”三少爺抬頭看著站在樓梯口的瑞秋,笑道。
“恩。都一個星期了,也沒事做,街上太熱,也懶得逛。”瑞秋坐到三少爺隔桌的椅子上,伸手喝了一口柳媽給三少爺倒得酸梅湯,又推回他跟前去,皺皺眉,是嫌不夠冰爽。
“晚上我帶你去舞會好不好,我們洋行老板的兒子剛從國外來,參加他父親的婚禮,我正好沒有舞伴呢。”三少爺笑著跟瑞秋說,語氣裏是明朗活潑的歡快,他從來就寵慣了這個小妹妹,平常總是沉穩的商人模樣,說話也是沉穩謹慎,隻有與瑞秋是個大哥哥的情緒。
“誰信啊,哥哥那麽多女朋友,上次去公園劃船,哥哥在船上替我撐傘遮陽,害的你那個劉小姐王小姐周小姐的回去輪個中了暑,哥哥賠了多少理,送了好些小玩兒意。到頭來人家見我還沒好臉色呢,我可不惹麻煩去。”瑞秋裝作認真模樣,半是打趣的說著,旁邊柳媽也忍不住笑,插嘴道“誰讓三少爺生的這樣俊,早就是年齡了,還不把那些劉小姐王小姐周小姐挑一個娶回來給我們家小姐做嫂子吧!”
一句話說的兄妹兩人都笑了,三少爺窘的起身道“柳媽別聽小丫頭胡說!”說著就往門外走,“我還有事兒呢,不過是順路來一趟,丫頭晚上我來接你,伯父伯母都去香港了,你一個人在家也悶得慌,晚上六點在靜安寺那等我,不要讓柳媽備你的晚飯了,咱們到那吃去。”
瑞秋一個人又上了樓,看客廳裏的洋鍾,現在不過剛一點多點,整個下午不知做什麽好,就在房間裏找些閑事做,收拾房間,插花,換了新桌布,心裏盤算著自己晚上穿什麽。瑞秋今年剛十七歲,家裏條件不錯,父親在政府機關做事,瑞秋四歲時生母就得了急症去世了,隔了一年父親娶了現在這個太太,也是官場上人家的老小姐,歲數比瑞秋父親還大兩歲,年輕時好像跟過日本人有一段什麽,這話傳來傳去也總是避著瑞秋,好在瑞秋父親倒是不在意,兩個人關係比原配還親密,不是年歲大了點,說如膠似漆都不算什麽,柳媽也是現在太太嫁過來時帶來的,劉管家是母親當年出嫁時跟過來的小廝,後來年歲大了,府上都是他打點,父親就讓他做了管家,新太太也不覺得別扭。隻是瑞秋父親有了新太太,對瑞秋也不過是淡淡的,瑞秋早知道他骨子裏有些重男輕女,新太太也懷不上孩子,她父親就對她管教更嚴,女兒家的衣裳用品不放在心上照顧打點就罷了,反而對瑞秋學業交友十分苛刻,新太太更是小姐出身,也沒那份兒體諒別人的心。
這幾年瑞秋年齡也不小了,但不過是幾件她母親留下的金墜子翡翠鐲子的舊首飾,待著怪不襯的,衣服的事飯桌上扭捏的紅了臉跟父親提了一回,被父親幾句喝得沒聲,恨不能找個地上的縫隙鑽進去,到底憋到回自己房間哭了一會兒。現在除了學校白襯衫藍罩裙有兩套換的,她又央著柳媽教她改了母親的舊衣服做出幾件,春遊出門時候好穿,還得躲著父親。
衣櫃裏挑來挑去,挑了一件今年新改的桃紅底明黃色菊花綠葉細絲襯的及膝旗袍樣式裙子,又找出一條生日時三哥哥送的白色鏤空梅花扭旋樣式披肩,琢磨著反正父親他們不在家,從太太的鞋櫃裏挑了一雙新式白色淺跟搭扣小皮鞋,太太的腳要比瑞秋小兩圈,她心想左不過是三哥哥叫車去,大不了隻吃茶不跳舞就是了,又不用走多少路,忍著腳跟上的疼“噠噠”的把鞋穿進自己屋裏。
熬到黃昏臨近,瑞秋貼著鏡子看著自己鏡裏的模樣,自己都有些認不出來了,隻是衣著華麗,臉上卻連半分妝容都沒有,下午讓柳媽幫著洗好頭發,盤了個高高的發髻在腦後,卻還是一臉稚氣,淡淡的眉毛,單眼皮有些細長的眼睛,東方人的小巧鼻子嘴巴,瑞秋從來不是美女,看父親留下的母親照片,自己不及一半,再加上自己天生身材高挑,愣愣的像電線杆子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