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了,明成。”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看上去有些蒼老,可實際年齡卻和顧明成差得不多。

“是你?”顧明成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

“是秦鶴啊?”

“是呀,他怎麽回來了?”

瑞意的元老們立即認出了來人,他便是瑞意曾經的財務總監,秦鶴。

秦鶴衝顧明成笑到:“嗬嗬,沒想到我還活著吧?其實十幾年前我回國來找你的時候並沒有騙你,那時我的確是快死了,可是沒想到後來竟找到了相配的骨髓,我也就僥幸活下來了。我想老天爺之所以沒有在那時收走我這條命,是為了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秦鶴將頭轉向一旁的江局長,開口到:“這位是江局長吧?我可以告訴你當年事情的經過。”

一九九五年,瑞意曾發生過一起巨額公款被吞的事件,當時案件仍在調查的過程中,瑞意集團當時的董事長何逸塵和鍾陌瑜夫婦倆卻意外生亡,他們貪汙巨款的事情也由此浮出水麵。此事對瑞意產生了不小的衝擊,夫婦兩死後,顧明成繼任董事長之位,並帶領瑞意走出了重重危機,直至今日的輝煌。這,便是人們所知曉的版本。

“事實並非如此。”秦鶴用他那厚重而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到,“何氏夫婦的死並非意外,他們是因為發現了真正的貪汙者,才被人買凶殺害的。”

現場再一次傳出喧嘩聲,等眾人安靜下來後,秦鶴才繼續說到:“當年真正挪用了那筆資金的人,是顧明成,而當時身為財務總監的我,是他的幫凶。何董事長發現了顧明成的罪行,但沒有揭發他,而是顧念多年的兄弟情誼,私下裏找到他,勸他自首。可是沒想到顧明成他因為害怕罪行敗露,竟雇人殺死了何董事長和夫人,還將貪汙之事嫁禍給了他們。當時我怕自己也遭到顧明成的毒手,於是匆忙帶著顧明成給我的那一部分‘好處費’逃去了美國,因為怯懦,我一直將這件事埋在心裏,一個字也不敢對人提起,直到我被查出患上骨癌的那天……”

秦鶴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也因為身體的緣故,他開始停下來喘氣。秦斌低下頭來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他擺擺手,表示自己要繼續說下去。

“我想那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何董事長生前對我十分照顧,可我卻因為一已之私挖走了他的血汗錢,還害得他蒙受不白之冤,我是個罪人!我決定冒險回國一趟,親自到何董事長和夫人的墓前謝罪,這樣我也能死得安心一些。我果然還是碰到了顧明成,我跟他回到了何董生前居住的別墅,告訴他我這次回來的目的,他知道我是個將死之人了,倒也沒有為難我,隻叫我快些離開。我沒有想到,那天的對話被礪寒聽到了,顧明成隻怕也沒有想到。”

何礪寒冷笑著對顧明成說到:“那天你們兩人的談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後來你找到我時,隻以為我是因為父母的忌日傷心難過才逃學的,其實那時候我就已經認清你的真麵目了。後來我向你提出出國留學的要求,也是因為無法再對著你那張虛偽的麵孔,而且我已下定決心絕不能放過你。到了美國以後,我找到了秦叔叔,他為了贖罪,同意幫助我完成我的計劃。你沒有想到秦斌是秦叔叔的兒子吧?他來到瑞意,也是為了幫我。”

秦鶴接著說到:“我雖僥幸撿回了一條命,但卻因為一場車禍失去了雙腿,這也是我的報應啊。我不能親自來償還我欠何家的債,就隻能讓我的兒子來替我完成了。”

一直沉默著的顧明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的好!真是精彩絕倫啊。我沒想到,十六年前你為了錢,讓精心培育你的公司陷入絕境,今天你又串通何礪寒來汙蔑我,他究竟答應了給你什麽好處?既往不咎,重回瑞意?在他篡奪董事長的位子後讓你的兒子坐上總裁的位置?”

“顧明成,你血口噴人!”秦斌忍不住衝他罵到。

何礪寒按下秦斌的肩膀,開口到:“顧明成,你現在試圖反抗,已經晚了。你說我們是串通好的,那就讓你看看我們手上掌握的證據,待看過這些證據之後,看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何礪寒朝一個方向看去,揚聲道:“老郭,是你出場的時候了。”

一個剃著平頭,留著短須,穿著白背心,蹬著拖鞋的中年男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邊走邊道:“嗬嗬,終於輪到我了嗎?不好意思啊,穿成這樣就來參加你們的婚禮了,不過這已經是我最幹淨的一套行頭了。”

“郭樹?!”江局長顯然認得老郭。

老郭笑到:“江局,好久不見了,我認識你那會兒你還不是局長呢。”

“你……你怎麽會?”不光是江局長一臉疑惑,在場的其他人也不知道這個人此時出現在這裏是何種意義。

“嗬,當年你們不讓我查何逸塵夫婦的案子,我一氣之下就辭了職,自己幹起了私家偵探。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追何家的案子,總算是查出了些名堂。”老郭從隨身攜帶著破布包中取出了一疊資料遞給了江局長。

江局長看著手中的那些資料,目光變得越來越震驚,待全部看完之後,他抬起頭來看向老郭:“這些東西你都是怎麽弄來的?”

老郭笑到:“總之過程是不容易的,您就別問啦,我還要繼續靠幹這活吃飯不是?”

“你!……”江局長無奈地歎了口氣,終是沒有再追問下去。他轉向顧明成,揚了揚手中的材料道:“顧明成,這裏是你當年洗黑錢的證據,還有當年你雇傭的殺手‘黑木’留下的關於你們之間交易的證據。你沒有想到吧,當年‘黑木’為了防你過河拆橋、殺人滅口,特地記下了你們之間的交易記錄,交給了他的後人。現在人證物證確鑿,請你跟我們回警局吧。”

顧明成閉上了眼睛:“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一生謹慎,可是到了最後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他的眼睛忽然睜開,目光如利劍般射向何礪寒。“我一直知道你有野心,想要坐到我的位子上,可我終究是大意了,沒有想到你其實是在複仇。我以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以為你的心裏隻有感恩,而沒有仇恨,你真是隱藏得很深哪。不過,你雖然贏了,但也已經被仇恨塑造成了一個惡魔,原本你要報複的對象隻是我一個人,可是現在,你卻害了我的兩個女兒。”

何礪寒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擊了一下,大仇得報的快感很快便淹沒在心碎的痛苦中,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轉頭去看身後的那個柔弱的女子,他害怕看到她眼中的絕望與仇恨。

“暖暖?”

身後傳來程嘉言急切的聲音。

“咦?新娘子呢?新娘子不見了!”

何礪寒的身子猛地一顫,他豁然轉身,發現身後的蘇憶暖已不在原地了。他焦急地四處張望,發現教堂門口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正朝外跑去。

“憶暖!”

何礪寒叫了一聲,便朝那抹白色的身影跑去,其他人反應了過來,也跟著跑了出去。

蘇憶暖已跑到了馬路中間,她聽到背後有人追來,於是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對著追來的人大喊到:“你們不要過來!”

何礪寒跟程嘉言立時止住了腳步,隨後跟上來的人也停在了他們身後。何礪寒看著蘇憶暖憔悴的麵容和絕望的眼神,心痛得無法言喻,他好想衝上前去向往常一樣將她包在懷裏,可是現在的他,有什麽資格這樣做?

蘇憶暖忽然笑了,那笑容卻讓在場所有的人心為之一顫。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新娘,在陽光下笑得這樣冰冷和絕望。

“我蘇憶暖,從出生起就是個不被祝福的孩子。我的父親以我的存在為恥,千方百計想要磨滅掉我的存在。我的母親因為母愛將我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卻因為我的存在,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如果沒有我,她可以嫁一個好人,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也不必看到我就想起從前那些令她傷心透頂的往事。在這個世界上,我明明有一個父親,可我卻要住在孤兒院裏,被別人稱作‘孤兒’。當我遇見你、愛上你並被你愛上,我以為自己終於不再是一個多餘的存在,我也是被需要的,可是……嗬,原來隻是被利用的需要啊。何先生,你真是一個演技派,裝得那麽像,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很好吧?怎麽樣,現在利用完了吧?我已經沒有價值了,你可以放過我了麽?”

蘇憶暖的話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進何礪寒的心髒,可是這鑽心的刺痛和從心頭流淌出的鮮血若能讓她解恨,讓她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他寧願被刺得千瘡百孔,寧願流幹心上的最後一滴血。然而,她還是毫不留情地扯掉了頭上的白紗,絕然地轉身,離開。

汽車飛馳而來的聲音伴隨著人們的尖叫,蘇憶暖隻知道有人猛地將她推到了一邊,而後她聽到一個劇烈的撞擊聲,還有一種金屬落地的聲音。她回過頭,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何礪寒。他的眼睛看著她,嘴微微張開,無聲地對她說了一句話後,他的眼皮緩緩落下,再也沒有睜開。

那一枚他終究沒有為她戴上的戒指滾落到她的跟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