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把人帶來了。”

踢開房門大步進來的青年春風滿麵,也不顧身後的人被他嚇得一步也不敢邁。

閑坐撫琴的黑衣男子抬起了頭,神情略有些困擾:“華嬰,為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用手推門。”青年卻大剌剌地一擺手:“最後門開了不就得了,管他這麽多。師父,上次提到的人,我帶來了。”

黑衣男子這才注意到門外一臉惶恐的陌生男子,嗔怪地看了一眼徒弟:“有客人上門竟然還那麽沒規沒矩。”然後快步迎了出去,“先生這邊有請。”

主客三人一同來到了琴房後的茶室,黑衣男子認真地開始碾茶,並打發徒弟去打水來燒上。

來客其實不過是一名衣著簡樸樣貌普通的中年男人,還從未被人待若上賓,坐在軟墊上一時顯得手足無措,一雙粗糙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黑衣男子留意到他的動作,便笑了:“先生不必如此拘謹,在下隻不過想拜托先生做點小玩意兒,也是聽華嬰——就是帶你來的那個孩子說起過先生的手藝,所以無論如何想與先生見上一麵,是徒弟冒昧了,竟然將先生請上山來。”

“啊,不不不!公子哪裏話,”中年男子慌忙擺手,“我手藝平常,做出來的東西隻怕配不上公子。”

華嬰已打了水來,正倒進一旁的水方中,聞言大聲道:“先生何必自謙,就您上次做的那個機關鎖,連師父都花了好幾天功夫才解開,這世上哪還有比您更厲害的手藝人呐!”被他這麽一誇,中年男子整張臉都紅透了,搓著手不知該說什麽好。

“華嬰,別那麽大聲說話,對客人不禮貌。”黑衣男子又責備道,語氣卻也淡淡,並無太深的責備之意。

中年男子羞赧地紅著臉問:“這位公子爺想做個啥?”

“嗯,是這樣,我聽人說這水方還是要木質,但買到的我都不放心,萬一用不久還得重買,舊的又舍不得扔,難保不被念,所以就想麻煩先生給做一個可以用久一點的。”

也許是眼前的微笑確實足以安撫,中年男子漸漸地也平靜下來,點著頭:“那當然沒問題,有啥要求沒有?多大尺寸,要裝飾啥麽?”

“別的倒不必了,就放在那兒盛水,和這個差不多就成,做得太漂亮了也沒用,關鍵是別漏。”黑衣男子將碾好的茶末輕輕盛到大茶碗中,手裏閑下來,便又將隨身帶著的機關鎖拿起來把玩。那日華嬰下山,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玩意兒,覺著師父會有興趣便帶了回來,不料師父不但對鎖本身有興趣,還心心念念要見一見做這機關鎖的人,華嬰向來是急性子,隔幾日再下山去就將人帶了回來。

“您喜歡這些玩意兒?”見他興致勃勃地把玩自己做的東西,中年男子心中有幾分驕傲,壯著膽子主動問。

“嗯,”黑衣男子抬頭對他笑了笑,“越是精妙的機關我便越是喜歡,大概是一種偏執,總覺得世上應當沒有能難倒人的機關和難題,能設就必然能解。”

中年男子連忙點頭:“那可好了。我閑著的時候這些倒也做了不少,改明兒東西做好後一塊給送過來?”

“好啊,這一個都花了我三天,再有幾個更巧妙的,我可就不愁時光漫長無從消遣了。”黑衣男子的神情看起來真的很愉快,這讓他又對自己的手藝更加有自信了。

真的很精妙麽,過去從未有人讚美過他。

原先住在鎮上,鎮上的人抖更善燒鑄,對他成天擺弄那些用來燒火的木柴都感到可笑又不解,加之他有個特別擅長燒製羊脂白瓷的弟弟,做哥哥自然被比下去更多,歸為了無所作為的人。

自己果真是優秀的手藝人不成?

***

淬思好奇地看著自家主人走馬燈一般的臉色,一邊吃著探病人送來的白果。

“莫名其妙!”衛檀衣啪一聲將手中的信箋拍在了桌上,“有那個閑工夫找一隻什麽破瓶子,怎麽不去找她本人!”

她來到店裏三個多月,還真不容易見到自家主人發脾氣,因而對寫信的人充滿了好奇。

將一肚子氣撒在信箋上,衛檀衣甩手出了房門,淬思便趁機爬下了床。雖然還有點勉強,走到桌邊還是可以的。

“吾徒檀衣,為師房中丟失一件珍貴之物,望盡力尋回。禍兮曾題畫其上,汝定能識別。”念了一遍,大概是明白了。自家主人的師父不去找畫畫的人,反而對她留下痕跡的物品極為愛惜,這名叫禍兮的女子大概是自家主人的師娘吧,倒和韓如詡韓大人有些像呢,淬思一指點了點側臉笑著想,無意間瞥見角落裏的落款。

——姬玉賦

衛檀衣又複回到房中時正撞見淬思摔倒在桌邊,原本放在桌上的信箋飄落在地,上麵是大灘殷紅的血。“淬思,出了什麽事?”他趕忙上前要將淬思抱起。

紫衣少女還在不斷往外吐血,伸著手似乎要對他說什麽,卻根本發不出聲響,最後無力地暈倒在他懷裏。“淬思?淬思,你醒醒,究竟發了什麽?”衛檀衣喚了好幾聲也不見她醒來,隻得將她草草搬上床,再迅速用平日裏囚靈的符咒將她困住,以免她神智脆弱時魂飛魄散。

好容易穩住了狀況,衛檀衣滿臉困惑地坐在床邊,替她擦去臉頰上的血跡,口中喃喃自語:“不應該啊。”

隔天韓如詡又提了白果過來探病,卻被衛檀衣攔在了店中不放行。

“又吐血了?你,”韓如詡兩眼翻白,“你又使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法術?”

“這次絕對和我無關,我才出門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回來她就已經倒在桌邊。要說什麽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對她下這麽重的手,我真難相信。”

衛檀衣臉色鐵青,一副有人未經許可動了他的東西的樣子。“會不會是上次的那個女人?”韓如詡摸著下巴問。

“你說樂良夜?”蹙著眉想了想,衛檀衣搖頭,“她上次拚盡了全力才勉強逃脫,絕不敢貿然再來。”

“就是不敢貿然動手才趁你不在傷害淬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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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雨霖鈴》,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