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心的人古來原也不少,廖乃韞並不以為意,聽她說有信物可為證時便叫她拿出來一觀,哪知這信物一出,活活嚇得他三魂離體。
夏蕊將隨身攜帶的琴翻轉過來,龍沼鳳池間赫然刻著“明懷雅意”四字,旁邊更有纂刻“贏初印”。
這琴若叫尋常人見了,或許並不以為意,但廖乃韞出生在相國府,又是長子,文才武功皆是出類拔萃,深得當今聖上喜愛,時常出入深宮禁苑,知道在禦書房內懸掛著一幅書法之作,寫的正是“明懷雅意”這四字,而且那運筆行文與琴上幾乎可以說如出一轍。再說那“贏初印”,廖乃韞祖父曾是太子少師,深受尊敬,皇帝見了他也不用“朕”,廖老則親切地以寄名贏初稱呼他。
他將自己的發現告訴給了父母,廖相國亦是大為吃驚,家裏竟住了一位公主。
禦書房內的卷軸數十年不曾撤去,證明皇帝仍然想著那名歌伎,不論他是因為什麽緣故沒有將她接進宮來,對自己的親骨肉都不會置之不理——不僅如此,還很有可能倍加疼愛。
於是廖相國決定冒險留下這兩位姑娘,隻要時機得當,引她們麵聖,皇帝認了夏蕊,廖家作為尋回遺落民間的龍種的功臣,將來三個兒子的仕途就不再發愁。也因此,廖相國默許了大兒子和這位準公主的感情,畢竟隻要事成,兒子就能駙馬,那是再好沒有的事了。
“大少爺,已經二更了,您還不回房休息嗎?”浮竹輕聲的話語驚醒了他。
琴邊,夏蕊早已唱罷,也正含情默默地望著他。
廖乃韞當即起身致歉:“抱歉,聽得太入神竟忘了二位姑娘也該休息了,我這就走。”說著對夏蕊點頭示意,朝門外走去。
浮竹將廖乃韞送出了門,再回到房中,發現自家小姐仍坐在琴邊發呆,便上前去:“小姐,不早了,還是快些睡了吧。不然明兒夫人看到小姐神情憔悴,一定又要問東問西了。”夏蕊望了望她,這才點了下頭,起身離琴。
伺候她躺下後,浮竹又拿來絲緞把琴蓋好,收拾茶具和鏡台,忙進忙出。夏蕊躺了一會兒,忽然出聲喚道:“浮竹。”
“什麽事,小姐?”
“你說我們住進相國府這麽多天了,廖大人也早就知曉我的真實身份,為何還不肯讓我們見皇上?”
夏蕊的擔心不是沒理由的,如果廖相國認為皇上不可能認她,那麽就一定在盤算著要她消失,但若是這樣,廖乃韞的頻繁探望又顯得違背常理。娘雖然是個多情的女子,但並不一味癡等,生下她以後過了幾年仍不見故人來,於是仍舊接客,雖然年華逝去,但風姿仍在,身患惡疾之前一直穩坐頭牌寶座,若不是臨死前老鴇強逼夏蕊為娼,她壓根不打算說出女兒的身世。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夫人生前所為,實在談不上深情,皇上稍加查訪就會知道他走後三年不到夫人就重操舊業……”浮竹絞著手裏的抹布,“雖說夫人並沒有做錯什麽,但皇上畢竟是皇上,要因此大發雷霆堅決不認小姐也並不是不可能的。所以,廖大人也會小心翼翼行事吧。”
“我也這麽擔心著,所以才更希望早一日知道答案。如果皇上不要認我,我就回山南去,賣唱為生。”夏蕊自言自語了幾句,似乎有些不舍,歎了口氣。
浮竹笑了:“小姐舍得離開大少爺嗎?”
“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嘴上雖這麽說,臉上卻仍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浮竹擦幹淨桌子,出門前忽然想到般問:“小姐,你說萬一皇上不要認你,大少爺會和你一起遠走高飛嗎?”
***
宋旌跨進店門,韓如詡和東宮下人卻被攔在門外。
“抱歉,衛某隻邀請了殿下一人,無關之人還是請回吧。”衛檀衣毫不留情地說。
韓如詡對此感到是萬分慶幸,沒有異議,不過宋旌卻不高興:“你信不過我帶來的人?”
衛檀衣看了一眼那些佩刀的侍衛和明顯能夠察覺到內功的太監,肚子裏冷笑:“殿下還是別蒙我的好,究竟是誰信不過誰呢?”
自從他中元節落跑讓自己撲了個空以來,宋旌對他不再十分信任,麵子上當然不好點破,心裏卻多了幾分提防,是以今夜赴會帶了許多人來。衛檀衣來到京城後所做的許多事都沒有逃過各方勢力的眼睛,對他這塊肥肉垂涎三尺的不在少數,隻是礙於他和太子交好在前不敢明目張膽拉攏。宋旌知道他不是甘於被自己利用的人,所以對他的態度一直很迂回,而中元節這天衛檀衣故意離開,卻著實讓他心涼了。
利刃一旦生異心,就到了必須斬斷的時候,不過宋旌舍不得,他再也找不到比衛檀衣更厲害的巫師,於是收到請柬後他十分高興,並將之視為衛檀衣主動示好的契機——於是,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阻攔別人的跟隨,如果要示好,就該低頭才是。
“你們留在外麵。”對峙了好一會兒,宋旌還是妥協了,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己方人太少,還不夠衛檀衣塞牙縫。
白衣店主露出微笑,盡管看不出特別的意味,仍然給人勝者的驕傲感。他讓出路給宋旌進來,然後緊接著就要關門。宋旌眉一皺:“連韓大人也不能進來不成?”那語氣已帶三份慍怒。
韓如詡很想說自己不想進去,不過他還沒傻到自尋死路。
“韓大人不需要進來。”衛檀衣幹淨利落地回答。
“小王問的是韓大人是否可以進來。”
一陣詭異的沉默突現,衛檀衣最先恢複笑容:“當然可以,二位請隨草民來,”劃清關係誰不會,可苦了夾在中間兩頭難做的禦前侍衛。
四方的庭院中,泉水倒映著下弦月,反光讓沒有燈籠的回廊顯得不那麽暗,衛檀衣在前,引路,三人來到主廂門外。淬思從裏麵開了門,深鞠一躬:“夫人已恭候多時,殿下請……”話突然涼颼颼地斷了,她緩緩直起身來,難以置信地望著門外。
“韓大人是進來,還是守在門外?”看他猶猶豫豫,衛檀衣冷笑。
宋旌回頭看了一眼不願進門的韓如詡,哼道:“韓大人就在門外候著吧。”後者大大鬆了口氣:“是!”
“淬思,把門關上。”
“……啊?啊,是。”
門在眼前關上了,韓如詡孤零零地守在院子裏,非但不覺得輕鬆,反而有種忐忑感。這種感覺無關於擔憂太子,而是淬思關門時臉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