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閑,窈窕明月,檀香一縷飛煙,小窗前
影搖曳,浮雲翩躚,芳菲意教人淚痕淺
卷珠簾,獨步庭院,燭火各一邊
相見無因見,欲別已忘言,素手弄琴弦,憑心盼歸雁
洞橋吹簫夜,輾轉難成眠,此去隔經年,空染桃花箋
此情無從拋卻,紫釵羅裙負殘垣
天地間,誓言曆久彌堅,碧台蓮,自是園中冷容顏
夜垂簷,慣看期盼成妄念,梧桐葉,心字一片
紅袖牽,良人遙遠,青絲剪,依稀舊夢纏綿
可曾怨,姹紫嫣紅開遍,往事倦,忽隱忽現
六月雪,鬢角染輕霰,若無緣,應是不見
***
連日來東宮僚屬們討論的話題都隻有一個,那就是太子和衛檀衣的關係。當晚隨行的手下隻看到宋旌滿麵怒容地衝出門來,後麵跟著神情嚴肅的韓侍衛,再後頭是皮笑肉不笑的衛公子,還說著殿下慢走不送。
八成是沒指望了。盡管沒人知道衛檀衣的存在意義,依然能從宋旌的壞情緒中感覺出他失去臂膀的痛和怒。
明步經私下找過韓如詡很多次,因為他是唯一跟進去的人,真相隻可能從他嘴裏撬出來。可惜這位向來擅長套話的快斷官使出渾身解數也隻從韓如詡那兒得到了一句“我當時在門外,屋裏的事一句也沒聽到”。
如果說別人還能不把這事放在心上,閑聊一下就過去了,那麽樓昶就是唯一不能放任不管的人,作為太子伴讀,他的身家性命和樓家的前途都和宋旌息息相關,當得知明步經也受挫時,他決定親自去找這個其實他並無交往的禦前侍衛。
“樓大人不必再問了,韓某當時在走廊上,隻聽到屋裏有琴聲,別的一概不知。”如他所料,韓如詡一個字也不肯吐露。
樓昶沉默了一會兒,剛打算再換個法子試探,反倒被韓如詡問來:“樓大人是太子伴讀,想知道那天發生了何事,直接問殿下不是好過問我?”樓昶聽出他不願談起那天的事,隻得告辭。
他一走,韓如詡就開始自暴自棄。
已經被騷擾了太多天,韓如詡好幾次都想把聽到的事幹脆地抖出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而且以他的立場來說,也是應該維護宋旌,把這件事告訴大家的。
之所以隱瞞,之所以說什麽都沒聽到,無非是在保護那家夥。
如果要說那天發生的事,就不能不解釋那紅衣女子的身份,可是一個早在兩三百年前就死了的南桓公主為何會出現,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一旦傳開去,按照大濟的律法,衛檀衣絕對是死罪,而且八成是車裂。
真是的,自己總要替他收拾爛攤子,這回惹到太子頭上去了,自己根本就不該管他。
那天夜裏,房間內依然傳出同樣的琴聲,同樣的問話,不過宋旌的回答和他完全不同。
“懂情之人必然能做一個好情人,但須得有與同樣通透之人,否則不啻於對牛彈琴,浪費感情。夫人想必被人負過,那人定然有自己的苦衷,否則不會放任自己錯失如此佳偶,男兒誌在天下,若為了兒女私情放棄肩頭大任,則是負了更多的人,負一人或是負天下,隻在一念之前。”
宋旌說完後屋裏是漫長的沉默,紅衣女子沒有對他的答案作出回應,另外三人也是一聲不響,靜得韓如詡心裏發毛。
等了好久,終於又聽見了紅衣女子黃鶯般的嗓音:“太子殿下果然高瞻遠矚,也果然是有膽識的真男兒,如此絕情寡幸的話也能說得義薄雲天,奴家為之歎服,在此最後獻上一舞,以答謝殿下的真誠。須知天下男兒多懂情,多無情,卻無一人敢承認。”
就在這時宋旌似乎是摔了手裏的茶杯:“你竟敢這樣對小王說話,不怕小王摘了你腦袋嗎!”
紅衣女子卻輕笑了幾聲:“我早已死了,殿下如何殺得死已死之人?”
之後房間裏一片混亂,什麽聲響都有,韓如詡剛拔出劍準備闖進去救人,就見宋旌猛地拉開門怒氣衝衝地撞出來,他避閃不及被撞得摔了個四仰八叉,慌忙爬起來時候看到主廂裏紅光熠熠,竟是那紅衣女子翩翩起舞,身形逐漸散做一隻隻紅色的蝴蝶,撲向了黑暗融化不見。
***
夜色朦朧,一輛樸素的馬車偷偷向郊外駛去。
“停,停一下!”馬車中一人突然掀開簾子命令,趕車的人趕緊勒馬。
廖乃韞跳下了馬車,然後將夏蕊主仆二人也扶下了車。夏蕊是突然間被他叫出門上車跟到郊外來的,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一路上廖乃韞神色慌張,於是她也不敢問。
“夏姑娘,今天父親向皇上說起了你的事,皇上大發雷霆,要不是幾位內殿大臣苦苦求饒,父親就回不來了,”廖乃韞十分沉重地說,“皇上矢口否認曾有與你娘相識之事,更不要提承認你是他的骨肉。”
夏蕊渾身一顫,手在胸前握緊了:“這麽說,你是要我連夜逃走?”
廖乃韞才一點頭,一旁的浮竹就著急地問:“那大少爺你們呢?”“皇上見不著你們就不會再追究了,你們快走吧。”
“可是大少爺,你要拋下小姐,讓她一個人浪跡天涯嗎?”
這話問得廖乃韞不知如何回答,對麵浮竹又生氣又失望的眼神讓他難以下定決心做接下來的事。
“浮竹,不要胡鬧了,大少爺是相國公子,怎能為了我這樣一個人就不顧前程離家出走,他肯救我們逃走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你還要強求他什麽呢?”夏蕊善解人意地為他開脫,浮竹仍然不甘心,但也隻好不再說什麽。
廖乃韞深吸了口氣,突然說:“我和你們一起走!”
“大少爺?”
“萬萬不可啊!”
夏蕊慌忙道:“你要是跟我們走了,我會從心底感到不安的!求求你,回去吧!”
廖乃韞卻一臉篤定:“別再說了,快上車,浮竹,到馬車上去扶你家小姐一把。”浮竹不疑有他立刻就登上車轅,伸手給夏蕊。
“可是不行……”“別說那麽多了,我們得趕快走。”
既感動又焦慮,夏蕊向浮竹伸出手,轉身準備上車,卻聽浮竹尖叫一聲:“小姐!”後心忽然一痛,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浮竹尖叫著撲向廖乃韞,好像要跟他拚命一般,後者從容不迫地拔出匕首捅進她的腹部,浮竹一個站立不穩,就這麽摔下了田壟,再無動靜。
“好你個……廖乃韞,你真好啊……”夏蕊伏倒在車轅上,後背的重傷讓她呼吸都痛。
廖乃韞掏出白手絹擦拭刀刃:“你不要怪我,至今我們聽到的都隻是你的一麵之詞,你究竟是不是龍種誰都不知道,皇上說你不是,就算你是也隻能不是,為了廖家,隻有委屈你了。”
夏蕊半轉過身,努力給他一個鄙夷的冷笑:“委屈我?你、你有什麽資格讓我受委屈?你、你對我說過那麽多……那麽多甜言蜜語,卻從未、從未改過口,叫我一聲……蕊兒。你的心思,以為、以為我不明白嗎?”說完這麽多話,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是,我一早就知道你極聰明,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也不忍心騙你。”
對他這樣的話,夏蕊已經無力冷笑,生命正隨著血流出她的身體,無可挽回。
廖乃韞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會把你們倆埋在一起,還有那琴,這樣你到了陰曹地府,也能養活自己。”說著又一刀捅進了她的身體,夏蕊全身一**,倒地氣絕。
趕車的下人已經把浮竹搬上了馬車,廖乃韞抱起夏蕊仍然溫熱的軀體,不無遺憾不無溫情地說:“你當我不希望皇上認了你嗎?我比誰都希望,有了你,我一生的追求就全都有了,你死,我比誰都難過。”說著將她扔進車廂,自己也坐了進去。
趕車人將簾子拉嚴,一揮鞭子,朝著深山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