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驚膽戰的韓如詡一連許多天都不敢靠近掬月齋,倒也不是有什麽心虛的事,隻是一想到那天自己莫名其妙就暈過去,對那神秘的紅衣女子由衷地感到恐懼。
認識衛檀衣之前,他與人打交道出生入死過,相識之後和鬼怪打交道更是幾次死裏逃生,但都隻是後怕,從沒有什麽能讓他當場生出落荒而逃的情緒。紅衣女子無情無味的琴曲與唱腔還不時地回蕩在耳邊,如同附骨之蛆讓他憤怒卻又沒辦法。
這天下朝後,他正匆匆趕往大理寺,忽然被身後的一聲“韓大人請留步”勒住身形。
宋旌滿麵春風地朝他走來,十分友好地問候:“韓大人最近總是魂不守舍的,可是近來公務繁多?要注意身體啊。”
“勞殿下關心,卑職一切都好。”雖然很想告狀,但……還是算了吧。
“哦?”宋旌一臉洞悉,“既然一切都好,韓大人這一臉萎靡又是所為何來?啊……莫非,韓大人在為某件事苦惱?”
韓如詡嘴角一抽,深埋下頭不讓他看出異樣:“並無此事……”
宋旌卻像是沒聽到一般,摸了摸下頜:“韓大人不說,那就讓小王來猜上一猜。唔,莫非是為了一位姑娘?”
“……”很想回答他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但非要這麽說,倒也不是不對,“殿下英明。”
宋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看樣子心情極好,韓如詡心裏一咯噔——完了,太子該不是要算計到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去吧?
果然聽來:“這有何難,韓大人看上的是哪家的千金,隻要是好姑娘,小王去替你說媒。”
韓如詡無力:“多謝殿下美意,卑職隻是在為家母的身體擔憂,並不是殿下所想的那樣。”雖然知道說了也沒用。
“韓大人孝心可表,令堂定會康健長壽,”宋旌毫不介意,“韓大人跟隨父皇入京已有些年頭,莫非京城大小官員地主商賈之女都入不了眼麽,怎麽從未聽韓大人提起過誰?”
“回殿下,皇上無聖旨,卑職不敢想。”抬出皇上來,你總該放過我了吧?
宋旌顯然也拿不出比自己父皇更大的帽子來蓋過他的理由,於是自找台階下:“說的也是啊,韓大人深受父皇倚重,是朝廷的棟梁之才,韓大人的婚事父皇定會有考慮,定會指婚一位德才兼備的大家閨秀,小王就等著喝喜酒了。”
有驚無險地避開了危機,韓如詡又不得不陪他討論一些京城裏發生的事,直到明步經派人來尋他,宋旌才放人。
“是了,韓大人,檀衣請我今夜戌時三刻到店裏去喝茶閑聊,可有邀請你一道?”人都走出十來步遠了,宋旌又遙遙問道。
韓如詡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去:“並未。”
宋旌眯起眼:“那今夜韓大人若無要事,可否陪小王一同前去?”
……繞了半天,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韓如詡臉色變得很難看。下朝後的尊微宮外人來人往,他們又隔得遠,宋旌這麽一問,大旁邊走過的官員可都聽在耳朵裏記在心裏了,他若不答應,那就是拂了太子的麵子,今後絕不會舒坦,可若是答應,卻又是明目張膽地結黨營私,萬一誰到宣平帝耳邊去參一本,那後果更是難以設想。
“卑職這就去問過明大人,若無大事定當相陪。”說完,韓如詡行了禮大步跟著來尋他的衙差走了。
宋旌一心想拉攏他,把他捆在自己的船上生死與共,可韓如詡並不是傻子,瞬息萬變的朝中局勢,他之所以站在宋旌這一邊,僅僅是因為他是太子,而不是因為宋旌這個人。因此要他對一個摒除了身份的人盡忠,他還得再斟酌一下。
這些且不談,他也不想再去見那個紅衣女子。
***
夜深人靜時,廖乃韞又來到了如酥齋門外。
那日他在街頭救下的兩位歌伎,其中一名自稱姓夏,是山南府人,攜婢女進京是為了尋親,由於用光了盤纏,不得不獻醜賣藝,隻為求得幾頓飽飯,好讓她們繼續尋找親人。
將她們帶回家是一時衝動,也受到了父母的責備,不過在他幾天前無意中發現一個事實後,全家上下都變得對這主仆二人尊敬無比。
這個時候全相國府的人都睡下了,如酥齋的油燈依然亮著,而且房中清晰地傳出撫琴吟唱之聲。
“相見無因見,欲別已忘言,素手弄琴弦,憑心盼歸雁。洞橋吹簫夜,輾轉難成眠,此去隔經年,空染桃花箋。”
聲聲入耳絲絲入情,聽來令人肝腸寸斷,不知究竟是經受過怎樣的痛苦才能將一首歌唱得那麽悲傷。廖乃韞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開了門。
開門的浮竹見到他十分吃驚:“大少爺?這麽晚了,找小姐有什麽事嗎?”
要說什麽呢?說自己隻是忍不住想來看看她?“並無要事,隻是睡不著到處走走,見這邊燈亮著就過來了,”廖乃韞依然極有風度地對她拱手,“聽到琴聲,想必夏姑娘還未就寢,也是睡不著麽?”
浮竹剛要回答,房中傳來問話:“浮竹,是誰在外麵?”
“是大少爺,說是睡不著,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來了。”
很快地夏蕊出現在門邊:“你這丫頭,大少爺來了怎叫他站在門外說話,夜裏風大,著涼了可怎麽辦?”浮竹嘴一撅低頭不說話,廖乃韞趕忙解釋:“是我唐突了,這麽晚本不該來打攪,實在是聽夏姑娘琴聲淒愴,就忍不住……請別責怪浮竹姑娘。”
夏蕊連連搖頭:“大少爺不必自責,請進來吧!浮竹,快去倒水。”浮竹稱是轉身去桌邊倒水。
廖乃韞踏進門就看見裏間放著一架琴,想必就是夏蕊方才所用,回想起那曲調,又忍不住道:“夏姑娘是在唱歌?請繼續,我在這兒稍坐片刻就走。”夏蕊微笑著點了下頭,接過浮竹端上來的茶杯遞給他,然後低聲說了句“獻醜了”,便回到琴邊。
耳邊又複響起先前的曲調,如此近的距離聽來,更加催人淚下,廖乃韞不由自主地眉頭緊鎖,一麵傾聽她的歌聲,一麵回憶這些天所發生的事。
夏蕊自承生在青樓,母親生前是山南府倚紅樓的頭牌歌伎,在一次府尹辦的宴會中與一位京城來的少爺相識,二人都深愛樂曲,於是金風玉露恩愛難舍。隻可惜那少爺家有嚴母,斷然容不下一位出自青樓的兒媳,無奈之下二人隻得依依惜別,臨行前男子承諾說服母親後定來迎她,可是這一去就了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