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這個人,給弘治皇帝的印象不錯。

宦官乃是內臣,至關重要,畢竟隻有這樣的人才可以隨時出入宮禁,他們既伺候著宮中之人,與此同時,還是皇帝連接外臣的橋梁。

別看弘治皇帝登基之後,對宦官極為嚴厲,可他比誰都清楚,宦官的作用至關重要,乃是大明這權力金字塔中,至關重要的一環,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

而東宮之中,諸多宦官裏,既能辦事,又忠心耿耿的,弘治皇帝隻對這個劉瑾頗有印象。

此次沒有出乎弘治皇帝的意料之外,遷民的過程之中,方繼藩一定有不少的建言獻策,而太子……倒也算是明理,從善如流,至於劉瑾的作用則是施行。

畢竟那兒山高皇帝遠,執行是至關重要的事,稍稍的一丁點疏失,或者是執行之人有任何的私心,都可能鬧出天大的亂子。

弘治皇帝背著手,踱了幾步,徐徐道:“這證明了兩點,其一,劉瑾是個忠厚之人。其二:他負責的乃是四海商行,朕聽說,現在的四海商行有人員九萬餘,大小的商船,有七八百之數,可這劉瑾,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井井有條,可見此人……還是頗有才幹的。”

朱厚照心裏嘀咕,怎的父皇隻誇劉瑾,卻不誇他呢?

弘治皇帝站定,四顧著左右的臣子。

他心裏想,君臣之間,既是相互依存,可又是相互博弈的關係,終究……這裏頭有一個度,如何掌控……太子未來隻怕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隻是……看來這時機,即將要成熟了。

想定後,於是弘治皇帝道:“既如此,依著朕看,就命劉瑾入宮來吧,敕命劉瑾為司禮監秉筆太監。”

眾人聽罷,頓時駭然。

那蕭敬,率先便覺得頭暈目眩!

秉筆太監……這不是自己嗎?

可百官們頓時又嘩然。

曆來秉筆太監,都是皇帝的貼心人,這個位置,是至關緊要的。

甚至……這不但要求秉筆太監對皇帝有絕對的忠誠,而更重要的是……他能熟諳皇帝的心思。

因此,曆來皇帝的秉筆太監,無一不是從東宮開始,便追隨著皇帝,就如蕭敬,便曾伴著當今皇帝,已有三十多年。

現在陛下突然下這一道旨意,卻是讓太子的貼心人入宮,主掌司禮監,這……

弘治皇帝微笑的看著百官道:“諸卿一定在想,朕為何要提拔這個劉瑾,是嗎?”

劉健和李東陽人等,似乎已經猜測到了什麽,拜下道:“陛下自有明斷,臣等不敢妄測帝心。”

弘治皇帝道:“有什麽不敢,卿等都是重臣,乃是朕的肱骨,君臣心意想通,方才同心協力,將這天下的事辦妥當,朕來問卿……”

他凝視著劉健:“太子如何?”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事情實在來的太突然了,太子殿下……

如何?對於這個問題,有些複雜,說實話,連劉健都有些說不清。

弘治皇帝又笑了:“就不能給朕說一句實話嗎?”

劉健努力道:“陛下不是已經有明斷了嗎?方才陛下說,太子乃是賢太子。陛下如何認為,老臣便如何認為。”

殿中之臣,心裏依舊在駭然中。

他們已經習慣了每日覲見弘治皇帝,可突然之間……這決定,令他們完全六神無主了。

朱厚照也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他再愚蠢,也明白了什麽,可是……他顯得無所適從。

弘治皇帝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他歎息道:“朕老了,已是老眼昏花,越來越力不從心了。朕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心裏是有數的,現在太子正在盛年,今日又立下了大功,朕今日唯一欣慰的……卻是這江山後繼有人。太子有太子的軟肋,也有太子的長處,就說遷民,他就辦的很好,比朕想的要周到。”

頓了一下,他又道:“再傳旨意吧,齊國公方繼藩……明日起,入閣……”

說罷,他麵無表情,徐徐走上了金鑾。

可是……方繼藩入閣?

這幾乎又是一個震撼彈。

方繼藩……他又非文臣,有什麽資格入閣?

可這一切……太突然了。

甚至是方繼藩,也是一頭霧水。

可細細想想,頓時就明白了,弘治皇帝需要大刀闊斧,做好太子克繼大統的準備。

而這太子的黨羽,不,親信之中,方繼藩無疑是最親近的一個,此時讓方繼藩入閣,便是要借助方繼藩,穩住新朝的局麵。

畢竟……現在朝中,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都是方繼藩的弟子,文臣之中,西山書院出來的,也開始有一些了,方繼藩若是入閣,那麽就能讓這些徒子徒孫們迅速的集結起來,穩住時局。

當然,這也顯現出,弘治皇帝對於方繼藩的絕對信任。

如今,方繼藩的權柄已是不小,若是再入閣,成為閣臣,便有些權傾天下了。

這顯然,弘治皇帝對方繼藩是很放心的,一方麵,自是大明的內閣體製,本就極為穩固,幾乎不曾出現過有任何權臣可以威脅皇權的存在,另一方麵,則是他對方繼藩的信任。

方繼藩沒有猶豫。

這一切……自是為太子登基鋪墊道路,他又怎麽不明白這裏頭的輕重,於是臉色一正,立馬道:“兒臣謝恩。”

弘治皇帝欣慰的點了一下頭,又笑吟吟的看著眾大臣道:“依我大明祖製,皇帝為至尊,至尊者,以何為首務?唯敬天法祖而已。”

他說到敬天法祖四字時,他抬手,指了指金鑾之上的匾額。隨即,又板著臉道:“倘能敬天法祖,自會以天下安危為己任,上馬能懷柔遠人,威震四夷,下馬,則善待臣民,休養蒼生,謀四海之利,以滋百姓,圖天下兵戈,以懾不臣。此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之道!”

弘治皇帝張口,他似乎心中早有腹稿,於是緩緩啟口,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

他目光所及之處,卻見百官們有人鎮定,有的驚慌,有的麵帶黯然之狀,可他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繼續道:“今朕在位,三十又三年矣,仰祖宗之德,迄今天下尚安,雖有疏漏,卻也自認,為這天下興過一些利。朕觀史冊,曆朝曆代,倘天子長壽者,晚年難免昏聵,終究是人壽有窮盡,此天命也,不可違之。自皇帝甲子而始,太祖高皇帝本為江淮布衣,而取天下,其自古得天下之正者,莫如我朝。而今大明承襲至朕,曆經百三十年,百三十年來,朝野大體相安,何也?無外乎便是為君者,心懷敬畏之心,常懷安民之念而已。”

說到這裏,他眼睛猛地一張,朝朱厚照招手“太子,你近前來。”

朱厚照的腦子依舊有些懵,卻是聽從的走上了金鑾,到了弘治皇帝的麵前。

弘治皇帝拉著朱厚照的手,認真的看著朱厚照道:“為君者,當勤勉。”

朱厚照想了想:“可是先皇帝……”

弘治皇帝臉板起來。

先皇帝,自然是弘治皇帝的親爹成化皇帝。

成化皇帝可一點都不勤勉。

可是,在這種時候,你還敢抬杠?

朱厚照見弘治皇帝殺人的眼神,打了個寒顫,立馬道:“兒臣謹記了。”

弘治皇帝又道:“勤勉隻是其一,最緊要的是能明察秋毫,要分清是非。”

朱厚照又點頭:“兒臣謹遵教誨。”

弘治皇帝道:“為君者還要讀史,以史為鏡,古之賢君如何治天下,古之昏君如何失天下,效仿好的君主,以昏聵之君為戒,這也是你應當做的事。”

朱厚照想了想……

他但凡是開始思考,便令弘治皇帝心裏著急。

知子莫若父,這個家夥的思維,總容易走偏,一旦開始瞎琢磨了,天知道接下來會說出什麽話來,於是弘治皇帝嚴厲的道:“謹記了嗎?”

在這種目光下,朱厚照嚇得又打了個寒顫,連忙又道:“謹記了。”

弘治皇帝的臉色方才微微淡定下來,隨即道:“太子聰慧,品性卓然,深得朕心,允文允武,必能克承大統,他日大治天下,也使朕將來有麵目見列祖列宗,諸卿人等,更該兢兢業業,扶保太子,治理天下。”

話說到此時……

弘治皇帝定了定神。

倘若說這個時候,弘治皇帝沒有絲毫的不舍,這終究是騙人的。

這是皇帝之位,多少人心心念念啊!

可弘治皇帝吸了口氣,隨即朗聲道:“擇吉日,朕移駕舊宮,遙尊上皇,太子擇日登基,克繼大統,即皇帝位。太子……朕今日將這祖宗承下的神器托付於你,你肯承受嗎?”

這個還用朱厚照思考嗎?他是樂開了花。

以後……再不必看人臉色了?

他毫不猶豫的道:“父皇深明大義,兒臣當然承受……”

“……”

臥槽!

站在下頭的方繼藩,徹底的服了。

這個時候,不該謙虛一下嗎?表示一下自己能力不足,不敢承受,推讓一下,好歹意思意思一下嘛。

這深明大義是什麽鬼?

怎麽聽著,好像太子已經迫不及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