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回雲耀與辯真兒,二人不知何時糾纏到了一起,不,確切說,應該是雲耀糾纏辯真兒。
“辯真兒求你了,幫幫我吧,經常吃著我爹喝著我爹的,我不知道賺錢如此辛苦,走了一大遭,發現自己什麽都會,就會使嘴皮子騙人。”雲耀抱著辯真兒的大腿不肯讓他走,可辯真兒哪會幫他?他要做的是騙人騙錢 之事!
雲耀抬起頭,可憐道:“辯真兒,咱們兩人是男人,你總不能到頭來什麽錢都是柳兒賺的吧?咱們說難聽是騙人,但咱們這嘴跟抹了蜜似的說些好聽的話,誰人不愛聽好聽的?聽了好聽的使他們心情舒坦不是更好嗎?”
辯真兒看著雲耀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神算子”旗幟,就覺得為難,他道:“可我……我做不到。”一想到要學雲耀油嘴滑舌編造故事,他哪裏做得到?從小被師父教導,連說謊都不會,更何況騙人了。
雲耀忙道:“你配合我就好,你不騙人!一切我來做,你隻管配合我。”
見辯真兒為難,雲耀蹭了蹭他大腿,乞求道:“辯真兒,好辯真兒,我的好好辯真兒,你就答應我吧,求你了。”
辯真兒咽了咽口水,連忙抽開被抱著的大腿,道:“我、我試試。”
“太好了!”雲耀立馬站起來,說,“來,咱們馬上行動。”
辯真兒搖了搖頭,仰天長歎:“阿彌陀佛。”
於是,洛陽街上,就出現了這麽一幕。
身著白袍的雲耀坐在算命攤上,旁邊插著一把“神算子”的旗幟,在那兒搖著一把折扇吆喝道:“來啊,看一看啊算一算,算仕途算姻緣算未來算子嗣啊,算不準不要錢,算得準,打賞點!”
辯真兒站在一旁,踟躕了好久,才慢慢走過去。
雲耀一見他,立馬喊道:“哎呀小師父,快過來讓先生我給你算上一卦,近日你是不是碰到桃花運啦?”
辯真兒無語,哪有算一個和尚碰見桃花運的?
“過來過來,讓先生替你瞧瞧何時還俗。”雲耀對他擺擺手,又暗地裏使眼色,道,“趕緊的!”
辯真兒走過去坐下,說:“阿彌陀佛,小僧不算姻緣不算還俗,小僧近幾日老是做噩夢,想讓先生算算,是否有什麽預兆?”
“哎呀,這個簡單!”雲耀揮手道,“說說吧,是什麽夢?”
四周人見一個和尚去算命,覺得新鮮,忍不住圍了上去。
辯真兒道:“這個夢很奇怪,已經連續三日了,夢裏總有一條通體雪白的惡犬咬住我的大腿不放。”
“啊,通體雪白的惡犬啊?”雲耀剛想胡扯幾句,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麽,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顏色,才察覺到辯真兒是拿方才他抱他大腿的事情來打趣他。
這個辯真兒,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沒想到心眼兒這麽壞!
雲耀看著辯真兒笑意不明的臉,為了演好這場戲,隻好再次堆上笑臉,道:“小師父不明白了吧?這犬是最忠誠的動物,小師父口中的犬又是通體雪白極為少見,可見這是罕見之物,代表著吉祥。它在夢裏咬住你的大腿不放,定是在告訴你,最近幾日要當心錢財與人身安全。”
辯真兒故作吃驚,站起來,道:“先生你太厲害了吧?小僧做夢的第一天就被盜竊過身上的一串貴重佛珠,第二天路過修建的城門,差點兒就被墜落下來的磚頭打中,先生您的意思,是讓小僧今日也要注意安全是嗎?”
“那可不,一定得注意安全啊。”雲耀用折扇一敲桌麵,配合道。
“多謝多謝,多謝先生,小僧一定注意,多謝先生提醒。”辯真兒不住地道謝,又從袖口裏放了三文錢在桌上,而後,鑽進人群中就走了。
雲耀很滿意辯真兒的演技。
圍觀人見雲耀這般“神機妙算”,禁不住好奇問道:“先生,可以算我媳婦兒什麽時候懷兒子嗎?”
“可以。”雲耀微笑道。
“那可以算我什麽時候考上狀元嗎?”
“可以算我什麽時候升官發財嗎?”
“可以算我什麽時候娶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嗎?”
問取娘子的是一個憨憨胖胖的矮子,雲耀咽了口口水,道:“別著急,一個一個慢慢來。”
遠處的辯真兒看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攤位,鬆了口氣。
另一邊,柳追憶被黑老五帶到了浴花苑。這浴花苑裏麵金碧輝煌,幾乎可以跟皇宮媲美了。隻是,原本說好柳追憶見老媽子,但此時此刻,旁邊多了一個同樣見老媽子的姑娘。
那姑娘好是好看,就是一臉刻薄相。
老媽子打量著柳追憶和那姑娘,漫不經心道:“兩位都長得很是俊俏,可是浴花苑的歌姬隻要一位,你們倆……”她斜眼瞅著柳追憶與另一個姑娘,柳追憶能聞見她身上濃濃的脂粉味。
“媽媽,歌姬不在多,隻要能賺錢就好。”柳追憶笑道。
老媽子道:“你還挺懂規矩的,不過在咱們浴花苑,不在多而在精。你們倆,唱首曲兒給媽媽我聽聽吧。”
另一個姑娘見柳追憶穿得寒酸,不禁先道:“媽媽,還是讓翠翹先唱首歌兒給媽媽聽聽吧,有些鄉下丫頭太寒酸,怕髒了媽媽的眼。”
柳追憶倒是沒介意翠翹的話,她往後退了幾步,笑說:“您請。”
翠翹剜她一眼,走到樓台中間,捏了捏嗓子,唱了一首《燕雀謠》。詞兒裏盡是“隻羨高樓水榭,隻披紫衫雲衣,隻盼嫁得好郎君,從此彩霞綺麗”的貪慕虛榮之詞。
歌兒倒唱成了好聽的歌兒,隻是人太俗氣,像這樣的煙花之地,最不缺的就是俗氣之人。
老媽子翹著手指頭拍了拍手,尖著嗓子說話:“不錯不錯。”她又側頭看向柳追憶,道,“你呢?也唱兩首來吧。”
柳追憶笑笑,說:“柳兒不才,沒有這位姐姐唱得好,還請媽媽多擔待。”
說完,她將在如意樓年姐姐那兒聽來的最好的一首曲兒唱給了老媽子聽,聲音雖不似翠翹那般生脆動人,但是裹著濃濃的感情,讓人容易陷 進去。
一曲兒完畢,黑老五不住地在旁邊鼓掌。
柳追憶走到老媽子身邊,說:“媽媽,柳兒有些話想跟媽媽說,還請媽媽給柳兒一點時間。”
“你說。”老媽子沒有反對,比起翠翹,她的確更喜歡柳兒。翠翹唱的更動聽,可她身上已經就裹著一層煙花之氣了,不如柳追憶來得幹淨,而這些看盡煙花之地的有錢公子,最好的還是清純的美人兒。
柳兒笑道:“柳兒從小在長安城的如意樓裏長大,雖沒受過正規訓練,但是裏麵的姐姐們可教會了我不少東西。柳兒覺得,男人天生是新鮮好奇的動物,得要抓住他們的好奇感、新鮮感,這樣……”她湊近老媽子的耳邊,說,“您才會賺大錢啊。”
“真是沒看出來,身經百戰呀?”翠翹許是不清楚柳追憶有這般手段,酸言酸語諷刺道。
柳追憶沒有理會她,她的目標是老媽子。老媽子一聽柳追憶的話,忙道:“柳姑娘是如意樓的啊?哎喲,那如意樓可是長安城最大的舞坊,姑娘你……也會跳舞?”
“當然。”柳追憶不禁得意地一撩頭發,眼神如劍般銳利地瞥了翠翹一眼,翠翹惱怒,氣得直跺腳。
“你能保證我賺大錢?”老媽子又問。
柳追憶伸出三根手指頭,說:“我能保證你晚上賺三百兩白銀,如果賺不了,我一分錢不要。”
老媽子一聽一個晚上就能賺三百兩白銀,立馬感興趣起來,她朝翠翹揮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這裏沒你的事兒了。”
翠翹有百般惱言,卻又沒有任何機會說,最後竟哭哭啼啼地離開。
老媽子將柳追憶拉到一邊,親自給她滿上酒說:“柳兒姑娘啊?那現在,咱們該做什麽?”
柳追憶啜飲道:“現在當然是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怎麽厲害怎麽說,怎麽吸引人怎麽說,媽媽你開了浴花苑這麽久,一定有辦法。至於我,您隻需要替我準備一身朱紅舞裙和一條麵紗,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
“好,媽媽現在就去辦。”老媽子拍拍柳追憶的肩膀,叮囑黑老五一定要伺候好柳追憶,然後便扭著腰肢去辦事了。
黑老五看著淡定從容的柳追憶,問:“柳姑娘,你真的能一晚上賺三百兩白銀啊?”
“在長安城,如意樓一晚上一千兩都賺過,更何況這區區三百兩?那些喜歡勾欄煙花的富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錢,隻要想辦法能讓他們攀比起來,今天晚上五百兩都沒有問題。”柳追憶道。
黑老五搓了搓手,興奮道:“好好好,那柳姑娘有什麽用得著老五的地方,盡管吩咐!”
柳追憶朝黑老五笑了笑,順手替他也倒了杯茶。
屋外,有一個布衣打扮的“少年”正在偷聽著他們的談話,聽完後,他從浴花苑的後門溜了出去,回到了東來客棧。
傍晚時候,雲耀拽著辯真兒回來了。
他們今日收獲不少,雲耀正得意地說:“明天咱們還這麽做,定能賺不少。”
“明天我可不想配合你了。”辯真兒冷漠道。
雲耀忙說:“別呀,咱倆可是黃金搭檔。”
“我見你一個人也挺厲害,你還是自己去吧。”辯真兒無視雲耀,往樓上走去。雲耀還想為自己辯解,卻看見荀煙突然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她揪著裙子,對辯真兒道:“辯真兒,我……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辯真兒見她有些猶疑,說:“去房間吧。”
荀煙隨著辯真兒進了房間,把雲耀關在了門外。雲耀不屑與他們為伍,自言自語道:“我找柳兒去,柳兒啊——咦人呢?”發現柳追憶房間沒人,雲耀撓了撓後腦勺,“還沒回來嗎?”
辯真兒房裏,看著荀煙一臉為難的樣子,他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事?”
荀煙頻頻歎氣,說:“是柳姐姐的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柳姑娘?她怎麽了?”辯真兒以為柳追憶遇到了什麽危險,忙問。
荀煙說:“我看見、我看見柳姐姐去了那種地方。”
“那種地方?”辯真兒不解。
荀煙臉上生起一抹紅雲,說:“就是……就是那種男人愛去的地方,我怕柳姐姐會做那種事情,我……”
“胡說!”辯真兒嚴肅道。荀煙被辯真兒的聲音嚇了不小一跳,她瞪著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辯真兒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反應太大,愧疚道,“對不起,你是說柳姑娘去了勾欄之地?”
荀煙點點頭,小心翼翼道:“我親眼看見的。”
“那地方叫什麽名字?”辯真兒問。
“浴花苑。”荀煙說。
辯真兒得到答案,轉身就開門出去,荀煙在後麵喊道:“辯真兒,你不能去那……”
“哎哎哎。”雲耀出現攔住荀煙,問,“辯真兒去哪兒啊?”
被雲耀一攔,辯真兒已經離開了客棧,荀煙心有不悅,敷衍雲耀道:“不知道。”然後,她關上房門,獨自坐在房間裏生悶氣。
雲耀覺得莫名其妙,那可是他的房間!
辯真兒尋著浴花苑而去,那裏瑰麗堂皇,實在不是他這種清貧和尚能去的地方。可是荀煙說柳追憶在這兒,她在這裏做什麽呢?這裏可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辯真兒思索著,正想進去,卻被門邊的姑娘攔了下來,姑娘看著辯真兒的模樣,忍不住打趣:“你一個小和尚也來這裏找女人啊?”
“小僧是來這裏找朋友的。”辯真兒行了個禮。
“朋友?”姑娘們互相詢問,覺得趣味橫生,“小和尚在這裏也有朋友呀,你朋友叫什麽名字呢?”
辯真兒忙道:“小和尚的朋友名喚柳追憶。”
“柳追憶啊……”姑娘故作思考,遺憾說,“哎呀,咱們這裏有柳絮兒、有如意,可就是沒有柳追憶。”姑娘們掩麵偷笑起來,聲音宛如脆鈴。
辯真兒有些焦灼,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身邊有另一個客人掏了一錠銀子給姑娘,姑娘立馬放行過去。姑娘舉著銀錠子給辯真兒,說:“看見了嗎小和尚,給錢就可以進去。”
辯真兒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確有個錢袋子,是昨兒個柳追憶包好給他的。他連忙從懷裏掏出錢袋子遞給姑娘,說:“我就這麽一點,您看行嗎?”
姑娘接過錢袋,倒出來看了看,不過幾十文。
姑娘望了一眼辯真兒,歎氣道:“算了,姐姐我喜歡你,讓你進去吧,不過你隻能在人群之外看,不能進去,進去是要打賞的,我看你也沒什麽錢打賞。”
“小僧不進去,小僧就在外麵找找自己的朋友。”辯真兒解釋道。
“那好,進去吧。”姑娘讓開路,指了指裏麵。
辯真兒連連道謝,進了浴花苑。
辯真兒從沒來過這種地方,裏麵人聲鼎沸,比外麵的集市都要漂亮。這裏的姑娘們搽脂抹粉、個個都容顏豔麗,所有來這裏的客人全是金絲銀絲裹身、腰纏萬貫。
辯真兒走在裏麵,好似一個另類。
忽然間,四方有絲樂揍起,更有繞梁之音徐徐而來,一片宮商。
辯真兒在二樓上擠開人群往樂聲處望去,卻一眼如夢。
偌大的舞台上,有一身材曼妙的少女,她朱紅舞衣裹身、披帛如雲,歌聲正是她所吟,雖然她臉上蒙了層麵紗,卻仍舊難掩她的盛世容顏。
少女赤踝上係著銀色明月鈴,舞姿如風般飄逸,她眉眼間眼波流動、淺笑勝花。辯真兒隻覺得心神**漾,從未有過那般感覺。
他隻知少女一舞傾城,卻不知這紅紗之下的人,正是伴他身旁,令他初初動心的女子。
辯真兒看得呆立了片刻,沒瞧出來那就是柳追憶,反倒被黑老五發 現了。
他趕緊從人群裏移出來,傻兮兮地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怎可為酒香女色沉溺呢?真是對不住師父、對不住佛祖。緊接著,他又穿梭進人群裏,尋找著柳追憶的身影。
黑老五見辯真兒找了來,連忙跑去後台,掀開半邊簾子,用隻有柳追憶聽得見的聲音喊道:“柳姑娘,那小和尚找來啦!”
柳追憶一陣詫異,但她不敢亂了舞步半分,隻好跳到一曲完畢,完美 收尾。
眾人皆往台上拋著銀子,嘴裏不停地念著“傾城姑娘”,更有甚者站起來指明今晚要“傾城姑娘”作陪。柳追憶如約,舞罷退場,老媽子上來安撫看客,說:“各位看官,咱們傾城姑娘一天隻表演一次,如果看官們意猶未盡,接下來還有別的姑娘來表演。”
“我們隻看傾城!”
“就是,隻看傾城!”客人們紛紛表態,今夜非傾城不看。老媽子不好攆客,隻能再去找找柳追憶。
後台中,柳追憶正和黑老五清點銀子,今兒個晚上跳了一支舞,為浴花苑賺了將近四百兩,倒是柳追憶小看了洛陽城的貴公子,這闊手闊腳的絲毫不客氣。
“我這一輩子,沒看過這麽多銀子啊!”黑老五感歎道。
柳追憶隨手一拋,接住一錠銀子,說:“這些錢咱們不能拿多。”
“老五聽柳姑娘你的。”黑老五道。
“哎呀柳姑娘啊,外麵的客人吵著鬧著要見你,你就再去跳一支舞吧。”老媽子揮著手絹兒走進來,雖話裏多有埋怨,可臉上卻是掩蓋不住的欣喜。
柳追憶劃拉著銀子,拒絕道:“咱們說好了一晚上隻跳一曲兒,媽媽你什麽大場麵沒見過,安撫一下外麵的客人還是有辦法的吧?”
“這……你看……”老媽子為難道,“要不你再出去唱一曲兒?你要的銀子我再給你多加一層?”
“賺多少銀子我也隻要五十兩,不多不少的五十兩。”柳追憶選好銀子抱了起來,扭頭對老媽子笑道,“媽媽啊,外麵就交給你了,就說我身體不適,今晚不能跳了。剛才黑老五已經看見有人過來抓我了,要是我被抓到,媽媽你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一聽以後柳追憶可能再也無法為自己賺錢了,老媽子立即道:“哎喲這可不行,柳姑娘你先走,外麵就交給媽媽我了,要是有什麽人敢欺負你,你告訴媽媽,媽媽替你做主!”
“謝謝媽媽。”柳追憶眯眼道,然後,她拉著黑老五趕緊跑了出去。
再說辯真兒,在浴花苑轉了一個大圈子,都沒有見到柳追憶,他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先行離開。斯時,洛陽城已被夜色籠罩,萬家燈火將洛陽城點綴成了燈火之洋。
辯真兒望著浴花苑的牌匾歎氣,不知道柳追憶下落何處。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回客棧瞧瞧,看她有沒有回去。
而在東來客棧,雲耀與荀煙等待得十分無聊,嘴裏不停地罵著柳追憶與辯真兒擾了他吃飯的時間。
雲耀向來性格是這樣,喜歡罵罵咧咧,並非真心。荀煙見他囉唆,便道:“想吃就吃,沒有人非要你等。”
雲耀“嘖嘖”道:“荀煙姑娘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抱怨抱怨不行嗎?你看看現在都什麽時辰了,他們還沒回來。”
荀煙站起來,道:“我去找辯真兒。”
“你去幹嗎啊?別添亂了,別到時候辯真兒沒找到還要找你。”雲耀攔下荀煙,道。
荀煙側頭看著他,問:“雲少爺,你知道辯真兒和柳姐姐去了哪兒嗎?浴花苑啊,那是洛陽城最大的煙花之地,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什麽?你說柳兒去了哪兒?”雲耀震驚道。可是沒有人告訴過他他們去了浴花苑啊,他確認道,“不、不可能吧?你說辯真兒去那種地方很正常,柳兒去瞎湊什麽熱鬧嘛。”
“不許你這樣說辯真兒!”荀煙皺眉道,“辯真兒就是為了找柳追憶,才被迫去那種地方的。你以為辯真兒是你啊?”
“我……”雲耀鉗口結舌,沒想到走了一個隻幫辯真兒的柳追憶,又來了一個荀煙,明明自己比辯真兒風流倜儻太多啊,這世上的姑娘是不是都要瞎了眼了?
正當雲耀與荀煙爭吵之際,辯真兒的身影出現在了客棧門口。
“辯真兒。”荀煙迎上去,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辯真兒走進來,倒了一口茶,搖頭道:“我沒找見柳姑娘。”他眉頭深鎖,不知所措。
“柳……柳兒到底怎麽了?”雲耀見辯真兒這般模樣,心裏也頓生 憂慮。
荀煙說:“柳姐姐今兒個午時跟著黑老五進了浴花苑,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啊?黑老五?”雲耀愣了片刻,忽然拍案驚起,說,“那廝不會把柳兒賣了吧!”
“賣了?”辯真兒問,“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雲耀剛要解釋,可又覺得不妥,便道,“總之是不好的事!”
辯真兒更是不明就裏,腦海中一團亂結。他說:“我將浴花苑找了個遍,什麽角落都找了,更問了許多人,他們都不知道有柳姑娘這麽一個人。既然是黑老五帶她去的,那咱們去找黑老五。”
“去哪兒找?”雲耀問。
“黑老五不是認識出租道具的李師傅嗎?我們去李師傅那裏問問就好。”辯真兒說。
“行,咱倆一起去,荀煙留在客棧。”雲耀道。
荀煙沒有說話,隻是點頭應允。辯真兒同雲耀一起往三元街找去,他們走後,荀煙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將門關上,裏麵一片黑暗。
透過薄薄紗窗映射進來的燈火光芒落在荀煙的眸中,裏麵竟看不見平日裏她的半分溫柔。
柳追憶與黑老五離開浴花苑時,沒來得及換身上的衣裳,怕太過顯眼,二人就躲在了無人之處。
在樹下,柳追憶打開裝著五錠銀子的布裹,拿了兩錠出來遞給黑老五,說:“老五,這是你的。”
黑老五不敢接,問:“柳姑娘,你給老五這麽多幹啥呢?”
“這是你應得的,我說過賺了錢一定分你。”柳追憶說往他懷裏放,“拿著呀。”
黑老五隻接了一錠銀子,將另一錠還給了柳追憶,說:“柳姑娘,蒙您信守承諾,老五很是感動。但是這錢全是柳姑娘不顧聲譽自己去賺來的,老五隻是個跑腿的,要這十兩,已經夠了。餘下的柳姑娘你拿著,你們是外來的人,我琢磨著你們在洛陽待不了幾日就會離開,老五雖然不知道你們要去哪兒,但是知道舟車勞頓,你們需要很多的錢。柳姑娘如果實在沒辦法,也不會去這樣的地方賺錢吧?”
“老五……”一個五大三粗的黑皮膚漢子忽然說出這番話,柳追憶不知該如何應答,隻道,“多謝你了,你我萍水相逢,肯如此幫忙,小女子記在心裏了。”
黑老五大手一揮,笑道:“柳姑娘你否客氣,我還是先送你回客棧吧。”
柳追憶笑了笑,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這個樣子肯定不能明目張膽地走在街上。”
“那也行,我回去告訴兄弟們這個好消息,十兩銀子啊,夠咱們掙上半個多月了。”黑老五搖著手裏的銀子笑道。
柳追憶站起來,抱拳鞠躬道:“那好,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黑老五回禮。
柳追憶轉身往東來客棧的方向走去,黑老五看著柳追憶的身影淹入黑夜之中,這才往自個兒住的舊院子裏走去。
可是讓黑老五沒想到的是,自己到院裏時,裏麵已坐了兩個專程等候他的人。
“二位爺,你們怎麽來了?”黑老五當他們是柳追憶的朋友,也當他們是自己的朋友,笑臉相迎。誰知雲耀一個箭步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問,“你把柳兒帶到哪裏去了?”
黑老五有些困惑,道:“柳姑娘回去了啊,就剛才。”
“什麽?”雲耀更是大惑不解,扭頭看向辯真兒。
辯真兒走過來,讓雲耀放手,問:“黑老五,你告訴我們你跟柳姑娘去了哪兒,她又是什麽時候回去的?”
黑老五說:“柳姑娘問我哪兒好賺銀子,我就帶她去找了很多地方。她就剛才回去的,我是跟她道別後才回來的,這會兒她應該快到東來客棧了。”
“柳兒可有受傷、被人欺負?”雲耀問。
黑老五一拍膝蓋,道:“哎喲,柳姑娘聰明得緊,誰也欺負不了她。”
“那她現在確實回去了是嗎?”雲耀又問,翻著白眼滿是歧視。
黑老五舉手道:“回去了,要是沒回去你們唯我是問。”
“沒回去再找你算賬。”雲耀作勢要打黑老五,一個巴掌停在半空沒有落下去。既然黑老五說柳追憶回去了,那他還是跟辯真兒先回去看看再說。
黑老五恭敬地送走辯真兒與雲耀,累得抹了一把汗:“真是難伺候的祖宗。”
辯真兒與雲耀快步趕回東來客棧,發現荀煙仍舊坐在一樓等他們,見二人空空回來,荀煙問道:“柳姐姐呢?”
雲耀驚道:“還沒回來啊?黑老五不是說她回來了嗎?”
“再等等吧,她腳力沒我們好。”辯真兒的眉頭一直沒舒展過,他坐下來,安靜等待。雲耀也坐在旁邊,捂著一直咕咕叫的肚子發愣,他現在已經餓得滿眼冒星星了。
片刻過後,雲耀已經趴在桌上玩弄茶杯了,辯真兒於心不忍,想要叫些吃的給雲耀,正準備出聲時,忽然聽到了不尋常的聲音。
辯真兒的敏銳力比誰都好,任何一點不尋常的風吹草動他都能發覺。他的耳朵動了動,聽見客棧樓頂上有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為了不打草驚蛇,辯真兒站起來說:“我也餓了,你們先點些菜果腹,我一會兒就來。”
說著,他往樓上走去,雲耀也懶得等他,先叫了些小菜來吃。
屋頂上的確有人,而且,正是未褪去朱紅舞衣與麵紗的柳追憶。辯真兒走到樓道口,趁無人注意,一首抓住屋簷橫木,翻身躍上了樓頂。
正準備揭瓦查看房間情況的柳追憶頓覺身後拂來一陣勁風,她轉身過去,那道風正好拂過她麵孔。辯真兒見是今日浴花苑的少女,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夜幕時分,足以俯瞰整個洛陽城的屋頂上,少年與少女麵麵相對,夜風卷起他們的衣衫長發,仿若時間就此凝滯。
在他們的身側,有一輪圓月,月光潔輝落入二人的眸中,猶如星子 入海。
柳追憶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縷笑意,眼角裹滿了醉人溫柔,辯真兒兩頰微燙,連忙垂手作揖,不知所以地行了個禮。
柳追憶的笑意越來越深,她昂首挺胸,透過麵紗能瞧見她輪廓極好的紅唇。她微微啟唇,一字一句輕聲道:“小——和——尚。”
忽然像是一束光貫穿辯真兒大腦,更像有人用手伸入他的心口,將那顆心髒攪得怦怦直跳。辯真兒微微張嘴,卻道不出一句話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心神恍惚。
柳追憶笑著走過去,辯真兒能看見她愈來愈清晰的臉。
一時間,他咽了咽口水,舌尖輕輕舔舐著幹裂的嘴唇,在柳追憶走過來之時,將目光移開。他怎敢正眼瞧她,他心跳劇烈到令自己做怕。
柳追憶雙手捧著辯真兒的臉,讓他正臉瞧著自己。辯真兒隻感覺柳追憶身上好聞的香氣迎麵而來,讓他如墜夢裏。
柳追憶笑著說:“小和尚,今天的事情要替我保密呀。”說著,她看著此刻木訥傻氣的他,踮起腳,在他的臉頰上烙了一記吻。
辯真兒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雖然隔著一層薄紗,可辯真兒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柳追憶一吻的柔軟。他幾近無法呼吸,大腦一片混亂。
柳追憶笑著移身過去,從辯真兒來時路去。
跳下屋頂後,柳追憶迅速回了房間換好自己的衣裳。辯真兒還站在屋頂上,癡癡呆呆,臉頰上的滾燙久久未散。
柳追憶換好衣裳,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走下樓去。雲耀看見柳追憶從房間裏出來,剛入口的茶瞬間噴湧而出。
他忙站起來走過去,問道:“柳兒,你早就回來了啊?”
“沒有啊,剛從後門回來的。”柳追憶徑直走過雲耀身邊,在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就吃。雲耀像個事兒婆一樣追過來問:“哎喲嚇死我了,我們今天還去了黑老五那裏找你。”
柳追憶問:“你咋知道我跟黑老五在一起?”
“荀煙說的。”雲耀道,“說你跟黑老五去了浴花苑,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柳追憶的目光隨即落在荀煙身上,她笑得意味深長,說:“我跟黑老五的確賺錢去了,可沒去浴花苑。”荀煙表情淡淡的,說,“那可能是荀煙看錯了,柳兒姐姐沒事就好。”
柳兒虛起眼睛,笑道:“姐姐當然沒事,隻是荀煙以後別再看錯了,免得讓小和尚和雲耀擔心。”
“姐姐說的是,荀煙以後一定注意。”荀煙輕聲細語,眼神淡漠迷離。
雲耀不喜她們二人婆婆媽媽,說:“哎呀算了算了,快吃東西吧我餓死了,對了,辯真兒呢?”
柳追憶咬著筷子,壞壞地笑道:“丟魂兒了。”
是的,他是丟魂兒了。
他連晚飯都沒有吃,回到屋子裏躲在**。他腦子裏全是柳追憶,每一個時刻的柳追憶,他很困惑,困惑自己為何會想她,為何忘不掉她。
為何她一個笑容、一個動作,就能這麽輕而易舉地攪得他心神不寧。
旦日晨間,柳追憶早早去銀號把五十兩白銀兌換成了碎銀和銅錢,她分成四分,每人身上帶一點。辯真兒起床一看見柳追憶,就會想到昨夜之事,倒是柳追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會叫著他:“小和尚,醒啦?來,錢袋拿著。”
辯真兒迅速跑過柳追憶身旁,拿起了桌上一袋碎銀子。雲耀一頭霧水,不知道辯真兒在發什麽瘋,反而是荀煙,從昨日開始,一直沉默不語。
“咱們身上一人帶一點,然後看什麽時候啟程,去下一個地方。”柳追憶說。
辯真兒無意接著話茬,說:“現在啟程吧。”
“這麽快嗎?”雲耀問。柳追憶敲打了一下他,說,“小和尚說現在啟程,咱們就現在啟程。”
“是是是,什麽都聽你們家小和尚的。”雲耀不爽道。
辯真兒臉一澀,垂下了眸子,荀煙瞧見了他這個小動作,心裏更不 知味。
他們很快收拾好東西,全部放上馬車,柳追憶駕著馬車,路過長長的洛陽街,往城門口走去。他們走了很多地方,也停留了很多地方,唯有這洛陽城,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馬車駕到城門口,忽有人在身後喚著柳追憶,柳追憶往身後一探,發現是黑老五和他的幾個兄弟。
“柳姑娘留步。”黑老五迎上來,道,“知道你們今日出城,老五特意帶著兄弟們來為柳姑娘踐行。”
柳追憶下了車,車上人聞言也下了車。
“謝謝你老五。”柳追憶走到他麵前,說,“我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離開一個地方,居然還有人來送我。”
黑老五靦腆地笑著,露出大丈夫少有的羞澀,說:“柳姑娘是性情中人,老五佩服。如果有一日柳姑娘帶著這些朋友能夠回洛陽城,老五一定好酒好肉招待。”
“那就先謝過老五了。”柳追憶笑道。
“哦對了。”黑老五轉身將兄弟手裏的被子接了過來,說,“柳姑娘,入秋了,越往北走天氣越冷,這被子是昨兒個住我們院子裏的奶奶做的,你們拿著,好避寒。”
柳追憶心中感動,也沒扭捏,讓雲耀接過去,道謝道:“多謝老五了,這份厚禮柳追憶就收下了,來日方長,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黑老五抱拳。
柳追憶一幹人坐回馬車,與黑老五道別,駕著馬車離開了洛陽城。黑老五目送著柳追憶的馬車消失在遠方,這才跟兄弟們往回走去。
雲耀看著馬車上暖實的被子,說:“這黑老五是個挺重情重義的人啊。”
“走江湖四處闖**的,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若是我們不這麽飄零,黑老五一定是個不錯的朋友。”柳追憶駕著車,聲音悠悠道。
雲耀靠在馬車門口,忽然認真地問:“柳兒,出來流浪,你後悔過嗎?”
柳追憶看著洛陽城外掠過身後的景色,笑說:“有什麽好後悔的。”
“那我們,一直這樣走下去嗎?要去哪兒呢?”雲耀望著頭頂蒼穹,如是而問。
是啊,他們一路往北,從未說過目的地,當真要這麽一直流浪下去嗎?
柳追憶扭頭看了辯真兒一眼,說:“小和尚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吧。”
雲耀不悅,沒好氣地問辯真兒跟荀煙:“你倆呢?”
“我也是,跟著辯真兒走。”荀煙道。
雲耀更為不悅,諾?她們當他是什麽了?他語氣更差,問道:“辯真兒你呢!兩個隻能選一個,哪兒那麽貪心,至少留一個給我。”
辯真兒忙道:“阿彌陀佛,我……我隻求能尋得一處空山深寺,坐禪一生。”
“聽見沒?你們死心吧!”雲耀朝柳追憶恨道,柳追憶瞅他一眼,好笑道,“你在較個什麽勁兒?你可是有家的人,總不能跟著我們一直這麽走下去吧?”
“我才不想回去。”雲耀蜷縮而坐,下頜抵在膝蓋上,腦海不禁浮現出父母的臉龐。
他是雲府二少爺,曾一心想做一個懷抱溫柔的風流少俠,可父母老說他無所事事、隻知揮霍錢權,每次總愛拿掌管家裏七成生意的大哥與他比較,讓他好生向大哥學習。在雲耀的心中,大哥才是他們的兒子,他壓根兒就不是,他不明白,身為雲家後代,就非得要繼承雲家的產業嗎?
如若不繼承,就一定是不孝嗎?
雖說在家時曾無數次責備父母,可離開家這麽久,他還是會特別想念 他們。
“家裏有大哥,少了我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雲耀憶起往事,難免會難過,雖然嘴硬,可眼眶已被幹風吹紅。
柳追憶注意到他的心事,輕聲道:“長安城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其實,我也挺想念如意樓的姐姐們的。不知道她們找不到我的時候,會不會特別著急……當時被你追得太急了,我還以為你要抓著我跟小和尚去送官呢,嚇得我倆趕緊逃趕緊逃。”她最後幾句話故作誇張,好似現在還心有餘悸。
“小和尚就沒有識破。”柳追憶又忍不住打趣辯真兒,辯真兒挪了挪身子,麵對著另一方,不去理會他們的談話,可是不理會歸不理會,一被他們挑起回憶的弦,自己也忍不住去回味了。
人最怕思往事,最怕一發不可收拾。
轉眼間,他們從初春相識,已有半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