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牢

司馬空和蕭缺山關在不同的地方,蕭缺山直接關在大理寺天牢裏,平日裏不允許人探看,已經鐵證如山,就等待秋後問斬的死刑犯,來探看的除了他的兩個徒弟外,再沒有其他人。大理寺天牢和刑部的又不一樣,刑部的天牢關的都是尚未審問清楚,還有待查查之人。而大理寺關押的則是已經判定之人。

相比而言,大理寺天牢看守則更為嚴實。陳禦風手持了刑部的通行牌,才得以進到天牢。刑部主事曾勸陳禦風,既然案件已經審完了,又何必再探查,不過主事雖然也是四品官員,但是陳禦風連刑部尚書都得禮讓三分,自然也不敢多言。

左拐右饒,天牢在地下一層,光線昏暗,裏麵關的除了江洋大盜,還有的就是政治鬥爭中被皇帝拿下的,或者是被皇帝猜忌和有反叛跡象的。基本上到了這裏的人,也很少有喊冤的了,一是胸中那口氣沒了,求死之心很明顯;還有就是在這裏喊也是沒有用的,以其掙紮,還不如淡然麵對。

兩邊的牢房中,好多都是頭發蒼白之人,有的是有五六十歲,可有的三四十歲,也頭發全白了。真是一夜白了頭啊。

蕭缺山好像不一樣,其他人都是麵色黯淡,有的則是恐懼,而他則顯得很從容淡然。陳禦風也想不到,在朱仙鎮奮勇救人的蕭缺山,會是殺人不見血的凶手。

陳禦風知道,此時,就算他問什麽,蕭缺山未必會說,雖然證據確鑿,但是從內心而言,陳禦風真不希望凶手是此人,此人給他了很多好感。

陳禦風沒帶飯菜,隻是帶了兩瓶酒,喝酒對於陳禦風而言,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因為他不喜歡酒的那股猛勁,不喜歡酒來操控大腦的想法。想必來說,喝茶是一種養心的方式。

兩人悶悶的喝了幾口,陳禦風說:“荊軻一代豪俠,易水風寒,他知道他不可能完成任務,但他還是去了。我敬佩這樣的人,蕭先生,我也敬佩你!”

“一個惡貫滿盈之人,陳先生不必誇我,我哪能和荊軻相提並論?”

“荊軻算起來,也應該是你們墨家的人啊。”陳禦風接著說:“可幾百年來,再無荊軻之人,墨家也漸漸少了蹤跡。全然沒有春秋戰國之時,影響天下格局的大家大派啊。”

蕭缺山忽然有些觸動,猛灌了一口酒,說道:“先生所說何嚐不是呢?天下紛亂,奸人當道,全然沒有了善惡之別。一切朝銀子看,一切朝朝堂看。”

“所以,殺惡人警示世人,也成了蕭先生的願望了?”陳禦風接著說:“可這是墨家曆代兼愛非攻不符合啊?”

“墨家思想已經與社會格格不入了,但作為墨家第一百八十代巨子,無法苟同於當今混沌世界。”蕭缺山說。

“但蕭先生可知道,弩俠的所作所為,並未讓天下老百姓心中向善,而是讓惡藏起來,天天麵帶恐懼,生怕成為弩俠的目標。”陳禦風接著說:“從結果來看,這顯然不是蕭先生期望的吧。”

蕭缺山默不作聲,陳禦風接著說:“蕭先生光明磊落,為什麽會做下這些累累血案?難道籌劃和下手之前,先生內心就沒糾結過嗎?”

蕭缺山說:“蕭某為求墨家信念得以傳承,犯下累累血案,不求開拓,但求一死,先生不必再說。”

陳禦風冷笑道:“犯下累累血案的是弩俠,《弩俠》中的主角確實是蕭缺山,但是,天下會不會有很多個蕭缺山呢?”

蕭缺山沉默不語,陳禦風自知再問也無結果,而顯然他通過簡單的對話,已經有了他的結果了。

處決

曆朝都有規定秋天處決犯人,所以有秋後處斬一說。古人認為,天人是合一的,春夏之間草木茂盛生機勃勃,人的生死應合於自然。秋天草枯葉落,處決罪犯才合天地蕭殺之時。之所以選擇秋冬二季實行,主要是考慮示警的作用,農民在秋冬二季較為空閑,也方便地方官動員民眾觀看。再則大概是因秋冬百物蕭條,亦是進入一年的尾聲,亦適合執刑,春天象征新生,夏季萬物正蓬勃生長,因此較不適宜取人性命吧。於是,秋冬時節處決罪大惡極的犯人,成為從古到今的傳統,漸漸在法律條文上形成“秋訣”製度:春天定罪,秋天問斬。

原本定在秋後處決的蕭缺山,忽然間皇帝下了旨意,說就在這幾天盡快處決。而處決的刑場,也不是西市口,而是在大理寺秘密刑場,能到場看的人,也是規定人數,隻有一百來人。

而處決蕭缺山的方式,竟然也不是砍頭,也不是腰斬。具體是什麽方式,並沒有說明,而是說處決當天一看便知。

餘天衣和童遙相當不解,已經審定完畢,原本按照天人合一的不變規則,必然是秋後問斬,少說也還得再過一個月左右,怎麽會突然提前了呢。

“要我說,皇帝自然是被弩俠的手段嚇著了,為了以防還有同夥再生事端,就提前處決。”童遙說。

“同夥?除了兩個武藝平平的徒弟,蕭缺山哪裏還有同夥?再說了,就算是有同夥,那更應該關好蕭缺山,吸引那些同夥來救援,再一網打盡啊。”餘天衣接著問陳禦風:“先生,你說呢?”

“我說啊,你們兩個就不要在這裏瞎猜了。弩俠要被處決了,李添荷想必也很看看他賺錢這本書的主人公的下場。子秋,你去通知一聲吧,到時候給他一張通行牌。”陳禦風接著湊近閆子秋,耳語了幾句。餘天衣和童遙互相看了一眼,做了個鬼臉。

大理寺的後院刑場其實不小,以前曾經是皇宮貴族打馬球的地方,今天改了做臨時刑場。說是限製來的人數,可到了現場,發現密密麻麻的也擠進了幾百人,畢竟開封老百姓都想來看看弩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畢竟在民間,關於弩俠的說法有很多種,有的認為弩俠心狠手辣,過於殘忍。而不少老百姓都追捧弩俠,吹捧其懲惡行為,有的甚至悄悄的在自己的房間裏供起弩俠。

可能是皇帝生怕多事,畢竟天下剛定,周邊還有很多勢力虎視眈眈,多一事不如省一事。陳禦風帶著閆子秋來到了刑場。雖然蕭缺山是餘天衣抓來的,可餘天衣內心中還有有些不忍,可能或多或少有些惺惺相惜吧。童遙則被陳禦風安排去做其他事情了。

在擁擠的人群中,陳禦風看到了李添荷,他穿著一身白衣,和周邊熙熙攘攘的老百姓顯得格格不入。李添荷眼神死死的看著刑場,可能這個人的死,對於他《弩俠》這本書而言,也死了。

司馬空則是無法到來,陳禦風心想,司馬空要是見到蕭缺山被處死,其內心的絕望程度將會遠遠超過李添荷。畢竟如何將傳奇小說人物豐滿,賦予生命力,司馬空也費勁了心血。

不一會,刑部尚書宣讀了皇帝旨意,大致也就是說蕭缺山犯下的累累血案,今天將以最特殊的方式來處決這個凶手,還開封一個太平。聽到這裏,陳禦風瞟了一眼李添荷,看到李添荷身子有些觸動。

蕭缺山被押了上來,為了不讓其大喊大叫,大理寺用一塊黑布直接把眼睛下麵的嘴和鼻子綁住,而全身也是五花大綁,直接有幾名壯漢抬了上來。緊接著這些壯漢並沒有把蕭缺山放在廣場中央,而是將其抬至西側的圓木柱子前。

陳禦風也是一驚,看來刑部上報朝廷後,處決的方式竟然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竟然是要用弩俠的弩箭,來射死弩俠。

這確實有些殘酷,對弩俠、司馬空、李添荷,甚至是和蕭缺山打過交道的餘天衣和陳禦風來說,都有些難以接受。李添荷嘴唇微微緊閉,眼睛呆呆的看著前方。

刑部尚書一擲令牌,行刑之人雙手端起弩箭,再五十步左右的範圍,瞄準了蕭缺山。而這行刑之人,一看也是大理寺和刑部剛從軍營裏請來的弩箭手,用這種方式處決凡人,刑部和大理寺確實也沒這樣的手段。

“嗖”的一聲,一支弩箭飛出,緊接著蕭缺山一聲悶哼,夾雜著箭穿過喉嚨,釘在柱子上的聲音。人群中也發出來歡呼聲,在這歡呼聲中,還有一些抽泣聲。

不管怎麽說,這個讓開封城人心惶惶的事情告了一個尾聲,猶如一場大戲慢慢拉上了帷幕。陳禦風看了一眼李添荷,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李添荷也走了。

閆子秋似乎發現了陳禦風呆呆的站著,悄悄的伸手過去,握住了那雙蒼白的手。她忽然間覺得,陳禦風的手是那麽的冰涼。

陳禦風病了。

從大理寺刑場回來後,陳禦風就病倒了,除了閆子秋,其他的人都不能探看。一大早,閆子秋就拿著一張紙,遞給餘天衣,說道:“先生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忽冷忽熱的,我昨天請了城南本草堂的王大夫,也沒看出具體是什麽病,昏昏沉沉的,今早醒來後,問我要了紙筆,寫了這張處方,你快去藥店把這些藥抓回來。”

餘天衣看了看紙張,字跡歪歪倒倒的,雖然有著陳禦風的筆鋒,但是也能看出來在寫這些字的時候,陳禦風極其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