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載灃的影子在金玉滿堂之間顯得如此無能為力,保養極好的臉上盡是憔悴,就在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十歲。載濤暗歎,這個哥哥,從來隻是養尊處優的逍遙王爺,那裏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載濤扶著急得團團轉的載灃坐下,給他倒杯茶。載濤輕皺眉頭,整理混亂的思緒。一直到今日,他們最大的敵人不是李想和革命黨人,而是朝堂的別有用心者。要解決李想亂黨簡單,北洋軍精兵強將,水陸大軍壓過去,頃刻便可覆滅。洋人也好交代,洋人在乎無非就是利益。隻要滅了李想,也算是給洋人出了氣。剩下的問題便更好解決,無非便是割地賠款,再簽一個《辛醜條約》。這樣的賣國行徑,大清又不是第一次幹,熟得很。載濤絕不是個消極的人,他比誰都能體會臥薪嚐膽的故事,他的心中也埋藏著複仇的種子。

使載濤最可怕的敵人,一直都是袁世凱,這個想法自始至終從未有過改變。袁世凱自小站練兵,從此之後便掌握大清最為精良,最為強大的軍隊。而縱觀整個中國,八旗綠營在長毛時便不堪一用,而湘軍、淮軍煙消雲散之後,中國便已經無兵可用,這才導致八國聯軍輕而易舉入京華。之後才有編練新軍之事,張之洞在兩湖編練新軍兩鎮,北洋有新軍六鎮。全國僅有有可用之兵,隻有此兩處。李想即使盡收兩湖新軍,也扛不住北洋,何況他還把洋人得罪的很了。袁世凱握緊北洋,便握著可以左右中國的利器,何況他也朱爾典是朝鮮時的老朋友,連洋人都是向著他。

李想的革命黨人與長毛、拳民一樣討厭,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結局似乎與前兩者不會有什麽兩樣。湖南和陝西的響應,看起來情況局勢是每況日下,但是載濤沒有載灃的悲觀。都是一些烏合之眾,隻能嚇唬一下載灃他們而已。袁世凱肯定有十足的把握收拾他們,才悠然自得的與朝庭討價還價。如此種種,更是突顯袁世凱的野心昭然若揭。

但是當務之急是要先解決灤州兵諫,載洵此行,載濤十分的不看好。他又不能直接與載灃說,憑添他的煩惱。

載濤又是一聲暗歎,這個哥,總是優柔寡斷,根本便不是做攝政王爺的這塊料。隻要載灃有當年聖祖爺對付鼇拜萬分之一的決斷,袁世凱那裏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北洋軍也早就收拾得服服貼貼。

既然載洵不能擔此重任,該選個什麽人更合適?他在心裏默念著陳芑、藍天蔚的名字,與兩人相連在的一個名字自然而然的浮出腦海:吳祿貞。其三人在東北帶兵,同是湖北老鄉,有關外的湖北三傑雅號。

吳祿貞,良弼也曾多次提起此人。吳祿貞在東北辦邊務營務多年,廿鎮官兵很多還是吳祿貞的部下。吳祿貞和張紹曾、藍天蔚都是士官同學,吳祿貞的第六鎮又和廿鎮有扯不清的曆史關係。由吳祿貞去灤州安撫疏解,簡直就是不二人選。

盡管吳祿貞的非常符合此次任務,載濤心中隻是還在猶豫。吳祿貞和良弼關係最友好,良弼卻在許多事物上對他有所防範。陸軍大臣蔭昌奉詔督師南下時,吳祿貞時任第六鎮統製,曾來京,向良弼自告奮勇意隨行。良弼是早知他有大誌,但投鼠忌器,凡是日本留學回來的士官生,清廷都會加倍防範。但是又不敢把他逼上梁山,良弼當時打機鋒,又用假言假語來嘉獎他,最後又暗中令蔭昌提防他。這事情,良弼也跟載濤通過氣。

吳祿貞這個日本士官生的身份,使載濤如梗在喉。日本可是同盟會最活躍的地方,吳祿貞有沒有問題,他根本不敢肯定,不敢冒這個險。何況吳祿貞與良弼一回之後,便稱疾不行,第六鎮不聽調遣,到底是在配合宗社黨還是同盟會,誰知道?

載濤腦海卻突然靈光一閃,乃派吳祿貞至灤州宣慰,表麵上是倚重吳祿貞,實責是調虎離山,把吳祿貞調離第六鎮統製,

使他不能掀風作浪。無論他吳祿貞是何居心,無論他宣慰是否成功,卻也能借此機會去掉一塊心腹大患。

載濤想到這裏,多日的煩悶,總算找到解決一件事情的辦法。一時激動之下拍案而起,杯盞跳動,把剛剛心力憔悴正昏昏沉沉的載灃驚嚇不輕。

“啊!什麽事?什麽事?”載灃大呼小叫,受驚的載灃差點摔落炕下,連日而來的驚嚇,他的神經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門外的戈什哈驚慌失措的衝進來,載濤連連揮著手,“沒事,都給我出去,到外麵守著。”

載濤又安慰著載灃坐下,順便說道:“我總決得洵貝勒去灤州不可靠。”

載灃低著頭,滿臉的汗水,原神還未安穩。他沉默半響,才明白載濤在說什麽。載灃的眼裏唰唰的滾落下來,一把抓著載濤的手,哭道:“我的好弟弟,你不要在嚇唬哥哥了。再嚇,哥哥的魂就都給嚇沒了。”

載濤用力把載灃的手指掰開,雖然習慣了他的無能,還是看不慣他的這幅德行。看著載灃堂堂攝政王爺,一把鼻涕一把淚,又是一陣心酸。載濤盡量的好言說道:“載洵不成,卻有人成。”

“有人成?”載灃老淚滿目的雙眼看著載濤,伸手又抓住載濤的一袖不方手,有如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載灃急急問道:“是誰?我去立刻請聖旨。”

“吳祿貞!”載濤輕輕說道。

“好!”載灃如釋重負,放開手中抓緊的載濤一袖,一屁股坐在炕上。吳祿貞其人,他也有所聽聞。載濤既然說此人可信,那就真的可信。

派遣吳祿貞去灤州撫慰,這事不用太後點頭,他載灃自己就可以做主。載灃立刻命人以內閣名義,給吳祿貞拍電報。

事情即以告一段落,載濤也準備大道回府,卻在門口碰上日本領事派來的特使。載灃住腳,看著日本小挫子,西裝革履,柱著羅圈腿,一搖一擺的走進園子。

載灃尋思,日本領事沒有與朱爾典等外國領事連名發照會,證明其有異誌。日本在漢口全軍覆沒,這樣的奇恥大辱,日本人不會咽下這口氣。當年朝鮮的糾紛,成為甲午戰爭的借口。現在漢口的糾紛,十有八九會成為辛亥戰爭的借口。甲午年有李鴻章在,都打不過日本人。而今,大清拿什麽去跟日本人打?如此危機四伏的關頭,還是必須與之妥協。但是日本人胃口向來忒大,一場甲午之戰,便吞下台灣,山東,東北。後來還是西洋人看不國眼,出麵調解,才把山東和東北吐出來的。所以即使日本人妥協,也要把握好一個度,載灃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載濤又匆匆跑回去,正看到在書房裏沒頭蒼蠅似的轉圈圈的載灃。聽說日本領事派來秘密特使,他是連去見麵的勇氣也無,急得滿天大汗,豪無主意。在看著載濤去而複反,像是看到救世主。

載灃急忙拉著載濤的手,眼睛一紅,又有想哭的衝動,道:“洋人的特使不是來了一撥嗎?現在日本人再來,是什麽招啊?他們不會還想打一場甲午戰爭吧?要是東北也割給日本,把祖宗的龍興之地也割讓,中原的花花江山也丟了,旗人不就無家可歸了嗎?”

載濤聽著載灃囉裏八嗦,說盡了喪氣話,臉都氣綠了。載濤用力甩開載灃的手,說道:“走,我陪你去見日本人。”

載濤說完就走,六神無主的載灃乖乖的跟著他後麵。

會客密室裏,小東洋正圍著案上放置的景德鎮青花瓷打轉。小眼睛裏盡是貪婪,不斷的讚歎,如此精明瓷器,是當之無愧的國寶。這樣的寶物,在中國卻是遍地都是。人說懷壁其罪,誰不想在中國這塊肥肉上咬兩口?

聽到門外戈什哈的吆喝,小東洋知道載灃、載濤的到來,立刻收起貪婪,麵向門口的站立,擺出鼻孔朝天的傲氣。

載濤一進門即看到小東洋兩個黑洞洞的鼻孔,茂盛的鼻毛把鼻孔賽滿,看來惡心至極。

小東洋也不說話,隻是地上一疊文紙。載濤一看,內列二十一條。一號分四款,謀吞山東,第二號分七款,是謀占南滿洲及東蒙古,第三號分兩款,是謀並漢冶萍公司,第四好專件及第五號七款,直接要將中國主權讓與日本。

小東洋洋洋得意的說道:“隻要貴國滿足二十一條件,蔽政府為友誼其見,皇軍願意出兵幫助大清平亂。”

載灃看載濤鐵青著臉,決定日本人願意借兵,怎麽他還是這幅表情。剛想答應,載濤已經開口了,“貴公使洞明事實,先前不是有言在先,武漢事務,是中國內政,按國際公約,不便插手。”

小東洋冷哼一聲,“日置益大人還讓我帶個話,漢口的事情,是中國人挑起的,皇軍也隻想找李想報仇而已,以祭死在漢口的大日本皇軍在天之靈。本不想遷怒於爾等,然爾等不識抬舉。爾等如果不肯承認二十一條,隻能再開中日戰爭。關東戒嚴,駐山東,奉天皇軍預備開戰,渤海日艦亦做好決戰之準備。”

載灃終於知道事情眼中,隻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他帶著哭腔一把拉開載濤,央求小東洋道:“貴使總要個我們一點時間商議,如此大的事情,總要召開內閣會議,我一個人說了不算,現在大清預備立憲了。請貴大使務必要寬限幾天,就多寬限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