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古琴,一本古藉,一副古畫,每一件古玩都其曆史的沉澱。古色古香的書房裏一如即往的名士中的名士做派,今日的袁世凱卻不再是回藉養屙時,終日謹小慎微的袁世凱,垣上村也不再如往日的寧靜。如今再看從前的袁世凱,他不是在養屙,而是在養望。

銀燭照亮書房,卻照不亮窗外的黑暗。誌得意滿的袁世凱,顯得無比的德高望重。他如一座肉山擺在塌上,兩根胡蘿卜手指夾著一枚潤如玉的白子,輕輕敲擊棋盤。他眯著雙眼,含笑的看著蔭昌。

蔭昌的再次來臨,也在袁世凱的預料之中。革命黨人鬧得越發的凶狠,便越顯得袁世凱的重要。不止是滿清朝庭要仰仗他袁世凱,便是連洋人也要請他出山主持大局。袁世凱覺得自己唯一失算的是李想,湖北的局勢被他這麽短時間之內便整合一氣,要不是他風頭不對,派馮國璋早一步進入武勝關,現在便隻能看著李想在湖北折騰。而且李想在漢口一仗也打得非常漂亮,洋人竟然全軍覆滅。難道這也是狗屎運,袁世凱才不會相信,今後是該正眼注視這個人。

袁世凱一聲歎息,李想還真有點像在朝鮮那會的自己。他袁世凱也曾追尋過理想,揮撒過熱血。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曆的豐富,地位的崇高,國家,民族,理想,熱血等等,也離他袁世凱越來越遠,剩下的隻有冷冰冰的殘酷現實。世味年來,消磨了他的理想,卻養出了他的野心。李想遲早會被世事消磨掉那些可笑的理想,而走向一條野心之路。袁世凱又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李想他把洋人得罪的很了,他沒有機會再選擇野心,他隻有配著他的可笑理想殉葬。

“宮保在歎什麽?”蔭昌還是一副二百五的老樣子,隨意的問道。他坐沒個坐像,歪著嘴巴,咬著話梅,眼睛卻在棋盤上尋思著落子的地方。蔭昌也接到朝庭旨意,在信陽等不到袁世凱來接手,急了,湖北的局勢已經完全出乎他的掌握能力,湖南和陝西接著鬧起獨立,蔭昌實在無能為力,他其實也一直沒有為力。蔭昌幹脆跑來垣上村,主動與袁世凱交接印信。袁世凱要是不肯交接,他蔭昌便死皮賴臉的賴在養壽園不走了。蔭昌的主意一定,心情也便放鬆下來,管他身後洪水濤天,依舊二百五的德行。

“功成身死,自古大臣用命者還少嗎?何況我與朝中親貴前慊甚深。”袁世凱半真半假的敷衍道,心想你蔭昌對自個家的事情都這樣不上心,俺老袁也不會傻得去給你家賣命,非把這台戲唱到底不可。

說道功成身死,蔭昌便不得不想到鼇拜。蔭昌頗有玩味的看一眼袁世凱,“宮保原來是為了克期到京的事情煩惱。宮保到底準備何時入京就任?革命風潮以前隻是湖北一省,現在蔓延三省,再過幾天,不知又要蔓延到幾省。宮保即使有北洋軍做依靠,收拾起來也會大費周章。現在的時局再好不過,有朱爾典等外國大使鼎力支持,革命黨人都要給宮保幾分麵子。要是再拖下去,李想鬧得不可收拾,洋人失去耐心,就像庚子年一樣,八國聯軍再打一回北京城,這戲就不好唱了。”

袁世凱何嚐不知道其中幹係,他怕一進北京城,就成了鼇拜第二。袁世凱與蔭昌是老交情,知道蔭昌糊塗裏揣著明白,比北京城裏所有的旗人都要明白。蔭昌再歐羅巴混了多少年?會看不出當今局勢變幻?蔭昌隻是看清了滿春朝庭的無能為力,才情願糊裏糊塗的過糊塗日子,被人見了便他是二百五。他老袁的麵臨的局麵,他蔭昌洞若觀火。

老袁這條命能保住,當初蔭昌也是出過大力,老袁也不再打什麽官腔,直接說道:“就什麽任啊?我隻管得了湖北一地,就在信陽算了。”

蔭昌手中的黑子終於落下,這便是袁世凱,紫禁城自西太後老佛爺駕鶴西遊之後,便再也沒有能在權術上玩過他的人。蔭昌還有些不方心的多問一句,“那陝西,湖南的事呢?”

陝西與湖南也黨人鬧獨立,與湖北實責屬於一件事情。但是袁世凱隻去信陽,意思就擺明了,隻是去撲滅湖北亂黨,其餘的省份的事情不幹他的事。袁世凱還是有與清廷討價還價的意思,一個欽差大臣隻能管湖北。要管陝西,湖南,這官還得繼續加。

袁世凱落下一枚白子,臉上的肥肉舒展開來,一笑道:“有內閣管全國軍政大事,老夫管不了。”

蔭昌會心一笑,袁世凱還等著養賊自重,還等著明年召開國會,重組責任內閣。這些事情他才懶得管,隻要袁世凱肯交接他手中的麻煩,幫他解下肩上的重擔,其他的他什麽都不管。

蔭昌隻覺得渾身輕鬆,隨口問道,“宮保何時南下信陽?”

“我明日一早便啟程。”袁世凱也不含糊,有了決斷,卻從不會拖拉行動。

蔭昌方下手中黑子,伸個懶腰,道:“我也便再打擾宮保,先去休息了。”

蔭昌連這盤還未下完的棋也不顧了,心情放鬆下來,才覺得疲憊無比,提不起半點神。

“客房我已經命奴才收拾好了,前線勞累,你也是非常辛苦,在我這裏好好歇息一晚。”袁世凱非常體貼的不再強留。

袁世凱正準備喚兩個水靈丫頭來伺候蔭昌,袁克定便風風火火的闖進書房。袁克定左腳才跨進門檻,嘴裏便喊道:“宗社黨的狗腿子在灤州扣押了咱們的軍需,膽子比爹您老人家還要大,一口氣向朝庭提了十二個條件,剛好是咱們六大條件的翻倍。”

袁世凱眉頭不自然的輕輕一皺,這個兒子,心氣還不夠淡定,遇事總是毛毛燥燥。這幅德行,還不如蔭昌的二百五。袁克定見袁世凱臉色不善,趕緊手聲,老實是侍立一旁。

“怎麽回事?”蔭昌急問。灤州出事,還是扣押軍需。袁世凱要是以此為借口,再拖上個幾日,倒黴隻有他蔭昌。

袁克定本能的看一眼袁世凱,隻見袁世凱微不可察的點點頭,他簡明扼要的說道:“直隸發生灤州兵諫,新軍第二十鎮統製張紹曾聯合第三十九協協統伍祥禎、四十協協統潘榘楹、第二混成協協統藍天蔚、第三鎮第五協協統盧永祥等,在直隸灤州打電報向清政府提出最後通牒的十二條,要求在本年內召集國會,由國會起草憲法,選舉責任內閣,並規定皇族不得充當國務大臣。”

袁克定說完,看袁世凱沒有話說,又還補充一條,“還有陝西最新情報,陝西同盟會會員井勿幕、錢鼎、景定成等人同陝西哥老會聯合,發動會黨和新軍的革命分子昨夜起義,經昨夜和今天兩天激戰,已經控製西安,護理巡撫錢能訓逃走,西安將軍文瑞投井自殺。起義軍成立秦隴複漢軍政府,推舉原日知會會員,新軍隊官張鳳翽被推為都督。”

袁克定說完這個,又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報紙遞給袁世凱,繼續道:“漢口的洋人已經簽下無條件投降書,這是人民日報的報道。”

袁世凱臉色陰沉,還沒任何表示,蔭昌卻跳起腳來,“宗社黨也太不識時務,國破家亡的時候,還唱這一出。攝政王爺,內閣準備這麽著?”

袁世凱好不容易答應出山,宗社黨這不是成心惹袁世凱不快。袁克定看了一眼陰沉如水的袁世凱,老袁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袁克定不陰不陽的回答蔭昌道:“還能怎麽著?派人去撫慰唄。”

“派誰?”這揮不等蔭昌發問,老袁先發問了,語氣輕柔而又陰沉。熟悉老袁為人的人一聽便知,老袁是動了真氣。

袁大公子都背心寒氣盛大,收起輕佻,恭敬說道:“先派了洵貝勒,後來又追派吳祿貞去。”

袁世凱默念吳祿貞,又是這個吳祿貞。自上次蔭昌提到此人,他便命人好生留意此人。袁世凱再垣上村養屙幾年,為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再養壽園招待過不少革命黨人,吳祿貞的底細便被他打聽得清清楚楚。吳祿貞可是革命黨人中的健將,同盟會伏再清廷的一步大棋。載灃真是混了頭,派了吳祿貞去灤州。袁世凱腦中電轉,載灃不會腦殘到如此地步。吳祿貞擁兵石家莊,把他調去灤州,也是調虎離山的好計。隻是載灃還不是吳祿貞的真實身份,不然,也不會用如此險招。

“攝政王爺還真找人,派差事。”蔭昌心裏雪亮,載灃真是糊塗透頂。隻是他話裏,也不知是指自己被載灃抓差而發牢騷,還是在說吳祿貞的牢騷。蔭昌拜拜手,“朝庭的事,都已經交給宮保,我也不想管了,我先睡去。”

蔭昌說完,搖搖擺擺的走出書房。他對養壽園熟門熟路,也不要袁家父子招待。接下來的事情,讓他們父子密議去,他也要避嫌。

袁克定湊近老父的耳邊,低聲說道:“吳祿貞這樣的人物,還是少一個,好一個。”

“這種事情要做得幹淨。”袁世凱直視著兒子,兒子主動請嬰,他卻有點不放心。

袁克定胸有成竹的說道:“吳祿貞第六鎮第十二協協統周符麟與吳祿貞有宿嫌。”

袁世凱點點頭,老懷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