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巴發幹,裏麵一點唾液都沒了,那種惶恐刺激的感覺仍然存在。我緩慢地轉過頭,視線落在背對著的那麵牆上,那麵牆果然另有乾坤。

或許是因為牆麵的圖案太繁亂,也可能是身處的環境過於陌生,所以從上麵爬下來後,都沒有發現那牆裏居然另有空間。我打著手電筒,發現那麵牆體並不是一整塊,而是一前一後分割開來,而兩麵牆相距的空間正好形成一道門,或者正確地說應該是通往樓下的樓梯口。

“若水,這就對了,記得石樓上垂直有兩個窗口,這裏是頂層,下麵應該還有一層才對。”

沒錯,剛才還看見了火光,火光似乎是從底下的窗口發出的,難道樓下真的有人?不管是人是鬼,隻要它敢襲擊我們,我就跟它奮戰到底,反正都到了這步田地,死也要死得壯烈。我走在前麵,齊小傑斷後,把鄭二狗夾在中間,三個人戰戰兢兢地走下樓梯。

二樓的空間相對上麵要狹小低矮得多,一條狹窄的過道直通到牆壁,而過道一側有三扇石門,可以明顯猜出這裏有三個獨立的房間,而靠近窗口的那個房間裏,一絲昏黃的火光正從門上的通氣口中散發出來。

齊小傑對著我的耳朵,“你說,屋子裏是曇香老母還是孟婆?估計前者的可能性大些,還記得楊老倔說的陳年老屍嗎,估計就是同一個人!這石樓看來就是那老妖怪的巢穴了,若水,今天凶多吉少,不是她死就是咱們亡,豁出去得了!”

“要冷靜,就算死也得死得有意義,你倆不要輕舉妄動,待我去探個虛實。”我躡手躡腳朝那有亮光的屋子走過去。令我沒想到的是,就在距離屋子一步之遙時,屋中的火光卻戛然熄滅了。

“怎麽回事?那火光不見了,是幻覺嗎?”我驚恐地望著齊小傑。他搖搖頭,“不會,不會你我的幻覺都一樣。或許是巧合,裏麵的妖怪碰巧熄燈睡覺了。這正好,我們可以給她來個突然襲擊。”

“咋個突然襲擊?”鄭二狗也堅強起來。

“別急,讓我想想。對了,若水你站在左邊,我站在右邊,你用手電筒在通風口前晃晃,裏麵的妖怪要是不瞎的話肯定就會發現。發現了之後,她必定打開門探頭出來看個究竟。嘿嘿!隻要她探出了脖子,我就以手做刀,用力地劈下去,不管是人是鬼,不死才怪!”齊小傑的笑容有些猙獰,竟嚇得我打了一個寒戰。

“如果那妖怪腦殼太硬咋辦?”鄭二狗問。

“靠!不要動搖軍心。要是劈不死她,那咱就等著喂妖怪得了。”

三人再次沉默不語。也罷!隻得這樣做了。依照齊小傑的部署,我倆站在門的兩側,鄭二狗則站在一旁接應。手電筒被我高高地舉起並在石門上緩慢地移動著,可屋裏卻一絲動靜也沒有。

難道妖怪睡著了?怎麽辦?我朝齊小傑眨了眨眼睛,他伸手推了推石門,門被從裏麵反鎖了。於是,他大膽地在門上敲擊了一下,石門本就厚重,根本發不出任何響聲。

“妖怪睡得還挺死。”齊小傑啐了一口說。

“那怎麽辦?”遇到使用武力的時候,我總是沒有主意。

“要不把門踹開!”話音未落,鄭二狗就抬起了腿,準備踹門。我立即攔住了他,“等一下,如果裏麵的妖怪和我們想的一樣,等我們一進去,偷襲我們,怎麽辦?”

“啊?那還是妖怪嗎?有那麽聰明嗎?”

“可人家活了幾千年,肯定比咱倆聰明得多呀!再讓我看看,你先別急!”說著,我衝著通風口往裏看,裏麵黑洞洞的。

“看見了嗎?”齊小傑問。

“太黑了,什麽也瞧不見。”

齊小傑用力地把我推到了一邊,抬起他那碩大的登山靴就朝門踹去,一聲悶響過後,門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我手中的電筒也恰好用盡了最後一點電量,閃了一閃便熄滅了。黑暗像死神一樣吞噬了我們,那感覺就如同不慎跌落進漆黑如墨的湖水裏,讓你一點一點毫無希望地向下沉。

“啊——”-聲蒼老的極其淒厲的慘叫從屋裏傳了出來,我的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電筒當成棍子,拚命地朝黑暗中揮舞著。齊小傑那變了調的聲音,嘶啞著大罵道:“何方妖孽,快來受死呀!”

接下來發生的,是我萬萬想不到的,那個發出淒厲慘叫的妖怪,居然說話了,“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那蒼老幹澀的聲音聽起來也萬分驚恐,而且還十分熟悉。時間就這樣凝固了,或許隻延續了幾秒鍾。

“你是誰?”我壯著膽問。

“你們是誰?你們不要傷害我!”屋裏的人顫抖著說。

話音未落,一束微弱的光線從身後照射進來,那是鄭二狗劃著了一根火柴。我圓睜雙目瞪著前方,石門上的通風口裏出現的不像是曇香老母,倒像是個老頭,那人伸著一隻手擋在眼前,似乎很怕光似的。很快,他便慢慢地把手拿下來,我與他四目相對,那人卻先開口驚呼道:“馬若水?!”與此同時,我也看見了他臉上的那一對泥鰍般的眉毛。

難道是在夢中?因為隻有在夢裏才能這樣的無厘頭。太搞笑了,我不禁笑出聲來,難不成這隻是一場夢?研究夢的心理學家榮格認為,夢不是象征,而是一種補償。一個人個性的發展總是不平衡的,總是強調這一麵,壓製那一麵。比如:一個男人在現實中過於強調自己的強悍和勇敢,不承認自己的溫情和軟弱,就會夢見自己變成小女孩。而我,從事著的是極其枯燥乏味的工作,天天對著古畫和筆墨,所以,為了不讓我因孤獨而精神分裂,作為一種補償,我就做了這樣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十分荒誕離奇的夢,嗬嗬,隻是這個夢過於真實了。

真的是個夢而已,哈!可能馬上就會醒過來。我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全身酥軟地趴倒在了地上,竟然昏死了過去。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又很重很重。須臾間,眼前是一片雪亮,似乎看見了無數純潔的曇花在腳下競相開放,正在迷離中,仿佛聽到了一些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地叨咕著。

“掐人中,二狗你勁兒大,你來。”

“可俺指甲太長了,掐了肯定會很疼。”

“沒事,你就掐吧!越疼越管用。”

“你們兩個後生先別急,讓老夫看看,診診脈再說,人中可不能亂掐,會把人掐死的。”

“那你說怎麽辦?你還會診脈?你拉著我的胳膊幹嗎呀?快鬆手!”

“要不這樣吧,有水嗎?給他喂點水,再往臉上噴點,老夫覺得這個方法最安全。”

“誰有水?”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猛地睜開眼睛,同時也恢複了些許意識。我驚恐地看著麵前的三個人,問道:“你們想幹嗎?我在哪兒?”

“醒了!他醒了!”齊小傑嘿嘿地笑著說。

“哎呀,總算醒了!若水老弟啊!你們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師行剪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中顯得很不真實。

我看了看環境,自己居然還身處在那詭異的石樓裏,似乎不是簡單的一場夢。石屋不算大,裏麵有石桌石床,石桌上立著一個燈台,燈台頂端有橢圓形燈碗,上麵有一點燈光,石桌就在窗台底下,看來這就是剛才所謂的鬼火。屋中呆立著三個人,都在低著頭看向我。鄭二狗扶我起來,我就近坐在石**,深呼吸了幾口之後,問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若水,剛才你一見到師行剪,就趴在地上暈了過去,昏迷了足有半個多小時,都快把我們嚇死了,還好你自己醒了過來……”

“哎呀!不要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了。老夫問你,你來這幹什麽?”師行剪皺著兩條泥鰍眉問道。我心想: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一把年紀了不老實在家待著,居然會出現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石樓裏。“似乎這個問題該由我們問您才對吧!三比一,您如果順順當當地說了則罷,如若編些謊話哄騙我們……齊小傑還好說,那二狗兄弟可不是善茬,您盡管考慮一下。”

師行剪苦笑著,鄭二狗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十分駭人。他轉了轉眼珠說:“這個,其實老夫是來郊遊的,不慎掉到這裏來,嗬嗬,沒料想他鄉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嘿嘿!該輪到你們說了……你們,想幹什麽?啊!放手!”

齊小傑給鄭二狗使了個眼色,鄭二狗哪裏知道師行剪的身份,隻當做一個油嘴滑舌的老頭,他用力把師行剪的胳膊箍在身後,齊小傑舉起沒電的手電筒,用力地敲向師行剪的膝蓋。使用武力果然奏效,師行剪立刻求饒了,“也罷,其實誰先說都無所謂,那老夫就先說,快放開我!”

我讓他們二人先放開師行剪,問道:“您在這石屋裏幹什麽?”

“等人。”師行剪說。

“等誰?”齊小傑問。

“不知道啊!”師行剪一臉真誠。

“好!二狗,繼續……”

“別……別鬧了!老夫一把年紀跋山涉水來到這裏,本來就快散架了,我真的沒有撒謊啊!”

齊小傑揮舞著手電筒很嚴肅地說:“師老,這裏可不是在拍賣會,這深山老林裏,死個人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明白嗎?”

“唉!可老夫真的沒有騙你們。一天前,我在家中飲茶,王三石突然來找我,說請我去個地方,老夫就坐上他的車迷迷糊糊地來到了這裏。”

“王三石怎麽不在這?哪兒去了?”我問他。

“他被人叫走了,走之前讓我好生在此等候,老夫正坐立不安,忽聽樓上有腳步之聲,還以為是王三石回來了。唉!你們在外麵說的那些話,十有八九老夫都聽進了耳朵,還以為想要加害於我。老夫沒有縛雞之力,於是就吹熄了燈隻得在黑暗中坐以待斃。”

“您說王三石被人叫走了,難道除了你倆還有別人?”

“有啊!”師行剪不假思索地說,“是那個給我倆引路的年輕人。”

年輕人?會是誰?我忽地想起剛才在上麵俯瞰的一幕。提馬燈的人原本引領了一胖一瘦兩個黑影,而後卻少了一個,看來瘦弱之人必定就是師行剪。

“給您引路的是那個提著馬燈穿鬥篷的人嗎?”

“是啊。”師行剪點頭稱是。

“那人是誰?長什麽模樣?”齊小傑問。

“是誰老夫真的不知道。”師行剪比畫著,“很文氣的一個書生,短頭發,臉色很蒼白。看樣子也就跟你們差不多年紀,但為人處世很老成,又不像是個年輕人。”

我和齊小傑對視了一眼,我問:“他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那人似乎很神秘。說了你們也不信,我和王三石來的時候,都是迷迷糊糊的,腦中一片空白,究竟是如何下到石樓坐在了這石屋裏,唉……現在一點印象也沒了。”

“你那意思是中了邪啦?”齊小傑不屑地說。

“沒錯!來的時候騰雲駕霧似的,說了你們也不信。”師行剪繼續補充。

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到底是誰呢?難道是那個傳說中的無歲齋主?臉色蒼白,看起來年輕,實際為人很陰險。難道他在北京失蹤後,跑到了這個地方來?

“老夫說完了,你是不是也該說說了?”師行剪央求著。我看他一眼,覺得這老頭必定還知道很多不為人所知的秘密,但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以便套出更多的話來,我不得不把此行的過程極其簡單地說了說。師行剪聽後連連搖頭,道:“若水啊!你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到重點,隻說了一路上遇到很多險阻,但你此行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這個……”我瞥了眼齊小傑,說,“我們是來找個人。”

“哦!是找老夫嗎?”師行剪原本渾濁的眼睛冒出一絲希望之光。

“嗬嗬,不好意思,這個不方便告訴您。不過,師老,您似乎也沒說出此行的重點哦!隻說了和王三石一道來的,我想您這身份,不是誰隨便說一句就屁顛屁顛地跟著來的,想必此行別有深意。”

“呃……這個,老夫不知道怎樣跟你們這些後生講,是因為……”師行剪開始猶豫了。

“我說師老,沒必要再動武吧!”齊小傑在一邊煽風點火。

“唉!沒想到老夫活到七十多歲,臨老卻落在了你們兩個小子手裏,嗚呼哀哉!也罷,既然你們想聽,老夫就告訴你們,其實,我……我,我是來這裏求仙的。”師行剪麵不改色誠懇異常地說。

“啊?!”我和齊小傑相視而笑。

“別逗了,你老糊塗了吧,什麽年代了還想成仙,秦始皇那年月都沒神仙了,你還……哦,你是不是又耍滑頭,侮辱我和若水的智商啊,是不是需要鬆鬆骨頭……”

我伸出胳膊攔住齊小傑,麵露溫存地對師行剪說:“我說師老,咱們都是聰明人,您就直說吧!”

師行剪攤開雙手,又搖頭又歎氣。就這樣,在我和齊小傑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威逼下,他終於吐露了實情。在他的述說過程中,也引出了困擾我們多時的,那些迷霧背後隱藏著的鮮為人知的故事。

這還得從二十年前王三石挖出的那具石棺開始。

當時的王三石隻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跟著一家建築工程隊走南闖北。因為自幼聰敏,會處事,雖然口袋裏沒什麽錢,但很大方,經常請工頭吃飯,也給民工們買煙買酒,所以在包工隊上上下下混得人緣相當不錯。或許能夠有所建樹的人都具備籠絡人心的才能。就這樣,王三石就從一名普通的小民工,成了個手下有十幾個夥計的小工頭。

那一年,建築工程隊來到一座南方沿海城市,在那裏建設一幢大型的百貨公司。王三石接受的任務是挖地基,於是就帶領一幫兄弟夜以繼日地工作。為了趕進度,白天一夥人,晚上再換一夥人,輪流著挖。王三石就被排在了晚班。一天夜裏,他和夥計們正揮汗如雨的時候,突然手中的鐵鍬一震,似乎是挖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王三石以為隻是塊大石頭,就招呼幾個夥計過來,一起把石頭搬走。幾個人用撬棍撬了半天,那石頭卻紋絲不動。他們不得不繼續朝下挖。令幾個人都沒想到的是,挖出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具石棺。

民工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想去給領導打電話,有人說要去找民警,王三石的確具有先天的領導才能,他十分鎮定地說:“先別急,隻是個棺材,我們不妨打開看看,要是有些值錢的東西……”

民工都是窮人,窮人大多有個優點就是無所顧忌,不信鬼神。既然有人挑頭,那就打開看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萬一發筆小財,也能買幾瓶好酒喝喝。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三下五除二,就用撬棍把棺蓋撬了開來。有人取來油燈往裏一照,令所有人都倍感驚奇的是,裏麵竟沒有死屍。

雖然棺中無屍,也並非空棺。王三石接過油燈仔細觀瞧,裏麵似有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放在石棺的底部。衣物上端端正正放著一黑色木匣,看起來古色古香是個值錢的物件。

王三石小心翼翼地端起木匣,就著燈光,打開一看,裏麵居然是個紫色的繡花荷包。他把荷包從匣裏掏出來,用手一掂,裏麵裝著東西。

難道會有顆金錠子?民工們湊上前去,都想一睹這寶貝的模樣。令所有人都失望的是,一塊黑糊糊的石頭落在王三石的手心裏。

“這是啥玩意啊?”

王三石搖搖頭,把石頭湊近燈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就一塊破石頭,害俺們費這麽半天勁。”一個夥計不屑地說,“看看那底下是個啥?”

王三石收好石頭,伸手就把那件衣物提了起來。果不其然,確實是件黑色的寬大袍服,很像戲台上的那種行頭。就在提起衣服的一瞬間,從衣服裏又散落出了一些物件,稀裏嘩啦地都掉在了棺底。那衣服雖然製作精良,但王三石對它沒什麽興趣,胡亂地丟在土地上,開始仔細打量掉落在棺中的物品———卷畫軸、一雙繡花鞋,還有一本黃布包裹著的小冊子。

“看來沒啥值錢的東西。”一個民工說。

“有點不尋常!”一個年紀稍大的民工說了這麽一句。王三石很不解,忙追問:“什麽意思,咋就不尋常了?”

那民工眨了眨眼睛,“俺想這石棺裏的死人是不是成精了,從棺材裏跑了?”雖然這話十分荒唐,但身處在石棺旁邊,聽起來就十分瘮人了。王三石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但那個胡言亂語的民工卻依舊蠱惑人心,“王頭兒啊!是人就知道棺材都是木頭做的,你見過哪個用石頭?俺估計這石棺必定有問題,咱還是一把火把它燒了吧!”

這個提議得到眾民工的響應,大家紛紛點頭,“是啊!反正也沒啥值錢的東西,萬一中了晦氣,那就後悔莫及了,還是燒吧!”

王三石搖搖頭,“不能燒啊,一旦著了火,被監工看見,你們說怎麽解釋?”說著,他就提起袍服鋪在地上,把棺底的畫軸、木匣、繡花鞋還有那本小冊子放在其上,打了個包裹,背在肩上。就在他站起身來的同時,不慎把地上的油燈碰倒了,倒也就罷了,卻引燃地上原本包著小冊子的那塊黃布,說也倒黴,不知哪裏刮過一陣陰風,把一塊帶火的布料刮到了遠處,不巧的是,那裏正擺放著一些易燃的建築材料。

風借火勢,火借風勢,不大的工夫,工地就變成了一片火海。要是追查起來,王三石肯定脫不了幹係。那時工隊的管理還不嚴格,王三石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知道自己即便不走,飯碗也得砸了。人挪活,樹挪死,趁著救火時的混亂,王三石回到宿舍收拾了行李,連夜搭上火車就逃遁到了北方。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淘寶運動還沒如今明目張膽。王三石意外得到的幾件東西,雖然不一定值錢,但畢竟是古物,他在北京租了間廉價的平房住下來,經常帶上棺中之物去古物市場轉悠。

曾經有幾個老板想收那些東西,可能看他一副民工的打扮,認定了他非偷即盜,於是出價極低。王三石是個少有的聰明人,他當然明白商人這個套路。反正手裏的東西也不會爛掉,不如就多走走看看。

就這樣兩個多月過去了,王三石手裏的那點積蓄即將花完,他開始焦慮起來。這一天,他又帶著東西出發了。轉悠了大半天,王三石餓得前胸貼後背,摸了摸口袋,還有幾個硬幣,於是買了個煎餅蹲在馬路上吃。吃著吃著,突然覺得有個黑影籠罩了他,他抬起頭,卻看見個微胖的男人站在他對麵。

那人三十多歲,臉很黃,大鼻子大嘴,一臉堆笑地看著王三石。王三石朝他笑了笑,說:“大哥,你有事咋的?”

“沒事,沒事,這個是?”男人指著地上的包裹,裏麵包著石棺中的那幾件東西,那卷畫挺長,半個畫軸還露在外麵。那黃臉男人咧開大嘴笑了笑:“你是收還是賣啊?”

“賣!”王三石說。

“哦!可不可以給我過過眼呢?”

王三石點點頭,跟著男人走進一家廉價旅館。在房間裏,黃臉男人說自己姓李名田黃,是做印章石料生意的,不過也對字畫頗為喜愛。李田黃隨即打開那卷畫,畫上有塊枯石,枯石上方畫著幾根紫藤,紫藤的枝幹又粗又黑。

李田黃本不懂畫,不過倒是能看出這畫百分百是件老東西。“這小冊子畫的又是什麽?”李田黃問。

王三石把一本藍皮的線裝書遞給他,李田黃翻了幾頁,見紙張發黃,上麵寫的都是跟天書一樣的文字,看了半天,半個字也沒看懂。

“這木匣裏麵估計有些好物件。”說著,他扔下冊子打開匣子。他捏了捏荷包,小心翼翼地倒出了裏麵的石頭。對於玉石,李田黃絕對是行家裏手,據說他是因為祖傳的一塊老坑田黃石發的家。他把石頭舉過頭頂,衝著燈泡看了半天,連連搖頭卻隻字未提。王三石很好奇,但又怕說錯了話,露了怯,於是緊閉著嘴,悄悄地看著李田黃的表情。

“奇怪了,我經手的石頭不下萬千,卻從來也沒看見過這樣的。這石頭看起來平平常常,像是塊普通的鵝卵石,但從這沁色、這圓潤的手感來說,又透著古怪。老弟啊!我拿不準這石頭,你能說說它的來曆嗎?”

王三石見這人待人接物也頗為隨和,就對他產生三分好感一分信任,於是把那夜在工地裏發現石棺的事情和盤托出。不料李田黃一聽之下,趕緊把石頭放回木匣裏,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說:“晦氣,晦氣!我對那些陰寒之物不感興趣,不過這卷畫還是不錯的。老弟啊,你開個價吧,要是合適,我就收了。”

經過一番商量,李田黃出價一千元,把王三石的那卷畫收了,對於其餘的物件,李田黃沒有興趣,但他也知道那些東西如果能找到合適的買主,必定能買個好價錢。想到這裏,二人達成協議,李田黃的人脈廣,朋友多,把這幾個物件拍成照片,發給圈裏的同行,如若遇到肯出大價錢的買主,二人四六分成。就這樣,王三石給李田黃留下了住址,拿著一千元走出了旅店。

一千元錢在那個年代可是筆不小的橫財,回到住處,他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嚐到了甜頭,覺得古玩字畫這個行當,賺錢真的很容易,或許從這一刻起,王三石就埋下了癡迷古物的種子。

有了一千元的本錢,他開始在北京做些小生意,一來二去的也賺了不少錢,比當民工早起貪黑的舒服多了。本以為自己就這樣平凡地生活下去,就在他即將從廉價的破屋子搬出去的頭一天晚上,李田黃卻氣喘籲籲地站在了他家門口。

令王三石做夢都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一夜暴富了。經李田黃介紹,他認識了一個學道之人,那人大約二三十歲的樣子,給人一種非同一般的儒雅之感。他用重金買下王三石手裏那幾件東西,看起來簡直如獲至寶。

錢到了聰明人的手中,王三石的買賣越幹越大,自己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建築公司老板,人轉了運,事業如日中天,不發財都難。

師行剪講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可能說了這麽多話有些累了。我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似乎明白了一些,又好像更糊塗了,於是不得不問道:“師老,這就是那石頭的來曆,您不說,我還真猜不到,不過您為什麽到石樓來,還沒說清楚啊!”

師行剪白了我一眼,“飯要一口一口吃,話要一句一句說,老夫還沒說完。其實三石這人還是比較厚道的,他喜歡古玩,再加上出手大方,很快便和老夫結識成了很好的朋友。

“幾年前他來我家閑坐,就和我提起了當年發現石棺,以及賣石頭的經過。老夫聽罷甚是著迷,細問他石頭以及那本線裝書的內容。三石不愧是個聰明人,做事極其嚴謹,他說當初把那些棺中之物都仔細照了照片,還說如若老夫有興趣,便拿來給老夫一觀。

“老夫自幼對這些稀奇古怪之物頗喜,事不宜遲,就跟著他去看照片。拿到照片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東西絕非非凡物品,可惜啊,東西已經轉讓他人,老夫就把照片索要過來,拿回師府研究。

“石頭和荷包無須多言,你比老夫還要熟悉,且說那本小冊子,上麵的文字的確難懂,但老夫學富五車,當然識得,那是古時候郎中給病人開藥方使用的一種獨特的字體。當時的醫術非常神秘,大多是口耳相傳,於是開藥方時為了不讓異族窺得自家良方,就用這種特殊的字體寫在紙上,雖然普通人看不明白,但藥鋪的掌櫃卻能辨得不差分毫。老夫家學頗深,外祖父就曾是一代名醫,所以老夫自然能識得此中之玄機。

“由於那照片並不是全本,所以隻看了個隻言片語,即便這樣,僅從字裏行間老夫就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什麽天大的秘密?”看著師行剪搖頭晃腦地故弄玄虛,我急不可耐地說,“師老,這可不是師府,你要是還想回家過年,就趕緊說!”

師行剪的臉沉了下來,似乎剛才說得興起,忘記了身在何處,“如果那書上說的並非虛言,那或許就會改變全人類的曆史……”

“到底是什麽啊?”齊小傑吼道。

“書上記載的,是關於如何讓人長生續命的法術!”

“啊?!”

師行剪苦笑一聲,似乎很理解我那驚愕兼有不屑的表情,於是補充說:“是的,也就是得道升仙之術。你們不要以為我信口開河,老夫可以用自己多年的學識保證,上麵記述的內容絕非簡單的黃老之學,而似乎是一種被驗證過的確有奇效的經驗之談。有些小的段落,似乎記載著一些藥方之類的,但遺憾的是,不能窺其全貌,真是此生一大憾事。還記得你們吃過的‘大味珠’嗎?它的配方,便出於此書。”

回想起“大味珠”,口腔一陣發緊,接著無盡的唾液流將出來,那確是一種超越人間的美味,於是我便對他的話信了三分。

“老夫又想到了那石棺,據王三石講,棺底放有衣物並且疊得整整齊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座衣冠塚,也就是說,死者的屍身已經不在了,把她生前所用或者喜愛之物葬於棺中,以示紀念。

“老夫覺得那似乎又不僅僅是座普通的衣冠家。對了,你們知不知道‘浮屠’是什麽意思?”見我二人默不做聲,師行剪繼續解釋道,“‘浮屠’是梵語中‘佛塔’的意思,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的就是救人一條命,勝過建造七層的寶塔。而在佛教傳說中,‘浮屠’原本就是埋葬教徒的地方。據說釋迦牟尼在世時,其弟子曾問及身後事。他將自己的袈裟脫下來,疊得四四方方,再把化緣的缽倒放在袈裟上,對弟子說,他過世之後,就要埋葬在這樣的建築裏,這也是為什麽會把舍利子供奉在佛塔內的原因。”

“您的意思是說,那石棺中物品的主人,或許正是個學道之人?”我脫口而出。

“不錯!老夫也是這麽想的,而那本冊子,正是她行醫傳道、治病救人的雜記。於是老夫再次找到王三石,把心中所想和窺得的秘密告訴了他,建議他把那些東西再買回來,反正他現在腰纏萬貫。

“王三石聽罷深信不疑,很快就找到那個中間人李田黃,向他一打聽,原來那幅老畫依舊掛在他的店裏,一直也沒賣出去,於是王三石重金收回那幅畫,又繼續追查那個收他石頭的學道之人。有錢能使鬼推磨,很快便再次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依舊年輕儒雅,王三石開門見山,說想把那幾件東西高價收回,那道人連連搖頭,說他隻不過是代人收購,真正的幕後老板遠在歐洲生活,真的是無能為力了。雖然王三石很有錢,但跨國的事情,他還是力不從心。

“既然東西要不回來了,王三石希望能把那小冊子上的內容影印下來拿回家研究研究。話還沒說完,年輕道人秀眉微蹙,似乎心中有些惶恐,急切地追問他為何要如此做。王三石就跟他挑明了,說已經窺得了書上的些許秘密。年輕道人立時亂了分寸,抱拳拱手說,此事非同小可,他得問問幕後的買家。如果主家願意,再另行通知。

“王三石回到師府,跟老夫述說了經過,我心有不甘,再次端詳那幾張照片。當我看到那荷包上模糊的曇花圖案時,突然想起了當年自己和崔隊長去劉家碼頭破案時的情景,木匠在牆上畫的那些圖案還曆曆在目。老夫欣喜若狂,立即把往事講給了王三石聽,他聽後也是驚歎不已。

“有了剛才的推測,小冊子記述的不僅僅是藥方,似乎還提到了一個遠古密教。後來老夫還讓王三石去請教了一位圖案專家,果然證實了老夫的推測,曇花的圖案的確和一個秘密結社有關。老夫很快聯想到那具不腐女屍,難道距離這麽遠的兩個地方,出土的東西還有著某種鮮為人知的聯係?

“老夫猜想,或許是密教的後裔逃亡到了那個沿海城市,為了紀念師祖,特意弄了一座衣冠塚。這些都是推測,我也猜想不出。於是我提議最好去把那女屍發掘出來研究一下,或許就會……”

聽到這裏,我站了起來,臉色大變,指著師行剪喝問道:“難道是你攛掇王三石來這裏蓋學校的,為的是把裏麵的女屍挖出來?那些孩子還有老師,是不是都讓你殺人滅口了,你個老家夥好生歹毒啊!”

“哎呀,若水你說的都是什麽?什麽老師學生,還殺人滅口,老夫不知啊!”師行剪無比冤枉地攤開雙手。

“若水,你先別著急,聽他把話說完。”齊小傑超乎尋常的冷靜,居然還勸慰我。我憤憤然坐了下來,倒要聽聽師行剪如何解釋。

“不錯,蓋學校的事的確是老夫出的主意,如果拉來一夥人在那裏挖土,人多嘴雜,必然會驚動官方,所以老夫就想了個辦法,先在那裏蓋間房子,然後再慢慢發掘女屍,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不但走漏不了風聲,而且也對研究工作有利。但老夫隻是出謀劃策紙上談兵,至於王三石是如何做的,老夫卻一概不知。”

“你這不是推卸責任嗎?”我說。

“沒有,真的。”師行剪十分懇切,“等我把後麵的事情說出來,你就會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