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到作璞軒門前,我招呼三瘋去畫室坐會兒,三瘋拒絕了,說還是回旅館去住,以免打草驚蛇。於是我倆定好時間,後天上午九點,他來接我,一起去白霧村。
關好店門,順著樓梯走上畫室。怎麽有燈光?我的臉緊緊地貼在玻璃門上,從口鼻中噴出的哈氣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視線。就在此刻,一張長滿青春痘的臉出現在門裏邊,不但把我嚇了一跳,裏麵的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齊小傑,我推開玻璃門,橫眉冷對地問道:“你又在這幹嗎?”
齊小傑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一臉焦慮地問我:“若水,我不放心你,這一整天你都去哪兒了?打手機卻不在服務區。”我的手機被三瘋卸下電池,扔在了**。
“沒什麽,去跟一個朋友見麵。對了,後天我要出趟遠門,得兩天才能回來,要不你就住在畫廊裏得了,省得來回跑了。”
“你要去哪兒?”齊小傑坐回電腦桌旁,電腦還開著,發出藍幽幽的光。我給自己接了杯水,“去談一單生意,你不要問了。”齊小傑放下鼠標,湊上前來,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很快,他就笑了,“你騙我,你根本不是去談生意!”
“你什麽意思?”
齊小傑依舊幹笑著,忽然指著我的鼻子說:“你要去白霧村!”
“你……”我變得理屈詞窮。
齊小傑繞到我身後,拍著我的肩膀,“說實話吧!”
“我就是去談生意,你愛信不信。”我翻了翻眼睛,嘴硬道。
“好好好,你死不認賬是不是,告訴你,剛才你跟樓下那個人說的話,我十之八九都聽見了。若水,你怎麽不想想,你隻身前往白霧村,誰知道是不是羊入虎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剛才那人就是三瘋吧?你雖然跟他小時候認識,但這麽多年沒見了,人心隔肚皮,誰知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齊小傑說得很有道理,三瘋神出鬼沒,我也不能保證他們是不是故意設了個圈套讓我自投羅網,唉,看來這個時候誰都不能輕信。齊小傑看出我臉上露出的猶豫之色,變本加厲慫恿道:“若水,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可我已經答應人家了,況且我也很想去白霧村實地考察一下。”
“依我看隻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帶我一起去。”
“帶你去?你以為去參觀動物園嗎?再說這事跟你也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呢?為朋友兩肋插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況且我還有武術在身。”齊小傑比畫了一個李小龍的招牌動作,繼續說,“而且我還會使用雙截棍,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快使用雙截棍……”
我真拿“活寶”沒辦法,不過齊小傑說得沒錯,他人高馬大的能唬住人,要是帶他去我也能夠安心一點。就在此刻,我突然想起了屋子裏還有竊聽器,於是一個箭步用手捂住齊小傑的嘴。多年合作的默契使他領會了我的用意,他立刻俯下身來,緊緊地閉上了嘴,並且把身子移到了靠牆的地方,那感覺就像窗外隱藏著無數狙擊手一樣。
我把嘴湊到他耳邊,“好吧,就這麽定了,後天上午九點之前,咱們就出發。不過我要事先聲明,此行必定凶多吉少,無論發生了什麽,你以後可不能怪我,畢竟是你自己主動非要去的。”
齊小傑冷哼一聲,“太刺激了,若水,你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樣複雜,能出什麽事啊,三瘋和師行剪不是都去過嗎,人家不也安全回來了?你不用故意嚇唬我。”
說得也是,師行剪也去過,並且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估計再活上二十幾年都沒問題。“好,也許是我太過緊張了,不過也不能輕敵,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去,料理一些後事。”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跟必死無疑似的。”齊小傑做了個鬼臉,走下樓去。
等他走後,我像工兵掃雷一樣,在房間每個角落逐一排查。工夫不負有心人,竊聽器終於被我找到了。那竊聽器如同紐扣一樣大,正悄悄地隱藏在沙發的夾縫裏。我回想起那天三瘋坐在沙發上的情景,他曾說他想喝茶水,問我有沒有好茶葉,我就俯下身給他掰了一塊陳年茶餅,看來必定是那一刻,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竊聽器塞在了沙發縫隙裏。
我本想把它毀掉,可萬一這裏真出危險了怎麽辦,還是先留著吧,三瘋應該不會有什麽惡意,如果有的話,那他何必要告訴我呢?於是我拉開抽屜,把那枚竊聽器暫時放在了書本底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我起身把畫廊裏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收拾了幾件衣服放在提包中,焦急地等待著明早的冒險之旅。
沒令我失望的是,出發當天天沒亮的時候齊小傑就到了。我簡直被他嚇了一跳,隻見齊小傑身穿美式迷彩服,戴著棒球帽,那表情就像一個即將赴死的特種兵一樣威嚴。
齊小傑邁著正步威武地從我身邊經過,更令我不解的是,他身後居然還背著個雙肩大背包。
“你要幹嗎?你就穿這個去嗎?現在可是冬天。”我愣愣地問。齊小傑嘿嘿地笑了,從背包裏掏出件紅色防寒服穿在身上,紅配綠,這樣的搭配使得他看起來有些超現實主義。
這時,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我看了看表,才七點剛過,他倆都真夠積極的,約好了九點,這麽早就都來了。我趕緊關上燈,提著一個小包,和齊小傑一前一後地走下樓去。
三瘋斜倚在車前,一眼就看見了穿著奇特的齊小傑,於是摘下墨鏡,一把拉我過去,低聲問道:“旅遊是嗎?幹嗎還帶著他?”
“這個……臨時決定,我覺得咱倆的人手不夠,我想……你看他也是人高馬大的,如果遇到什麽不測,不也是把好手嗎?你說是不是?”
三瘋重新戴上墨鏡,審視著齊小傑,“好吧。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反正不是什麽好地方,願意去就趕緊上車吧!”齊小傑興奮地拉開後門擠了上去,我和三瘋坐在前排,因為齊小傑的背包就占據了差不多一個人的位置。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齊小傑這一個多餘的人物,在以後的日子裏,竟會發揮如此大的作用,尤其是他的那個背包。
車子開動了。我倚在車窗上,腦門貼著窗玻璃,凝視著陰沉的天空。今年是少有的一次暖冬,從立冬到現在,這個城市還沒有下過一次正式的雪。記得小時候住在郊區,過年時,踩著厚厚的雪放鞭炮,那種快樂或許今生都難以再遇了。
坐在後麵的齊小傑耐不住寂寞,“若水,你看今天這天陰沉沉的,會不會下雪?”我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天空,“說不好,估計不下雪也得降溫。”
“嗯。還好我穿的衣服多,但是坐在車裏感覺有點兒熱,也有點兒渴。”說著,我便聽見了齊小傑喝水的聲音,很快,他又“咦”了一聲,“這水什麽味啊?這是……”我轉過頭,看到他正拿著一瓶礦泉水研究著。我吐了吐舌頭,因為那正是前天我喝剩下的那瓶加了安眠藥的水。
我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複雜,齊小傑似乎預感到了什麽,舉起手揮動著瓶子,急切地問道:“不會吧,這水不會有毒吧?”說罷,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趴在自己的背包上睡著了。
“這是什麽安眠藥?太迅速了!”我側臉問三瘋。三瘋依舊專心開著車,“是啊,當然不是普通人吃的那種了,幹我們這行的都用這種,據說是美國貨。”
“哼!美國好像沒研製出過什麽好東西。”我憤憤地說。
“若水,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早來接你嗎?我就知道你這個帥哥同學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想背著他提前把你接走,沒想到他比我還積極,比我來得還早。”
“三瘋你放心,我認識他都十幾年了,他絕對安全,況且不也是多了一個幫手嗎?”
“若水,我說話你可別介意,我想你還是不放心我,特意找個幫手來提防我,對吧?”我啞口無言,既然被他揭穿了,我也就沒必要解釋,隻是低著頭聽著收音機裏的相聲。
“唉!你我初中就認識了,不管你怎麽想的,我告訴你,我真的不會對你有什麽威脅,也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你務必要相信我。”說著,他轉過臉看著我,他的眼神很真誠,的確看不出一絲的欺騙和狡詐。
路程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遠,開車兩個多小時,我們就來到了劉家碼頭。三瘋說,這個地方距白霧村很近了,不過那是山路,道路很顛簸,上次就是因為在山路上繞來繞去,耽誤了很多時間。
我看著窗外的山村景色,想起了師行剪講述的那次慘案。慢慢地,車子駛上山路,雖然是越野車,但車廂依舊抖動得很厲害,這回終於體會到了“搖煤球”的感覺。開始我還可以忍受,但很快,五髒六腑就開始翻騰,尤其是我的胃。
三瘋說得沒有錯,這條路真的很難行,還好現在是冬天,那些黃泥都被凍得結結實實,要是在多雨的夏天,估計就得下來推著車走了。我忍受著痛苦的煎熬,中途三瘋停了兩次車,當然他不是照顧我,而是擔心我把胃裏的東西吐在他車上。
就在我即將把胃裏最後一滴胃液吐幹淨時,車子一陣發顫停住了。我抬頭看了看窗外,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座比劉家碼頭更殘破、更古老的山村。
“這裏就是白霧村。”三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心微微提起,雙手按在玻璃上。這就是傳說中的白霧村,真是吉凶難料,到底會有什麽樣的遭遇在等著我們?
三瘋跳下車,敲著玻璃對我說:“我先去找個住的地方安頓下來,現在都中午了,也該吃午飯了。”我答應著,轉頭看了一眼齊小傑,他還趴在背包上似乎睡意正濃,他的運氣的確不錯,剛才的顛簸一點也沒摧殘到他。既然他還睡著,就沒必要現在叫醒他,於是關好車門,我和三瘋便進了村子。
村子不大,而且極其普通,和我想象中的山村沒有兩樣。順著一條灰白色的馬路朝前走,經過了一架小石橋,石橋下麵有水流過,並不是小橋流水的那種意境,橋也破,水更不清澈,迎麵走來了一個推糞車的人,我屏住呼吸,皺了皺眉,加快腳步和糞車擦肩而過。
前麵是一所很大的房子,綠色的大門敞開著,進門的台階是塊大青石,中間好大一個坑窪,大門口還貼著去年的春聯,已被風雨摧殘得褪了色,隱隱能辨別出富貴、平安幾個墨字。
“這就是村公所,我上次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住了一夜。”三瘋抬了抬下巴對我說。
邁上台階,走進院子。院子裏麵很寬闊,地上晾曬著紅紅的辣椒,一股辛辣的氣味撲麵而來,令我不得不打了一個噴嚏。三瘋走近最近的一扇門,敲了敲門上的玻璃,沒人應。我沒他有耐性,握住門把手就往外拉,門果然沒有鎖。我朝裏探了探腦袋,屋裏很溫暖,似乎是點著爐子,我抬起腿就邁進了屋子。屋裏黑糊糊的,窗台下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有一部老式的橘紅色電話機、一個茶缸,還有一個用紅布包裹著的麥克風。
我轉身朝裏看,地上有個鑄鐵爐子,爐子上坐著一壺冒著熱氣的水壺。離爐子一米遠的地方,放置著一張單人床,**鋪著髒兮兮的被子。屋子很暖和,我想坐在**歇一會兒,於是就上前一步,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上去。
屁股剛剛接觸到床麵,便感到了一絲柔軟,接著就聽到被子底下發出的“哎喲”聲,然後就是一連串的聽不太懂的咒罵。我退後幾步,驚恐地看著那張單人床。很快,從髒兮兮的被子裏邊鑽出了一顆亂蓬蓬的頭來。隻見他坐直身子,跳下床鋪,操著口音喊道:“你坐俺幹啥?”
三瘋笑著把我推到一邊,對那個五短身材的人說:“二狗啊!你不認識我了?”那人看見三瘋,張開大嘴笑起來,“俺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王哥啊,你咋又來了?”
“來辦一些事情,對了,我還帶了一個朋友來。”說著,他一把把我拽過來,我抱拳賠笑著,“不好意思,小兄弟,剛才沒看見床鋪上有人,實在抱歉。”那人倒也隨和,咧著大嘴笑嗬嗬地說:“沒啥,哈哈!”
見局勢緩和下來,我這才仔細打量對麵這個人。隻見他的一張大餅子臉上長滿了疙瘩,頭發長且亂,下巴上還留著幾根稀稀拉拉的胡須。此人雖然長得難看些,但麵相透著樸實。
三瘋指著他對我說:“這位小兄弟就是村長的兒子,名叫鄭二狗,今年十六歲,在這村公所裏專門掌管著這部電話機。”我趕忙上前跟鄭二狗握手,嘴裏還說著:“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有為啊,嗬嗬!”鄭二狗的臉上也笑得跟包子一樣,我心想:這孩子發育真夠快的,十六歲就長這麽長胡子了,比我長得都成熟。
鄭二狗問三瘋,“王哥,你們是不是還想在這兒住兩天啊?”
三瘋笑著說:“對啊,還得麻煩你了。”
“沒啥,哈哈!對了,這次你給我帶好吃的來了嗎?”
鄭二狗笑嗬嗬地問。
“帶了啊,晚上你過來吃,管夠!”
“好啊!我現在去給你們拿被子。”說著,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大門。
“這孩子長得真前衛,說他四十多歲都有人信。”我抬起手湊近了火爐。就在這時,鄭二狗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他手扶著門框大聲說:“村口那輛車是你們的嗎?車裏有個大個子,正跟楊老倔吵架呢!”
“什麽?吵架?難道是齊小傑醒了?怎麽剛醒就鬧事。”我跟隨著三瘋和鄭二狗,一起跑出了村公所。
村公所本來就在村口,沒走幾步,我就看見吉普車的左右圍攏了三三兩兩的村民。村民的腳下還圍著一圈羊,羊群咩咩地叫著,令我很難聽清楚人群中的對話。齊小傑站立其中,他上紅下綠的穿著在這灰蒙蒙的地方顯得很突出,此時,他正在和一個披著羊皮襖的老頭指手畫腳著。
我越過三瘋直衝入羊群,一把拉住齊小傑,“怎麽了?”齊小傑卻憤怒地抬起雙手卡在我的脖子上,“你們跑哪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寡不敵眾。”
我忙安撫他,“沒啊!剛才見你睡得正熟,所以沒叫醒你,我和三瘋去了村公所,去安排住的地方,這不剛安頓好就來接你了嗎?”
齊小傑這才怒氣稍定,我轉臉看了一眼後麵穿皮襖的老頭,朝他善意地笑了笑,繼續問齊小傑,“這位老大爺是誰?你們在說什麽?”
那老頭黝黑的麵龐,胡子和眉毛都灰白了,他指著齊小傑顫動著胡須說:“俺的羊,俺的羊被他嚇跑了。”
“什麽?”我撓了撓頭,微笑著問那老漢,“我說大爺,我聽不太懂,您說誰把誰嚇跑了?”
老漢見我一臉和氣,也緩和了語氣解釋起來:齊小傑在車裏迷迷糊糊地睡著,突然聽見了很多“咩咩”的動物叫聲,他驚醒了,睜大眼睛環視著左右,窗外蒼山連綿起伏,一時不知身處何處。由於對陌生環境產生的驚恐,他猛地推開車門,一下子就蹦了出來,沒想到自己的腳下居然滿是白花花的綿羊。
雖然他的膽子足夠大,可剛剛還在做著美夢,突然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這樣一個窮鄉僻壤十分陌生的地方,即便心理素質再好,也難免不會緊張得驚叫。那叫聲其實並不嘹亮,他看見了羊,羊也看見了他。羊被嚇得四處奔跑,還好放羊老漢及時趕到,才沒有使羊掉到山下去,要不損失可就嚴重了。放羊老漢控製住了羊群,本來想好心教育一下齊小傑,沒想到齊小傑此時心情惡劣,就這樣,你來我往幾句之後竟然吵了起來。
事情不算大,我上前一步把齊小傑擋在身後,連連道歉,還沒等我說完,老漢瞪了我一眼,揮動鞭子趕著羊群走了,但當他從三瘋身邊經過時,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和他擦身而過。這個細微上的變化我並未多心,一門心思還想安慰受了冷落的齊小傑。
山裏的天黑得真快。鄭二狗帶著我們剛把屋子打掃幹淨,天就暗了下來,不多時,四周的景物開始朦朧起來。
起霧了,真是名副其實的白霧村。透過窗玻璃,外麵已是一片灰白色,這種感覺是我平生從來沒有過的,就像身處在潛水艇裏,而四周都是沒有生氣的海水。
一張小飯桌上擺滿了三瘋帶來的食品。鄭二狗正在奮力地啃著一隻五香醬豬蹄兒,啃得的確很賣力氣,因為額頭上都滲出了層層汗珠。
“我說二狗同學,豬蹄兒不是這麽啃的,你不能用蠻力,你得用巧勁兒,要用智慧征服敵人。”齊小傑調侃著鄭二狗,打開一罐啤酒遞給他,“來,喝口酒吧,我看你吃得太辛苦,你能歇會兒嗎?”
我拿著一根筷子,插上一塊麵包,放在爐子上慢慢地烤著,可目光卻看向窗外,“這霧可真夠大的,真不愧為白霧村。”
鄭二狗笑了笑,“這還算大?俺小時候有一回連著十幾天都是大霧,那才叫下霧呢,我們都停課了好幾天。”
提到上課,我便想起埋著女屍的學校,“二狗兄弟,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們學校的事?那所據說是被泥石流衝垮的學校。”
鄭二狗抬起油乎乎的臉,頗為不解,“你說山中央那所學校嗎?俺不是在那讀的書,那是最近幾年才建的,俺上學那會兒那還是一片荒地哩。”
“哦?”我看著三瘋,又問,“難道這裏還有別的學校?”
三瘋也疑惑起來,“我記得上次你爹說,這裏隻有一所小學啊?”
“這裏是隻有一所,可劉家碼頭還有一所,隻不過離俺們村有些遠。後來山中央那塊地方蓋了新學校,很多孩子就近去了山中央的學校讀書。不過當時俺早就小學畢業了,天天坐在這裏看電話,也就不想再念書了。”
我看著鄭二狗,“你說的那所建在山中央的小學,真的被泥石流衝垮了嗎?”
鄭二狗的神情明顯緊張起來。三瘋也看出了端倪,謹慎地問:“是啊,我去過那裏,學校的房子雖然有些地方破損了,但並沒有像村長說的那樣嚴重,上次來我就有疑問,不知是怎麽回事。”
“二狗兄弟,不妨說說,反正時間還早,待著也是待著。”齊小傑一邊吃麵包一邊說。
鄭二狗眼神有些迷離,忽然,他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前,打開門左右查看了半天然後走回屋子,咽了一口口水壓著嗓子說:“那所學校老嚇人了,因為學校裏麵——鬧鬼!”
齊小傑不屑地說:“得!我說二狗老弟,你還挺會渲染氣氛的,講故事之前還開門看看,你以為外麵有鬼嗎?哈哈!沒想到你的表演天賦還挺強。”
鄭二狗理解不了他的挖苦,“真的鬧鬼哩!你們信不信有鬼?”
“呃……我們現在還不信,不過你趕緊講講,或許講完了我們就信了。”齊小傑一臉不在乎,然後又打開一罐啤酒遞給了鄭二狗,二狗咕嚕咕嚕地喝下半瓶,這才講起一個更加匪夷所思的故事。
大約三年前,一夥人進入了白霧村,按鄭二狗的話講,都是坐著小汽車來的,看起來像很有錢的老板。村長熱情地接待他們,他們說想在山裏蓋一所小學,想盡自己一點微薄之力,扶持一下偏遠農村的文化建設。村長聽罷很興奮,對方也沒什麽苛刻要求,就爽快地答應了。
給孩子們蓋所新學校不能不說是件好事,村長就帶著他們去開闊地選校址。去了好幾個地方,可其中的勘測人員都說不行,不是說地層不穩定,就是說土壤結構不合理。直到來到山中央那塊荒地,勘測人員才滿意地點了頭。
山中央本是四麵環山的荒地,村長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於是便在村公所裏招來幾個年齡大的長者和村幹部,一起商討蓋**宜。大家都不反對,唯獨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不同意,他說那地方風水不好,十分不吉利,把學校蓋在那裏肯定會出事故。雖然他據理力爭,可村幹部們都認為這老頭倚老賣老虛張聲勢,所以沒一個人聽他的。就這樣,達成協議,很快就開始校舍的建設。
蓋房子的速度比村裏人想象中要快很多,不到三個月就竣工了。離劉家碼頭那所學校遠的孩子,就紛紛前來報名。
鄭二狗紅著臉打了一個酒嗝,顯然已經神情恍惚了,“要不是你們,俺絕對不會講的,俺爹說,要是把這事告訴別人,就不給俺娶媳婦了。”
我偷笑著心想:這麽小就惦記著媳婦,我都三十了還沒找著呢。齊小傑撇著嘴笑著說:“麵包會有的,媳婦也會有的,你要是給哥把故事講完了,哥就給你介紹一城裏姑娘。”
“真的啊!城裏的小姑娘老漂亮了!”鄭二狗兩眼頓時冒出光來,但很快,他就低下頭,很認真地說,“俺講的可不是故事,俺講的都是真事。開學那天隻放了一掛鞭炮,村裏的孩子就上學了。學校真不錯,不但不收家長一分錢,而且中午還管一頓飯。唉!可好事沒有維持多久。還記得那年是個多雨的夏天,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孩子們又高高興興地去了學校,可這一去,他們就再也沒回來。”鄭二狗的目光變得呆滯,一邊歎氣,一邊搖頭,似乎想起了很痛苦的往事。
“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再也沒回來?我看過那校舍,倒塌得並不嚴重。”三瘋急促地問,“如果像你爹說得那樣嚴重,想那校舍必定會倒塌,可實際上,教室隻在屋頂的一角破了一個大洞,我想,裏麵的學生和老師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跑出來,根本不會發生如此的慘案。”
我也感到很不解,不自覺把目光定在了鄭二狗的臉上,隻見他緊緊地皺著眉,太陽穴的青筋還在一蹦一蹦地跳著。過了許久,他才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的分量,足以震驚在場的所有人。
“那些孩子,還有老師,他們……他們都消失了!”
“消失了?”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驚叫道。
鄭二狗臉上浮現出了難得的鄭重,“不但是學生,還有老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都失蹤了,至今也沒有出現過。”
屋裏一下子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一股濃烈的焦糊味兒鑽進鼻孔,這才把我從這死寂中驚醒過來。我看向手中的筷子,還有上麵叉著的半塊麵包,早已被火烤成了一枚大大的煤球,而且還不斷地冒著白煙。
齊小傑實在是適應不了這種壓抑和沉悶,不顧一切地追問:“怎麽會消失呢?我不信!”
“其實俺也不信,雖然一連下了幾天雨,但那天的天氣還是不錯的,天上沒有一片雲,碧藍碧藍的。大約是下午兩點鍾,大部分的村裏人都在睡晌午覺,俺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突然,一聲悶響從山中央那個地方傳過來,俺一下子就驚醒了,趕緊跑出了院子。
“不隻有俺,還有幾個村民也趕了出來,不大會兒工夫,俺爹就帶著村幹部們朝山中央趕去,俺也悄悄地跟在後麵。當俺們踏著泥濘趕到那裏時,隻見從學校背後的那座山上滾下了好多大石頭,泥水把教室四周都淹沒了。俺爹立刻指揮村幹部去裏麵搶救孩子,可進到教室一看,那裏麵除了歪歪斜斜的坐椅和一地的泥水之外,卻沒有一個人。
“開始俺們還很慶幸,以為老師和學生都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可……令俺們意想不到的是,俺們找了足足一整天,那七八個孩子和老師都不見了,簡直就是憑空消失了。”
“會不會像你爹說的那樣,學生和老師都被埋在了泥水裏?”三瘋問。
鄭二狗搖搖頭,“俺們當初也這麽推測過,可教室裏雖然有泥水,但至多剛剛淹沒腳脖子,就算有死人,也能看得見啊!”
齊小傑撫摸著下巴,似乎推演出了什麽天機,“二狗,你說學生隻有七八個,怎麽這麽少呢?”
“七八個就不少了,你們也都看見村子的情況了,年輕力壯的幾乎沒幾個,都去城裏打工了,混得好的都在外麵安了家,所以村裏的人越來越少,小孩也沒幾個,要不是新蓋的學校管一頓飯,估計還沒有這麽多孩子哩!”
“哦,是這樣,那就是說連老師湊到一起也不超過十個人,對嗎?”齊小傑說完看向鄭二狗,見他點了頭,齊小傑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我知道消失的原因了!”
三瘋立刻對齊小傑刮目相看,隻有我聽了他的話無動於衷,因為我太了解他了,他的語出驚人多半都是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果然沒猜錯,隻聽齊小傑一臉神秘地說:“嘿嘿!我推測那幾個學生和老師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被什麽東西吃了。”
“啥?”二狗深有同感地大叫著,“你咋知道他們被鬼吃了?!”
我聽他話中別有意味,也不禁問道:“什麽意思?”
齊小傑慌亂地搖著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想啊,就不到十個人,大多數都是孩子,估計老師也是女人,他們發現有石頭從山上滾下來,就急忙從門口跑出去,由於害怕就一個勁兒地往山裏跑,跑著跑著,就進入了深山老林。山裏蛇蟲鼠蟻有的是,也不排除什麽大型的猛獸,然後就可想而知了,那些孩子和老師就被野獸吃了,所以就消失了。”
齊小傑的解釋似乎很合情理,但鄭二狗卻喘著粗氣反駁道:“那是不可能的,俺們山裏幾十年前就沒有能吃人的野獸了,最多有些野兔和蛇之類的小動物。”
齊小傑有些鬱悶,他仍舊強詞奪理道:“這個也不是絕對的,萬一那天碰巧新來了什麽野獸呢?”鄭二狗還是搖頭,“俺們在周圍都找遍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起碼也得有一些血跡,或者拖拽的痕跡吧,可任何跡象都沒有,真的就像蒸發了一樣。”
“那我就解釋不了啦。”齊小傑聳聳肩,“超出常理的事情根本就無法分析,難不成真被鬼吃了?”屋裏的氣氛又詭異起來。
“俺們發動全村人一連找了三天,依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於是不得不報了案。警察來了,他們也一樣一無所獲,那些孩子的確是消失了。由於這個事情跟誰說誰都不信,俺爹不得不編了個謊話,說孩子和老師都被泥石流吞沒了。”
“原來如此。”三瘋點著頭,“我上次聽到這些時就心存懷疑,學校倒塌得並不嚴重,怎麽會一下子死那麽多人,看來這件事情背後必定有緣故。”
“沒錯,我覺得這是一起有預謀的集體綁架案,罪魁禍首多半就是那幾個出資蓋校舍的老板。警察沒有調查那些老板的底細嗎?”
鄭二狗說那些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爹隻是嚴厲地告誡他,不讓他把這件事說出去,尤其不能說給外鄉人聽。估計今天鄭二狗好酒好菜喝高了,經過我們合起夥來的誘騙,才迷迷糊糊把整件事情吐露了出來。
我回味著剛剛那些話,企圖從中獲得一些線索或發現一些遺漏,我真的想到一個問題,“二狗兄弟,你剛剛說那些老板選校址的時候,曾有個老頭極力反對,是不是有這麽回事?”
“嗯,那老頭就是楊老倔他爹,他說山中央那塊地不吉利,風水不好。看來還真給他說中了!”
“哦!那楊老倔他爹在哪兒?”
鄭二狗抬手指了指地上,說:“那老頭已經在地下工作了。”
我開始沒明白什麽意思,過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你說他去世了?”
“嗯,都死了一年了,不過他還有兒子,就是楊老倔。”
“楊老倔又是誰?”我問。
“啊?下午你們不還說過話嗎,咋這麽快就忘了?”
“你說那個放羊的老頭?他就是楊老倔?”
鄭二狗又點點頭,“那人老倔了,他兒子去城裏打工,據說賺了不少錢,可他不去,就是喜歡在山裏放羊。他還有個孫子,跟他住在一起。”
我對齊小傑使了個眼色,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外麵雖然黑黢黢的霧氣彌天,但手表指針才指到七點十分,這個時間在城市裏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也是最熱鬧的時候,可在這偏遠的小山村裏,卻令人感到了少有的淒涼。想來楊老倔不會這麽早就睡覺,我打算去他家拜訪一下他,或許能從他的嘴裏套出什麽話來。
打定主意,我對三瘋耳語了幾句,三瘋問二狗說:“二狗,楊老倔他家住哪兒?你能帶我們去一趟嗎?”
鄭二狗聽罷麵露難色,“俺喝多了,不想動了,俺怕一吹風就醉了,把吃的肉都吐出來,那豈不是很可惜?”
“好吧,那你就在屋裏好好休息,不過你得告訴我們,楊老倔他家住哪兒。”
“出了村公所一直朝前走,經過村大隊的時候,那裏有個小胡同,拐進胡同裏麵,走到頭,他家的門是木頭的,很老很破了,你們到那就看見了。”二狗說得很明了,我們三人走出屋子。三瘋從車裏拿出兩瓶白酒,我們就依照鄭二狗所指的方向,打著手電摸索著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