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府門前,齊小傑拉著我的袖子膽怯地說:“若水啊,我以為我從前是個見過世麵的人,可站在這扇大門前,怎麽心神不寧,眼皮一直跳,覺得這地兒陰氣特別重呢?”
“左眼跳還是右眼?”我一邊敲響朱漆大門,一邊無聊地跟他搭訕著。
齊小傑閉目感覺了一下,“似乎是左眼,也仿佛是右眼,或許是左眼跳完了右眼跳,也可能右眼跳完了左眼跳,若水,你說這是跳財還是跳災啊?”
這時,門房打開小窗,恢複了原先的熱情,“馬先生您來了啊,我家爺爺正在恭候,快請進來!”
進入師府,齊小傑每走一步都驚喜異常,連連稱讚道:“果然是王府氣派!有錢人就是有錢人!比不了啊……”我們隨著門房一路走,徑直進了那間搭著葡萄架的屋子,一隻白貓不知從什麽地方跳下來,正好掠過了齊小傑的腳麵,他被嚇得驚叫了一聲。
“怎麽了,大呼小叫的,不要怠慢了客人!”從裏麵傳出師行剪的斥責聲。
繞過那清澈見底的小池,我就看見師行剪正一個人坐在八角桌旁自斟自飲。我快步走到門房前麵,俯身拱手道:“師老啊,路上堵車,讓您久等了。”
師行剪聽到我的聲音,這才慢慢轉過臉來,他精神飽滿,臉上依舊泛著油光,“若水老弟,快坐下。嗬嗬!來來來,嚐嚐我剛剛沏好的觀音王。”
齊小傑手足無措地站在桌旁,似乎對師老前輩有些惶恐。門房很熱情地倒了兩杯茶遞給了我們,我端起來喝了一口,茶水一下肚,頓覺腹中咕嚕嚕作響,我咬了咬牙,愣把一個屁憋了回去。剛想要說什麽,一個不十分嘹亮的聲音從旁邊發了出來。齊小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隻見那端著茶壺的門房也捂著嘴偷笑。
據說名貴的好茶葉普通百姓是喝不了的,價錢貴是一方麵,更主要的是那茶水有消食化淤之功用。那些貪官巨賈,天天吃雞鴨魚肉,肚子裏都是油水和脂肪,所以他們好茶下肚,能夠給肚子排排油,降降血脂什麽的,可普通窮人天天吃餑餑和鹹菜,肚子裏什麽油水都沒有,一旦喝了這種茶,很快就會把腹中的食物消化了,所以腸鳴和放屁就在所難免了。
我和齊小傑今天隻吃了一頓飯,最多稱其為遲來的早點,也隻不過是煎餅。師行剪耷拉著眼皮喝著茶水,佯裝沒有聽到那個代表窮人的屁,直到他把手中的茶水喝完了,才笑眯眯對我說:“若水老弟,你覺得這觀音王還好嗎?”
“還好!還好!”我一邊強作歡顏,一邊忍著肚子裏的氣體在腹中亂竄。
“好喝就多喝幾杯,最近的生意可好做否?”
“托您的福,生意還湊合,還能勉強度日。”
“那就好啊,現在什麽都不好做,老夫作為收藏顧問……慚愧啊!博物館竣工也快半年了,可裏麵還是沒幾件能夠吸引人的東西,所以還得靠你們這些朋友幫忙啊!”
正說著,門房手裏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過來,笑嘻嘻地放下瓷盤,齊小傑側過臉,把嘴湊近我的耳邊低語道:“你看那盤子,汝瓷啊!”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注意到那個剛剛擺在桌子上的淺盤,盤子的確很像北宋時期的汝窯,不知道是真品還是後來仿的,就從瓷麵散發出的那一抹淡淡的藍,就算是仿品,也不會便宜到哪去。
盤子非常不錯,但是裏邊盛著的東西就太……挺大的盤子裏麵星星點點散落著幾顆類似煮熟的蠶豆,最多也就十幾顆。什麽意思?師行剪家大業大,不會窮酸得拿出幾粒孔乙己吃的茴香豆來招呼客人吧,這未免也太丟主人麵子了。
齊小傑的嘴角挑動了一下,似乎對盤中之物異常地不滿。
我正在浮想聯翩,師行剪卻咧嘴先笑了,他抬起手從盤裏捏起一顆豆子,故作高深地說道:“兩位老弟看來是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不必客氣,請嚐一個便知。”
齊小傑耐不住寂寞,伸手拿起一顆放進嘴裏。
我特意觀察他表情上的變化,就在他把蠶豆放進嘴裏的一刹那,隻見他緊閉雙目,嘴角泛起一抹無比幸福的微笑。很快,他睜開眼睛飛快地又從盤中抓起幾顆丟進嘴裏,看著盤子裏所剩無幾的豆子,我也趕忙捏起一顆放進嘴裏。誰料想那顆豆子一觸及舌頭就立時化了開來,異常鮮美的味道從舌尖一路蔓延下去,讓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為的是讓這從沒有嚐到過的絕妙滋味多保留在口腔片刻。
那味道太神奇了,如果非得形容一下,它不甜不鹹,不酸不苦,或者說沒什麽特別異常的味道,那是一種大味必淡的味道,有些薄荷的清涼,也有些芥末的提神,總之是很舒服的感覺。這滋味仿佛把舌頭上的每個味蕾都調動了起來,從舌尖到中部到舌根,不同部位的品味略有不同,就像是由不同音符組成的完美樂章,令我不由自主想起一生中最美的那個時刻……
我睜開眼睛,企圖再拿一顆繼續那種美味,可令我憤怒的是,盤子裏邊已經空空如也。我歎了口氣,把盤子朝師行剪推了推,不好意思地說:“師老啊,這是什麽?這麽好吃,能不能再給我來幾顆啊?”
師行剪捋著眉毛笑了起來,“這是老夫在古書上看到的一種吃食,以前專門供奉給皇室,現在幾乎失傳了,是我特意找來幾位名廚,按著古書上的記載,反複實驗才做成的。看它的樣子很像蠶豆,其實不然,它是一種在南方山區也很少見的植物果實,配料也很難找,那種植物太罕見,我一年也隻能做出一小壇子,所以,不要怪老夫給得少,太小氣哦,哈哈!”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看來人家是舍不得給了,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為了掩飾尷尬,我問道:“師老,請問這美味叫什麽名字?”
師行剪得意地說:“名字啊!老夫倒是給起了一個,嗬嗬!叫做‘大味珠’,取大味必淡之意,哈哈!老夫拙見,讓你們見笑了。”
“什麽?!大喂豬?這名字太高深了!”齊小傑睜開眼睛笑著說。
師行剪沒有聽出話中調笑,“過獎過獎,這個……若水,言歸正傳!咱們是不是應該談一談石頭的事兒了?”
“唉!”我歎了口氣,“不瞞師老您,石頭已不在我手中了,被一個朋友拿走了。不過您不要以為我在信口胡謅,編個謊話來誆騙您老,因為拿走那石頭的朋友您也認識。”
“哦?是哪位朋友?”師行剪明顯有些失望。
“拿走石頭的是個女的,呃……就是我上次來時,坐在您對麵的那個漂亮女人,她叫白無香。”
師行剪低下頭,似乎陷入沉思中,過了好半天,他才頗為不解地問我:“上次你來的時候,老夫記得隻有你一個人啊,哪裏有什麽女人作陪?”
我剛剛喝了一口茶,嘴裏的茶水差點沒噴出來,師行剪的眼神很真誠,倒不像扯謊的樣子,不過這也難說,他畢竟也是混跡江湖很多年的老油條,這點演技還是沒問題的。我把茶杯放在桌上,淺淺一笑:“我說師老,您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才幾天,怎麽就不記得了。那天我拿著錦盒,被看門的小哥引進這間屋子,就在您對麵,不是坐著一個年輕女人,您不還給我們相互引薦了嗎?”
“有嗎?我怎麽想不起來了呢?若水,你說那個女人來我府上幹什麽?”
我暈!你的客人你問我,這老頭子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正在這時,門房提著個銅壺走進來,我趕忙站起來招呼他:“這位小哥,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來時,我旁邊坐著的那位漂亮姑娘?”
門房看了看師行剪,又看了看我,“您說什麽?我們做下人的每天迎來送往的,不知遇到過多少客人,這個……時間隔這麽久了,我也記不清了,抱歉。”說罷,就慌張地走了,甚至連水也忘記了倒。
師行剪會不會在特意隱瞞著什麽,難道他和門房串通好了,合起夥來蒙我?正想著,師行剪很好奇地問:“若水老弟,你想什麽呢?你說的那個年輕女人,老夫真的一點兒印象也沒有,真的,你說她一個女人要那石頭幹什麽?”
我一時語塞,可師行剪看起來又不像在說瞎話,難道他真失憶了?
我不是很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您還記得那天我拿來的那個紫色荷包嗎?就是上麵繡著一朵白色小花的荷包,我記得您看了那荷包之後,就……就很激動似的……”
“什麽荷包?”師行剪一頭霧水,“若水,你說的話我怎麽越來越不理解?你能說明白些嗎?”我想到了一個病症叫做間歇性失憶。師行剪因為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好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從衣服口袋裏拿出個硬皮小本,小本上麵夾著一根鋼筆,這是我隨身帶著畫速寫用的。
“您別急,我給您畫一個荷包上麵的圖案,您看一看,沒準就能想起來。”我一邊說,一邊在本子上把那朵十三瓣的小花畫了出來,對於畫家來說,畫這個東西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寥寥數筆就畫完了,我把本子遞過去,沒料到師行剪一見那圖案,立刻臉色發白,呼吸急促,我這回有了經驗,趕忙合上本子,跑到師行剪背後扶住了他,一麵輕輕撫摸他的胸口,一麵小聲安撫道:“您可千萬別激動,隻是一個圖案,放輕鬆。”
“那個圖案……老夫的確見過!”師行剪坐直了身子,似乎是緩過了勁來,我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您老看見這圖案竟會如此緊張?您能跟我說說嗎?”
師行剪拿起一塊白色手帕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唉!太可怕了!老夫從未想到自己能夠經曆那樣的恐怖事情,以至於每每回想起來,都後怕不已,真的太不可思議了。”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我正琢磨著如何打聽,師行剪卻又接著說:“其實,在二十多年前,老夫就見過這個圖案。”
“二十多年前就見過?”我狐疑地問。
師行剪點點頭,“這十三瓣的小花雖貌似蓮花,卻又絕非蓮花,確切地說應該稱其為曇花。”
“曇花?”齊小傑不知犯了什麽病,“曇花一現的那個曇花嗎?”
“是的。沒想到這位小老弟學識也不淺嘛!”師行剪把臉轉向我,“千萬不要小看這十三瓣曇花,它的來曆可是很久遠的。”他揚了揚眉看向遠處,似乎回憶起十分久遠的事情,過了足足一分鍾,那沙啞的聲音開始述說出一件往事:
“話說在二十多年以前,我還在那個偏遠的郊區文化館當館長,老夫當年可還是壯年啊,世人皆知,文化部門都是清水衙門,沒什麽錢賺,當然也沒什麽事幹,除了過年過節搞個活動,下鄉慰問一下勞苦大眾之外,平常的日子就是喝喝茶水,看看報紙,實在閑得難受就提筆練練書法消遣時光……回想起以前的日子,真是懷念異常,比起現在瑣事纏身,那簡直是《桃花源記》裏才有的生活。
“某個初夏的晌午,天氣好得很。老夫正在辦公室裏飲茶讀詩,正看得興起,一陣慌亂的敲門聲驚擾了我的雅興,我重重地把詩集摔在桌上,以為又是那個剛剛來實習的大學生小張。他是個毛頭小子,每天慌慌張張的。但當我打開門,卻看見小張跟在一個黝黑的中年漢子後麵,一臉惶恐地正看著我。
“我一見敲門的黝黑漢子就笑了,原來是崔隊長,我連忙把他引進屋子,讓小張去沏茶。很快,小張就把茶水端來,崔隊長急忙接過茶杯就喝了一大口,似乎都沒有覺察出熱來。
“崔隊長叫崔洪濤,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雖然年紀不大,但處事非常老到。我和他很熟,他是市裏專門管我們區的刑偵隊長,一般這裏出現什麽案子他都會前來調查,但我們這個小小的城市郊區,很少會有什麽大案子發生。老崔的工作壓力大,平時也喜好舞文弄墨,一有空閑時間,他就會拿些自己的墨寶來文化館和我切磋把玩,我倆誌同道合,很快就結交成了很好的朋友。
“見老崔神色緊張,不像是找我閑談來的,難道附近發生了什麽棘手的案子?於是我問:‘崔隊長,怎麽如此疲憊,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了?’老崔點燃一支煙,‘唉!是出了特殊的案子,就在咱們區的劉家碼頭,您知道那個地方吧,靠近山區的那個。'
“我點點頭,劉家碼頭在山邊上,文化館每年年底下鄉的時候,都得去那看看,送些書籍對聯什麽的,那個地方背靠青山很偏僻,從這裏開車也得開上半個多小時。雖然叫碼頭,但根本沒有像樣的大河,或許很多年以前那裏曾有運河,後來河水改道,運河就幹涸了,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測,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叫,我也不是很清楚。
“崔隊長吸了半支煙,才接著說:‘劉家碼頭出了一件慘案,幾乎驚動了市裏,老師啊,你們文化局沒聽說嗎?’我搖搖頭,老崔吐出一口煙,‘這很好,看來是保密工作做得還不錯,這件事情畢竟比較詭異,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引起沒必要的恐慌。’老崔手裏的煙很快就吸完了,於是他又拿出一支對上火接茬吸起來,沉默片刻,他看了看手表站起來說:‘老師,看來您得跟我跑一趟了,明天上午我來接您,我還有事兒,咱們就不多講了,明天在車上我再詳細給您介紹。’說完,老崔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師行剪講到這裏,突然停住了,因為茶壺裏的水沒了,他喊來門房,等門房重新把茶沏好,坐在一旁的齊小傑卻已心急如焚,“師老啊,您快說,到底遇到什麽詭異的案子了?”
師行剪似乎很喜歡吊人胃口,他四平八穩地端起紫砂小壺,緩緩地把開水倒進了杯子裏,然後把杯裏的茶水又倒掉,接著又重複這個動作。他的動作異常悠閑,氣得我幾乎想把他手裏的茶壺茶碗搶過來砸了,等了似乎很長時間,他才輕呷了一口茶,雲山霧罩地講述起來:
第二天早上九點一過,老崔就開著警車等在了文化館門口,師行剪帶著小張坐進了車裏,老崔轉過臉對師行剪說:“師老啊,您最好帶上一些水和食物,以備不時之需。”
“為什麽?”師行剪和小張都有些驚愕。
“崔隊長,您什麽意思,難道還要住那不成?”小張問道。
“那倒不是,隻是劉家碼頭那裏的水很苦,怕你們喝不習慣,吃的東西那就更沒什麽了,就連我都咽不下去那裏的窩頭。”
師行剪雖說當時比較年輕,可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估計更咽不下去那種傳說中的野菜混合玉米麵的窩頭,於是他趕緊讓小張去買幾個饅頭和包子,然後又找來幾個塑料瓶子,全都灌滿自來水。那時還沒有現在的瓶裝礦泉水,所以隻能喝涼水代替了。崔洪濤啟動了警車,一行人上路了。在路上,崔洪濤才述說起那件離奇得接近詭異的案子來。
話說劉家碼頭裏住著一個老實本分的木匠,他家有四口人,除了他自己還有老婆和兩個孩子。在農村,會些手藝的人往往特別受其他村民重視,木匠一家除了自己有地種,還能幫助村民打些家具壽材之類的東西,雖然手藝不一定多好,但總會有額外的收入。不難想象,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劉家碼頭,這戶人家應該是生活得相當不錯了。
就在前些日子,村裏有對年輕人要辦喜事,所以找木匠給新房裏做些家具擺設。木匠家存了很多木頭,因為用來打家具的木材必須要放在陰涼處放置一段日子,打出的家具才不會扭曲變形,所以,每當儲備的老木材即將用盡時,他都會帶些人去山上伐木,這樣才能保證家裏總有木頭用。
可怕的慘案就發生在木匠從山裏伐木回來之後的第三天早上。木匠突然發起瘋來,居然用自己家鋸木頭用的鋸子,把他老婆的頭鋸了下來!
木匠平時老實巴交,遇到什麽事情也從不和人爭吵,而且據周圍的鄰裏說,他對老婆也不錯,夫妻兩人也算和睦。那為什麽木匠會突然發瘋,如此殘忍地親手殺了自己最親近的人?據目擊者說,那天木匠看起來像是被鬼附身了,當他殺了他的老婆以後,似乎就像一隻野獸嗅到了血腥,竟變本加厲地瘋狂起來。當時要不是圍觀的人多,阻止得及時,木匠甚至抄起了斧子,企圖劈向他的一雙兒女。
村民們把歇斯底裏的木匠捆了起來,很快,警察就到了。警察驚奇地發現,木匠家三間瓦房的牆上,畫滿了一種圖案。那圖案臉盆大小,很像一朵蓮花,大約十三個花瓣的樣子。這群警察的隊長,正是師行剪的朋友崔洪濤。
老崔找來木匠稍大的孩子,問他這些圖案是誰畫上去的。孩子戰戰兢兢地說,牆上所有的圖案都是木匠畫上去的,他是用手指蘸著墨鬥裏的墨汁畫上去的。老崔接著問這些花紋叫什麽花,代表著什麽意思。那孩子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隻說他父親從山上伐木回來就變得神經兮兮,異常地緊張,家裏的木匠活也不幹了……半夜裏,木匠突然從炕上爬起來,跑到院子裏找出自己的墨鬥,便開始在牆上畫起那些像蓮花一樣的圖案來。
崔隊長又來到院子裏,木匠被五花大綁在了一張木頭條凳上,地上還躺著他老婆血淋淋的屍體,隻不過那屍體已經被白布蓋上了,屍體的頭隨意地放在了屍體旁邊,透過被鮮血染紅的白布,顯得異常詭異。
這時的木匠似乎平靜了下來,他恍恍惚惚睜著一雙迷離的眼睛掃視著這一切,那無辜的樣子就像個孩子,似乎發生的慘案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他就像個普通的前來看熱鬧的看客一樣,隨意地擺動著自己的頭。
老崔搬來一張凳子坐在木匠對麵,問木匠為什麽要殺人,木匠卻說他不知道,他說整個上午都有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徘徊,他的腦袋似乎是被人占用了,到底做過什麽,他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崔隊長命人把犯人帶走,自己再一次轉身進了屋子。
牆上的那些黑線勾勒的花朵,密密麻麻的,幾乎布滿了整個牆麵。那時候的設備沒有如今這麽先進和便捷,老崔想把圖案用相機拍下來,可整個隊裏隻有一台照相機,而且還被別的同事拿去執行其他任務了,無奈之下,崔隊長就想起了師行剪。
因為他和師行剪一樣酷愛書法字畫,在談話過程中,師行剪為了顯示自己有才華,經常吹噓自己對傳統文化多麽精通,經曆或聽說過很多奇異之事,而且還自誇對民俗學、考古學也知之頗豐,所以,老崔決定把師行剪找來一探究竟。
……
那輛老舊的警車一路顛簸。開始的時候還在柏油馬路上行駛,可沒開多久便拐進了一條窄小的土路。二十多年前,市裏的馬路都不十分寬闊,更別提這裏隻不過是個偏遠的郊區。很快,窄小的土路變得泥濘,地麵坑窪不平,把車裏的師行剪都快顛散架了,等到汽車剛一停下,師行剪就推開車門,大口大口吐了起來。
小張趕緊給他推胸搓背,師行剪喝了幾口涼水,這才緩過勁兒來。小張扶著師行剪跟著老崔來到了命案現場。現場已經查封,除了門上貼著封條外,還鎖著一把大鎖。崔隊長打開鎖,把師行剪讓進屋子,雖然已隔了一天,但仍舊有一股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小張甚至打了一個寒戰。
死過人的房子就是凶宅,真的比平常屋子頗感陰冷,不知是主觀的心理因素,還是什麽其他原因,有一種生人勿進的感覺。小張也就二十出頭,是個膽小怕事的孩子,他見地上散布著很多幹涸了的血跡,隻嚇得臉色發白,手腳冰涼,雖說他扶著師行剪,但一個勁兒地朝後退,似乎是誠心想躲在師行剪的後麵。師行剪此刻差不多也恢複過來了,於是用力推開小張,自己大踏步地跟著崔洪濤走進了屋子裏麵。
屋裏十分昏暗,過了一會兒他們才適應了屋中的光線。雖然牆麵一點都不白,隻是用稻草和泥巴簡易塗抹在了磚牆上,但那用墨勾勒的黑色花朵,還是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師行剪掏出一個小本子,拿著鋼筆把花朵臨摹了下來,“老崔,這是用什麽畫上去的?”
老崔走進裏屋,拿出一個看起來很古老的木頭做的玩意兒,師行剪接過才發現這個物件很奇特,造型像個木牛。有頭有角有尾巴,牛頭是個轉輪,牛角正好是轉輪的把手;身子部位被掏出個方形的淺槽,槽壁各有一個小孔,中間穿著一根細線;牛的尾巴便是個鐵製掛鉤,正好和細線相連;淺槽裏麵墊著棉花,棉花上麵都是墨汁,那墨汁根本不是寫字畫畫用的,似乎很稠,而且是不易幹的那種。
師行剪用手沾了一點墨液湊近鼻子聞了聞,墨汁似乎是用油調製的,他重新看了看木頭牛,見其全身烏黑油亮,不知用過多久了,沒準還是前人留下的古物。他露出十分得意的表情,崔隊長看他成竹在胸,便問:“難道您看出了什麽門道?快講講吧!”
師行剪又犯了吊人胃口的毛病,繼續顧左右而言他,“老崔,你可知道這個物件兒為何物?”
崔洪濤瞪著師行剪,不解地說:“知道。這不就是木匠用來畫直線的墨鬥嗎?”
“這的確是個墨鬥,但這個墨鬥並非普通的墨鬥,它是個古物。”
老崔居然被氣笑了,“新的也好,老的也罷,這跟這起案子有什麽關係呢?”
師行剪撇撇嘴,慢條斯理地說:“民間有一種說法,不知崔隊可有耳聞。”他見老崔並未理睬自己,接茬說道:“據說這木匠用過的墨鬥有驅凶辟邪之能力!據說時間越長越古的墨鬥和墨線,都可以驅邪鎮屍。我想,這木匠是用這墨鬥裏的墨驅邪啊!”
站在門口一直沒敢進來的小張,聽到驅邪鎮屍這幾個字,突然嚇得驚呼道:“師館長,您是說這裏有不幹淨的東西嗎?咱們還是回車上去吧!”
小張的提議被無視了,崔隊長算是個經驗頗豐的老刑警,對於神鬼之說自然是不信,“這個圖案您以前見過嗎?它們究竟代表著什麽?
師行剪揚了揚眉,“這個圖案老夫也未曾見過,這樣吧,我們可以去問問鄉裏,看看他們是否了解其中之原委。”
老崔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麽忘了?昨天隻顧著觀測現場、審問犯人,把走訪民情這個重要環節忽略掉了。”
三人快步走出院子,師行剪手裏還緊緊地抱著那個古老的墨鬥,那意思似乎是想據為己有。可這被多事的小張看見了,他愣愣地問:“師館長,您抱著墨鬥幹嗎?”
師行剪瞪了一眼小張,老崔回頭看見墨鬥也頗為不解:“師老,您抱著這東西幹嗎?還是放屋裏得了。”
師行剪把墨鬥抱得更緊了,他齜牙一笑,“這個……老崔你有所不知,墨鬥也是破案的一條線索啊!這個老夫不得不拿回館裏仔細研究一下,尤其是裏麵的墨汁,很特別,也非常之古怪啊!”
老崔是個直心眼兒的漢子,“好吧!那這個墨鬥就先給您保管,一旦查出什麽蛛絲馬跡,請立即通知我。”
“那是,一定必須的!”師行剪心裏樂開了花,趕緊指派小張去拿個袋子,把墨鬥包好放進了車裏。崔洪濤把凶宅的大門鎖上,重新貼上封條,帶著師行剪兩個人,敲響了對麵鄰居家的門。
可令他們失望的是,一連問了幾家,周圍鄰居都未曾見過這個圖案,也不知究竟代表什麽意思。線索似乎就此中斷了,正在這時,老崔突然想起了一個忽略掉的線索,他記得昨天的口供裏提到,木匠並不是一個人去山上伐木,而是帶了幾個人,其中便有找木匠打家具準備結婚的年輕人。
幾人又來到那個年輕人家裏,年輕人正在熱火朝天地拾掇新房,老崔把他招呼出來,不好意思地說:“小夥子,我提前恭喜你啊!本不應該這個時候談論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為了盡快把案子破了,還是請你多多諒解。”
年輕人倒是十分通情達理,沒有多費口舌,他便複述了上山伐樹的那些經過:那天天氣晴朗,木匠邀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去山上伐木,這本是稀鬆平常之事,因為幾乎每家用木材都得這麽做,已經成為村子裏的一條潛規則。
幾個人拿著工具便上了山。因為連年的砍伐,村子附近像樣一點的樹早就砍沒了,他們隻能朝山的深處走,從早上天蒙蒙亮時,一直走到下午兩點多鍾,才在一處四麵環山的地方找到了兩棵相對粗一些的樹。本來想砍一棵,可是好不容易發現兩棵,就順手把兩棵都砍了,這樣一來,人手肯定就不夠了。經過商量,木匠決定先讓幾個年輕人把一棵大樹抬走,然後再折返回來抬第二棵,自己則留在原地看守剩下的一棵。
其實不用看著也不一定會有人偷,隻是木匠有私心,他不想跟著大夥下山再上山,企圖在這風景如畫的地方休息一陣。木匠在幾個人中最年長,所以小夥子們沒說什麽,畢竟還有求於他,憤憤然抬著木頭下山了。等下了山來,幾個人又餓又累,各自回家吃了晚飯。很快,天漸漸黑下來,幾個人都累得不想再上山了,他們約定明早再去,反正現在是夏天,天氣很炎熱,木匠在山裏住上一晚,也不會出什麽意外。
年輕人處理問題就是這麽簡單,等到第二天早上,一夥人才興致勃勃地上了山。當他們發現木匠的時候,隻見他兩眼發直孤零零一宿都坐在樹上,就覺得他和以往有些不對勁,還以為是誠心生他們幾個人的氣,故意不理不睬,所以幾個人沒多想,就都默默不語抬著木頭下了山。
師行剪聽到了這裏,便插嘴問道:“我說這位小哥,你們伐木的地方在哪裏?周圍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年輕人搖搖頭,“沒有啊,周圍就是幾座大山,中間有塊圓形的空地,空地上長滿了一人高的野草。我們發現木匠的時候,他就坐在那棵砍倒了的樹上……唉!要是知道會出這種事情,那天晚上,我們說什麽也得上山把他找回來,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死了!”
師行剪捏著下巴上寥寥無幾的胡須,翻了翻眼珠,“那個地方離這兒遠嗎?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老崔讚同地說:“對啊!看來你必須得和我們走一趟了。”小夥子跟家裏人打個招呼,就陪同師行剪一行人上山了。
劉家碼頭背後的山雖不能說陡峭如削,但也並不好爬,加之師行剪體力相對較弱,影響了進度,四人爬爬停停,直到下午一點才來到那個地方。居高臨下一望,腳下確有一片圓形空地,鬱鬱蔥蔥長滿青草。且不說遠處連綿的青山,就說山腳下這片開闊景致,也是少有的奇特和壯觀。
師行剪背著手站在高處欣賞了一番,然後招呼小張把帶來的食物拿出來分享。稍事休息,崔隊長就催促那小夥子帶他們去伐木的地方。幾人從高處滑到空地處,馬上就被長長的蒿草掩埋了起來,年輕人指了指前麵兩個被齊刷刷鋸掉的樹根說,這便是那天砍樹的地方。
他們看見了大樹倒下泥土被撞擊出的凹麵,也看見了一堆黑黑的篝火灰燼,可除了這些,一無所獲。沒辦法,幾個人隻能垂頭喪氣地爬回高坡準備下山去,就在這個時候,師行剪似乎是戀戀不舍這如詩如畫的風景,無意識地回眸一望,卻突然疑惑地驚呼了一聲。
老崔已經朝前走了十幾米,聽到師行剪的叫聲,重新朝他走回來,“怎麽了,師老?您看見了什麽?”
師行剪指著遠處那片蒿草茂密的平地,“老崔,你看這圓形的平地,似乎有些異樣……”
崔洪濤撓撓頭,他已經沮喪到了極點,頗不耐煩地看看腕上的手表,“師老,時間不早了,等改天有時間再來觀看風景吧!咱們還是趕緊下山……”
可師行剪不知抽了什麽風,隻是一味地看著下麵的某個地方,老崔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景致。隻見在那片圓形的空地中央,有一小片圓形的區域,和周圍茂密的蒿草比起來,顯得異常光禿,似乎上麵沒有長草。
“咦?”崔隊長也很驚奇,他問師行剪,“真的很奇怪,為什麽那裏光禿禿的不長草呢?”
師行剪不知怎的心血**,麵色通紅手舞足蹈地拽著老崔的胳膊說:“老崔,那裏離砍樹的地方不遠,或許有些問題,我們趕緊下去瞧瞧,一看便知,一看便知!”說著,就拉著小張,一溜煙滑下了土坡。
老崔雖然也覺得荒地荒得有些古怪,但絕不至於能激動成這樣。真是無奈,為了保障師行剪的安全,他轉臉對帶路的年輕人說:“要不你先回去,我們已經認識路了。”小夥子家裏本來就忙,於是獨自下山去了。老崔則趕緊追趕師行剪他們,可即便自己跑了起來,但依舊不能追上前麵那兩個人,可見師行剪當時是多麽興奮,簡直忘記了疲勞和自己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