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在麵對無法想象的恐懼時,總是本能地回避它。可是,恐懼卻無視你的回避,它就像黑夜一樣,永遠無法徹底擺脫。

當我恢複了意識,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齊小傑那張布滿青春痘的臉,他似乎正在俯視我,就仿佛命案現場,驗屍官在查看屍體一樣。我眨了眨眼睛,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齊小傑拍了拍我的臉,“幾點了?睡過頭了吧!”

聲音聽起來遙遠而深邃,很像身處隧道的感覺。我活動了一下手指和腳趾,雖然麻木得不像自己的,但好歹還能動彈。

“怎麽了這是?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嘿嘿,昨晚幹什麽去了?”齊小傑壞笑著。

我沒理會他的嘲諷,隻是抬手指了指飲水機,齊小傑很快端來一杯水。由於喝得太急,我竟咳嗽了起來。齊小傑坐在床沿上用力拍著我的後背,“看你臉色很不好啊!今天還去不去了?”

“去哪?”我不解地問。

“去拍賣會啊!你失憶了嗎?”

今天就是周末,上午拍賣會展覽所有的拍品。對啊!是我昨天約的他,但很快又想到了別的什麽,於是抓住他的肩膀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齊小傑眨巴著眼睛,“你樓下的門沒鎖,隻是虛掩著,我輕輕一推就開了。”

我抱著頭回憶著昨晚的夢:或許是因為門沒鎖,白老師才闖進了我的畫室!難道一把鎖能擋住鬼魂的出入嗎?白無香和白老師有什麽關係,難道她們本來就是一體的?白無香隻是表象,而恐怖的白老師才是本質!

我的天,簡直是冤魂纏身!我想起了一部恐怖片,那裏麵說:在陽間男人統治女人,到了陰間女人都會變成厲鬼,它們比男人的鬼魂厲害不知多少倍!所以,在男人活著的時候,還是不要傷害女人,人畢竟總有死的那一天,萬一被你傷害的那些女鬼都來找你尋仇,那可就慘不忍睹了……

正陷入沉思,齊小傑不適時宜地拍了我一下,“若水啊!你真是病得不輕。”我光著腳下了地,地板的冰涼瞬間傳遍了我的全身。

“我鞋哪去了?”那雙鞋居然還在電腦桌底下,難道昨晚折騰了一宿,我都沒有穿鞋?

“到底還去不去了?”齊小傑不滿地問。

這回連衣服都省得換了,其實根本就沒脫,我從椅背上拿起大衣披在身上,堅定地說了一個字:“去!”

好在幹這一行的人生性散漫愛好遲到,我倆下車走到展覽館時,都已經十一點了,但門口依舊站著很多人。雖然不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但幹這行的本來就是少數,能一下子聚集這麽多,已經很不簡單了。

雖然本人最近嚴重精神衰弱,但還是硬挺著來到這裏,當然不是沒心沒肺湊熱鬧,其實有我的險惡用心。我想找個錢多燒得難受的主兒,把那晦氣的石頭賣給他,畢竟在展覽會上這種人比馬路上更容易遇到。

我不敢奢望賺到錢,隻想擺脫白老師的糾纏。心想有錢人一般都命硬,他們家大業大也不怕惡鬼纏身,就算白老師纏住他們,那些大款也有辦法找法師脫身,這不應該叫嫁禍於人吧。

齊小傑走在前麵,微笑著衝進人牆,很快便擠出一道缺口。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很快我倆就站在了講台底下。講台上鋪著猩紅的地毯,站滿了記者和嘉賓,一排婀娜多姿的旗袍美女從講台的一側徐徐走來,這一刻台上很忙亂,仿佛馬上就要剪彩了。

主持人大聲地念著到場嘉賓的名單,突然,我聽到主持人喊出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名字——師行剪!

師老頭還健在?居然還能到場?回想那天在師府發生的事情,師行剪那驚恐萬狀的臉還曆曆在目。難道他身體如此硬朗,這麽快就恢複過來?

我舉目四下尋找師行剪的身影,終於在人群中發現了他,他的臉色很好,腦門和鼻尖都冒著油光。如果不是裝病,哪有人恢複得如此之快,難道師行剪在特意隱瞞著什麽?

“怎麽了,若水?彩剪完了,我們該入場了,快走吧!”齊小傑推著我朝前走,那股勁頭就如同前麵有天大的好處,去晚了就搶不到似的。

電梯門很快被人群擠得滿滿的,齊小傑拉住我的手,使了個眼色,我知道他的用意,因為在樓梯的另一端,還有一架鮮為人知的備用電梯。我倆緊跑幾步,電梯門口果然空無一人,齊小傑趕緊按亮開門鍵,立時門就緩緩地打開了。他風馳電掣一步跨了進去,我也緊隨其後,就在門即將關閉之時,卻被一隻胖手擋了一擋,又打開了。這下可糟了,緊隨著又進來一大票人,我和齊小傑無奈隻能向後退,很快後背就緊貼在內壁上,成為沙丁魚罐頭的一員。

“唉!早知道走樓梯了。”齊小傑被一個肥胖婦女的屁股擠得快要鑲進了牆裏,他的嘴還在喋喋不休地叨咕著。電梯的門再一次關閉,這回卻顯得有點艱難。

“叮咚!”四樓可算到了,一些人爭搶著離開電梯,我倆是最後才走出去的。

雖然行人絡繹不絕,但走廊還是顯得幽深和空曠。走廊兩側用的是大塊的漢畫像磚拚接的,這當然不是真正的畫像石,而是建築工人放大並仿製的。用畫像石裝飾這條通向展覽廳的走道,果然很別致。古時候的墓葬習慣在走道和墓室四周的大石板上做雕刻,讓死者長眠於此而不感覺孤單。我和齊小傑不止一次來過這裏,每當經過這個奇特的走廊時,總有一種進入墓道的感覺。

拍賣預展大廳就在走廊的盡頭,兩個穿灰色製服的保安威風凜凜像門神一樣站在門口。寬敞的展覽廳,錯落有致地擺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指著一個玉石擺件側頭看向齊小傑,才發現他已不在我身邊,正站在一群人後麵,奮不顧身地朝裏擠。

齊小傑的壯舉令我很好奇,走近一看,才知道那裏有免費領取的拍品介紹材料,一本一本的,印刷得十分精美。

齊小傑不是很貪心,隻拿了兩份,呼哧呼哧地如同剛從火線下來的戰士,“看看有什麽好東西,省得我們來回轉了。”

我接過畫冊隨意翻了翻,目錄上的種類很繁多,有瓷器、玉器、書畫、雜項等,我直接翻到了書畫,反正其他的也不太懂,買又買不起。正翻著,突然眼前一亮,居然看見了一幅無比熟悉的畫,那畫上畫著的是一塊筆墨酣暢的怪石和一根遒勁有力、用筆潑辣的紫藤,石頭和紫藤交匯的地方若隱若現著一尾小鯉魚,畫下麵用鉛字印著的是:(清)虛穀,《紫藤枯石圖》。

“這不是我畫的嗎?”由於吃驚,我不覺喊出聲來,引得周圍看客都射過來不屑的目光。

“若水啊,想出名想瘋了嗎?喊這麽大聲幹嗎?這兒的字畫可都是名家的,哪能有你畫的,別逗了!”齊小傑也用嘲諷的目光看著我。

我拉著他走到牆邊上,低聲說:“你看看第44頁那張虛穀的畫,你看看啊!”

齊小傑翻到那頁隻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卻更加不以為然,“別逗了你!就算不是真跡也不像是你畫的,不過,我看這條小魚兒倒像出自你的手筆,哈哈!”齊小傑的話都是無意識講的,說罷,他就捂著嘴笑起來,但他很快就不笑了,因為他看到了我異常鄭重的表情。

“難道真是你畫的?”

我認真地點點頭,齊小傑重新把書貼在臉上仔細觀瞧,“確實挺像,走,我們去看看實物!”

二人走進書畫區,這個區域比起其他的展廳顯得狹小得多,展廳裏立著很多展板,展板上麵密密麻麻掛著各種各樣的字畫,有長有短參差不齊。齊小傑和我分開尋找,找了半天也沒發現那張畫的蹤跡。

“若水,怎麽沒展呢?難道是太多了沒有擺出來?”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西服打領帶的中年男人走過來,看樣子是管理人員,齊小傑上前問道,“勞駕,我想問問,這裏的書畫展廳有幾個?”

管理員很客氣,“我們這次征集的書畫作品不是很多,隻有你們身後這一個展廳。”

齊小傑從口袋裏掏出宣傳冊,打開到44頁,把書湊到管理員眼前,“那這幅畫我們為什麽沒有看到?”

管理員接過書,看了一眼編號,“你們等一會兒,我去負責布展的部門問問。”

不到五分鍾,中年管理員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過來,沒等我問,年輕人卻先說話了,“您二位是不是對這幅畫感興趣?”

我看了一眼齊小傑,然後回答:“這個……我們隻是很喜歡,很想看看實物,可為什麽沒有在這裏展出呢?”

“哦,是這樣的。”年輕的管理員解釋說,“那幅畫本來是應該展出的,可是藏家不知什麽原因又不想拍了,而畫冊已經開始印刷,所以我們也沒辦法更改,隻能對您二位說聲抱歉了。”

“似乎不太合規矩吧,我對你們的規章製度也有所耳聞,似乎不能隨隨便便就撤銷拍品,這也太有損貴公司的利益了。”

“是的。普通的藏家當然不能隨便撤銷拍品,可……可這位藏家比較特殊,他在收藏界的影響很大,所以公司也不得不考慮……”

“是誰啊?你能告訴我是誰嗎?”齊小傑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這麽直接地問。

年輕管理員立刻警惕起來,似乎覺出話說多了,畢竟言多必有失,“不好意思,公司不能隨便把藏家的信息泄露出去,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了。”說完便轉身走了。

我正想責備齊小傑幾句,不料身後傳來一聲幹澀得有些刺耳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的難聽,就算不回頭,我也能知道他是誰。

“我說,這不是馬若水老弟嗎,今天也來湊熱鬧,怎麽樣,看沒看到心怡的物件兒啊?”

師行剪身穿青色的仿古唐裝,腳踏短臉布鞋,手裏端著一隻磨得油光鋥亮的紫砂小壺,被一群業內人士簇擁著,撇著個大嘴似乎是在朝我打招呼。

齊小傑也看見了師行剪,仿佛是不相信眼前的師大人物居然會跟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打招呼。我趕緊抱拳拱手道:“哎呀!師老啊!真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我隻是來學習的,哪有實力去拍東西,見笑了。”我的嘴朝兩邊咧開,連自己都覺得那笑容實在很假。

師行剪今天很高興,他側頭對身邊一個中年胖子說:“王總啊,這位就是馬若水,他手裏可有件好東西,老夫垂暮之年能看到如此珍寶頗感欣慰啊!”

這師老頭居然把石頭的事公之於眾,這不給我招賊嗎,看來石頭早晚是保不住了。雖然心裏恨得牙根疼,但表麵上還得一臉和氣,“師老啊!您就喜歡拿小輩們開玩笑,我哪有什麽好東西,就算有也登不了大雅之堂。”

那個叫王總的胖子抖動著臉上的胖肉說:“馬老弟謙虛了,有時間能否給王某一觀,榮幸備至!”我臉上堆笑,“好說,好說,隻要師老發話,我在所不辭。”

師行剪朝我微微頷首,“你們忙,老夫還得去關照一下其他朋友,失陪,失陪!”

齊小傑這才閉上嘴巴,按摩著咬肌不解地問:“我的天!那是師行剪嗎?那麽個大人物你都認識,看來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師行剪一把年紀,也是吃過見過的主兒,為什麽對那石頭頗感興趣?難道這裏麵另有乾坤?為什麽會把我牽扯進來,我隻不過是個不出名的畫家,也沒有多大抱負,更不想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老天沒必要這麽考驗我吧!突然,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沒有暈倒,齊小傑扶住我,“又怎麽了?”

“我有點兒暈。”

“靠!不至於吧,你還沒結婚呢,怎麽就越來越虛了?”

一路堵車兼顛簸,終於回到作璞軒,我疲憊不堪地倒在**,眼睛一閉就像被膠粘住了一樣迷迷糊糊睡著了。

睡著睡著,我不知不覺睜開眼睛,一陣冷風吹過來,我被冷風一吹,忽然清醒了許多。或許不隻是冷風令我清醒,而是那個聲音。在這一刻,我的確聽到了某種聲音!

我擰亮床頭櫃上的燈,忽然,聲音再一次響起,卻好似來自我的頭頂。畫室在頂樓,天花板的上麵就是樓頂的天台。聲音像是某種腳步聲,不斷地徘徊著,從天花板的一邊走到另一邊。誰會深更半夜去樓頂吹風?

我有些坐不住了,從**爬起來,才發現玻璃門沒有關嚴,甚至敞開著一道小小的縫隙,看來這就是那陣冷風的來源。黑暗的樓道裏什麽都看不清,左邊是去樓下畫廊的樓梯,右邊則是通往天台的梯子,說是梯子,也隻不過是用幾根鐵管焊接而成的。

冬夜的冷風從四麵八方撲來,樓頂的天台空曠無物,我處在一片昏暗中,四周仿佛是萬丈深淵。頭頂的月亮被烏雲遮蓋了半張臉,不知道在暗示著什麽。

我戰戰兢兢地朝前走,此刻的心裏很複雜,既希望能發現些什麽,又害怕真的看到可怕的東西。樓頂上很空曠,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屋。小屋沒有門,我朝裏望了望,借著月光能模糊地看見腳下是通到底樓的樓梯。扶著扶手朝樓下走去,拐了兩拐就來到了大街上,原來這是商業樓後麵的安全通道。

我腦中突然冒出了個想法:會不會有人從安全通道上來,經過樓頂,直接下到畫室裏去?難道白無香就是這樣?她到底想幹什麽?就算看上我了也不至於費這麽大勁,其實我也沒那麽難追求。

順著樓頂的梯子爬下來,剛推開玻璃門,畫室中就響起一個嫵媚而熟悉的聲音。

“你是在找我嗎?”

我隻覺頭皮一炸,顫巍巍轉過身,白無香正蹺著腿坐在我**,眼神迷離地看著我。她依舊穿著那件緊身黑色衣服,長發垂肩,整張臉背著光,使我難辨她的表情。

“你是人還是鬼?”此話剛出口,我就開始後悔,如果是人的話,她一個弱女子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到我家來?如果她是鬼,那我該怎麽辦啊?

“我沒有惡意,你不要緊張,其實我是誰並不重要。”白無香的聲音依舊如此甜美。

“你是怎麽進來的?為什麽總是三更半夜闖入我的房間?”

就在這時,她臉色一變,幽幽地說:“我不和你多說了,它要來了。”

“誰?”我緊張地追問,“白老師嗎?你真的跟她是一夥兒的?”

白無香突然朝我招招手,我不爭氣地走過去,雙手抱著膝蓋蹲在她腳邊,隻見她抬起修長粉嫩的玉手開始解自己大衣的扣子。扣子一個個被解了開來,這動作令我熱血沸騰。但她沒有繼續脫,而是把手伸進衣服裏麵,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紫色荷包來,居然跟我的一模一樣。

“你不要問,這個荷包和裏邊的石頭原本就是我的。之所以會到你手裏,我想這就是緣分吧。這石頭和那幅你看過的老畫或許可以開啟一個秘密,不過我現在還不肯定,所以,很多事情不能告訴你,其實,連我自己也還不明白……師行剪或許知道一些,但你絕對不能把石頭給他們,石頭放在你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我隻好把它收了回來。”

一萬塊錢就這麽沒了,錢沒了還好說,可無緣無故惹上這種事……唉!真是有苦難言,本以為自己豔遇到了,沒想到居然遇到個精神有問題的,而且還時不時地嚇唬我,這就是命啊!

“它要來了!我得走了!”白無香突然站起身來慌亂地朝玻璃門走去。

“誰要來了?不會是白老師吧!你別走啊!”我站起來追趕白無香,她並不理我,隻是一個勁朝樓下走去。我狼狽不堪地追她,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一隻鞋也跑掉了。

我管不了這麽多,直到白無香打開畫廊門時,我才一個箭步緊緊抱住了她的肩膀。無香的肩膀很柔軟,這是我第一次實實在在抓住了她。我緊張得要死,一個沒留神,竟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撲騰一聲,臉朝下跌倒在了地上。突如其來的摔倒,並沒把我摔糊塗,雖然兩隻手從無香的肩膀上滑落,但我依舊伸著雙手在前麵抓撓著。很快,我就緊緊地抓住了無香的腳踝。

無香停下來似乎不動了,可我還是抓著她腳踝不肯放。我費力地屈起雙腿,慢慢直立起身子,始終不曾鬆開手,手從無香的腳踝處慢慢朝上移,並且狠狠地抱住了她的小腿。她的身體雖然很涼,但沒有反抗的意思。

我雙腿屈起跪在地上,雙手已經環抱住了無香的大腿,以至於半張臉都緊緊貼在了無香的臀部上。我發誓不是故意這麽做的,這隻是一係列動作中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環節而已。我沒敢在那個部位停留太久,雙手繼續上移,直到掐住她的腰,借了一點力,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

無香依舊沒有反抗,我隻覺得她身體越發冰涼,並且微微地哆嗦起來。難道是被我無禮的動作氣的?過了一小會兒,我感覺到無香歎了口氣,幽幽地說:“唉!晚了,它來了。”

我的心本來就提著,此刻更劇烈地跳動起來,“你先別走!你說誰來了?”一時緊張,我鬆開緊抱著她的手,轉過身朝黑暗的地方看去。

畫廊裏那些陰暗的角落,並沒有發現異常,於是我轉過臉,伸出雙手想繼續抱住無香。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無香的臉不知何時已經轉向了我。她的臉在短短的幾秒鍾內發生了一些變化,白皙的臉上沒有了那種嬌弱和嫵媚,卻多了一些堅定與冷漠,就像以前學素描時畫過的石膏像,不但呆板而且又白又堅硬……

“到底是誰要來了?”我驚恐萬分地問。

無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突然,她揚起了頭,朝我身後的陰暗角落望過去。我後背的每一根汗毛都戰栗起來,咬緊牙關,把心一橫,我慢慢地轉過了頭……

不知過了多久,我隻覺得身下好硬好涼,那種涼是侵入骨髓的冰冷。我奮力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竟然麵朝下趴在畫廊的水泥地上。

天已經蒙蒙亮,我虛掩上畫廊的門,走上樓梯,僵硬地躺倒在沙發上。當頭挨到沙發靠背時,頓覺天旋地轉,昏頭昏腦,於是抬手摸了摸後頸,那裏竟然又麻又疼。

是誰偷襲我?

顯然昨晚發生過什麽,要不怎麽會無緣無故趴在地上?疼痛刺激了我的某個神經,同時腦中閃過了一幅畫麵,我立刻朝保險櫃走去,小心翼翼地轉動數字盤。保險櫃打開了,我把錦盒掏出來,似乎已經預感到,在這錦盒裏,我將不會再一次看見那詭異的石頭。哢嗒一聲,錦盒的蓋子彈開來,裏麵隻是一塊光滑的鵝卵石。

白無香真的把石頭拿走了,她不但拿走了石頭,還在我轉身的時候攻擊了我……

保險櫃關得好好的,她是怎麽拿出石頭的?對了,記得在師府那張硬木桌子上,有一盆水仙,而水仙盆裏,就有很多這種光滑的石頭。可能在師行剪昏倒的混亂時刻,石頭就被白無香調包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驚呼,我被嚇了一個激靈。

“怎麽了?失竊了?”身後站著的是驚恐萬分張大嘴巴的齊小傑。

“原來是你,知道我最近精神衰弱,還大驚小怪的幹什麽。”

我們被帶到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或許都肩負著使命。少數人能敏銳地覺察到自己將要承擔什麽,而大多數人則在迷霧中懵懂前行。許多年之後,當我回顧一生的時候,才會發現在某一刻,我的命運就已經開始改變了,我無法擺脫也無法選擇。

接下來的幾天極其平淡,平淡得令我很不適應,回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向往。白無香是那麽美,即便每次出現時都夾帶著一些詭異和恐慌,但我還是迫切地想再見到她,這或許就叫做痛並快樂著。

在這幾天的夜裏,我孤獨地抱著枕頭輾轉反側,每當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無香白皙美麗的臉,我想我是愛上她了。每當夜半歸來,打開畫廊的門,我總會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多麽希望還能聞到那熟悉的炒雞蛋的香味。令我失望的是,每次聞到的隻有陰冷的墨味。我甚至去超市買回了許多調味作料,把那些油鹽醬醋擺在廚房最明顯的地方,如果無香回來了,她看見這些東西一定會很開心,一定會做出更加可口的飯菜。無香,你究竟去了哪裏?為什麽不回到我身邊?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我那多愁善感的回憶。

“若水老弟嗎?”又是那難聽的沙啞聲音。

我抬手擦去掛在眼角的淚水,“師老啊!您好您好!您有何吩咐?”

師行剪幹笑兩聲,“若水,其實還是那件事。你也知道本市剛建了座大型博物館,老夫不才,被聘為收藏顧問,都是朋友們捧我,你也看見了,展覽館雖大,可裏麵沒什麽像樣的藏品,老百姓早就看膩歪了。”

我沒插話,知道師行剪又在打那石頭的主意。

“若水老弟,我們作為這個城市的居民,都是促進我市精神文明建設的不可缺少的中流砥柱,目前館裏急缺展品,有關領導多次找到老夫,讓老夫多籌集一些質量高些的展品。當然,這主要是為了本市的精神文明建設,畢竟看一個城市發展水平的高低,主要還得看文化這塊兒,你說對吧?咦?馬老弟你還在聽嗎?”

“在,洗耳恭聽,受益匪淺,師老,您接著教導啊!”我心不在焉地敷衍著。

“若水,你我都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尤其是你,你可是生在這個城市,長在這個城市,喝著母親河的水長大的,可不要忘本哦!你說,這個城市需要你,你能不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地衝上去嗎?”師行剪一個勁兒地白話著,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口水通過無線信號噴灑在了我的臉上。這老油條為了得到石頭,居然把我一下子推到了精神文明建設上,如果我不交出石頭,差不多夠槍斃的罪過了。

“師老啊!聽到您這番語重心長、發自肺腑的話,真令馬某感慨頗多,可是……”

我想把話挑明了,說那石頭已經不在手裏了,無論他信與不信,一口回絕了也就完了。可轉念又一想,師行剪和白無香是認識的,能不能從他嘴裏得知一些無香的消息,這些日子沒見到無香,我真的很想她。為了無香,看來還不能馬上拒絕師行剪,還得給他個希望。

雖然石頭沒了,我不得不裝作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地說:“這個好說,畢竟我也是這城市中的一員,既然能作些貢獻……當然,我那什麽……”

“哈哈!若水老弟,你不要吞吞吐吐,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沒問題,你收東西時應該也花了不少錢,你明天來我家吧,我們談談價錢,那就明天下午,我在師府敬候佳音!”師行剪顯然誤解了我的用意。

放下手機,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心中暗暗盤算:石頭沒了,無香沒了,師行剪又冤魂纏腿。明天看來又是一場惡仗,不知能不能空手套白狼,從師行剪嘴裏套出無香的信息。可師行剪畢竟老奸巨猾,明天的任務之艱巨可想而知。算了,不想了,是福躲不過,是禍更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