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醋意翻湧,不時抬眼看向她的眼睛。她不自然地微笑著,仿佛也有意躲閃著和我的對視。
“看來你們相互認識,老夫就不費口舌了。若水啊!你快坐下。”
我走近八角桌,很大方地朝白無香微微頷首,“是的,見過一麵。”白無香抿著嘴笑笑,沒說什麽。
這時,師行剪注意到我手中的錦盒,立時雙目冒光,“若水,你手裏拿的就是那塊石頭吧。快打開讓老夫觀賞一下。”說著,就伸出雙手去奪錦盒。
我略微躲閃一下,把臉轉向白無香,似乎在詢問師行剪:白無香坐在這裏方不方便。師行剪何等聰明,很快理解了我的用意,笑著說道:“你倆既然相識,還有什麽顧慮。”話說得這麽直接,把我弄得滿臉通紅,心想:反正這石頭也不是個吉祥之物,你老骨頭不怕死看看也罷,可無香這麽年輕漂亮,要是因為目睹石頭而引起什麽不測的話,那多麽可惜。
錦盒被打了開來,露出了裏麵的紫色荷包。我側頭看向白無香,她的臉略微發白,牙齒緊咬下唇,似乎非常緊張。我又看了看師行剪,他倒是很鎮定。
我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石頭,放在師行剪麵前的桌麵上,恭敬地說道:“師老,就是這塊石頭,見笑了!”
師行剪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個長方形漆盒,漆盒裏裝的是一個精致的放大鏡。他手持放大鏡,托著石頭,那動作熟練異常,如同演練過千萬遍。
我借機偷眼看向白無香,這一看竟然嚇了我一跳,沒想到無香正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在幽幽地注視著我。目光相撞後,她才含情脈脈地低下頭。
我心中暗喜:無香居然在偷偷瞄我,看來真的被我的才華打動了。
正憧憬著怎樣抱得美人歸,卻被那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好好好!妙妙妙!真乃是難得一見的天作之物啊!若水老弟,你能不能把它捐了?”
啊?!這老頭子想把石頭黑了!想得可倒美!
“師老,這石頭的確比較古怪,我確實也想把它捐給國家,不說造福百姓,也能讓人民群眾看個新鮮。不過,您有所不知……”
師行剪跟打了雞血一樣坐直身子,“難道石頭背後還有些許典故?”我的心頓時狂跳起來,想必剛剛失言了,一時不知如何圓場。正在不知所措之時,白無香卻說話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和師行剪的比起來簡直就是天籟之音。
“師老啊,您博學多識,能不能講講這是塊什麽樣的石頭?人家才疏學淺,沒見過珍奇之物,還望師老多多指教。”白無香再次發嗲,那聲音聽到耳朵裏麻酥酥的,想來師行剪也無法拒絕。
成也美女,敗也美女,男人哪怕一百歲也是一樣。據說二十歲的女人喜歡比她大的男人,三十歲的女人喜歡比她小的男人,四十歲的女人喜歡能好好過日子的男人。比起善變的女人來說,男人始終很專一,他們永遠喜歡二十出頭、年輕水嫩、身材好、摸上去富有彈性的漂亮女人。
師行剪的眼神開始渙散,他輕輕地瞥了一眼白無香,白無香微笑頷首,拿起桌上的紫砂壺,為他斟了一杯香茶。師行剪笑眯眯地端起小杯,緩慢呷著,“從石質來講,非瑙非玉,也非化石,而是一種普通的半透明石頭。其內乳白色花朵究竟是如何構造的,或者說含有什麽樣的成分,這些用肉眼看不出來,但從其給觀者帶來的奇妙感受來說,其觀賞價值遠遠超越了自身的價值。要是非要下個定論,老夫隻能說它是鬼斧神工、天作之物、自然之造化。”師行剪眯起眼睛,嘿嘿地笑了幾聲,“這種奇特的石頭,老夫在年幼時也不是沒有見過……”
聽他這樣說,我豎起耳朵追問道:“什麽?您老以前見過這石頭?”我側臉看著白無香,她也挺直了身子,聚精會神地等待下文。
師行剪酷愛賣關子,或者說很享受別人焦慮的眼神,他不緊不慢地端起那隻小杯,“一模一樣的當然沒有見過,但同等精絕的老夫倒是見過一次,回想起那些老東西啊,現在再也見不著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越著急,他卻越優哉遊哉地喝著茶。我盯著師行剪那張白臉,真想上前把那兩條泥鰍一樣的眉毛揪下來。
“那還是老夫十幾歲時,家中祖父從一個闖關東的老客手裏收的一件東西,那東西是一杆玉嘴銅杆的旱煙袋。”我還以為他能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沒想到就是一杆破煙袋。師行剪沒理會我態度上的轉變,隻是自顧自盯著無香看,“起初,祖父並未看出此物的稀奇之處,但那山東老客卻開價甚高,就算是買杆金煙杆也不及那個價錢。
“由於價錢太高,祖父禮貌地把煙杆遞回給老客,不料老客卻詭異地笑了。隻見他慢悠悠裝了滿滿一鍋子煙,借著桌上的蠟燭點燃了煙絲,也不理會祖父,隻是低下頭吧嗒吧嗒地抽起來。祖父很快不耐煩了,當他忍不住正想發問時,老客卻把煙杆遞了過來。祖父接過煙杆,不明所以地看著老客的眼睛,老客微笑著點點頭,指了指煙嘴兒,示意他仔細觀瞧。
“隻這一觀,祖父便大吃一驚!見那玉石煙嘴兒上竟浮現出一幅精絕圖案——一隻栩栩如生的蜘蛛。更神奇的是,隨著煙絲在煙袋鍋子裏燃燒,煙杆的溫度漸漸傳到了煙嘴兒處,那隻小蜘蛛就像是受到熱浪來襲,不停地在煙嘴兒裏爬動……它居然活了!”
好家夥,你以為我馬若水是個棒槌嗎?一個玉石煙嘴兒能有這麽大能耐,有個圖案就不錯了,好嗎,還會動。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一定為的是在美女麵前吹噓,我的石頭裏麵有朵小花,他就編了個能動的玉石煙嘴兒來忽悠無香,一把年紀了,也真夠沒勁的!
師行剪色迷迷地瞅著白無香,兩條泥鰍眉還不時地挑動著,“祖父一看之下也被其神妙之處所震撼,就重金將其買下,收藏在家中多寶格裏。逢年過節,或者有朋自遠方來,就拿出來和朋友們把玩。唉!誰料想戰亂很快蔓延到了北京,我祖父珍藏的那些非凡異寶很快就……”
得!這老家夥真是講故事的高手,忽悠到最後卻死無對證,真乃高人也!
費了半天的話,師行剪居然沒把剛才的話忘了,他擺弄著石頭說:“若水老弟,這是個燙手的物件兒,老夫善意地勸你還是捐了為妙!”說完,便不客氣地把錦盒拉到麵前,好像我已經同意捐了似的。
師行剪把荷包抽了出來,準備把手裏的石頭放進去。他把荷包拿在手中端詳,一眼便發現那繡著的十三瓣花朵。短短幾秒鍾之後,我清楚地看見師行剪那原本悠然自得的表情慢慢凝固,極快地轉變為驚訝和恐懼。頓時,氣氛就像是瞬間凍結了,靜得可怕。我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眼中能出現這樣的目光,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幅絕不可能的恐怖畫麵。突然,他驚叫一聲,身子後仰,竟癱倒在了地上。我看了眼白無香,見她杏眼圓睜,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
“怎麽了,師老?”
我快步繞到師行剪倒下的地方,眼前景象讓我和無香都倒抽一口冷氣,隻見師行剪口吐白沫、兩眼翻白、全身抽搐……
“快來人啊……叫救護車!”我隨即大叫道。
很快,門房帶著幾個跟班跑進屋子,其中有一個看起來像個醫生,他蹲下身子翻開師行剪的眼皮檢查著,我急忙掏出手機,向醫院的急救中心求助。
天空依舊很陰沉,但陰涼的小雨已經不下了。
一輛救護車停在師府,幾個穿白大褂的急救人員把師行剪抬上了車,我抱著錦盒神色茫然地站在門口。難不成這石頭真有那麽大的魔力,能夠把師行剪這個老油條嚇得癱瘓?我還要不要把這晦氣的石頭留在手中,它會不會也給我帶來厄運?!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手中的錦盒似乎也比先前重了一些,當然這也許隻是我主觀的錯覺。
白無香呢?我環視左右,剛才人來人往實在過於混亂,記得她一直就站在我旁邊,現在怎麽不見了?她去哪了?怎麽走了也不打個招呼?兩扇朱漆大門早已關閉,竟把我一人晾在了外邊。雨傘還落在師府,於是上前又按響了門鈴。
同樣等了好半天,門房才拉開小窗,他沒了原先的客氣,冷冷地問道:“你怎麽還不走?站在我家門口幹什麽?”見他這麽無理,很想理論一下,但自己畢竟是有身份的人,跟個毛頭小子吵架未免有損顏麵,我壓住火氣說道:“剛才跟我一起的那個白小姐哪裏去了?是不是還留在師府?”
門房不屑地搖搖頭,“沒有,我家爺爺沒在家,府裏怎能隨便留宿外人,那個白小姐不是剛剛還和你站在一起,你們跟著醫生一前一後走出大門,你怎麽還來問我?”
我無語了。
女人的脾氣都古怪,美麗女人的脾氣更加古怪。
我剛想找門房索要雨傘,那門房又把小窗關上了。我歎了口氣,算了,一把雨傘而已,就算捐給師行剪了,看他剛剛難受的樣子,怕也是命不久矣!
剛剛下過雨,況且還是下班高峰,一路堵車在所難免,等我回到作璞軒時天已經黑透了。我又累又餓地掏出鑰匙打開畫廊的門,把那錦盒放在沙發上,隻感畫廊四壁空曠,異常的陰冷,不知不覺竟有些懷念齊小傑。
正在懷舊中,突然鼻子下意識地**一下,什麽味?真香啊,好熟悉的味道。我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來了,那是家常炒雞蛋的味道。
我很久沒有自己炒菜吃了,一直以來都是以速凍食品充饑。聽人說,經常吃速食,腦子就會壞掉。這回真的完了,居然出現了幻覺。可那股味道越來越強烈,顯然並不是幻覺。我警覺地四處觀瞧,發現這畫廊之中確實略有不同。牆上的畫框似乎比原來端正了些,桌子上的電話也仿佛向左偏了一點……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我卻一時又分辨不出來。
那味道似乎是從樓上傳下來的,我心突然一緊,難道有賊?
我把錦盒藏在畫缸裏,並從缸裏抽出一軸最粗的畫,那畫軸是硬木做的,既堅硬又結實,和棒球棍沒什麽兩樣,我把它緊緊地握在手裏,躡手躡腳朝樓上走去。雖然極力地提著丹田之氣,可腳接觸在樓梯上還是發出了輕微的響動,那聲音吱吱呀呀的,就像鬼故事裏才有的刺耳的聲音。我無名火起,簡直對自己的舉動羞愧萬分。這是我的房子啊!為什麽自己卻跟做賊似的?我鼓足勇氣,三步兩步就蹬到玻璃門前,玻璃門虛掩著,裏麵燈火通明,而且還有個人影在晃動。很快,那點勇氣就煙消雲散了。
進錯了別人的房子?可畫廊牆上掛著的畫都是我畫的,沒錯啊!難道真的有賊?不對,哪有這麽膽大的賊,不但打開所有的燈,明火執仗地行竊,而且在行竊過程中餓了,還把我的雞蛋炒來吃了,還有天理嗎?簡直就是慘無人道啊!
我又用力握緊手裏的畫軸,這才發覺握著的地方已經潮濕一片,幾乎把覆背紙都粘了下來。我心一橫,舉著畫軸就闖進屋子。
屋裏的場景把我驚呆了,手裏的畫軸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畫室溫暖而明亮,地板似乎被人擦得一塵不染,屋中間立著一張小桌,桌上擺著幾道家常小菜,還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西紅柿雞蛋手擀麵。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幾乎就要暈倒了,不得不上前一步,緊緊抓住沙發靠背,這才暫時穩住了心神。放眼窗外,依舊黑糊糊的看不見東西,難道是夢想照進了現實?正在恍惚間,突然身後有人說話,那聲音是如此的溫暖而清晰,親切得竟然有些嬌嗔的味道。
“你怎麽才回來?”
我下意識地轉過身,沒有手持凶器的劫匪,也未看到青麵獠牙披著人皮的女鬼,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臉溫存的白無香!她依舊穿著那件寬鬆的白色毛衣,下身是淺藍色的緊身牛仔褲,顯得清新而典雅。她手中端著一盤炒雞蛋,盤子裏的雞蛋還在虛虛實實地冒著熱氣。
我要崩潰了!
白無香看了我一眼,輕盈地把雞蛋放在桌上,然後快步走進廚房,又從裏麵拿出了剛洗的碗和筷子,筷子上還有水珠滴落下來。
難道這是在夢中?還是自己無意中進入了別的什麽空間?我的天啊!但願這場美夢遲一些再醒來。我傻愣愣地站著,白無香坐在桌子旁邊,拿起一隻碗盛了一碗麵條,然後抬起頭朝我看過來,她撅著小嘴,佯裝生氣道:“你還站著幹什麽?還不過來吃飯啊!”
我轉頭看了看背後,然後狐疑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傻傻地問:“你在叫我嗎?”
白無香放下手中的碗,撲哧一下笑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後便不做聲,繼續低頭盛麵。聞著飯菜的香味,我的手腳開始不聽使喚,直直地朝飯桌移過去。我小心地坐下,雙手剛剛接觸到飯碗的一刹那,隻聽無香大聲說:“你洗手了嗎?”我咽了一口口水,乖乖走到廚房去洗手,關了水龍頭我卻找不到毛巾。
“毛巾在陽台的晾衣架上……”
我舉著濕漉漉的雙手木訥地朝陽台走去,晾衣架上不僅掛著洗得過於潔白的毛巾,旁邊還晾著兩雙穿過無數次卻一直懶得洗的襪子,看來可憐的襪子終於洗澡了,它們掛在晾衣架上,顯得格外高興。
無香捧起一隻盛滿麵條的碗遞過來,我雙手去接,碗並沒有想象的那樣熱。我偷瞄著無香美麗的臉,她的臉是那樣真實……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湯,那湯沒什麽味道,可能無香忘記了放鹽,或許我家廚房根本就沒有任何調味品。這不能怪人家無香,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無香拿起筷子,給我隨意地夾了很多菜放進碗裏,就像老夫老妻在家裏吃飯的感覺,她的動作很熟練,直到我的碗裏再也放不進東西的時候她才停住了手。我再次偷瞄一眼,這次是從下往上觀瞧,她的毛衣很寬鬆,毛衣領子肆無忌憚地敞開著,以至於我無意中看見了半個酥胸隱藏在淺粉色的內衣中……算了,還是不要形容了,我發誓真的是偶然才看到的!
無香的胸部一起一伏的,我的腦袋也隨著起伏而陣陣發暈,無香似乎沒有注意到我齷齪的心理活動,隻是很優雅地吃著自己碗裏的麵。我做光棍很多年,哪受得了這種**,為了壓抑衝動,我端起碗,悶頭大口大口地吞咽。
我真的不能恭維無香的廚藝,她雖然人長得秀色可餐,可做出的飯菜基本上都是一個味道,確切地說是沒有味道。難怪她叫“無香”!不過隻要是無香做的,我都很喜歡!
晚飯很快吃完了,我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無香收拾碗筷,一邊剔著牙,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是不是自己失憶了,無香本來就是我老婆……嗬嗬!我不禁笑出聲來,飯也吃了,碗也刷了,接下來該幹什麽呢?我憧憬著接下來的有所作為……
無香似乎很熱愛洗碗這項工作,那幾隻盤子和碗她洗了又洗衝了又衝,我仰靠在沙發上,聽著像催眠曲一樣嘩嘩的水聲,漸漸地有些發困了。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聞到了一種味道,那味道很熟悉也很好聞,我睜開眼睛……天啊!美麗的無香正緊靠在我旁邊,她也仰靠在沙發上,就像一對夫妻吃完晚飯後一起坐在電視機前消磨時間,可麵前根本沒有電視機,而是一麵黑洞洞的窗子。
外麵的天空黑得很混沌,分不出哪裏是天哪裏是地。我轉臉看著無香的側臉,她的下巴很尖,皮膚就像煮出的雞蛋一樣光滑潤澤。她身上沒有普通女孩身上那種劣質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種深沉的、厚重的、說不出味道的味道。那沒來由的味道,從她的身體各個部位悄悄地散發出來……
我貪婪地呼吸著,很快,耳朵就有些發熱,跟著全身開始躁動起來,我試探著朝無香的肩膀湊了湊,發覺她並沒有躲閃,也沒露出厭惡的表情。於是我慢慢地湊近了她的耳朵,雖然欲火攻心,但腦子還算清醒,我之所以把嘴湊到她耳邊而不是嘴唇顯然是別有用心的,如果朝嘴移過去,無香要是明白過來發起反攻,我的後腦勺就暴露在她的攻擊範圍之內,如果隻是試探著親親她的耳朵,最多無香打我一個耳光。打臉最多疼一下,打後腦勺是會死人的!
我默默地開始在心裏禱告:上帝啊!如果這是一個美夢的話,千萬不要讓我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醒過來,千萬不要醒過來!我繼續朝無香的耳朵移去,當我似有似無也不知道碰沒碰到她的時候,無香突然坐直了身子,很快,她把整張臉都扭向了我……
她就那樣和我近距離地對視著,似乎在她眼裏看不到應有的憤怒,而是一種淡定,一種居高臨下的理解。我的腦袋一下子被掏空了,手腳也不能移動半分,隻覺身子一軟,居然趴在了她身上。
我最後的一絲感覺就是,無香的胸部真的很柔軟……
窗外的陽光異常充沛,燦爛得把畫室的每個角落都照得雪亮。
我猛然睜開眼睛,卻被直射進來的陽光刺痛了,隻得抬手遮住光線,發現自己居然蜷曲在沙發上睡了一夜,手腳都麻木得跟癱瘓了一樣,才意識到自己是那麽的疲憊。
畫室真的很幹淨,幹淨得令我手足無措。是誰打掃了房間?畫室裏隱隱約約存在著一點似有似無的味道。我疾步跑到陽台,陽台的晾衣架上真的晾著毛巾和襪子,難道昨晚不是一場夢?白無香真進了我的屋子?她是怎麽進來的?是穿牆而入,還是上次來店裏偷偷配了鑰匙?
冰箱裏麵空****的,記得昨晚還有不少吃剩的菜,難道無香把剩菜都倒掉了?我低頭看向垃圾箱,裏麵空空如也。
我的大腦有些超負荷,混亂得就像裱畫的糨糊。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昨晚肯定是一場夢,或許那毛巾和襪子是我早就洗好晾在那裏的,隻不過夢幻和現實相似得有些真實,令我一時難以分辨。
終於找到了一個還算合理的牽強附會的理由,我的心這才安穩了些。
大街上,我格格不入地走在人群中,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我開始懷念同性之間的友情,於是買了個大號的比薩餅想去醫院看望一下昔日的戰友齊小傑。掏出手機,給他打個電話,我還沒說話,齊小傑卻在電話那頭說:“若水嗎?我在家待著呢,我難受啊……”
“為什麽在家裏?李葉呢?”
“若水,快來我家吧!我他媽的失戀了!”
齊小傑住的地方雖破舊,但很有文化底蘊和曆史考古價值,他住在一幢老式的洋房裏,當然房子不是他的,他隻是個臨時的租客。
門根本就沒鎖,我推門走了進去。雖說這是最小的一間,但要是和現在的單元房比起來,也會顯得格外寬敞,除了陰暗潮濕一些外,真沒什麽缺點。
由於外麵的光線太亮,我的眼睛一時間不能適應屋裏昏暗的環境,過了一小會兒,才在屋子裏發現了坐在床鋪上的齊小傑。他看起來好久沒洗頭了,因為發型已經從原來的三七分轉變成如今的爆炸式。
“怎麽了這是?難道你厭惡了療養生活,非得來這兒憶苦思甜?”
齊小傑麵部突然扭曲起來,“女人就是靠不住啊!我對她那麽好,說翻臉就翻臉……她不要我了!”
“為什麽?前兩天不是還對你百依百順嗎?”
齊小傑沒理我,看見我手裏的吃食,眼睛馬上變得雪亮,從**一躍而起,奪過比薩餅大快朵頤,一邊嚼還一邊叨咕著:“若水啊!這次你表現不錯,這餡餅還行,你怎麽不買那個海陸至尊型的,那個上麵有北海道大蝦和法國香腸……”
“歇會兒吧!”我打斷他,“有的吃就不錯了,明天上午有個拍賣會,你要不要跟我去散散心?”
齊小傑咽下一口餅,“那得看我心情怎麽樣了。”
辭別齊小傑回到作璞軒,正好有個客戶來買畫,我幫他挑了幾張花鳥畫,他請我吃了一頓,回到畫室時天已經黑了。打開電腦,我隨便找了個動作片看起來。
有那麽一刻,我停下來,朝玻璃門瞟了一眼,外麵依舊黑糊糊的。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要看它一眼,可接下來,我的心神就不再踏實了,說不清為什麽。
我打了個寒戰,本能地感覺在畫室的某個角落,似乎有雙眼睛在幽幽注視著我。那感覺轉瞬即逝,可屋子裏除了我根本沒其他人。電影裏的戰鬥更加激烈起來,我很快就忘記了那種感覺。電影結束了,我舒暢地呼出一口氣,轉身想給自己倒杯水喝。就在我轉過身的時候,居然看見了白無香!
她一身黑色,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褲子、黑色的緊身毛衣,顯得性感而成熟,雙腿交叉正襟危坐在後麵的**,雙腿也顯得格外修長,正一臉木訥地看著我。
“你怎麽進來的?”
白無香指了指玻璃門,然後就直直地盯著已經沒有圖像的電腦屏幕,不說話也不動。
“你……你不用嚇唬我!我知道你是不存在的,你隻是我的幻覺而已!”我被壓抑得太久,一下子暴躁起來。
我舉起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白無香依舊不理會。我一步一步移過去,俯下身看著她。美麗的無香太真實了,她的肩膀還在微微地起伏著。我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放在了她肩上,可她依舊愣愣地注視著前方。我把臉再湊近些,盯著她那雙深潭般的大眼睛,她的瞳孔縮小,眼球在眼眶裏微微地轉動著,那樣子就像在進行著某種激烈的思想鬥爭。
我膽子大起來,輕輕地握住她肩膀。或許我用力過猛,居然把她推倒在了**。
白無香直直地躺在那,漆黑的頭發披散著,把她迷人而精致的臉映襯得格外白皙。
“你怎麽了?”我害怕了,一臉驚恐地也爬上了床。
湊近她的臉,我輕輕地搖晃她。她全身一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如夢方醒般從**坐了起來。我趕緊湊近她,一臉慶幸,“無香,你沒事吧?”突然,一陣勁風襲來,在我的臉上響起了一記清脆的耳光,我怔住了!
“你!你怎麽打人?”
半張臉火辣辣地疼起來。我欲哭無淚地跪在床沿上,就像一個無辜受了處罰的孩子。白無香似乎清醒了許多,她轉過臉一往情深地望著我,那眼神哀婉而憂傷,流露出了些許同情與溫存,仿佛打人的不是她。她抬起粉嫩的手,溫柔地按在我腫痛的臉上,手柔軟得就像棉花糖,一股麻酥酥的感覺過後,我的臉就感覺不到疼了,不知為什麽,我突然有一種想放聲大哭的欲望。
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我雖極力忍耐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但臉頰被無香酥軟的手指摸索著,還是有一大滴眼淚經不住**從眼角處滑落下來。
心底的那種莫名其妙的委屈被痛快地釋放出來,越發地不可收拾。她的身體湊近了我的臉,我不知不覺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肆無忌憚地大聲哭起來。一生中總有幾個深感幸福的瞬間,此刻便是其中之一。
淚水把無香的衣服弄濕了一大片,那種沒來由的悲傷逐漸消退。我抬起頭看著她,她嫵媚地笑了笑,便把我推倒在了**。她站起來繞到了床鋪一側,拉過被子為我蓋好,然後自己靠在床背上緊貼著我坐下來。依偎在她旁邊無比溫暖,我伸出胳膊搭在她的長腿上,很快,一股倦意襲來,我打了個哈欠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醒來。月色很好,明亮亮雪白白,不開燈也能看清房間裏的一切。突然我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剛才無香坐過的地方,當然,那裏根本沒有了無香。
這又是一個夢?我異常口渴,於是掀起被子下了床,想倒杯水喝。就在此刻,我似乎看見了一個黑影在晃動。廚房門口,一個黑色的輪廓正向我走來,難道是無香又出現了?我膽怯地小聲問道:“無香,是你嗎?”黑影從黑暗中顯現出來,真的是白無香!
她伸出食指“噓”了一聲,做出個噤聲的手勢。隻見她撩開衣服,腹部竟有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那傷口微微敞開著……她一邊這樣做,一邊陰森森地咕噥著:“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她的臉越來越模糊,就像一尊蠟像一樣慢慢地熔化了,那張絕美的臉上也逐漸變得坑坑窪窪,沒有了往日的白皙和水嫩。
“你是誰?!是白老師嗎?我隻是收了一塊石頭,你為什麽來嚇我?”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實地麵對恐懼,雙腿一軟竟癱瘓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恢複了寧靜。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白老師無影無蹤了!
她真的走了嗎?我抬手擦去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慢慢地扶著床沿坐回了**。
“一定是做夢!這一切都是幻覺,不用怕的,不怕!”我自言自語地安慰著自己。
緊閉雙眼重新躺回**,或許過了幾分鍾,也或許幾秒鍾,由於恐懼,我對時間的感覺遲鈍了,隻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那目光很銳利,仿佛從棉被外麵刺了進來。我慢慢地把棉被從頭上拉下來,意識到了即將來臨的恐怖畫麵。雖然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我先是看見了她的下巴,然後是嘴唇,她上唇竟裂開了一道豁口,顯出殘缺不全的白森森的牙齒!她披頭散發正坐在我身上,頭發又黑又粗,依舊濕漉漉的,看著她扭曲變形的臉,我不敢動也不敢呼吸,隻能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白老師那沒有眼瞼的眼珠滾動了一下,仿佛是在饒有興致地觀賞著我驚恐的臉。我立即屏住呼吸,似乎聽薛強說過,要是不喘氣,鬼就不會發現你,看來今晚要親自驗證一下了。可我並非潛水運動員,雖然極力憋著氣,但沒到一分鍾,心肺就憋得幾乎爆炸,實在是撐不住了。
就在我剛要呼氣時,白老師居然伸出了兩隻灰白色已經變得異常臃腫的手,狠狠地卡在了我的脖子上,那雙手極其冰冷,掐在脖子上的感覺就像是浸了冷水的棉被,陰冷透骨。她越來越用力,我的雙腳在**不停地亂蹬……
就在即將窒息而死的時候,我突然睜開了眼睛,終於從噩夢中醒來!
我呼哧呼哧地大口喘著氣,雙手撐著床鋪坐起身來,我得出去,去哪都行,隻要離開這個噩夢開始的地方。我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居然睡覺前沒脫衣服,於是撩開被子,剛要抬腿下床的時候,安靜的畫室裏,居然響起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說實話,那聲音並不恐怖,隻是這個時間顯得異常突兀,而那聲音的來源又是如此之近,近得有些荒誕,有些不可思議,居然就來自我的枕邊!
“你要去哪兒?”顯然是白無香。
她,原來離我那麽近,就躺在我的枕邊,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緊身衣服,甚至連外套也沒有脫。
看著那張躲在陰影裏的臉,那張臉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依舊還是如此的美麗和生動,但在我看來,卻感到異常的惶恐與不安,她不應該躺在我的枕邊,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應該出現……
不可理解的恐懼令我的心跳頓時在這一刻停止了,我兩眼向上一翻,昏倒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