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又急又怕中醒了,心怦怦地跳著,好半天才從夢的情境中脫離出來。
側耳聽了聽畫室外麵,一點聲音也沒有,然而,這個奇怪的夢讓我放心不下,於是便開亮各處的燈,將樓上樓下的屋子都看了一遍。掛鍾正指向淩晨兩點,在這夜半時分,畫室顯得異常空曠。我睡意全無,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
昨晚似乎下了一場雨夾雪,馬路上濕漉漉的到處都是水窪。我走出作璞軒,在拐角處買了個煎餅,無意中看見商業街的告示欄上貼著一張海報,那海報很醒目,我駐足觀瞧,一邊看一邊掏出煎餅咬了一口。海報內容是古玩字畫拍賣會的通告,看起來還很隆重,地點是在市裏新建不久的博物館,而且還請了不少專家和嘉賓,我在專家列表裏麵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師行剪。
我對這種拍賣會一向很感興趣,倒不是想去現場拍回什麽展品,而是能增長不少知識和閱曆。回到作璞軒,桌上的電話一直響著。我把煎餅放在桌上,“喂”了幾聲,那邊沒有絲毫的動靜,嘟嘟的聲音傳過來,看來對方把電話掛了。我接著吃煎餅,剛咽下一口,電話又響了。我很不客氣地“喂”了一聲,尷尬的是,這回卻有了回聲。
“請問是作璞軒嗎?我找馬若水……馬老師!”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不但陰柔而且極其富有磁性,令我這種陽光大齡男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我把嘴角上的蔥花抹掉,極力把自己的語氣緩和到近乎溫柔的程度,“對,我就是馬若水。你是?”對方傳來的笑聲銀鈴般令人心神搖**。
“馬老師,久仰了,我想找您幫個忙,行嗎?”
我沉默了,沒立刻搭話,更沒有拒絕,因為根本也不想拒絕。
對方接著說:“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當然這是對您這樣博學多才的高手而言。”我客氣地幹笑著,聽見她又說:“我手裏有一張老畫,據長輩說,此畫另藏玄機。但人家才疏學淺,不能窺得畫中深意,想讓您一觀,然後指點一二。您看行嗎?”
聽她話中隱意,似乎又是淘寶一族,不知從哪裏搞來個地攤貨,生產日期多則幾年,少則數月,居然還說是祖傳的,如若先輩真的在天有靈,肯定在棺材裏氣得七竅生煙。說實話,我對這些人的確頗為反感。
對方似乎覺察出了我的心思,於是又換上更加溫柔近乎發嗲的語氣說:“請您千萬不要拒絕啦!人家知道在這一行,您的才學最高,求求您了……”
或許是在雄性本能的驅使下,我突然產生一種想跟她見見麵的衝動,“好吧,如果你有時間,不妨把畫拿來給在下看看,如若能幫忙的話我肯定會幫。”女人很高興,說很快就會到作璞軒。
我照了照鏡子,越發覺得有些衣冠不整,於是趕緊跑上樓去,找了件相對幹淨些的衣服換上,就在我準備拿梳子梳頭時,樓下傳來了敲門聲。我心跳加速,擰開水龍頭,接些涼水往頭發上抹了抹,用力按了按上翹的那一小撮頭發,然後慌張地跑下樓去。
畫廊的玻璃門敞開著,屋中間正站著一個背對著我的女人,她似乎在欣賞牆上的一幅畫。我站在了樓梯上,注視著她的背影:她大約一米七的個子,身材修長勻稱,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演練似的對著空氣笑了笑,把笑容保持在直覺認為自己最溫和的那個位置上。
女人被我驚動,輕盈地轉過臉,我頓時被她的美麗感動了,感動得我都想哭,與此同時,在內心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一時間開滿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別以為我是傳統意義上的色狼,色和狼是有絕對的本質區別的,所謂“色”隻是一種對美的感悟,對美的事物義無反顧的熱愛,是褒義的,是應該得到頌揚的。所以我隻是“色”而不是“狼”。
她穿著一件緊身的淺灰色休閑大衣,大衣沒有扣紐扣,裏麵套著的是件寬大的白色粗條紋毛衣,一頭長長的黑發梳著馬尾辮,看樣子二十四五歲,雖具備成熟的美卻又透著清純,也沒有普通女人的脂粉氣,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獨特氣質。
這女人最獨特的地方就是生著一雙多情的眼睛,眼神裏隱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幽深。我和她對視了許久,恍惚間,覺得作為主人應該說點什麽,可我這嘴笨得一塌糊塗,根本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隻得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她漂亮的臉上移開,無目的地左右環視著。
她掩口而笑,似乎看穿了我的用心,略顯拘謹地說:“您好,請問您是馬若水,馬老師嗎?”
“呃……你好!快請坐!”我抬了抬下巴,裝出無比悠閑的樣子走下樓來。那女的沒有坐在沙發上,而是從身後伸出一隻手,手裏邊握著一卷看起來很老舊的畫軸,“馬老師,這就是我說的那張畫,您現在方便看看嗎?”
“方便,方便。”如此近距離地觀賞美女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我不情願地低下頭注視著那卷畫。
女人的手又白又修長,指甲上沒塗那種拙劣的指甲油,透著原始和古樸的溫潤。我雙手輕輕拽著畫軸,女人一步一步緩慢朝後移,隨著她的退後,這幅畫也被緩緩地展了開來。我瞥了眼手中泛著陳腐色澤的老畫,然後又抬眼看了看心怡的女人,如果非要讓我選一個的話,我肯定把畫撕了選美女……
正在胡思亂想中,女人卻很有內容地笑著問我:“馬老師,您在想什麽啊?”我很是尷尬,重新低頭看畫。美人如此多嬌,但眼前的這幅畫我可不敢恭維,無論從筆墨、構圖還是氣韻上看,都不怎麽到家,就像是個古代國畫業餘愛好者在一張宣紙上的信筆塗鴉。除了紙質有些發黃,是原裝老裱之外,並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我隨手從桌上拿過專用放大鏡,對著畫的邊邊角角照了半天,然後低頭湊近畫紙聞了聞,接著又把畫軸翻過來看了看背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表演性質的,為的是避免直接打擊那些抱有極大熱情的淘寶者,更何況還是如此嬌滴滴的女士,其實對於行家來說,這種畫根本就不值得一觀。
“不錯!挺好的一件東西。”我很誇張地揚了揚眉。
“是的。我知道是真跡,也找專家鑒定過,但是,我不明白這畫表現了什麽。您能不能給我講講其中的奧秘?”
我皺了皺眉,因為她的聲音又開始發嗲,聽得我全身麻酥酥的。心想:確實是真跡,因為根本不會有人臨摹這樣的作品。還讓我講講表現了什麽,胡塗亂畫的還能有什麽奧秘,這不是開玩笑嗎?可我並不忍心直截了當地打擊她,所以絞盡腦汁,企圖現編幾句忽悠人的話,搪塞她。
這幅畫不太大,最多也就三個平方尺,畫麵中最突出的就是一塊大石頭,黑糊糊的一點墨氣兒都沒有;畫麵上方畫著幾根幹枯的藤條,藤條上麵稍微點綴著一些葉子;石頭很古怪,所以在畫麵下方顯得異常突兀。本來中國畫講究氣韻生動,可這幅畫的藤條和怪石似乎沒有任何聯係和呼應,所以就沒了氣韻也就更別提什麽生動了。
麵對這張一無是處的老畫,還硬要說出個所以然來,看來這是誠心考驗我的學識和隨機應變的能力,殊不知幹我們這行最拿手的就是忽悠人。既然有人願意聽,我就白話一通倒也無妨。
“這幅畫啊,最大的優點就是肆意地張揚了畫家的個性。”我緩緩地抬起頭,溫文爾雅地笑了笑,“雖然此畫並未落款,但想必是個造詣不淺的畫家,起碼敢為人先,把這紫藤和枯石畫到如此……地步,實屬罕見。不過……”
“不過什麽?”女人有些緊張地睜大了眼睛。
“不過,這幅畫雖然很有張力,但整體略微死板,不是很生動,細節之處也欠火候。你看這裏。”我伸出食指指著枯石和藤條交接的地方,女人定睛看了半天,卻一臉茫然地看向我。我理解她,因為連自己都不知所雲怎麽還能強求別人。我把手裏的畫接過來,鬆鬆卷上,抬手指了指樓上的畫室,“好吧,咱們去畫室,我給你做個示範。”
後麵跟著美女,以至於我上樓的腳步都變得淩亂,上到最後一階樓梯時,竟然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差點沒有趴在玻璃門上。我很尷尬,身後卻傳來了忍俊不禁的笑聲。推開門我拿著畫繞到畫案後麵,把畫平平地鋪在案子上,並用鎮紙壓好。
從抽屜裏找出一方老墨,這墨錠已經殘缺不全,但它黑中透紫,顯得古樸異常。為了顯擺顯擺,我又拿出珍藏多年的老坑端硯,用毛筆把硯台裏麵的灰塵刷了刷,然後略微點了幾滴清水,便開始研墨。墨錠很快被水研開,一股異香從端硯裏散發出來……
“好香啊!”女人似乎被這香氣所吸引,朝畫案走過來。
此時墨已研好,我把古墨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乾隆年間的貢墨,你現在聞到的是麝香以及十幾味中藥混合的味道,所以才這麽香。”美女似乎長了見識,她接過古墨湊近鼻子嗅了嗅,然後輕輕地把墨放回案上。這時我已鋪上一張宣紙,提筆在手,一邊醞釀感覺,一邊把毛筆在硯台的邊緣反複摩擦著。
我先用大筆在紙上酣暢淋漓地畫了一塊枯石,然後用狼毫毛筆畫出紫藤。雖然這張《紫藤枯石圖》未著一點色彩,但有美女在旁觀賞,我怎能不拿出看家本領,雖是以老畫的構圖為依據,但我畫的這幅無論是行家裏手,還是行外的棒槌,都可以看出其中之妙處,可謂雅俗共賞。
女人的眼神頓時迷離了,似乎被我灑脫運筆的豪氣所打動。我畫興正濃,指著枯石和紫藤交匯的那一點上,悠然說道:“此處便是整張畫作之畫眼,如果稍做些點染,那畫就可謂是上乘之作了!”
此時,我腦中靈光一現,頓覺成竹在胸,趕緊提起毛筆,在那幅畫的視覺中心,紫藤和枯石應該交匯而老畫沒有處理好的地方,添了一尾墨色小鯉魚。那鯉魚我隻畫了一半,尾巴被枯石遮掩住了,使其若隱若現,撲朔迷離,不但給畫作增添了靈動之趣味,同時也把石頭和紫藤的空間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不知不覺間女人已從對麵繞了過來,緊靠著我站在旁邊。當她初睹那尾小魚,也感慨萬分,還似乎很懂行地點著頭。我還在顧影自憐,並未注意到她何時站在了身邊,無意中一轉頭,鼻尖竟然劃過了她的臉頰,差點沒和她來個親密接觸。
我的臉頓時紅了,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女人卻很灑脫,朝後退了一步,隻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我看她這一舉動,才恍然意識到,今天上午吃的煎餅上邊撒了不少蔥花,估計她是聞到了大蔥的味道。慚愧啊,這下我的光輝形象被瞬間抹殺,我暗暗發誓,今後再也不吃大蔥了!
女人的動作似乎隻是無意識的,很快便發覺有些不妥,於是趕緊微笑著恭維道:“馬老師,您畫得真好,可是,您還沒說這幅老畫裏到底說明了什麽。說實話,家裏的長者曾說此畫隱藏著一些秘密,您不覺得紙上的圖案很特別嗎?”
我額頭上不禁滲出一層細汗,這女人還真難纏,破例表演這麽半天,居然還沒令她滿意。一張破畫能隱藏什麽秘密,難不成還能出現達·芬奇密碼?鬱悶至極,又不能在女人麵前丟了麵子,不知不覺繞著畫案走了一圈,就在我倒著看那幅畫時,心中突然一動,便駐足仔細觀瞧。
“您看出了什麽?”女人飄然靠近我。
“怎麽覺得這幅畫倒過來看,很像一張……地圖!”此言一出,那女人驚呼了一聲,竟然把我推到了一邊,擋在了我前麵。
女人盯著畫看了半晌,突然轉過臉,呼吸很急促,“除了這一點,您還看出了什麽?”
我重新繞到她前麵,又是靈光一閃,指著我剛剛畫的那幅畫說:“你看那小魚的位置,便是整張畫的畫眼,而你的老畫就缺少畫中之眼,如果說真是地圖的話,我想玄機必定藏在畫眼之處。”說著,我用手重重地戳在枯石底下畫有小魚的那個地方。
女人恍然大悟般點著頭,似乎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她從口袋裏拿出一遝錢,不太好意思地擺在案上,“這有三千塊,能不能把您那張畫賣給我?”
我趕忙把錢推過去,假裝真誠地推辭道:“客氣了,用不了這麽多!”客套了一陣,我隻收了三分之一。一千塊錢不算多,其實我也不缺錢,主要目的是欲擒故縱,希望以後還能再一次見到她。
美女走下樓去,我打開畫廊的門,親自送她到了街上。告別之時,她突然大方地伸出一隻手,我緊張地抓住她的手,一隻黑手握住了一隻白手,白手像絲綢一樣滑,很快就從我手心裏溜了出去,我甚至都沒感覺到她的體溫。
“留步,有緣再見。”
“好,慢走!”我裝作若無其事。
她似乎又想起來什麽,把頭轉向我,“我姓白,叫無香。”
“白無香!是真水無香的那個無香嗎?”我再一次賣弄才華。
“是的,馬老師真是博學多識。好了,再會!”白無香坐進一輛計程車,車子很快開走了。我傻傻地站在不很熱鬧的大街上,仰天長歎一聲,茫茫然不知該幹什麽才好,我的魂兒似乎被白無香勾走了……
白無香!
突然,脊背一陣發涼。白無香,她為什麽也姓白?這僅僅是巧合嗎?
一時間產生了個荒謬的念頭,於是掏出手機,給三瘋撥了電話,我想問問他那個死了的白老師叫什麽名字,會不會也叫白無香。手機嘟嘟響了半天,卻沒人接電話。
白無香走後,我連飯都吃不下去了,抱著枕頭躺在**幻想著和無香在夢中相見。這一夜似乎要比往日漫長得多,我輾轉反側,終於在淩晨時分睡著了。在夢裏,我真的夢見了她。
夢裏的天空永遠是黑灰色的,我走進一家酒吧,酒吧入口處的玻璃地板鋪著一條橙色熒光光帶,就好像一根欲望的導火線,牽引著紅男綠女走向釋放的彼端。很快,我的目光鎖定在靠近舞台右側卡座裏一個默默啜飲的女人,她穿著一件灰色的大衣,梳著一條利索的馬尾辮,她的嘴唇如同釉彩般閃耀著**的光澤,不時掃視人群的眼神透露著她內心的糾結。
“無香!真的是你嗎?”我有些吃驚,“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看著我,眼睛撲朔得如同夜空繁星都墜在了這一雙眸子裏,她獨自喝著酒,不時用那纖細的手指轉動著酒杯,杯裏的**像鮮血一樣紅。
“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麵了,看來我們還真有緣。”這種套近乎的方法令我自己都感到老土,可畢竟和女人搭訕這方麵是我最薄弱的環節。無香不鹹不淡地笑笑,我的臉一下子發起燒來,訕訕地又問道:“你似乎是在等人?”
“是的。”她不假思索。
“啊!難道你約了人?還是你本來就是來赴約的?”我的心在滴血。
“不是。”她頓了頓,平靜地說,“我在尋找有緣人。”
“有緣人?”我伸出舌頭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那你找到了嗎?”
她秀眉一挑,側過臉來對著我,我隻覺得現在的臉比她手裏的酒都要紅。我有個毛病,就是一緊張就想舔嘴唇,這次也不例外,當我本能地又伸出舌頭,試圖用這個動作緩解一下尷尬時,她卻突然朝我撲過來。
她的臉靠近了我的臉,嘴對著我的嘴,一股寒濕之氣從她的嘴裏散發出來……我懵了,隨即打了個寒戰。我的嘴唇被一條冰涼滑膩的肉舌抵開,並且**,不過,她的舌頭伸得好像有點長了,似乎抵到了我的喉嚨深處,雖然隻是一下……我本能地推開她,隻見她俏麗的臉漸漸褪色,可舌頭卻依舊鮮豔奪目!
幸好一陣電話鈴聲將我從噩夢中驚醒,誰在半夜來電話呢?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從一個噩夢進入到另一個噩夢中。
“若水,是你剛才給我打電話嗎?”居然是三瘋。
“什麽剛才啊?我打電話那會兒還是下午。”
“哦!是嗎?我剛剛看見,手機一直落在車裏。對了!你遇到什麽危險了?”
聽他這話,我頓感憤怒,“我說三瘋,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嗎?鄭重地告訴你,我很好,而且陽氣十足,百毒不侵!”
“好了,你有事兒嗎?沒事兒我得回去休息了。”三瘋打了個哈欠。
我撓著頭,好像白天是有個問題想問他,可現在迷迷糊糊又想不起來了,“對了!你能告訴我白老師……她究竟叫什麽名字嗎?”手機那頭沉默了,我似乎聽到了三瘋的喘息聲,“說話啊!她到底叫什麽名字?”
電話那頭依舊沒人吭聲,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裏,我漸漸地覺得手腳冰涼。仿佛過了好久,三瘋才斷斷續續地說:“你……你究竟遇到了什麽?”
“啊?我沒遇到什麽啊。”
“那你問這個幹嗎?我不能隨便告訴你的。”三瘋似乎有些生氣。
“能不能通融一下,其實我就是很好奇。”他再一次沉默,我定了定心神,又問,“那我問你,白老師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白無香?”
我無比緊張地等著他的回答,我怕他說“是”,那樣的話,自己就真的撞鬼了。還好,三瘋很不解地問道:“白無香又是誰?怎麽這麽多姓白的?”
聽他這麽一說,我的心一下子放鬆下來,“沒什麽,我隻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你快去休息吧。”
我準備掛電話,那邊卻傳來三瘋斥責的聲音,“若水,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請你不要再糾纏這件事了,反正這裏沒你什麽事,你好好地畫你的畫,不要胡思亂想了。白老師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出來害人的,鬼故事是嚇唬小孩子的,你我都已經三十幾歲了……唉!我也不願意多說,還有那個什麽白無香,白老師跟她沒有關係!”說罷,就掛了電話。
原來白老師和白無香沒有關係,很快,我就安穩地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似乎睡了好久天都沒有亮,我把窗簾掀起一角看向窗外,原來下雨了。
雨水夾雜著冰粒飄落在馬路上,外麵的一切都濕漉漉的,我的心情也一下子沉重起來。這時,樓下傳來了一陣惱人的鈴聲,那是畫廊裏電話的鈴聲。
“喂!”我喘著粗氣,“喂!說話啊!”
“請問是作璞軒嗎?我想找一下馬若水。”一個蒼老的男人,那聲音既沙啞又幹澀,就像冬天裏幹枯的樹皮。
我把聽筒從耳邊拿開,因為那聲音震得耳膜發疼,“您好,我就是。您有事?”
蒼老的聲音幹笑著:“你好,呃……聽說馬老弟最近收了一石頭,很奇特,能不能拿來給老夫開開眼啊?”
聽他這麽說,我頓時慌了,他怎麽知道我有石頭,難道走漏了風聲?是薛強?不可能,他都自身難保了。難不成是齊小傑?也不會,他還在醫院。是三瘋?我正想著,對方有些急不可耐,“我說你怎麽不說話了,還在嗎?”
“在,我隻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什麽石頭?壽山的還是巴林……”
話還沒說完,那老頭卻冷冷地笑了起來,“老弟啊!這樣稱呼你請你不要見怪,我都七十幾歲了,想必你肯定比我年輕。咱古玩字畫圈裏的人,都講究個相互來往,互通有無,誰要是無意中收到了好物件,都很願意跟圈子裏的朋友分享,畢竟大家高興才是真的快樂嘛!把東西悶起來吃獨食,這種做法是很不對的哦!”
老頭像訓孩子一樣教導了半天,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對不起!您說的我真不是很明白,估計您是聽別人誤傳了。要是沒什麽事,我還很忙,就先失陪了!”剛想掛電話,那邊的老頭竟吼了起來,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更加幹澀,就像用木鋸鋸著我的耳朵。
“你知道我是誰嗎?若水啊,雖然你我未曾見麵,起碼你也應該懂得尊師重道,跟老夫客氣些才對嘛!”
我摸了摸鼻子,不屑一顧地問道:“那請問您老怎麽稱呼?”
老頭的聲音顯然有些得意,“老夫也不是很有名望,但圈裏的朋友還是捧老夫場的。鄙人姓師,名行剪!”
什麽?師行剪!我的心咯噔一下,這老家夥是不是吹牛,師行剪這麽大個人物哪有時間跟我鬥嘴?我穩了穩心神,語氣稍微客氣了些,“久仰久仰,原來是師老啊,不過我聽說您不是出國考察了嗎?怎麽看這號碼不像是海外長途啊?”
師行剪不耐煩起來,憤憤道:“得了!你小子不要和老夫臭貧,趕緊拿著石頭來找我,我在家裏等你,趕快啊!”說完,老頭就自作主張地把電話掛了。
我坐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地想: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要是真的師行剪,還是不要得罪他為好,畢竟在這個圈子裏還要繼續混下去……唉!還是去一趟看看吧,反正那石頭也邪得出奇,萬一師老頭能看出個所以然來,也是好的。想到這,我把石頭連同荷包一起裝在錦盒中,抄起雨傘,打了輛出租車,走了。
師行剪的住址在古玩圈裏人盡皆知,出租車行駛了將近一個鍾頭,便停在這座城市近郊的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接近一座純正的四合院,據說這裏曾是某個清朝王爺的行宮,氣派和闊綽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不是自己就站在朱漆大門前,我根本不會想到,在繁華擁擠的鬧市一隅,還能藏著如此幽靜的院落。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上馬石、抱鼓墩,傳統的規製一應俱全。
付了車錢,上前按響門鈴,能聽出鈴聲遙遠。幾分鍾後,有個門房模樣的年輕人從門上的小窗裏探出頭來,“請問是馬若水,馬先生嗎?”門房很客氣,我微笑著點點頭。門房繼續說:“我家爺爺正在等您,請您稍候,我把門打開。”說罷,便關閉了小窗。
朱漆院門緩緩拉開,狹長的前院首先現身。雖是初冬,但視線的盡頭卻綠陰掩映,看來種的都是常青植物。跟在年輕門房身後,從前院的垂花門進入正院,懂行的人應當一目了然,這院子的布局裝飾絕非民宅可比擬,顯然是王府的氣派規格。
踏著大理石鋪就的院子,穿過曲曲折折的遊廊,我被門房引入客廳,從客廳的正門可以看到一座不小的花園。小橋流水,山石疊峙,別有洞天。
客廳裏的沙發和明式的圈椅錯落而置,不像實用的坐席倒像觀賞的陳設。門房微笑著示意我坐下,我也微笑著回禮般地點點頭,在一把花梨圈椅上落座。屁股剛一貼近椅麵,立刻感覺椅麵冰涼,有一種徹骨的激爽。我扭動了幾下屁股,才把那冰涼的椅麵焐熱了。這時,門房已經端來了一杯蓋碗香茶,恭敬地擺在了茶幾之上。
他從我手中接過雨傘,輕聲說道:“您先喝茶稍等片刻,我家爺爺正在陪客人說話。”說完,就拿著雨傘轉身走了。
我掀開蓋碗兒,淡淡的青綠色的茶水香氣四溢。輕輕地呷了一口,一股異香充斥了整個口腔,我頓覺頭腦清醒精神百倍。有錢人就是好,什麽東西都用最好的。
師行剪在這個城市的收藏界,不管是資曆還是聲望,在活著的人裏都首屈一指,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喜歡招惹是非,一個人享享清福多好呀!或許老人比年輕人更好名。人不能抗拒死亡,但是名可以流傳下去,讓所有後來人都記住他,所以就……我正胡思亂想間,門房不知從哪個屋裏走了出來,依舊笑吟吟並伸出一隻手做邀請狀,輕聲說:“您久等了,我家爺爺有請。”
我端起碗一口氣把裏麵的香茶喝幹,連同嘴裏不小心灌進的茶葉也嚼嚼咽了下去,然後抬起屁股,跟著門房進入了另一間屋子。
屋子裏邊更是別有洞天。地板中央有一小池,池水清澈見底,裏麵遊動著幾尾紅色鯉魚;小池上邊是葡萄架,藤蔓在四周垂下來,雖然沒長葡萄,但葉子卻油綠如新,在這個初冬的濕寒季節,不知是怎麽保養的;葡萄架下擺了張鑲嵌雲石的八角桌,看式樣是明清的,似乎是紫檀的顏色和紋路,我雖不太精通明清家具,但一想到是師行剪這樣的文物專家用著的,總歸是好東西。
師行剪就坐在桌邊,他發如白雪,兩條眉毛卻是黑色的,在一張白淨的臉上顯得有些突兀;他臉上的皺紋相對於他的年紀,顯得異乎尋常的少,隻有兩個眼角的魚尾紋較深,而且皮膚光潔,看上去並沒有垂暮之氣。一隻白貓懶洋洋地趴在師行剪的腿上,他一手搭在白貓背脊上輕輕撫摸,一手端著紫砂小杯抿茶。
桌上有茶壺茶碗,桌腳有個燒炭的火爐,爐上暖著一壺開水,一盆開得**的水仙擺在桌子中間,盆內還點綴著幾顆晶瑩剔透的鵝卵小石。
陪著師行剪坐著的是個女人,從她勻稱的背影可以判斷出應是個長相不錯的年輕麗人。我心中暗罵一句,心想這糟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是個好色之徒。一麵想,一麵跟著門房進了這個別具風格的屋子,沒等我們走近跟前,師行剪就轉頭看過來,更顯得耳聰目明。
“師老,您好!”我裝出十二分恭敬。
“哈哈!若水啊!你來得正好,我給你引薦一個朋友。”師行剪那鋸木頭的聲音比電話中的更加刺耳。我的視線朝那女人看過去,當我認清她麵目的時候,一股說不清的情感湧上了心頭,那感覺很複雜,不知是怨恨還是嫉妒,當然還有很大程度的醋意。
坐在師行剪對麵的女人,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白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