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王長青居住的小區背靠青山,這裏遠離鬧市,白天和夜晚一樣寧靜,空氣好得沒話說,唯獨夏季的夜有些吵,那是花園裏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在鳴叫。

王長青家有一個用籬笆圈出的小院,熱愛生活的妻子在小院裏種上了很多花,他工作不忙的時候經常坐在小院裏飲茶,同時欣賞著地上的花草。

小區中心還有一個人工湖,湖中心的噴泉終日可聞水聲。從王長青家到人工湖之間有一條石頭鋪就的小路,小路兩旁是整齊的草坪和花圃。兩邊的路燈是傳統燈籠的形狀,燈光暖黃色,很安詳,但它們亮起來的時候,旁邊的樹木就顯得更深幽了。

能生活在這個平靜的地方,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可就在最近,王長青感到住在這裏越來越不安全了。

天還是那麽藍,噴泉的水聲依舊,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有股巨大的危險潛伏著,就像藏在湖麵下的一頭水怪,平時它一動不動,像一塊畸形的石頭,隻要到了合適的時機,它便會不可阻擋地衝破水麵,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而王長青正不知不覺地走在結了冰的水麵上,冰已經很薄了,也許下一秒腳下一空,整個身體都會掉進怪獸的嘴裏……

這到底是怎麽了?

也許是因為那個瘋子出現在了小區裏,沒錯,小區裏確實出現了一個瘋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齡,瘦瘦的,從表麵看,與正常人沒兩樣,所以小區的保安才沒有注意到她,見她蹬著三輪車,以為她是撿廢品的,就把她放進來了。

她蹬著三輪車穿過人工湖,見到垃圾桶就跳下車,把垃圾桶蓋子掀開來,不嫌髒不嫌臭,很仔細地在裏麵翻找對自己有用的東西。人們往往同情弱者,有的業主會把一些塑料瓶主動送給她,她也不說感謝的話,隻是點點頭或者眨眨眼睛,這樣,別人以為她是個啞巴,更加同情她了。

有一回,三輪車停在王長青家門口,周純就把家裏一些空易拉罐放在了三輪車上,正要轉身朝回走,蹬三輪的女人卻出現在她麵前,瞪大了眼睛盯著周純好半天,居然開口說話了:“你住的地方不對。”她的聲音很粗,像男人。

“什麽?”周純很驚訝。

“你肯定不知道,你住的地方以前是一大片墳地。”蹬三輪的女人開始露出不正常的表情,她的眼珠往上翻,下巴也直搖晃。

周純有點怕了,快步走著想回家,不料那女人幽幽地小聲說:“我在附近收廢品,總是看見有個人影在你家附近轉悠,飄飄忽忽鬼鬼祟祟的不像個活人……我好心才會告訴你!”

夜裏,周純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王長青,聽得王長青毛骨悚然。他打電話給物業,詢問小區以前是不是墳地,物業當然不承認;他又告訴物業,那個蹬三輪的女人是個瘋子,他的生活受到了威脅,物業很客氣地說以後不會讓她再進小區了。

果然,之後的幾天,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出現在小區裏,這樣一來,王長青的心裏更亂了,他倒是不害怕女人說的,而是因為自己的一個電話,保安不讓那個女人進來撿垃圾,這豈不是斷了一個人的生活來源?

周純很膽小,王長青安慰她說:“買房子時我朋友說這裏風水好得不得了,不可能是墳地。再說了,哪裏的黃土不埋人?就算是墳地也沒什麽可怕的,小區又不止咱一家住戶,我小時候在山上住,土牆後邊就是一片墳地,不也過得挺好嗎?”

王長青剛說完這句話,心裏就開始發毛,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年紀輕輕就死在礦洞裏,會不會是……

這一晚,王長青夢見了自己的母親,母親的麵容還很年輕,她拉著王長青的手說了很多話,醒來時,王長青腦中隻記住了一句母親最常說的那句話:人,不要不知足。

16

在家休養了一星期,王長青開始照常工作,為了自己身體的健康,夜晚的應酬他基本都推掉了。可每次開車進入小區的大門,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就爬上他的心頭,並且隨著時間愈演愈烈,他曾試圖去查找這種感覺的根源,卻一無所獲。

且說這一天晚上,王長青參加了一次重要的晚宴,沒喝酒,晚宴結束後,開車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有個黑影不知從什麽地方躥出來擋在車前麵,王長青趕緊刹住車。

他從車窗探出頭,看見一個瘦瘦的保安,車燈照在保安的臉上,保安抬起一隻手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請問您是王先生嗎?”保安走到車窗前問。

“你想幹什麽?”

“我有個包裹正要給您送過去,碰巧遇上您,所以想親自交到您手裏。”

王長青有點惱怒,他知道這個保安是因為懶不願多走那幾步路,所以,語氣不十分友好地說:“什麽包裹?給我好了,不過下次你不要攔在我的車前!”

王長青覺得保安的臉既陌生又有一絲熟悉。保安一隻手遞過包裹,點點頭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初來乍到,以後注意就是了。”

包裹是一個長方形的灰色紙盒,依舊沒有郵戳和任何信息,王長青預感到裏麵肯定裝的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把盒子丟在座椅上,問:“是誰?什麽時候給你的這東西?”

“大約半小時前吧!難道這包裹有什麽問題?可您還沒有拆開來看啊。”

“什麽樣的人給你的?”

“一個年輕男人,二十多歲,很普通,他是來送東西而不是來取東西,所以我也沒留意。有什麽問題嗎?”

沒等保安說完話,王長青一轉方向盤,車子擦著保安的身體駛過去,停在家門口的停車位上。坐在車裏,他把紙盒拿起來,用力晃了晃,盒子裏沒發出太大的聲音。

人總是有好奇心,明知道盒子裏裝的不可能是什麽好東西,王長青還是用鑰匙劃開透明膠帶,把盒子打開來。他的心髒又開始狂跳,難受得幾乎窒息。

盒子被打開,他起先看見的是一堆報紙填充在盒子裏,這不奇怪,因為一般怕摔的物品需要長途運輸時,都會在包裝裏填充報紙。

但願報紙裏麵沒有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王長青小心地翻開報紙,一層又一層,盒子的五分之三幾乎都是報紙,但最後,報紙裏真包著一個硬硬的東西!

那是個圓滾滾的硬物,假如再大一些,王長青會把它想象成一隻骷髏頭,好在它比骷髏頭小得多。

王長青慢慢把最後一層報紙剝開時,他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那是一個透明的玻璃器物,很圓而且十分輕薄,如果給它通上220伏特的電源,也許它就能瞬間亮起來。

光滑的燈泡表麵已經沾滿王長青的指紋,他像丟掉一枚手雷那樣把燈泡丟進盒子裏,草草把報紙塞進去,打開車門跑到垃圾桶前麵,見左右無人,掀開垃圾桶蓋子把盒子丟進去。

丟掉後,王長青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雙手,朝自己家門走去,可沒走幾步他就折返回來,因為他想起了那個撿廢品的女人喜歡從垃圾箱裏撿拾可利用的廢物,假如燈泡有問題被她拿了去,會不會造成什麽可怕的後果?

王長青把一條胳膊伸進垃圾桶裏,又把盒子拿了出來,身上的名牌西服都被沾染上了一股難聞的腐敗氣味,不料這個時候碰巧從樹叢中走出一個人來,王長青迅速地將盒子藏在身後。

“王先生,您在垃圾桶裏找什麽?”居然又是那個奇怪的保安。

“沒……沒找什麽。”王長青支支吾吾地說,“怎麽,難道你在跟蹤我嗎?”

“您真會開玩笑,我跟蹤您幹什麽?”保安嘿嘿地笑了,“我本來就是來這裏檢查電路的,順路把包裹帶給您。”

“電路修好了嗎?”王長青走幾步朝來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之前黑著的一排路燈亮了,他轉身打量麵前的保安,他身上也確實斜挎著一個帆布包,“你還是電工?”

“剛才隻是換了根保險絲。”保安點點頭,“王先生,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王長青神經質地盯著保安的臉,“你說你是新來的,那你為什麽會認識我,還知道我家在哪裏?誰知道你剛才是不是故意拉了電閘又合上了?”

“我……”保安被看得很不自在,“呃,您到底想說什麽,直說好不好?我們鄉下人出來打工,隻是為了混口飯吃!”

保安的語氣一強硬,王長青立刻無言以對。他尷尬地笑笑,說:“沒事,也許我認錯人了,你可以走了。”

王長青之所以沒跟保安撕破臉一問到底,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因為他覺得那張臉很古怪,但一時半會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知為什麽,他莫名地感覺剛才那個保安很可能就是暗中算計他的人故意安插在他家附近的眼線。

保安大多是臨時招聘來的外地人,流動性很大,物業公司對他們的了解也隻不過是一張身份證,而現在,做一張假證易如反掌。

周純身體不好,愛清靜,很多年前就與王長青分床睡了。

王長青背著周純在自家的小院裏刨了一個土坑,把那枚燈泡深埋了,主要是為了留著作為以後也許能用到的證據,因為放在屋裏他實在不安心。

王長青一邊填土一邊想:假如鴨舌帽不是開玩笑,護士高倩所說的也是真的,那麽算計自己的人要懸賞一百萬元殺自己,就算高倩不敢,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想著想著,王長青的身上不知不覺出了一層冷汗。

淩晨,王長青被一陣奇怪的叫聲吵醒,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好久,耳邊的聲音也沒有消失,漸漸地,他分辨出那是野貓在叫。

貓是一種喜歡在夜裏叫喚的動物,窗下有貓叫也屬平常,但是這天聽到的貓叫,明顯有些特別,因為那聲音太像一個人在故意模仿貓叫。

什麽情況下,人會故意模仿動物的聲音?隻有一種可能,他是在傳遞信號!

這樣一幅畫麵瞬間出現在王長青的腦海中:窗台下蹲著一隻貓,不,那明顯不是貓,毛茸茸的身體比貓大多了,它仰著臉對著窗玻璃,也許是對著忽明忽暗的月亮低沉地號叫著,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張臉——正是瘦保安那張模糊難辨的麵孔。

王長青睡不著了,先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把臉伸出去,外麵就是他家的小院子,那裏沒有蹲著長著人臉的怪物,當然也沒有貓。他披上衣服腳步放輕,一點點踱到周純的房間門口,輕輕推開門,周純好好地躺在**睡著。他又踩著樓梯走到女兒的房間前,房門一如既往地反鎖了,王長青這才勉強鬆了一口氣。

一切貌似正常,正想回自己屋睡覺,剛走到床邊時,那貓叫聲又響起來。王長青氣急敗壞地推開窗,那貓叫聲戛然而止。他打開門走出去,外麵的風很涼,小花園裏沒有貓更沒有人,也許之前有一隻,看見有人走出來跑掉了。

王長青站在土地上吸著涼涼的空氣,突然他低下頭尋找起什麽,很快,就把視線集中在埋著燈泡的地方,那裏的土似乎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也許沒有,反正王長青此刻的神誌已然不那麽清醒了。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低聲問:“老王,你在這裏做什麽?”

聲音很輕,但足以把王長青嚇到了,他急忙轉過身,看到的是瘦弱的周純,“沒,沒幹什麽,我出來透透氣,睡不著。怎麽,把你吵醒了?”

“外麵太涼,快回去睡吧。”

“嗯,好。”

再次躺回**,王長青睡意全無。他盯著天花板,回想起他年少時犯下的一個錯誤,雖然很多年過去了,但他知道總有一天自己要償還的,所以,他才一直拚命去掙錢,以為有了錢就可以去補償一些東西,其實他最主要的還是奢望用金錢來保護他自己。

現在他才明白,錢確實是有用的東西,但這一次,他是不可能再用錢來擺平了,因為對方似乎比他還有錢,已經放出話來懸賞一百萬元,看來,暗算他的人不是圖錢,而是圖他王長青的一條性命!

可畢竟錢還是這個世界上一種很有用的東西,既然來找他索命的人不要錢,但卻有人需要錢,能為了錢來保護他。可去哪裏找尋這樣的人呢?

王長青這一回是真的怕了,他不但怕自己遭人暗算,他更怕家裏人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

真的是因為那件事情嗎?到底是誰在算計自己?

難道真是他?

17

一個叫洪哥的人對王長青說過這樣一句話:你要想成功,你身邊的兩種人最好時刻都在你的視野裏,否則,你每天都會活在惴惴不安之中——一種是你凶狠的敵人,一種是你嬌弱的孩子。

上午,王長青開車送女兒王珂去學校,離開前他給女兒在學校附近租了間舒適的小房子,女兒早就提出要在外租房子單過了,但王長青一直沒有答應她。這一回王珂如願以償,終於擺脫了家人的嘮叨,她似乎嗅到了自由空氣的味道。

以前把女兒帶在身邊,王長青以為那是一件安全的事情,現在,自己的家四麵楚歌,女兒住在外麵才顯得更加安全。

作為男人,他應該保護自己的家庭,可對於將要麵對的,王長青又一無所知捉摸不透。他覺得應該找個人幫忙,那個人必須是自己的老友和心腹。

車子停在一家夜總會前麵,王長青穿過歌舞大廳,來到了經理辦公室。

“也許,這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

洪哥是個身材不高但壯實的中年漢子,他比王長青大幾歲,是這家夜總會的老板,也是王長青小時候為數不多並且目前混得不錯的朋友。

“不是也許,而是就是!”王長青用將近一小時的時間對洪哥吐露心聲之後,用這八個字進行了總結。

“咱們做兄弟這麽多年,”洪哥掐滅煙頭,“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我想知道,以你的處事方式,你會怎麽去處理這種事?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收買肯定不行,我覺得對方隻認人,不圖財!”洪哥說話很簡練。

“那我該怎麽辦?”王長青的嗓音幹澀得如同一個老年婦女。

“這要問你自己。”洪哥摘下手腕上的翡翠佛珠,慢慢撥弄著,“什麽事情都講個因果,你到底做過什麽虧心事你不用告訴我,我也沒興趣聽,你就說你想讓我怎麽幫你好了。”

“你可不可以派個可靠的小兄弟,二十四小時暗中保護我女兒?是暗中保護,千萬不能讓她發覺,花多少錢都沒問題。”

“這個好辦,現在我就答應你。”洪哥倒了半杯酒遞給王長青,“別的事還有嗎?”

“有。”王長青頓了頓,壓低聲音,“你還得幫我找一個人。”

“誰?”

“小時候你也見過他,就是我的繼父。”

“他……”洪哥的表情有一點兒意外,隨後他嗯了一聲,“我不多問,隻要這個人還活著並且在晨州,我就肯定能幫你找到他!”

“先謝了。”

晚上八點左右,王長青驅車回到家裏,周純已經準備了清淡的飯菜,王長青沒什麽胃口,隨便喝了碗湯就把自己鎖在書房裏,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還好,那張軟塌塌的紙沒有被粗心的自己弄丟,他小心地把它展開來,此刻他覺得那不僅僅是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廢紙,更像一張獨特的名片。

王長青顫巍巍地撥通了那一長串手機號碼,通了,但好半天也沒人說話,就在他準備掛斷時,手機裏毫無預兆地“喂”了一聲,王長青嚇得一哆嗦,對方卻淡然地說:“王先生,最近可安泰?”

“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我以為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鴨舌帽停頓一下接著說,“不過你還活著,我真的替你慶幸!”

“你說過你能幫我,對嗎?”王長青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叫病急亂投醫。

“你為什麽不早給我打電話啊?”鴨舌帽拉長聲音問。

“你什麽意思?”王長青呼吸急促。

“唉!”鴨舌帽重重歎口氣,“過了這麽久,我也不一定能救你了。明天中午你來找我吧,起碼我還可以開導開導你。我告訴你一個地址,你到了那裏,務必先給我打電話……”接著,鴨舌帽說出一個閉塞的地方。

18

為了掩人耳目,王長青打了輛車直奔那個閉塞的地方。

這裏是一條窄長的巷子,大約建於民國時期。穿過牌樓,王長青站在一家破落的店鋪前,匾額上寫著三個字——“靜心齋”,鴨舌帽告訴他的地點就是這裏。他拿出手機,給鴨舌帽撥過去,鴨舌帽說正在對麵的粥店等他。

這家粥店賣的粥不是用來填飽肚子而是用來解饞的,粥雖然稀但是花樣繁多。王長青推開單間門時,鴨舌帽正在品著一碗粥。王長青坐在他對麵,鴨舌帽指了指粥碗,說:“王先生,要不要也來一碗?今天我做東。”

王長青搖搖頭,直截了當地問:“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也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要花多少錢,才可以保證我一家平安無事?”

鴨舌帽看起來很邋遢,但喝粥的動作倒是十分文雅。

“錢是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不是所有的問題。”鴨舌帽用食指轉動著小碗,“你有錢,別人比你更有錢,你說你該怎麽辦?更可怕的是,假如別人不是看上你的錢,而是看上你的命,王先生你說,這是錢能解決得了的問題嗎?”

從口音上判斷,鴨舌帽不是本地人,但王長青也分辨不出他究竟老家在哪裏。

“王先生,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你的事暫時先不提,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也許聽完了這個故事,你也就認命了。”

鴨舌帽用紙巾擦擦嘴角,而後靠在紅木椅子的靠背上,開始述說一個貌似簡單卻驚心動魄的故事——

十字路口,一個男人好端端站在那兒,突然他回了一下頭,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聲音之中透著曖昧,當他轉回頭時,一輛橘紅色的大卡車直衝過來。男人的身體飛在半空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卡車司機的臉,他想不出自己跟司機究竟有什麽仇恨,司機為什麽要開車撞死他?

如果男人不站在馬路中間,他或許就不會被撞死。

如果今天他沒有跟一個女人約會,也不會傻傻地站在十字路口等那個女人。如果女人與他約會時沒有接到那個電話,女人也不會去商場裏買一雙鞋子。電話裏的人告訴女人,商場裏有一款她最喜歡的高跟鞋但隻有最後一雙了並且是半價。

如果一個星期前男人沒有在火車上遇見那個女人,二人也不可能成為情人,並且約定時間出來**。其實男人本該提前一天上火車的,可偏偏有個朋友來家裏找他,硬是把他拉到洗浴中心去按摩,結果晚了一天搭火車。

如果火車車廂裏還有其他的乘客,男人和女人也不會寂寞得聊起天來,女人不是那種男人一見就心花怒放的尤物,但她骨子裏有股**。車廂裏空****,男人就跟女人坐在一起,聊天也是件耗費體力的事,天黑了,車廂裏有些冷,女人就把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不多時,兩個人的手就纏繞在了一起……

如果女人不是碰巧這一天坐上火車,也就不會遇到與之氣味相投的男人。女人是做生意的,她去另一個城市簽合同,她本來想遲一天再去,可偏偏朋友買了今天的火車票,她覺得早一天動身也無妨,就陰差陽錯地與男人坐上了同一輛列車。

如果男人正直,也不可能兩人一下火車就去賓館開房。**過後,二人意猶未盡,就安排了下一次的約會,約會的地點,正是男人被卡車撞飛的地方。

如果沒有人去通知女人的老公,並且把纏綿的照片發給他看,女人的老公也不會醋意翻滾,從工地開著卡車趕來十字路口捉奸。如果女人的老公不是個醋壇子並且是個神經質又易怒又自卑的可憐男人,也許他就不會腦袋一熱猛踩油門撞向那個給他戴綠帽子的情敵。

如果被撞死的男人不是個好色之徒,如果兩年前他沒有傷害過一個女人,他也不會死得那麽慘。兩年前,他在酒吧裏認識了一個女孩,女孩把第一次給了她,交換的條件是一千元人民幣,男人辦完事卻丟下了十張假鈔。

如果那一千元錢是真的,女孩的家人也不會因為看不起病而死掉。

如果女孩不是因為萬念俱灰跳進河水裏,也不會有個好心的男人把她救活了。

如果女孩沒把自己的經曆告訴救她的好心男人,那男人也不會被深深打動,並且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女孩。

如果那個好心男人不是個有錢的人,也不會雇人設計那麽複雜的詭計來除掉他心裏最恨的男人了……

“一切都是變數,一切都是定數。”

鴨舌帽說了很長的一段話,或許是累了,自顧自點起一根煙獨自吸起來。而此刻的王長青臉如白紙,他雖不能完全理解剛才那怪誕的故事情節,但他還是從中嗅出了危險的氣息,總之,他害怕極了。

“你說了這麽多‘如果’,我……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會同時出現那麽多‘如果’。”王長青吞吞吐吐地勉強反駁。

“這世上當然不會同時出現那麽多的‘如果’。”鴨舌帽抬頭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可這世界上,偏偏有人會精心製造出那麽多的‘如果’,在一般人眼裏卻隻是一個個不經意的巧合。要是把所有的‘如果’都串聯起來,那麽事情的本質便會發生極大的改變,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不明白!你說的這些跟我又有什麽關係?”

“我說王先生,”鴨舌帽一陣冷笑,“非得讓我把話挑明了嗎?”

“你是說,我身邊出現的那些異常的事件,就是有人故意為我製造的‘如果’?”

此刻,王長青的冷汗已順著臉頰往下流。

“然也。”鴨舌帽點頭。

“可你又是怎麽看出來的?”

鴨舌帽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朝前探了探身子,湊近王長青,才壓低聲音說:“我和背地裏暗算你的人都是製造‘如果’的人,我們是——同行!”

“啊?!”王長青站起身來。

“別緊張,先坐下。”鴨舌帽知道王長青不會就這麽離開,他又抽出一根煙,摩挲著,“王先生,你到底招惹了什麽人?我覺得暗算你的人絕非等閑之輩,還記得在醫院裏我們相遇時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我記得。”王長青的後背又是一涼。

“記得就好,我覺得你我既然遇到了就是緣分,尤其幹我們這行的特別注重緣分。唉,我本想及時幫助你,可你卻不信任我,遲遲不與我聯係,事到如今就怕你陷得太深。假如暗算你的人僅僅是想製造‘如果’來懲戒你一下,那樣的話我還可以挽回,可是,假如暗算你的人太狠毒,那我就沒辦法了……”

“我越來越聽不懂你的話了!”王長青打斷他。

“好吧,這麽說也許你就懂了。”鴨舌帽點燃那根煙,“根據客戶的要求製造‘如果’分兩種,其一是用唯物的方法,也就是剛才我給你舉過的例子,把很多巧合和意外很巧妙地令其發生在一個人的身上,以達到客戶的要求,當然,不一定每次都會出人命,更多的是一種懲罰,一種惡作劇。”

“另一種呢?”

“另一種就狠毒多了,客戶要求可以運用一切手段,沒有餘地的令目標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包括借助一些唯心的手法,比如下降頭,等等。”

“啊!”王長青哆嗦起來,“那……那我該怎麽辦?”

“這回你該徹底明白了吧!”鴨舌帽冷冷地笑了。

“我應該報警,把他們統統都抓起來,包括你在內!”王長青發狠地說。

“好啊,你可以試試。”鴨舌帽輕蔑地笑笑,“如果你毫無牽掛,可以魚死網破的話……不過,你有證據嗎?如果你是個十足的好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做過,就像一個沒有裂縫的雞蛋,那怎麽可能招惹來蒼蠅,你說對嗎?”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暗算人的方法,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說句不好聽的話,即便你現在花再多的錢,也不一定有人救得了你了!”

“你有辦法對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過夠了!”低頭沉默許久,王長青才抬起頭問。

“也許吧!”鴨舌帽看著王長青,而後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問,“王先生,你能不能交個底,你到底都做過什麽虧心事?”

“我沒有……”

“哼!說了也未必就有辦法,你不說那就肯定沒辦法了。”這時,鴨舌帽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起來,他拿起來一看,一臉緊張,“好了,我還有事,你考慮考慮再找我吧,我先行一步了!”

19

一天下午下班後,王長青從化工廠開車出來,正行駛在回家的路上,手機響了。

“長青,你讓我幫你查你繼父的下落,我查到了。”是洪哥打來的電話。

“哦,他現在在哪兒住?”

“有人看見他在平安裏附近出現過。”

“平安裏?那裏不是就要拆遷了?”

“這我知道,但有人看見他在樓裏活動,就像個流浪漢一樣。”洪哥頓了頓,“我隻能幫你查到這裏了。長青,我多說一句,我也知道他年輕時對你們母子不好,但人都老了,人總得學會寬容,是不是啊,長青?”

“我懂,這次謝謝你了。”

掛了電話,王長青轉動方向盤驅車來到了一個自己很多年都沒有回去的地方,那是一片舊樓區。

走進一幢七層高的老樓,裏麵的房間都空了,他順著樓梯一直登上七樓。樓道內不隻是昏暗,而且太過狹小了,以前沒有這種感覺,也許是因為經常在這裏活動的王長青還是個瘦小的孩子。

七樓的門沒鎖,王長青抬手按在門把手上,他咬了咬牙,推開那扇門,走進了屋子裏。

屋裏挺暗的,這是因為此時的太陽被雲層遮蔽了。王長青四處一望,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他本能地朝後退,當後背貼在門板上時,他又被嚇得驚呼一聲。

其實,屋子裏並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隻是靠牆的角落鋪著一床髒兮兮的棉被,棉被旁灰綠色的牆皮上有很多用蠟筆畫的卡通圖案,那些圖案看似平常,可看在王長青眼裏,卻是恐怖至極。

王長青驚慌失措地跑下樓,他真的是被嚇壞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像《皇帝的新裝》裏麵的皇帝,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他終於意識到鴨舌帽話中的重要性,因為他覺得想要暗算他的人,已經徹底清楚了他隱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王長青跌跌撞撞跑下樓坐進車裏,他心中惶恐到了極點,急需找個人幫助他。他拿出手機撥打鴨舌帽的電話,可沒人接聽。

就在王長青準備發動車子離開的時候,遠處的路口出現了一個弓著背走得很慢的黑衣老男人,那人手裏提著一些吃的,行走的方向正是不遠處的廢樓區。王長青瞪大眼睛跟隨著老男人的背影,直到背影顫巍巍地消失在了自己剛出來的那幢樓裏。

王長青的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在這裏看到那個人,王長青絕對想不到當年那個魁梧的男人會被歲月摧殘到了如此地步。

坐在車裏沉思片刻,王長青一把推開車門跳下車,再一次進入那座廢樓,爬上七樓,站在門前。

門依舊沒有鎖,王長青推門走進去,這一次,他嗅出屋裏多了活人的氣息。就在靠牆的破棉被上,正坐著一個髒兮兮的邋遢男人。男人麵對著牆,正用手裏的蠟筆在牆壁上畫著一隻變了形的長頸鹿。

王長青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男人畫得很專注,他用紅色蠟筆勾勒出了長頸鹿的輪廓,又用黃色蠟筆塗遍鹿的身體,直到這樣做完了,他才緩慢地轉過腦袋。

男人臉上滿是油泥,但王長青早就認出此人正是自己的繼父。男人似乎同樣認出了長大後的王長青,他全身一緊,手裏的蠟筆都捏斷了。

兩個人隻對視了幾秒鍾,王長青就別開眼睛看向窗外。

“你是……”繼父搖著腦袋,能看出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你為什麽要畫這些畫?”王長青說完,咬了咬嘴唇。

“小冉,小冉愛畫畫,小冉是好孩子……她……她……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她啊,也對不起你……”

“別再說了。小冉現在怎麽樣了,她不管你了嗎?”

“小冉,小冉愛畫畫,小時候,畫畫在班上得過第一名……”繼父仍舊自言自語,他那張臉似哭似笑。

王長青想起了洪哥囑咐他的那句話:人總得學會寬容。於是他掏出錢包,從裏麵抽出十張百元鈔票,走上前,把錢放在了棉被上,轉過身走到門口,拉開門時他又說:“我不知道你是裝瘋還是……如果你需要錢,就直接來找我。”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

一路走下樓,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窄小的土路上有盞路燈斜斜地插在地上,燈泡雖然亮著,可那種亮光根本照不出幾米遠。

王長青坐進車裏,他與繼父三十多年沒見麵了,可今天的見麵沒令他感到一絲釋然,因為以繼父目前的生活狀況,根本不像那個暗中算計自己的人。

就在這時,王長青不經意地一瞥,發現從廢樓的某個黑暗角落裏走出一個瘦瘦的身影,那人明顯是個男人,他雙臂垂在兩側,頭卻一直側著,一邊走一邊看向廢樓的窗口。

那人停下來,剛巧站在那一盞孤零零的路燈下,路燈歪歪斜斜的,燈光不亮卻很蒼白。

這個人突兀地出現在這種地方令王長青十分懷疑,他輕輕推開車門悄無聲息地溜到對麵的矮牆底下,慢慢地把頭從牆頭上探出來,矮牆遮擋了一部分光線,那個人應該不會發現他藏在牆後麵。

距離近了,借著慘淡的光線,王長青定睛細看,隻見此人上身穿灰色夾克,下身是破了洞的牛仔褲。下一秒王長青就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還好動作及時,他沒有發出驚恐的怪叫聲,因為,那人的身形似曾相識,雖然距離遠,但王長青還是認出他正是在自家小區裏遇到的那名奇怪的保安!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其實,王長青早就把那個古怪的保安看作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壞人了。不知道那保安為什麽會來到平安裏?天啊!王長青腦中一閃,隨即想到:保安會不會暗中與繼父相勾結,或者是繼父裝瘋賣傻故意掩人耳目?可是既然他們是一夥的,為什麽還鬼鬼祟祟不直接見麵呢?難道這個冒牌保安才是幕後黑手?

王長青越想頭腦越混亂,越想越害怕,後背緊緊貼在矮牆上大口地喘著氣。他想回到車裏,又怕被冒牌保安發現,他心裏著急,但那保安卻仍站在路燈底下一動不動。

過了幾分鍾,當王長青再次探出頭時,保安終於邁開腳步動起來,但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是繞到了廢樓後麵。

終於有了空當,王長青用最快的速度跑上車,腳踩油門離開廢樓區,直到車子行駛在大路上時,他才放鬆了一些。氣息平緩了之後,他拿起電話撥通了洪哥的手機號碼。

“洪哥,是我。”王長青頓了頓,“可不可以給我弄到一把槍?”

“你想幹什麽?”洪哥的聲音有些遲疑。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我混了這麽久,比你清楚,殺人不是萬能的,爭凶鬥狠更解決不了問題,更何況你還有家有孩子……”

“我懂。”

“我把你當成兄弟才這麽說,有什麽問題最好擺在明麵上辦,背地裏下黑手往往到最後吃虧的是你自己。”

“洪哥,我跟你說實話,我做過一些事情,不算罪大惡極,但也擺不到明麵上。我覺得暗處的人這一次是玩兒真的,我心裏藏著的那點兒事情他們都知道了。”

“真的除了這個就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洪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想要一把小手槍,隻為了防身。要是麻煩,你就當我沒說。”

“好,你的話我記心裏了。”

短信是鴨舌帽發的。

20

還是在那家粥店。

“這個你先收下。”王長青把一個帆布挎包推給鴨舌帽。鴨舌帽打開挎包,看見了幾遝嶄新的人民幣。

“王先生,你這是想收買我?”

“這隻是定金。”王長青坐在椅子上,“我先得把話挑明了,定金不是全款,事情擺平之後我還會給你一大部分,因為你還不能保證能幫得了我,但我希望你能盡力而為。”

“你給我這個錢是不是還有另一個用意,你想用錢堵住我的嘴,我拿了錢必然會守口如瓶,這樣,你才放心把心裏藏著的秘密告訴我,是不是?”

“是的。”

“王先生,從你的表情上看,你好像得到了一些線索?”

王長青簡略地把昨天去平安裏遇到繼父,並且發現了奇怪保安在暗中尾隨的事情告訴了鴨舌帽。鴨舌帽微閉著眼睛很認真地聽著,眼珠在眼皮底下滾動著,不知在盤算著什麽。

“那個冒牌的保安僅僅在小區裏出現過一次,昨天我去物業詢問,物業說最近一段時間保安人員沒有變動,而且並不認識我形容的那麽一個人,這說明我見到的保安確實是溜進小區後故意化裝的。”

“你想讓我怎麽做?”鴨舌帽問。

“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那個暗算我的人找出來?”

“你想讓我從你的繼父入手,查出冒牌保安的身份,並且與之溝通,尋得一個可以妥善平息此事的方法,對嗎?”

“我就是這個意思,事成之後,我給你三十萬元怎麽樣?”

“可我還不知道,你與你繼父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以致你們的恩怨如此之深。”

“那隻是一場意外,真的!在我十歲那年,發生了一次意外,也許應該說是我促成的。”王長青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家裏的燈泡爆炸了,玻璃碎片刺傷了我妹妹的眼睛,從那以後,繼父就帶著妹妹離家出走,從那天起我一直沒再見過他們,直到昨天在平安裏……”

“你那被刺傷眼睛的妹妹如今怎麽樣了?”鴨舌帽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長青的手緊緊鉗住桌沿。

“不管你做這件事出於何種目的,但結果是可悲的。”鴨舌帽語氣也變得蒼涼起來,“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是要還的,我想你活了一把年紀,應該比我還明白,對嗎?”

“我明白,我會還的,但不知怎麽償還……”

“對了,隨便問一句,”鴨舌帽突然打斷他,“除了這些,你這四十八年的人生裏還做過什麽缺德事?”

“你這又是什麽意思?”王長青皺起了眉頭。

21

“老情人”咖啡屋是一家以枯樹和嫩綠青藤為主題營造出一種懷舊氛圍的咖啡店。

柔和的燈光明暗有別地照在室內各個角落,清雅、幽靜之中散發著一縷淡淡的傷感。有許多看似不經意的地方擺著七八十年代的小物品,比如不倒翁、存錢罐或者餅幹盒。

若有若無的音樂從人們感覺不到的方位淌出,彌漫到每一個角落,讓人恍若置身於豆蔻年華的追憶中,舒緩著闖**紅塵的疲憊與無奈。

咖啡屋客人不多,王長青找了一處旁邊布滿樹藤的空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濃咖啡。褐色石板的茶桌上擺著一隻古樸的陶藝花瓶,裏麵插著一枝鮮紅的玫瑰。

雖然王長青的外表是沉靜的,但過於沉靜的外表恰恰詮釋著他內心的沉重,他被一種潰敗的情緒籠罩著。為了緩解這種情緒,他點燃一支香煙,其實他已經戒煙很久了,他之所以會戒煙,是因為一個叫甄水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為約他的人是甄水,已經焦頭爛額的王長青也不會在這種時間來咖啡店幽會。他靜靜地坐著,偶爾端起杯子聞一聞咖啡的濃香,手裏的香煙也偶爾抽上一口,更多的時候是香煙在他手裏慢慢燃燒著。

“你還是又吸煙了。”甄水悄無聲息地坐到他對麵。

“你……”王長青神經質地抬起頭,他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對麵的還是那個嫵媚動人的甄水嗎?她的變化太大了,頭發亂蓬蓬,臉頰陷下去,顴骨突出來,嘴唇表麵起了一層幹裂的褶皺。如果不是她主動說話,他也許根本認不出她。

“甄水,你生病了嗎?怎麽臉色這麽差,瘦了這麽多……”

“是嗎,人總會變的。”

甄水抬手捂住嘴巴,開始還是輕微地咳嗽,但越咳越凶,她以前就怕煙味,所以王長青才會狠心把煙戒了。

“我,我今天有點兒累,就吸了一根。”王長青麻利地把小半截香煙掐滅,“你有沒有看醫生?”

“看了,醫生沒說出什麽具體的病症。”

“哦,錢夠用嗎?”見甄水低下頭,為了掩飾尷尬,王長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要離開晨州了。”甄水忍住咳嗽說。

“離開晨州?你要去哪裏?”

甄水低下頭,好半天也沒說話。王長青一眼不眨地盯著她,隻見她從包裏拿出一把鑰匙,慢慢地推向自己。王長青接過她遞過來的鑰匙,怔怔地看了半天,一時理解不了這是什麽用意。

“在晨州,每天過得都是一個樣。”甄水開始傷感,長長的眼睫毛頻繁地抖動起來,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即使每天坐在優雅的餐廳吃著美味的甜點,我也感覺不到一絲甜,隻有苦中帶澀。我早就厭惡了這種味道,這就是我要離開這裏的原因。”

甄水搖搖頭,有氣無力地站起身,遲疑了一下,才說:“我變成了這個樣子,已經不是原來的甄水了。如夢花園那房子裏的東西我都沒有動,因為那都是用你的錢買的,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我走了。”

甄水就這麽走了,王長青呆呆地坐在那裏,腦中閃過對甄水之前的記憶——微卷的長發如波浪般簇擁著潔白得如同凝脂般的瓜子臉,尤其是那雙彎彎細眉下的大眼睛,更是攝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視。

剛剛甄水轉身的一刹那,王長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去阻攔她,或許他潛意識裏就不想那麽做,因為實際上,他喜歡的隻是甄水漂亮的外表而不是她的心。

天黑時,王長青驅車來到夜總會。

洪哥走到衣櫃前麵,打開櫃門,在裏麵摸索著又開啟了另一扇保險櫃的門。他小心地從黑暗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小手槍,又從文件櫃裏找出一個嶄新的檔案袋,把手槍裝進去,慢慢地放到茶幾上,朝王長青的方向一推,說:“這是把改裝槍,裏麵有七發子彈。不管你有沒有那種念頭,至少可以防身。”

當王長青的手按在檔案袋上時,那硬硬的金屬質感讓他全身一寒,他拿出手槍看了看,又放回紙袋裏,死死地抓著紙袋站起來,“槍我先收著,以備不時之需。”

洪哥送王長青出了辦公室,一直送到夜總會門口,外麵不知何時下雨了,兩人在蒙蒙細雨中道別。

22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相對平靜,值得提及的隻有兩件事情:其一,王長青被警方帶到停屍間確認了繼父的屍體;其二,王珂被影視公司無情地掃地出門,原因是王珂表情做作毫無表演天賦,沒幾天,片子也因演員缺失而被迫停拍。

平靜畢竟隻是相對的,空氣裏飄散著欲擒故縱的味道,似乎最終的審判還沒有正式開始。就在這一天,王長青正在酒吧裏應酬,手機的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

王長青本以為所有的事情就這樣平息了,可是手機上顯示的正是鴨舌帽的號碼。

“喂?”王長青膽戰心驚地按下通話鍵。

“王先生,你在做什麽?”鴨舌帽語氣很古怪,似乎聽見了電話這頭有年輕女人的笑聲。

“我,我什麽也沒做。”

“他,今晚想見你。”鴨舌帽接下來的這一句話,讓王長青更加心悸。

“誰?誰要見我?”王長青沒有反應過來,反問道。

“今夜十二點,平安裏一號七樓,我沒必要多解釋,那裏你比我更熟悉,他就在樓裏等你,去不去由你!”

對方安靜了,可王長青還是把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上,果然,鴨舌帽又冒出一句話,語氣異常冷漠,“王先生,你真是死不足惜,都已然四麵楚歌了,你還有心情跟女人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