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如果你感到身邊熟悉的人卷進了某些神秘而恐怖的陰謀,可你們彼此之間還得心照不宣地相處,那實在是件讓人提心吊膽的事情,更何況那個陰謀很可能隻是為你自己一個人精心設計的。

07

王長青覺得自己撞“鬼”了,或許隻因為女兒王珂將要參演一部小成本電影,從那之後,他覺得眼前的世界越來越陌生。

王珂今年十八歲,不漂亮,但整天都在做著自己的明星夢。

夜裏十點多,王長青還在外麵應酬,電話響了,王珂讓他到影視公司接自己。王珂很任性,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不知今晚為什麽,在電話裏的聲音都發了顫。王長青擔心女兒會出事,一路開車趕過去。

影視公司在一幢高樓的十五層。王長青進了電梯間,按下了十五樓的紅色按鈕,電梯門徐徐關閉,微微顫動了一下後開始上行,但隻上了一層,就在二樓停了下來。王長青心裏犯疑地想,這麽晚了,怎麽還有人在這樓裏活動?

電梯門開了,一個女人低著頭走了進來,王長青注意到她的身後是一片漆黑。

電梯門關閉後繼續上升,這女人並不伸手按樓層按鈕,隻是背對王長青一動不動地站著。她穿著一身黑色衣裙,頭發黑得毫無光澤,雙手展開一份報紙,低著頭似乎在很認真地閱讀報紙上麵的內容。

王長青注視著女人的後背,還沒來得及以一個男人的眼光欣賞她,就覺出這個女人的體形很古怪,也許是因為太瘦,也許是她肩膀太寬了。他垂下眼睛去看女人露出來的小腿,雖然很白,但絲毫沒有女性應該有的圓潤,顯得很生硬,而且女人站得也太直了,胸口平靜得連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出來。

一陣恐懼使王長青頭皮發麻,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現在,電梯已經上到七樓,這女人仍舊一動不動地杵在電梯間裏,她雙眼發直盯著報紙,也不按樓層按鈕,好像要和王長青一同上到十五樓似的。

她是誰?也是影視公司裏的人嗎?

“小姐,你也到十五樓嗎?”

心中生疑,王長青大著膽子問了一句,聲音都變了調。

女人的肩膀動了動,報紙發出嘩啦一聲響,她終於騰出一隻手來,按亮了B1層的按鈕。

王長青這才鬆了口氣,本以為是這個女人搭錯了上行的電梯,但隨即他就想到,剛才本想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沒想到保安說B1層正在整修,他不得不繞了一圈停在樓外麵。

既然B1層進不去人,那麽這個女人還去那裏做什麽?王長青越想越覺得古怪,既然是要去B1層,為什麽還要上到二樓,從一樓走下去不是更方便?

就在他的視線掠過那份報紙時,不經意看見報頭上的日期,日期居然與現在相隔了十年!這個古怪的女人,三更半夜杵在電梯裏,看著一張十年前的舊報紙,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電梯終於在十五層停下,王長青第一次感到電梯開門的速度如此緩慢。走出電梯間,聽見電梯門在身後關閉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背上已出了一層冷汗。

十五樓隻有影視公司還亮著燈,王長青掏出手機給女兒撥過去。不一會兒,王珂推開影視公司的防盜門,望了望漆黑的走廊,當她發現黑暗中站著的父親時,才鼓足勇氣朝他跑了過來。

王長青換了一部電梯,電梯門很快打開了,父女二人一前一後踏入電梯。王珂說:“你知道嗎,這幢樓裏今天出了怪事,公司裏的人都提前結伴走了,不知導演今天抽了什麽風,非得讓我留下來給我說戲。不過導演好像挺看好我的,也許這部戲公映了,我就真火了!”

“樓裏出了什麽怪事?”王長青顯然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至於王珂能不能出名,他心裏明白,自己女兒確實缺少表演天賦,讓她拍電影,隻不過是花點錢哄她開心,讓她的人生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一點兒而已。

“真是挺嚇人的。”王珂居然咽了口唾沫,“B1層的車庫不是這些天擴大重修嗎,就在今天上午,有人說在一麵牆裏,挖出了一具女屍,而且還是被混凝土機攪碎了的女屍!所以我不敢一個人下樓,才打電話讓你來接我的。”

王長青突然轉過頭,仿佛電梯後麵還站著一個人。

“你朝後麵看什麽啊,故意嚇我嗎?”王珂捂著胸口。

“沒什麽,後來呢?”王長青隨口問。

“不知道是怎麽處理的,有人說是十年前蓋樓時不慎跌下去的女工,也有人說工頭是個流氓,奸殺了一個小女孩,為了毀滅證據,把小女孩砌進了牆裏……”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王長青製止了女兒。

08

在王長青的童年裏,母親最常叮囑他的一句話就是:人,不要不知足。

因為在王長青五歲那年,他的父親就是因為貪心而死在了礦洞裏。

後山有個私自采挖的礦洞,他父親是個貪心的人,那一天,其他工友都停工了,他卻隻身又進入礦洞中,一聲悶響之後,礦洞塌陷了……王長青失去了父親。

當時,王長青的母親正在做飯,聽到這個噩耗她幾乎昏死過去。但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更是個堅強的母親,為了把王長青拉扯大,她起初給別人拆洗衣物,後來去了親戚開辦的一家作坊式的化工廠裏當臨時工。

在年幼的王長青心裏一直藏著兩件事:第一,自己這輩子絕不做礦工;第二,長大後,他要讓母親享福。因此,王長青很刻苦地讀書,當他二十歲時,終於被北方一所大學錄取了。

畢業後,他依靠自己學到的知識,與妻子一起艱苦創業,十多年後,常青化工廠的產品終於暢銷全國,從此,王長青成了有錢人。

王長青今年四十八歲,一個懂《易經》的朋友告訴他說他今年犯太歲,流年不利,正所謂:太歲當頭坐,無喜恐有禍。好在目前他還算活得挺好,隻是經常飲酒,令他的心髒偶爾不大舒服。

就在電梯裏偶遇黑衣女人後幾天,王長青遇到了另一件怪事,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也許正是一連串陰謀的開端。

那晚,王長青喝得醉醺醺地坐在出租車裏,快到家時,他居然看見王珂開著自己的車朝相反的方向駛去,而且在副駕駛位置上,還坐著一個長胡子的男人。

王長青讓出租車司機掉轉車頭跟著,王珂的車子停在小區大門口的空地上,似乎車裏的人有了一些親密動作。出租車司機很有經驗,遠遠地停了車,還以為這位乘客準備去捉奸呢。

結了車錢,王長青被冷風一吹,喉頭一緊,喝進去的酒都湧上來,直到吐完了,才清醒一些,但腦袋還是一陣陣發漲。他知道王珂最近與影視公司的人走得很近,尤其是一個什麽導演,那人留著小胡子,表麵看,年齡比王長青小不了幾歲,油嘴滑舌的就不像好人,他真擔心女兒不諳世事上當受騙。

王長青越想越生氣,自己花了錢還是小事,要是女兒吃了虧那可怎麽辦!他感到一陣胸悶氣短,氣勢洶洶地朝自己的車子走過去。

還好發現得及時,沒有發生更嚴重的事情,王長青猛地拉開車門,把裏麵的男人死命往外拽。男人摔倒在地上,聞見了酒氣,也看清楚了王長青那張怒不可遏的麵孔,知道再不開溜必然凶多吉少,於是趁著王長青沒能反應過來便早早溜之大吉了。

王珂哭得滿臉是淚,她惡狠狠地盯著父親,牙齒咬得咯咯響,不知是羞愧還是怨恨父親不尊重她的個人隱私,總之,王珂一句話沒說,轉過頭,飛快地跑回了家。

王長青腦袋更暈了,扶著車子深吸幾口氣,等到氣息平穩才坐進車裏,他狠狠關上車門,猛踩油門,掉轉車頭朝小區內自己家的方向駛去。

等在門口的是不安的妻子周純,沒等周純問話,王長青就直接上樓走到王珂房間門前,一邊用力地敲門一邊大聲喊:“王珂你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王珂是王長青與周純唯一的女兒,她在一所自費的民辦大學裏學藝術。由於家裏富裕,王珂對未來毫無設想,把玩樂當成暫時的人生追求。

砸門聲越來越大,王珂無法忍受,她雙眼通紅氣呼呼地打開門。王長青壓抑著胸中怒氣,放慢了語速,問:“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剛才的事情?!”

“我恨死你了!你以後別管我的事……”王珂說著就要把門關上。

王長青氣不打一處來,他一下子把門拍得山響,聲音也高起來:“我沒見過哪個大學生去跟一個比她大那麽多的男人……我……我……我真替你丟人!我問你,你跟他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我做過什麽還非得告訴你嗎?我都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王珂的聲音高過了自己的父親,她這種理直氣壯的氣焰更加激怒了王長青,以至於他抬起右手,狠狠地在王珂臉頰上打了一記不太響亮的耳光。王珂呆呆地盯著父親,在她的記憶裏,他還是第一次打她。

叛逆青少年的家裏大多有個忙碌的父親和一位軟弱的母親,王珂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周純是個很溫順的女人,她很少見到丈夫會對女兒發那麽大的脾氣,她能做的就隻有擋在父女之間和稀泥。

“小珂你別哭。”周純抬手撫摸著女兒的臉頰,轉頭對王長青說,“老王你怎麽還打人,女兒不就把你的車開出去一會兒,至於發那麽大的火嗎?”

“你知道什麽?你躲開!”王長青大聲喊,周純卻像母雞護小雞一樣把王珂抱得更緊了,“都是你慣的,她太讓我失望了,居然在車裏幹那種事……”

“我幹什麽也不要你管!”王珂有了母親的庇護,氣更粗了不少。

“那男人是不是那個導演?快說!”王長青捂著胸口大口地喘著氣。

王珂的嘴巴一扁,淚珠奪眶而出,掙脫了母親的保護,趴在**放聲大哭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周純手足無措,她剛轉身走到床邊,王長青就擠進屋裏來,他的聲音更高了,可以用聲嘶力竭來形容,“快告訴我那男人幹了什麽,我現在就找他去!你甭想再去那個什麽影視公司,你放棄你的演員夢吧!隻要有我在,你就別想當演員!”

“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們管!”王珂猛地坐起身,“別逼我,再逼我死給你們看!”

“你還懂不懂得羞恥?!你死吧,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王長青說出了狠話。

“我就是不懂羞恥!我做的事我自己會負責,請你離開我的房間!”

“你……你氣死我算了!”胸腔裏似乎進入了一隻手,死命地拉扯著王長青的心髒,他覺得眼前發黑,“你負責?你懂得什麽就敢說出那句話,我……我最後問你一句,那個男人對你做了……”

話還沒有說完,眼前就天旋地轉,王長青仰麵摔倒在地上,他被女兒氣得昏死了過去。

09

醫院裏,王長青躺在病**打吊瓶,他有錢,住的是一個環境幽雅的單間病房。

經過檢查,他的心髒有點問題,不嚴重,再說了,一個四十多歲愛喝酒的男人,心髒早晚也會出問題。他怕吵,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小,但他同時更怕寂寞,所以沒有輸液的那隻手飛快地切換著頻道。

門悄悄被推開,他看見妻子提著保溫瓶走進來,她身後明顯還跟著一個人。王珂手裏抱著一束花,很不情願地站在病房門口。王長青閉上眼,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老王,女兒來了。”周純回過頭,“小珂你把花插進瓶子裏,去水房把花瓶灌滿水。”支走女兒,周純故意湊近王長青的耳朵小聲說,“你誤會咱們家小珂了,她那晚是和公司的同事開車出去了,那個男孩我見了,挺老實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還是在咱們家吃的飯。是你想太多了,千萬別再生氣了,我們這個家可都靠你啊!”

周純哪裏知道王長青在車裏看見了什麽。王長青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心髒加速跳動使得他再次呼吸不暢。他很想發火,可這裏畢竟是醫院,自己在這座城市裏也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隻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他身邊,將陪伴他一生的這個看起來瘦削而且軟弱的女人。

王長青和周純是在大學裏認識的。

大學期間的王長青沒有感受到大都市的繁榮和走出大山應有的喜悅,而是一種絕望,由自卑產生的絕望。因為他實在是太窮了,口袋裏繳了學費幾乎就沒有生活費,好在當時國家會發放一點兒給大學生的補助,那點兒補助還能令王長青勉強度日。

最苦的日子一天隻能啃兩個饅頭,有一段時間他都不敢吃熱饅頭,因為他害怕那種熱氣騰騰的味道。好在當時的人們普遍不富裕,他自虐般的節儉在學校裏也並不突出,不管怎麽說,王長青就這樣挺過了兩年。

大三的時候,生活好了些,他學的是化工專業,可以協助教授參與一些項目,也有了些許微薄的收入。可就在這一年,王長青的母親腦出血住進了醫院,農村沒有醫保,親戚們幫忙墊上了一部分醫藥費,但還需要三千元,真是猶如晴天一個霹靂,王長青覺得天都瞬間塌了下來。

這段時間王長青認識了一個女同學,就是周純,她也是化工專業的,但比王長青大一屆。周純不漂亮,但善良、耐看,有著成為賢妻良母的潛質。

同學們知道王長青母親住了院,發動集體捐款才僅僅湊夠了五百元。周純家裏富裕些,得知這個消息後,就給家裏寫信讓父親寄過來三千元。雖然王長青的母親未能從醫院活著走出來,但這件事,大大地拉近了王長青和周純之間的距離。所以畢業之後,周純就與王長青一起回到家鄉,合力創辦常青化工廠,當然,周純的父母也為女婿出了不少力。

周純確實有恩於王長青,這樣說也許有些誇大事實,但如果沒有周純,王長青絕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十八年前,周純腹中懷著王珂。那一天下了雪,柏油路上滑得不行,但王長青必須要把一貨車防凍液送到指定地點,周純不放心王長青深夜一個人開車,就強硬地挺著肚子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陪同他一起送貨。王長青無法勸阻這種超越愛情的親情,所以他把貨車開得很慢,也很小心。

外麵又下雪了,好在道路上的車輛不多。一車防凍液安全地送到倉庫裏,王長青得到了高出平時兩倍的報酬。他與周純樂壞了,那時候雖然窮,人卻很容易快樂,周純高興地數著手裏的一摞人民幣,述說著購辦年貨的事情,憧憬著來年將有個美好的開端。

人高興的時候精神就容易麻痹,再說王長青開了一宿的車也確實有些恍惚了,他們本打算開到市裏買些年貨再回家,可就在快到農貿市場的十字路口,一輛摩托車不知從什麽地方疾駛過來,王長青急忙踩刹車、打方向盤,可地麵太滑,貨車沒了承載物就顯得輕飄,就這樣,副駕駛的一麵朝向地麵,車體斜斜地瞬間翻倒過去。

周純坐在他身邊,兩個人填充在車廂中,減少了觸碰的危險,萬幸的是,這是一場沒有造成可怕後果的意外。

救護車把周純抬出去時,王長青才發現她身上流了很多血,他心都碎了,以為他們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萬幸的是,女兒早產並且健康,但周純的身體卻一直十分虛弱,最可怕的不是她身體上受到的創傷,而是心理上的。自打出院之後周純就不再與王長青進行身體接觸,她開始害怕男人,尤其是男人壓在身上的時候,她覺得比死還要痛苦。

病房的門又被推開,王珂雙手端著花瓶走進來,那是一束黃色的康乃馨。黃色的康乃馨象征慈祥,溫馨,真摯,不求代價、永不褪色的愛。

王長青有些感動,也許女兒真的長大了,他理解不了年輕人的想法,也許事情真的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糟……

10

這家醫院的高級病房是無陪護病房,也就是說,夜裏親屬不能留下陪病人,病人的一切都由護士照料,這樣一來,家屬就不必那麽辛苦了,也不至於影響正常的作息和工作,當然住院的費用偏高。

王長青要在這間病房裏住上至少一星期,這是第三天夜裏。

他隨手把電視關上,慢慢踱到窗台前,拿起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他把手機湊近耳朵的時候,眉毛下意識地朝上揚了揚,耳邊傳來嘟嘟的長鳴,好半天也沒人接。過了十分鍾,他又打過去,對方終於接通了電話。

“喂?你還好嗎?”王長青溫柔地問。

“嗯。”對方是個年輕的女人。

“我最近工作有點兒忙,總是出現突發事件。”王長青咳嗽一聲,“甄水,你最近缺錢嗎?缺錢記得跟我說……”

對方沒有回答,切斷了電話,他又打過去,對方卻關機了。

甄水是王長青的情人,年輕漂亮。王長青十分迷戀她,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也用了不少心思,可最近一段時間不知為什麽,他們之間好像出現了一堵牆,多年的所謂情感都被突然出現的牆擋住了。

王長青感覺,這一次,甄水似乎真要徹底地離開他了。

可除了物質上的,他又確實不能給甄水什麽。王長青欠周純的實在太多,雖然花心,但他還知道自己的底線是什麽。難道與甄水那麽多年的情感就這樣結束了?一想到甄水將會投入別人的懷抱,他心裏就酸酸的有些不甘心。

王長青呆呆地站在窗前好一會兒,窗台上黃色的康乃馨有些幹枯了,湊近時能聞到淡淡的花香。端起花瓶,裏麵的水所剩無幾,他準備去水房把花瓶灌滿水,這畢竟是女兒送的花,他希望能讓代表親情的花朵開得更持久一些。

醫院的走廊很長,水房在走廊另一端的盡頭,普通病房也在那裏,因為王長青住的是高級病房,為了確保足夠安靜,所以距離雜亂的普通病房稍遠。

還沒有走近普通病房,空氣裏就充斥著一股消毒水夾雜著汗臭的氣味,走廊裏有人在走動,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慘白慘白的,這或許是走廊燈光造成的。

王長青慢慢走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一個人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關注那個人,或許隻因為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穿著過於古怪。

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藍色塑料椅子上,上身穿著一件暗紅色的對襟盤扣小夾襖,下身是黑色燈籠褲,雙腿交叉在一起,看不見腳下的鞋子。雖然目前天氣微冷,但也不至於穿夾襖,而且最為奇怪的是他頭上扣著的是一頂灰色的鴨舌帽,這種樣式的帽子很久都沒人戴過了。

突然,鴨舌帽抬起臉,他看見了王長青,眼睛與王長青有不足兩秒鍾的對視。王長青也看清了鴨舌帽的臉,立刻就把目光投向別處,因為鴨舌帽的眼神實在很古怪,仿佛是一隻狼在冰天雪地裏發現了守候已久的獵物。

王長青與鴨舌帽擦身而過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仿佛掃到鴨舌帽站起身來,他的目光跟隨著自己,看得王長青後背都涼颼颼的。

好在水房就在眼前,王長青走進去,才感覺安全了些,磨磨蹭蹭地把花瓶灌滿,他不希望再看見那個令他感到不舒服的男人,可又不能一直在水房裏躲下去。

想著想著,他笑了,不就是個戴鴨舌帽的人嗎,自己這是怎麽了,居然膽小成這樣。

走出水房門口,王長青還是有意地朝那個角落望了一眼,鴨舌帽不在那裏了。他長長出了口氣,走回了高級病房。

躺在病**,王長青失眠了,腦海中總是反複出現那個怪裏怪氣的戴鴨舌帽的人的臉,快天亮時他做了個噩夢,當醒來後回想起那些可怕景象時,還心有餘悸——

長長的走廊上隻有王長青一個人,走廊的燈壞了好幾盞,就像魔鬼在眨眼睛。

他毫無目的地朝前走著,就在剛轉過一個彎時,他猛然看見離他幾米遠的暗處站著一個人,他覺得那是一個瘦弱的女人,她的臉是雪白的。

突然,女人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一點點縮小,就像被抽去了骨頭剔走了肉,變得更矮更瘦小,像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可她那張臉卻十分成熟,毫無表情的臉上如同戴著一張布滿褶皺的人皮麵具。

最恐怖的還是她的眼睛,黑洞洞的,似乎沒有了眼球。夢裏的王長青不由得低低地驚叫出聲,不是他不想高聲,而是喉嚨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那雙手冷得像冰。

就在這一刻,王長青被驚醒了。

這個夢到底預示著什麽?

他不覺把夢裏的女人與幾天前在電梯裏遇到的黑衣女人聯係在了一起。雖然沒能看見黑衣女人的臉,但他覺得那女人不是人,更像是B1層牆壁裏刨出來的屍體!

11

年輕的護士高倩回到護士值班室的時候,看見桌上擺著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禮盒。護士長說這是送給住在高級病房的病人王長青的,看望他的人將禮物放在門衛室,剛才門衛特意上樓送了過來。

王長青血脂較高,如果任其發展,引起心腦血管疾病可是最要命的,因而,醫生建議他以後要定期來醫院輸液,稀釋血管裏黏稠的血液不失為明智之舉。

醫院走廊的暖氣早停了,又不能在護士製服裏麵穿太多衣服,所以高倩穿過走廊時感到十分陰冷,當她推開那間高級病房的門時,撲麵而來的空調暖氣讓她感到特別舒適。

“有人給你送來禮物,我順路幫著帶過來了。”高倩對正靠在床頭回憶著噩夢的王長青說道。

“啊,什麽東西?”王長青下了床把禮盒接過來,隨意地晃了晃,問,“謝謝,是什麽人送的?”

“不知道,是有人托門衛帶進來的。”高倩說。

王長青感到蹊蹺,黑色的包裝紙上沒留下名字,他用力把紙撕開來,露出裏麵灰色的紙盒。高倩沒有走,她很好奇地看著王長青打開紙盒,當她看見裏麵的禮物時,捂住嘴笑了。但很快她就覺得那禮物不僅僅是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因為王長青的臉瞬間鐵青、扭曲,好像在他手裏端著的不是一隻紙盒而是枚定時炸彈。

王長青雙手一甩,把紙盒遠遠地拋向門口,盒子從門上反彈回來,碰巧落在高倩的腳邊。

高倩的手還捂在自己嘴上,低頭一看,盒子裏的東西明顯沒那麽可怕,隻不過是一個塑料洋娃娃。高倩看了一眼渾身發抖的王長青,伸出手想把洋娃娃撿起來,卻被王長青的一聲大喝嚇得把手縮了回去。

“別碰它!”王長青緊緊盯著高倩,“是誰送來的這東西?這……這到底什麽意思?!”

高倩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搖了搖頭,又低頭看向那個洋娃娃,這一次她看得仔細,這才發覺出洋娃娃確實有異樣,塑膠娃娃的臉上,眼球的油漆被刮掉了,失去眼珠的洋娃娃看起來不再可愛,卻透著詭異。

“不好意思。”王長青終於平靜下來,他把洋娃娃裝回盒子裏塞進床頭櫃,故作輕鬆地說,“也許是同事們開的一個玩笑,我沒事,你出去忙你的事吧。”

高倩剛走不久,病房門就再次被推開,驚出了王長青一身冷汗。進來的是妻子周純,她提著保溫瓶,看見王長青額頭布滿冷汗,不解地問:“不舒服嗎?”

“沒什麽。”王長青擦了擦汗,“對了,這兩天女兒好嗎?”

“挺好的。”周純笑了笑,“感覺她長大了,也比原來懂事了……怎麽我覺得女兒似乎戀愛了?”

“我真後悔同意讓她拍電影,也許就不該讓她學藝術,那樣也不會認識影視公司的人,我總覺得那些人都是騙子,騙錢、騙色……王珂跟那些人搞在一起,能不學壞嗎?!”王長青瞪著妻子,“她都是被你慣的,你回去告訴王珂,想跟那種人亂來,除非等我死了!”

“你消消氣。”周純盛了半碗湯,“你的臉色很難看,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王長青很想把噩夢帶給他的恐懼講給周純聽,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

“先喝點湯吧,你不能有事啊,這個家還得靠你呢。”

“我知道。”

12

那些遙遠的記憶本以為多年前就已經遺忘了,但其實它們永遠都埋伏在表麵下,像地雷一樣,一旦有人輕輕觸動,那可怕的記憶很快就能在內心引爆。

下午,妻子走後,王長青躺在**發了好一會兒愣,最後一瓶藥液終於輸完了,他想去樓下的花園裏走一走,躺了一天,加之腦袋超負荷地思考,現在不但昏沉沉的,而且還陣陣發痛。

下樓之前他來到護士值班室,高倩不在,等了十幾分鍾,高倩托著一些藥品走進來,王長青衝她點點頭,把她叫到一個角落裏,小聲詢問:“請問,你是從哪兒取來的那個盒子?”

“你說那個惡作劇洋娃娃嗎?不是我取來的,是門衛送上來的。”高倩對待這個外表忠厚的男人很謹慎。

“那告訴我門衛室在哪兒?”

“樓底下,醫院大門的左手邊。”

“哦,那謝謝了。”王長青點點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隨後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今天上午你看到的,包括那個洋娃娃,別告訴別人,好嗎?”

“我知道,我不會說的。”高倩不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

太陽還沒有落下去,醫院的花園裏很安靜,隻有一兩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散步。

門衛室的人說,那個黑色的禮盒是個男人送來的。門衛狐疑地盯著王長青,問:“怎麽,難道那東西有問題?”

“沒!”王長青快速地搖搖頭,“我隻是隨便問問,因為盒子上沒有署名,所以我很想知道是誰送的。那你能形容一下那個男人的特點嗎?”

“沒什麽特點,就是個穿著灰色夾克的年輕男人。”門衛搔搔頭,“他隔著窗子把東西遞給我,讓我把東西轉交給高級病房的王長青,就在我把王長青這名字記錄在本子上時,那個年輕人就已經走了。呃,真沒事吧?”

穿灰色夾克的年輕男人會是誰呢?王長青一邊經過花園朝回走,一邊全神貫注地想著,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背後有隻手拍在他肩頭,王長青被嚇了一激靈,他轉過身,背後空空如也,隻覺頭皮發麻。可當他把身子又轉過來時,卻看見旁邊的木凳上正端坐著一人,不看還好,一見此人,王長青又倒吸一口冷氣,這人居然就是昨天夜裏他在走廊遇到的那個古怪的鴨舌帽!

“你是誰?!”王長青的聲音有些顫抖。

“先生,昨晚我們不是見過麵了?”鴨舌帽的聲音幹澀難聽,仿佛是故意裝出的。

“你想要幹什麽?!”

“我沒想幹什麽。”鴨舌帽嘿嘿地笑著,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深深地吸著。王長青抬腿欲走,鴨舌帽卻站起來伸出一隻手鉗住了他的手腕,“坐一會兒,聊幾句,我保證對你有好處。你會吸煙嗎?”

“我根本不認識你!”王長青的眼睛都瞪圓了。

“甲辰年,農曆七月十三出生,姓王名長青,今年四十有八,常青化工廠的老板,對不對?”鴨舌帽的臉很瘦,下巴上留著長短不齊的胡須,他一邊說,一邊摸著自己的下巴。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展篷張帆遊大海,忽然一陣頂頭風。你去年‘害太歲’剛剛過去,今年卻又‘犯太歲’,真是流年不利。所以今年你做事阻滯重重,事前難以估計,事後難以收拾,情勢可謂危機處處,如履薄冰!”

“你說的我根本聽不懂。你到底是誰?”王長青的好奇心被拉扯著,他坐下去,沒了要走的意思。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是誰就重要了。”鴨舌帽齜著牙笑笑,“哎,怎麽說呢,我這人比較心軟,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也沒必要多費唇舌,但我還是要好心奉勸你一句,防備小人加害。話不多說,就此告辭!”說著,鴨舌帽丟了煙頭起身就走。

坐在條凳上的王長青心裏一陣煩亂,不知不覺站起來朝鴨舌帽追過去。他繞到鴨舌帽對麵,“你這個人說話怎麽隻說半句,把話說明白了再走不行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能說的我也說了,萬事多加小心。好了,我已經說得足夠多了,再會!”

“問題是你根本什麽也沒說呀?”王長青很無禮地拉住鴨舌帽,“今天不說明白了你別想走!”

“唉!”鴨舌帽長歎一口氣,好像也沒有了要走的意思,他在夾襖口袋裏摸索半天,掏出一張軟塌塌的紙,在上麵胡亂地寫了一陣,雙手遞給王長青,“我給你留個電話,假如以後實在應付不來,就給我打這個電話,或許我還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長青狐疑地接過紙條,草草一看,上麵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我憑什麽給你打電話?”王長青強顏歡笑,“我能有什麽應付不來的?”

鴨舌帽直起腰,他個子明顯不矮,隻是故意佝僂著身子。他謹慎地四下望了望,仿佛特務接頭一般,見無人關注,抬起胳膊摟住王長青的脖子,強拉硬拽地把王長青拉到一棵大樹底下。此刻太陽已經落山,光線昏暗,站在樹下十分隱蔽。

“你最近覺沒覺出有什麽異樣?”鴨舌帽小聲說,“總之你最近要小心些,我隻是好心一說,至於聽不聽隨你便吧!”

“要我小心什麽?”王長青的眼珠飛快地轉動,“我也沒得罪過你,你跟我說這一堆話什麽意思啊?!”

“我沒別的意思,隻不過我看出了一些端倪……唉,明白告訴你得了。”鴨舌帽重重地拍了拍王長青的肩膀,“昨天我來醫院看望一位朋友,偶然在走廊遇到你,也許我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不該看到的東西?”

“是的。”

“你……你到底看見了什麽?”王長青的聲音沒了底氣,似乎把某句話與頭腦中的某個點聯係在了一起。

“我要是說了你可別害怕。”鴨舌帽咽了口口水,朝王長青身後看了一眼,說,“就在你背後,好像有……”

王長青立刻慌了,雙手拽著自己的衣服轉過頭,好像真有東西粘在衣服上,病號服被他拽得皺皺巴巴的。

“你別激動!”

“哪有什麽東西啊?!”

“目前我也不能確定。”鴨舌帽也很緊張,“昨天夜裏,就在你走向水房的過程中,就在你的背後,我……我看似乎有個什麽人探頭探腦的,鬼鬼祟祟地監視著你。不過我也沒看清楚,隻是一閃,那人就消失不見了。”

“你……你眼花了吧?”

“但願是我眼花了,但經驗告訴我,是你的仇人找上你了,憋著壞要暗算你!而我既然看見了,就得告訴你,人活著就得做好事,見死不救會折壽的!”

鴨舌帽把那個“死”字加重了語氣。

“為什麽別人看不到,偏偏你注意到了?你到底是幹什麽的?”王長青再次打量鴨舌帽,怎麽看他都不像一個正常人。

“我……”鴨舌帽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不瞞你說,我就是專門為別人排解困難的那種人!”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蓄意要害我,而你是想為我排憂解難?”王長青膽戰心驚地問。

“好了,點到為止,隻能說到這裏。我真得走了,再會。”

鴨舌帽這一次去意已決,王長青也攔不住他,一個人滿腹狐疑地愣在樹下好久,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他才有氣無力地走上樓去。

13

醫院的夜安靜得讓人心悸,偶爾有護士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時而隱隱地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病人的呻吟聲,然後又是一片靜寂。

鴨舌帽那些沒頭沒腦的話在王長青的腦中擰成了疙瘩。假如在電梯裏沒有撞邪,假如不是一個人住在醫院,假如沒有收到那個怪異的洋娃娃,也許他隻會對鴨舌帽的鬼話付之一笑,可那洋娃娃還關在櫃子裏,而最近一段時間在他身邊確實發生了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

這天夜裏,王長青輾轉難眠,有句話說得好,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可他確實做過一件虧心事!

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連自己母親他都沒有告訴過,這個恐怖的秘密從王長青十歲那年起就隱藏在他幼小的心底,一藏就是三十多年。如此久遠了,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把那段記憶忘卻,但那隻是他一個人的妄想,難道終於有人要因此事來報複自己了?!

這個世界上,隻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大問題,起碼王長青具備這種實力。可他心裏明白,這一次自己遇到的,絕不是用錢可以輕易解決的事情……

恍惚間,輕輕的叩門聲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王長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因為雙眼看見病房裏的所有擺設都異常模糊。他起身正要去開門,又是一連串緩慢的叩門聲,王長青停住不動了,因為叩門聲不是來自門外,而是這間病房裏麵!

環視四周,病房裏隻有床頭櫃有扇門,那敲門聲好似就來自櫃子裏。王長青沒有緊張,他隻是一動不動地低頭站著。隻見櫃子的門顫動了一下,慢慢地朝外推開來,一股白色的煙霧從縫隙裏冒出,仿佛裏麵著了火。

在那扇窄窄的門裏麵,王長青似乎看見了什麽,那好像是一隻手,很小很小,白白的肉乎乎的,五根指頭非常短粗,那隻小手明顯是沒有足夠力氣推開櫃子的門。王長青不知不覺把一條胳膊伸過去,想要幫幫那隻小手。他把指頭伸進門縫裏,輕輕地把門朝外拉,卻拉出來一個白色的身體,身體倒地的一刹那,他才分辨出那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俯身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似乎見風就長,眨眼之間她的身體就超過了櫃子的空間。王長青還是沒有害怕,依舊愣愣地低頭站著。

小女孩終於動了,確切地說隻有脖子在動——她的脖子慢慢地轉動著,一張蒼白又成熟的臉翻轉過來。王長青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女孩的臉上,突然,女孩猛地睜開眼睛,一雙黑沉沉的沒有眼珠的眼睛死死瞪著王長青!

這一次,王長青真的怕了。他一直退到門口,後背貼在門上,好在摸到了門把手,他用力一扭,身體向箭一樣衝出了房門外。

外麵的場景已經不再是醫院的走廊,而是破舊的水泥樓房狹窄的樓道,王長青轉身看向他剛才衝出來的那扇門,門消失了,變成了灰白色而斑駁的牆皮。對於這種變化他竟不感到奇怪,隻是一門心思想從這幢如同怪物般的凶樓裏逃出去。

腳下的水泥地很長,走了好久都沒看到朝下的樓梯,這時,地上起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很快,他的雙腳就淹沒在霧氣之中。

終於,前麵的轉角處出現了一架樓梯,腳步剛踏在樓梯上,他就聽到從樓底下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王長青有些緊張,退了回去,剛巧身後出現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他把身體躲進去,露出半張臉看向樓梯深處。

朝下的樓梯似乎特別長,他看不到末端,因為末端消失在了霧氣裏。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王長青看見從霧氣裏上來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約十歲的瘦瘦的男孩。

男孩輕快地走到一麵牆對麵,他對著灰白的牆皮吐了一口口水,從火柴盒裏抽出一根火柴,然後用火柴棍末端攪動打濕的灰泥。男孩的嘴角高高地翹起,似乎做著這種惡心的事情令他心裏格外愉快。拇指和食指捏在火柴棍中間,男孩熟練地舉高火柴盒,兩指一用力,劃著的那一刻火柴也飛上了半空,最後粘在不太高的房頂上,像一顆璀璨的星星。

王長青回憶起了什麽,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或者說,他預感到某些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當他再看向男孩時,男孩腳下不知何時冒出了一把小竹凳,男孩麻利地登上竹凳,踮起腳尖,手裏竟然瞬間變出一枚玻璃燈泡。燈泡在男孩的小手裏顯得異常的大,所以男孩把燈泡擰在燈口上時,顯得很吃力,但不管怎麽說,他完成了他的“陰謀”。

男孩和竹凳瞬間都不見了,當王長青低下頭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男孩正躲在他身下。男孩側著身,跟他的動作幾乎一模一樣,也探出半個腦袋正朝外麵窺視著。

還沒等王長青做出反應,從樓梯下麵又走上來一個人。王長青一見到她,立刻張大了嘴巴,因為他看見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在他內心深處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還沒有變得烏沉沉的,而是非常明亮,不但大,而且水汪汪的,透著清澈和天真。

小女孩應該比男孩小幾歲,穿著藍色碎花布的小裙子,手裏居然就抱著櫃子裏的那個塑料洋娃娃,她蹦蹦跳跳地跑上來,直到停在燈泡底下。

燈繩直直地垂下來,也許是樓道裏過於黑暗,她有點害怕有點緊張,於是抬起胖嘟嘟的小手,費力地去拉動那根燈繩。就在這時,王長青終於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他飛跑出去,身體與躲在下麵的男孩相撞了,但男孩如同幻影一樣比空氣還輕薄,一觸即逝,煙消雲散。

王長青沒能阻止這一幕慘劇的發生,他隻看見了結果——小女孩捂住雙眼在地上打滾,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流出來,那個塑料洋娃娃正瞪著眼睛躺在她身邊。

王長青舉著雙手不知所措,很快,他又發現了那個男孩,男孩就站在王長青對麵,男孩本應該看不見他的,可這一刻,男孩的眼睛居然死死地盯著王長青的臉。王長青被看得慌了神,他朝後一步一步退去,身後卻陡然出現了一堵牆。

小男孩走近王長青,慢慢地抬起一條胳膊,直直地指著王長青的鼻子,他的臉如同石膏像般冷硬,從他嘴裏隻重複著一句話:“是你毀了她的一生……”

他趕緊坐起身,因為躺著實在是憋悶,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手推床的軲轆碾壓地麵的聲音,不知這輛手推**麵躺著的是個人還是一具屍體……

他想起了剛才的夢,挪動一下身體,想把床頭櫃的櫃門打開來,看看裏麵的洋娃娃還在不在裏麵。就在他俯身去拉櫃子時,病房門被慢慢推開,一驚之下王長青整個身體都栽下了床。

“你沒事吧?”高倩急忙跑進病房,扶起了地上的王長青。

“你進來幹什麽?”王長青看清了高倩的臉。

“剛剛查房經過走廊時,聽見你屋裏有喊聲,我就進來看看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高倩想把他拉回**,可王長青太重了,也許他還想在冰冷的地上多坐一會兒。

“我沒事。”

“那就好,我扶你回**吧。”

剛坐回**,突然,病房門砰的一聲響,王長青慌忙抬起頭,看見一架空著的手推床闖進了自己的病房。推床的人被擋在門後麵,高倩立刻站起身把手推床推出去。王長青豎起耳朵,聽見高倩在外麵低聲譴責:“你幹什麽啊?都說了在走廊的另一頭等我,你跟在我後麵做什麽?!大半夜推著床亂闖,你就不怕驚擾了病人!”

然後是個男人唯唯諾諾的道歉聲,接著手推床的軲轆聲與高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王長青脊背發涼,牙齒發抖,全身打起寒戰,他莫名地感到不吉利,胸中怒氣翻滾,但突然的頭暈使他無心追出去大罵那個推床人。他用手撐著額頭,心中暗想,難道這是什麽不祥的預兆嗎?

14

噩夢加之突然闖進來的手推床讓王長青幾乎一宿沒合眼,清早,護士高倩端著輸液瓶來給他輸液。

輸上液,高倩收拾藥品的時候故意慢吞吞的,少了以前的麻利,仿佛故意在這間病房裏耽擱時間,也似乎是故意找個由頭跟王長青說幾句什麽話。

“有話就直說吧。”王長青常年在生意場上打拚,什麽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真……真不好意思,”高倩用細長的手指把滑下來的一縷頭發捋到耳後,“昨天夜裏我值班,那個推鐵床的人是新來的院工,不是醫院的職員,你也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人會願意做這種埋汰的工作。”高倩抬起頭,勉強笑笑,把搬運屍體說得很婉轉,“請你多多原諒,不要在院裏聲張,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份相對穩定的工作。”

“什麽叫埋汰的工作?”王長青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不確定的詞上。

“呃,你答應我不聲張我就告訴你。”

“我不聲張,你說吧!”沒等高倩張嘴,王長青全身都僵硬起來,“真的是運屍體的床?”

“這個……”高倩下意識朝門口看了一眼,輕輕地點點頭,“其實這也很平常,哪家醫院不死人呢?你說是吧?”

“啊?!”王長青一個激靈抬起頭,動作幅度偏大,把吊瓶都差點拉下來,也著實嚇了高倩一大跳,“你知道了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問?”

“我,我就是問問,你別激動。”高倩走近吊瓶,輕輕把瓶子扶正,不料自己垂在一側的手卻被王長青牢牢地抓住了。

“告訴我,你到底知道了什麽?!”王長青的臉都青了。

“你先放開!”高倩掙紮著,“我又沒說不告訴你!”

“說啊!”王長青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對不起。”

“其實也沒什麽。”高倩後退一步,覺得距離王長青遠一點兒也許更安全,“就是昨天值夜班時,我在值班室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裏是個男人的聲音,確認我是值班護士後,他問我住在高級病房的王長青這幾天好嗎,我說挺好的,而後那人頓了頓,語氣很平靜地說他想請我幫個忙,我就問他幫什麽忙,他說……王長青那個人跟他有深仇大恨,問我可不可以在輸液瓶裏投放一些藥物,讓這個人在人間消失。聽到這裏我就掛了電話,因為我覺得打電話的人一定是有神經病。沒想到剛放下電話,那個人又打過來,他隻說了一句話,沒等我掛他自己就掛了……”

“他說了什麽?”王長青嘶啞著嗓子問。

“他說隻要我照做了,就給我銀行卡裏打上一百萬元。”高倩聳聳肩,“說完這些他就掛斷了,所以我才會問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王長青的眼睛順著蛇一樣的輸液管把目光一直延伸到藥液的源頭。高倩急忙揮手解釋:“我可什麽也沒有做過,真的!那個打電話的人肯定是個神經病,請你相信我!”

王長青還是沒勇氣再在這家醫院待下去了,雖然藥液沒有輸夠一星期。

因為他很容易就把運屍床、高倩接到的神秘電話以及盒子裏沒有眼珠的洋娃娃與鴨舌帽口中的陰謀聯係在了一起。

不打吊瓶最多身體不好,要是繼續住在這家恐怖的醫院裏,那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周純把王長青接回家,公司的事有助理幫忙打理,這給他省了不少心。

回到家裏的頭兩天,王長青還是感到暈頭漲腦。頭暈是從收到盒子裏的洋娃娃後開始的,開始是偶爾發生,很快一天會出現好幾次。回家的當天晚上,他在浴室裏洗完臉抬起頭,也許是頭抬得猛了些,眼前突然一黑,他用手拚命撐著洗手台才沒有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