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詭異並不是一個貶義詞,自現代以來,由於麵對紛繁複雜的社會和人際關係,人的內心世界也變得更加陰暗和怪誕。每個人都試圖在人心詭異的外圍周旋,但卻不知,那種周旋已經陷入人心的最深處。
“他答應了。”廖漢龍對我說。
“那太好了,”我問,“白偉強肯把靠山別墅借給劇組拍戲了?”
“他是答應把別墅無償借給我們,但是……”
“怎麽?有什麽新難題?”我催促道。
“那幢別墅確實靠山,也就是山區裏,從電影廠開車到那裏最快也需要一個鍾頭的時間。這樣一來,我們沒辦法把很多設備運到別墅去。再說,我們也雇不起太多的場工和司機。總之,還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這比在電影廠附近租一幢別墅的費用隻多不少。”
“我沒想到白偉強的別墅會那麽偏遠。”
“是啊,不怪你,這個問題是我們的疏忽,”廖漢龍告訴我,“白偉強並不住在靠山別墅,隻有拍完戲閑暇時或者度假的時候才會住進別墅,他平時都住在市中心的一處住宅樓裏。”
“早知道昨天問問瑪蓮娜就對了。”我自言自語說。
“你說什麽?”
“沒什麽。”
“咱們還要不要借用這幢別墅呢?”廖漢龍拿不定主意。
“你讓我想一想。”我說。
“你得想個折中的法子,要是全劇組的人搬到那麽遠的地方拍攝,路費、夥食費我都承受不了,好在電影廠的攝影棚是公司長期租賃的,不用交租,而且附近也有廉價的小飯館給我們供應盒飯,要不然我們早就被迫停機了。”
“你看這樣行不行?”
“你快說啊!”
“靠山別墅是全劇的重頭戲,我估計,起碼也得拍攝兩三天的時間,我們可以在攝影棚裏根據別墅房間的構造搭建一模一樣的布景。主要拍攝還在攝影棚完成,而後再去靠山別墅拍幾條外景,你看這樣行嗎?”
“嗯,這樣可以降低不少開支,”廖漢龍點點頭,“那我就開一輛車帶著攝像機和三腳架,在靠山別墅拍一些窗外的山景而後做後期的時候加進去。”
“我是想讓白偉強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演戲,這樣時間一長,使他分不清戲裏戲外,從而放鬆戒備心理。”我說。
“好吧,就這麽定了,下午我帶著美工跟白偉強的助理開車去靠山別墅多拍一些照片,爭取把攝影棚布置得跟別墅房間一模一樣。”
“沒錯。”
天擦黑的時候廖漢龍才從靠山別墅回來,並且還拉回了好多裝飾品和小擺設,廖漢龍說,白偉強很大度也很支持布景的事情,那些稀奇的小擺設都是別墅裏麵的固有裝飾物品,想買都買不著。
美工道具連夜開工,我和廖漢龍參考著在別墅拍出來的照片指揮布景,短短一夜工夫,攝影棚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我們所布置出的是兩個場景,一個是劇中哥哥與弟弟飲酒談心的客房,另一個是哥哥吊死弟弟的陽台。
房間沒什麽好說的,但陽台需要進一步說明一下。
劇組搭建的陽台隻有陽台的形狀但並不是懸空的,凸出來的陽台與攝影棚的地麵相連。做法很簡單,就是用泡沫板圍起一個長方形,然後再在上麵貼上磚形花紋,刷上塗料,地板再鋪上瓷磚,就成了一個簡易的陽台。美工個個經驗豐富,合理的布上燈光就看不出假來。
其實很多影視劇裏的室內戲都是搭的景,尤其是陽台這種地方,要是選擇真正的陽台,演員在陽台表演,攝影師就必須懸空拍攝,不但辛苦也危險,還得調用升降機這樣非常麻煩的設備,還不如搭建一個簡易陽台,站在陽台外麵拍攝方便,也便於操控。
忙碌了整整一宿,轉過天上午,白偉強到達攝影棚時眼前一亮,他吃驚地環視四周,張大嘴巴半天沒能合攏。
“強哥,您覺得我們布置的場景還可以嗎?”廖漢龍討好地說,“要是有哪裏不像您請提出來,我們積極改正,嗬嗬。”
“非常好,”白偉強是真心讚歎,“短短的一個夜晚,你們能把攝影棚搞成這個樣子,真的很不簡單,而且還是在資金短缺的境況下,剛走近的時候我還以為回到了自己的別墅,很了不起!”
“謝謝強哥表揚。”廖漢龍一臉堆笑。
廖漢龍跟著白偉強穿過房間,走到陽台裏,白偉強指著陽台上麵突出來的地方,那上麵固定了晾衣服用的支架。他問:“主人公就是在這個地方上吊的嗎?”
“對,就是這裏。”廖漢龍回答。
“看起來不是很結實,能夠禁得住一個人身體的重量嗎?”白偉強又問。
“哦,您不要擔心,在攝影棚裏拍攝的戲份主要都是對話和一些情感戲,”廖漢龍解釋,“把替身吊到上麵去我們不會在攝影棚拍,我們會前往您的靠山別墅實地去拍,搭建場景的泡沫板不結實隻是一個方麵,另一個方麵,我們還想把鏡頭放在屋裏,連帶著的拍出陽台外真實的黑魆魆的山影,襯托主人公那種複雜並且恐懼的心理。”
“哦,我明白了。”白偉強很在行地說,“機位會擺在我身後,當哥哥把弟弟抱起來掛在繩套裏的時候,鏡頭便開始緩緩移動,而後定格在遠處的山影中,是不是這樣?”
“強哥您真專業!”廖漢龍挑起大拇指說。
“我還有一些疑點……”白偉強問。
“您請說。”廖漢龍朝前走了一步,靜心傾聽的樣子。
“我記得劇本裏在靠山別墅的戲份並不那麽多,是不是?”
“對!”廖漢龍看了我一眼,又說,“我們又加了一些感情戲放在裏麵,也是為了迎合一部分觀眾的口味。”
“哦,是這樣。”白偉強背著手愣了一會兒神,才說,“加一些感情戲也好,你們的安排我挺滿意的。”
“強哥,”我邁步從廖漢龍身後走上前,小聲說,“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吧。”強哥的視線仍然打量著整個寬大的陽台。
“就是替身的事情。”我說。
“替身,什麽替身?”白偉強轉過身看著我。
“就是掉在陽台上的那個替身,”我指了指陽台頂部的晾衣架,“把人吊起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也不會很舒服,我們想給您請一位替身演員。”
“不用。”白偉強搖搖頭。
“您說什麽?”廖漢龍和我都假裝沒反應過來。
“上吊的時候我不想用替身,”白偉強繼續說,“我的意思是,拍攝在繩套裏掙紮的那場戲時我不打算用替身,我要親自把脖子套上去,因為我在所有的武打片裏都未用過替身,即便是拍攝非常危險的動作鏡頭我都親曆親為,我不想打破這個規則,畢竟我現在還不是老得動不了了。”
我和廖漢龍互相看著,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那種光芒,同樣我也知道,此刻,我的雙眼裏肯定也冒出了同樣邪惡的光芒。還好,白偉強並沒有發現我們心懷鬼胎。
“這……這當然沒有問題,強哥您拍片的熱情和敬業程度劇組裏的每個人都看在眼裏。”廖漢龍趕緊接話奉承說,“不過,因為劇本上是兩個角色,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還是需要一個身材相像的替身演員的,您說是吧?”
“這倒沒什麽,反正出鏡的隻是我自己的臉。”白偉強說完,很有自信地笑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吃中飯的時間到了,每天都是清炒土豆絲早已讓我沒有了用餐的欲望,嚼著無味的飯菜,我看見廖漢龍端著飯盒朝我走過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廖漢龍很有內容地笑了笑。
“你什麽意思?”
“當白偉強說自己不用替身,他要把脖子伸進繩套裏的時候,”廖漢龍咧著嘴又笑了,“你一聽這話眼睛都冒光了,你自己沒有察覺到吧?”
“彼此彼此。”我說。
“我隻是隨便說一說,你別當真,”廖漢龍咽下一口唾沫,“這的確是個製造意外的好環節不是嗎?”
“嗯。”我簡單地回答。
“在繩子上動動手腳做個機關,白偉強把脖子伸進去的一刹那,繩套莫名其妙地收緊,隻要一收緊身體懸空了,白偉強體質再好、功夫再高,也沒辦法把自己的腦袋從繩套裏麵弄出來……”
“不過我現在不想殺人了。”我說。
“是啊,我不就是隨便說說嗎,對了,促使白偉強息影的計策你想周全了嗎?”
“想得差不多了,不過這種事情需要與時俱進不斷完善。”我忽地想到了什麽,就問廖漢龍,“靠山別墅裏麵的感情戲的實拍腳本寫出來了嗎?”
“嗯,台詞正在打印,下午就可以分發給演員實拍了,”廖漢龍看著我,“基本上都是白偉強的台詞,還有就是動作戲,在**的動作戲。不過拍**的時候你不要激動,因為那畢竟是你曾經喜歡過的女人……”
“大丈夫能忍則忍!”我站起身抬起腳,重重地把一次性飯盒踩扁了。
下午兩點,瑪蓮娜和白偉強各自拿著劇本看了片刻就準備好了,再說,**也沒什麽台詞可背。
拍**的時候,為了不讓演員表演起來尷尬,一般不會在現場留很多人,所以搭建的臥室裏麵隻有兩個演員和攝影師三個人,其他工作人員,包括我和廖漢龍,都圍坐在外麵的監視器前麵,在我身邊還站著一個人,那就是咖啡吧的小姑娘,是我剛剛特意打電話把她叫過來幫忙的。
“尺度不要太大,畢竟是在電視台播出,”廖漢龍用對講機跟裏麵的攝影師溝通,“最重要的是拍出兩個人的表情,**身體的畫麵盡可能少,女人後背的畫麵可以多拍幾條。”
“明白。”攝影師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出來。
“假如你覺得不好意思,可以回避一下。”我善意地對小姑娘說。
“別別別,”小姑娘瞪大眼睛,一副無比感興趣的神采,“多有意思啊,我正想看看呢。”
“好吧。”我對廖漢龍說,“那就準備開拍吧。”
在靠山別墅臥室裏發生的**一共有五場,夾雜在整部劇集之中。拍戲的規律是,要盡可能把同樣地點發生的類似的鏡頭全拍攝完成,這是一種便捷並且減少開銷的好方法,隻要在拍攝之初認真地標注好場次,剪輯的時候就可以方便地調用了。
前兩場的**對於白偉強和瑪蓮娜來說還算比較和諧,是那種兩性相吸的節奏,與白偉強相比,瑪蓮娜是個演戲的新手,可拍起**來,沒想到瑪蓮娜的勢頭都蓋住了白偉強的演技。瑪蓮娜的嫵媚奪得了更多眼球,連見識過無數大場麵的劇組工作人員都睜大眼睛盯著瑪蓮娜,從而忽略了白偉強的那張老臉。
前兩場拍攝得相當順利,僅僅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拍完了。後三場**就不那麽和諧了,劇中的男人和女人發生了某種衝突,主要是關於受賄的經濟糾紛,女人沒得到好處而表現出了不滿,隨著三場戲的推進,那種不滿越來越強烈,於是乎,女人的不滿就從**上體現了出來。
第三場戲開拍了,男人先是坐在床邊喝著一杯紅酒,房門被推開,女人穿著睡衣走進來,頭發濕漉漉的貌似剛洗過澡,但女人的表情比之前兩場戲略帶麻木。男人放下杯子,張開手臂想要去抱女人,女人沒有反抗,而是雙臂直直地垂下去像個木頭人,一臉麻木表情。男人把嘴湊近女人的臉,親吻了半天也沒喚起女人的情緒。很快,男人被激怒了,他索性把女人推倒在**,開始霸王硬上弓,不一會兒工夫,男人氣喘籲籲地下了床,坐在床沿上吸著煙,女人則背對著男人轉過身。
第三場戲沒有一句台詞,雖然瑪蓮娜與白偉強表演得都非常流暢,但我還是要求廖漢龍在拍攝的中途叫停了兩次,然後編造出一些比如聲音不清晰、畫麵穿幫等拍攝問題,要求兩個演員從頭再來,因為是拍攝出的問題,白偉強也不好說什麽。
我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讓白偉強心裏產生不滿的情緒,先讓他的表演產生疲憊感,而後一點點激怒他。
第四場戲拍完之後,白偉強明顯看出已經非常憤怒了。這第四場戲是非常摧殘男性自尊的一場戲,瑪蓮娜飾演的壞女人像條死魚一樣仰麵躺在**,不但麻木而且還說著一些風涼話,那些話暗示著男人的性能力不強,瑪蓮娜那種輕浮怪異的表情不僅令白偉強產生厭惡,就連坐在監視器麵前的我都有想要揍她一頓的衝動。
“不行了嗎?你根本就不是個真正的男人!”
瑪蓮娜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來,再看白偉強的那張老臉,他額頭布滿汗珠,嘴角都氣得發顫了。
“男人就該做男人的事情,優柔寡斷算什麽男人!”
畫麵裏,女人突然雙手用力推開跨在她身上的男人,自己則跳下床拉開門走出房間。白偉強歎口氣,俯身趴在**。
這場戲本來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而我卻抄起對講機,大聲說:“對不起二位老師,還得再來一遍,女人下床的動作太快了,應該坐在床邊遲疑一兩秒鍾之後再離開才符合情緒,辛苦二位再來一遍,攝影師準備,開始!”
監視器裏又開始重複之前的畫麵,這一回,瑪蓮娜說完那些傷害男人自尊的話之後,坐在床沿上停留了三四秒的時間,而後才起身走出去。鏡頭移向白偉強,他這才有氣無力地歎口氣趴在**。
“對不起二位老師,”我對著對講機又說道,“女人坐在**的時間太久了,不要超過兩秒鍾,麻煩二位再來一遍。”
瑪蓮娜在**又一次用語言攻擊白偉強,白偉強的眉毛都扭成了疙瘩。這一回,女人離開房間的時間掐得非常準,但白偉強表現得不好,他趴在**的時候忘記了還要歎口氣,於是這一次沒等我喊聽,白偉強就提議再來一遍。
就這樣,最後兩場戲反反複複一直排到淩晨三點才拍完,事中的緣由我已經透露給了瑪蓮娜,她倒是沒有太多抱怨,但白偉強不隻是憋了一肚子氣,而且也著實累得不輕。我想,他從影幾十年,估計都沒有拍攝過這麽身心俱疲的**戲。
雖然化妝每拍完一條都給白偉強補妝,但燈光下,白偉強的臉依舊有些發青發暗,我估計,這一晚的拍攝必定會給他內心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好是生理上也留下點什麽,說成是一個陰影也不為過。
五場**總算是“令人滿意”地拍攝完成,白偉強從攝影棚裏走下來時雙腿都打著顫,好像真的在**做了無數次那種事情的樣子。我心中暗自發笑,立刻吩咐身邊的小姑娘說:“你現在去找白偉強要簽名,最好還要求合影……”
“現在去?!”小姑娘反問,“看白偉強那一臉憤恨表情,他要是揍我怎麽辦?”
“快去啊!”我塞給小姑娘一隻袖珍相機,並且推了她一把。
白偉強剛好從我們身邊經過,或許我用的力氣有點兒大了,小姑娘險些撞在白偉強身上。
“強哥,我……我好崇拜你呦!”小姑娘急中生智,“您給我簽個名好嗎?”
白偉強的眉毛幾乎都豎起來了,他雖然精神恍惚,但還是控製住了情緒,他本來是打算給小姑娘簽個名就離開的,可小姑娘顯然是毫無誠意,因為她既然是來要簽名的,身上卻沒有帶著筆和紙,而且小姑娘一臉的假惺惺,這就令白偉強更加憤怒了。
“強哥,我沒有帶筆,您帶筆了嗎?”小姑娘問。
白偉強咬著牙想立刻躲開這個假冒的粉絲,然而小姑娘很難纏,她揮動著手裏的照相機,說:“強哥,我有這個耶,您跟我合張影唄?”
瑪蓮娜這時也走過來,她卸了妝,穿上了平時的衣服,走近白偉強,和往常一樣挽起了白偉強的手臂,卻沒有發覺,白偉強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厭惡。
這一切的微妙變化都被細心的我看在眼裏,我知道我的陰謀種子已經種到了白偉強的心裏,對於下一步的行動,我更加有信心了。
小姑娘和白偉強、瑪蓮娜正在僵持著,我適時走過來打圓場,接過小姑娘手裏的照相機,說:“好,你站過去,我來給你們拍一張合影。”
小姑娘笑嗬嗬地走進白偉強,站在了白偉強與瑪蓮娜中間,就像一個第三者把後麵一男一女兩個人分割開了。我憋著笑按動快門,閃光燈非常亮,晃得白偉強直眨眼睛。
我相信,這一刻在白偉強的心中,肯定也對受人矚目的明星生活產生了反感。
我之後所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把這種反感擴大化,而且盡可能多地製造反感,隻要達到某一種數量,那麽本質就會發生改變,最終便會使得白偉強厭倦拍戲,從而產生放棄演藝事業的念頭。
短暫的衝突結束了,瑪蓮娜還是挽著白偉強的手坐進車裏,汽車開動,二人離開了攝影棚。
從那晚拍完**之後,瑪蓮娜打電話告訴我說,白偉強那方麵不行了,而且還有意回避她。白偉強這麽快就對她沒興趣了,這讓瑪蓮娜感到不安,可她越是對白偉強示愛,白偉強卻越反感。
“男人就是這麽喜新厭舊,你不是早就看破了嗎?”我有些諷刺地回複瑪蓮娜。
“可他喜新厭舊得也太快了,”瑪蓮娜說,“我想,就是因為你拍攝**給白偉強的心理留下陰影了,他害怕在我麵前表現得不好,不像個男人,所以才有意疏遠我,你說,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隨你怎麽想吧。”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
由於**拍得過於勞累,這些天的拍攝白偉強顯得沒精打采、有氣無力,當我見到白偉強時,故意一臉吃驚地問:“強哥,您身體不舒服嗎?”
“還好還好,晚上沒休息好而已。”白偉強這樣答複道。
“強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拍戲雖然重要,但身體始終才是最重要的啊!”小姑娘也說,當然,這些話都是我提前教給她的。
“你是……”白偉強指著小姑娘,因為那晚就是這個女孩向自己索要簽名卻沒有帶筆,白偉強挺反感她。
“哦,她是編劇助理。”廖漢龍解釋說。
“編劇也需要每天帶著個助理嗎?”白偉強嘀咕了一句,走進攝影棚。小姑娘還在後麵喊了一句:“強哥,注意身體,你的氣色不太好呦!”
今天的戲主要集中在陽台裏,攝影師架好機器站在陽台外麵,鏡頭正對著陽台,兩邊熾熱的燈光照向陽台,使得陽台越發明亮,看起來不再像陽台而更像一座小舞台。由於陽台太明亮了,陽台之外的地方就更顯得黑暗,所以站在陽台上表演的演員根本看不清對麵的攝像機鏡頭。
陽台布置得與靠山別墅的陽台一模一樣,隻不過真實的陽台是懸空的,而我們搭的景是在地麵上,陽台圍欄也不高,腿長的人隻要輕輕一躍就可以輕易從圍欄裏跳出來。
陽台上麵有個突出來的空間用來安裝晾衣服的支架,那裏已經安裝上了同樣的支架,但不結實,僅僅可以擺擺樣子,絕對吊不起一個人來。
整個陽台占地麵積七八平方米的樣子,與普通住宅樓的陽台相比已經很寬敞了,在陽台的一角放著一個類似鞋架的小木箱,這個東西是我們劇組故意安排在那裏的,真實的靠山別墅是沒有這個東西的,其實這是一個重要的道具,因為《商海沉浮》劇中的主人公是要踩著一件東西上吊或把一個人掛上去的,所以就把那個小木箱一直擺在角落裏。這樣一來,觀眾在看到主人公行凶的時候拉來一隻小木箱,就不會感到突兀了,其實拍戲就是這麽縝密和複雜的一件事情。
陽台是重頭戲,連白偉強都顯得很緊張,這樣一來,他看起來就更加疲憊了,連化妝師都說他氣色不好需要好好休息。
戲還沒有開拍,瑪蓮娜也出現在了片場,她走進攝影棚,站在外麵微笑著招呼白偉強,她說她看白偉強最近拍戲太辛苦,特意給他熬了湯,讓白偉強先休息片刻喝一碗湯,白偉強被幾隻高溫大燈照得確實有些口幹舌燥。
瑪蓮娜端著小瓷碗,隔著陽台圍欄,試圖把湯遞給白偉強。眾目睽睽之下加之光線明亮刺眼,又或許是因為白偉強站在陽台上端著碗喝湯感覺很別扭,但他也懶得從陽台後麵繞過去,他下意識低下頭,發現角落裏擺著隻小木箱,於是他走過去,踩上木箱,一抬腿就躍到了外麵的地麵上。不愧是武打演員出身,那動作很利索,看不出像50多歲的人。
白偉強跳出圍欄站在大燈後麵,手裏托著的湯碗一滴湯都沒有撒出來,廖漢龍立刻拍馬屁說:“強哥身手了得,厲害厲害!”
白偉強一口喝掉碗裏的湯,嘴角翹了翹,好像再一次故意賣弄一下自己的身手似的,他把碗交給瑪蓮娜,抬起手臂撐在陽台圍欄上。圍欄都是泡沫板做的,雖然比家用的泡沫板密度高也結實,但也禁不住太大的力量去壓,可白偉強好似隻是用手輕盈地一壓那圍欄,半個身體就騰空而起,眨眼的工夫就越過障礙跳到了陽台裏麵。這快捷的動作再次令劇組的人拍手叫絕。
有的說:“強哥就是強哥,真厲害!”還有的說:“強哥的功夫不減當年!”小姑娘的嗓子眼兒也刺癢了,她大聲說:“強哥真棒,老當益壯啊!”白偉強聽了這話就是一皺眉,我看了眼小姑娘,心想,這孩子說話真讓人不愛聽。
陽台的戲需要一個男演員的輔助,廖漢龍從眾多臨時演員當中挑選出一個與白偉強身形類似的。化妝師給男演員打理了頭發,讓他穿了與白偉強穿的一模一樣的衣服。
拍攝的內容是這樣的,白偉強要分飾兩個人,也就是劇中的哥哥和弟弟,哥哥把醉酒後的弟弟從房間一直拖到陽台,在晾衣架上係上繩索,然後把小木箱拖過來,托著一個人踩上去,拍到這裏就結束了。聽起來相當簡單,但這麽一個小小的鏡頭實際拍攝起來卻相當麻煩。
弟弟與哥哥是雙胞胎,都需要白偉強的臉部特寫,白偉強必須一會兒扮演拖拽弟弟的哥哥,一會又得躺在地上假裝醉酒的弟弟,被臨時演員拖拽。即便是拍攝順利,這場戲至少都得在不同角度上拍攝三四遍,何況我們還並不希望這場戲拍攝得太過順利。
白偉強先扮演的是醉酒的弟弟,他仰躺在地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臨時演員背對著攝像機鏡頭,把白偉強朝陽台明亮的地方上拖。一個人是很重的,臨時演員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賣足力氣在幹活。連續拍攝了兩條都不成功,或許是臨時演員擔心地上的大明星會受傷,他不敢過於用力,所以給人的感覺總是十分扭捏。
“停!”廖漢龍喊道,他正坐在陽台外麵的陰影裏,注視著陽台上的表演,“那個誰,你的動作太虛假了,你要知道,你這時候並不是在搬運一個很重的東西,那是一個人,而且還是你的孿生兄弟,而且你不是想把他拖到哪裏去,你是想要殺掉他,你想一想,一個人要殺掉自己的親人該是一種什麽樣的複雜心態,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好,攝影師準備,再來一條!”
臨時演員抹了一把汗,廖漢龍的話他都聽進了耳朵,但他並不是專業演員,僵硬的表演讓人看起來很不和諧,所以,第三遍的拍攝仍然不令人滿意。
白偉強在地上躺了足有半個多小時,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土,朝臨時演員走過去。臨時演員很歉意地說著抱歉的話,白偉強大度地揮揮手,他給臨時演員講戲說:“你別那麽緊張,也不要把我當成白偉強,我問你,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妹妹。”臨時演員小心地回答。
“你就這麽去想,”白偉強停頓一下,整理了思路繼續講戲,“你的妹妹和你發生了財產繼承方麵的衝突,你錯手殺掉了你妹妹,成了殺人犯。你肯定很緊張很害怕,擔心警察發現你行凶了,所以必須得做點兒什麽進行補救。最好的補救方法就是把屍體藏起來,對不對?”
“對的,我是得把屍體藏起來。”臨時演員附和著念叨。
“好,你就把我想成是你妹妹的屍體,”白偉強重新躺在地板上,眼睛沒有閉,還衝著臨時演員說,“現在我是屍體了,你拖拽我的時候,要把緊張和恐懼表現出來,試試看,別緊張,好吧?”
“好的,強哥,我試試。”
第四次拍攝顯然比前三次要好很多,但我和廖漢龍並不是很滿意。接著又拍攝了兩條,第六次的時候,廖漢龍才勉強通過了這個鏡頭。
接下來要換做白偉強拖拽了,化妝師要求給白偉強和臨時演員更換服裝和補妝,所以暫停拍攝休息一會兒。瑪蓮娜從黑影裏跑出來,她大喊了一聲強哥,而後揮動著手裏的咖啡壺,說:“強哥,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吧,不熱,是溫的哦。”
白偉強再一次從陽台圍欄內跳出來,坐在折疊椅子上喝了一杯速溶咖啡。瑪蓮娜給他用小扇子扇了扇風,直到化妝師補了妝換好衣服之後,白偉強才一躍跳回陽台。
白偉強的表演果然不同凡響,他拖拽著臨時演員的步伐張弛有度,既能看出驚慌和緊張,又能感受到他內心的複雜情感,而這些都集中在了白偉強淩亂的腳步上。我在心中連連暗讚,白偉強不愧是老戲骨,他的表演令人叫絕。
第一遍就拍攝得很順利,但吹毛求疵的我還是找出了一個漏洞,我說:“強哥就是強哥,演得真棒,但我覺得要是在靠近鏡頭的時候,臉朝身後猛地一望,這是不是更能體現出驚悚的效果,就如同背後有雙眼睛看著這一切發生一樣。”
我提出的問題很到位,廖漢龍點點頭表示同意,他說:“麻煩強哥再來一條,有勞有勞!”
白偉強覺得我說得也對,他沒反駁,從頭又演了一遍,等他用力地拖著臨時演員接近陽台邊緣的時候,那張布滿冷汗的臉突然就朝後一望。白偉強所露出的那種驚恐的眼神令我看了都覺心裏一驚,仿佛他手裏抓著的真是一具屍體。
“停!”我喊了一聲,“強哥您的眼神真是太棒了,不過我還有個更高的要求,畢竟這場戲是全劇的重點,我覺得當您轉過頭的那一刹那,眼神直直盯著攝像機鏡頭,當觀眾觀看電視時,他們肯定會嚇一跳從而達到心靈互動的感覺,怎麽樣強哥,您可不可以再來一遍?”
我們用雞蛋裏挑骨頭的勁頭連蒙帶騙地把這場重要的戲份連拍了數遍,好在攝影機用的不是膠片而是錄像帶,這樣一來,無論多麽挑剔,無論怎麽拍,也不會費多少錢。
直到毫無瑕疵了,才發覺攝影棚外麵都漆黑一片了,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被白偉強的敬業精神感動,臨時演員連連說:“今天有幸和強哥配戲,我真是學到了太多東西,我感動得都想哭,實在是太幸運了!”
白偉強不再年輕,這一天下來他是真累了,額頭上出了一層虛汗不說,走起路來都有些發飄。我看了一眼廖漢龍,廖漢龍抿嘴一笑,隨即朝陽台走過去,他咧嘴笑著說:“強哥辛苦辛苦,您抓緊時間休息,後麵還有一場外景戲要拍……”
“什……什麽?!”白偉強感到意外,“還要跑外景,昨天你們怎麽沒告訴我?!”
“呃……是這樣,”廖漢龍轉著眼珠解釋道,“我們本來是打算後天去拍,這不臨時出了一點狀況嗎,所以必須今晚拍了,沒辦法,辛苦強哥了。”
“什麽狀況,明天拍不行嗎?”白偉強的腰肯定都酸了,他的手下意識扶住陽台圍欄。
“恐怕不行,強哥,劇組找的那幢高層樓房明後兩天要全麵整修打掃衛生,據說有衛生安全部門的領導要去視察,所以要是我們明天去拍,或許保安就不讓我們進樓了。”廖漢龍繼續解釋,“現在天黑了,我們本來就是去拍夜景,剛剛好,也就是拍在樓道裏深夜追逐情人的那一場戲。情人從頂樓消防栓那裏得到了賄賂的金條,男主角一路跟著情人,二人在黑暗的樓道裏發生衝突,男主角把情人從30多層樓高的天台上推了下去。很簡單的戲,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小時就能結束。”
“我20幾歲拍戲到現在,從來沒遇到像你們這樣的劇組,不但資金短缺人手不足內部異常混亂,而且……”白偉強有意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好像是想說,怎麽連編劇甚至編劇助理都有權力指揮拍攝?但白偉強還是顧全大局,把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是是是,委屈強哥了,”廖漢龍油嘴滑舌好話說盡,“常言道,好事多磨,或許咱們這部戲拍完了就火了,您辛苦一下吧,反正拍攝也接近尾聲了,再接再厲把戲拍完,您再好好休息一陣子,強哥辛苦了,拜托拜托!”
“唉,”白偉強歎口氣,他這個人天生吃軟不吃硬,“好吧好吧,拍這部戲我感覺比拍打打殺殺的動作戲還辛苦。”
“謝謝強哥支持,多謝!”廖漢龍連連道謝,而後,他又問,“順便問一句,強哥拍完我們的《商海沉浮》之後,還有別的片約嗎?”
“還在商談之中,目前還不能確定。”白偉強說。
“拍戲真的好辛苦,”我湊過去說,“您有沒有想到過先休息一段時間?”
“休息?”白偉強白了我一眼,“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拍完《商海沉浮》您難道就不想給自己放個假徹底放鬆一下,比如去外國旅旅遊,吹一吹海風之類?”我試探著問。
“是啊,”小姑娘也說,“強哥,我要是您,肯定不拍戲了,都這把年紀了還那麽拚命做什麽,錢又花不完,享受一下生活多好啊。”
“什麽叫一把年紀了,”白偉強指了指小姑娘,終於忍無可忍發火了,“我警告你,以後在我麵前不要亂說話!”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立刻道歉。
似乎為了證實一下自己並沒有那麽老態龍鍾,白偉強按住陽台的邊緣跳了出來,瑪蓮娜舉著紙巾去給白偉強擦汗。白偉強這一次沒有把臉湊過去,而是把紙巾一下子奪過來,轉過身背對著瑪蓮娜擦著臉上的汗。看得出來,白偉強似乎在有意避開瑪蓮娜的示好。
“工作就是我的全部,”白偉強用力地把紙巾攥成一個團,“我就是個工作狂,工作就是休息,休息就是工作,除了工作我再沒有感興趣的事情,要讓我離開舞台,除非我死了!”說完,白偉強把手裏的紙團重重地拋在地上,朝攝影棚外麵自己的車子走過去。
劇組裏的人麵麵相覷,我咂摸著白偉強最後甩下的一句話,感覺似乎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麽。於是,我朝愣在那裏的瑪蓮娜走過去,問:“你是不是透露給了白偉強什麽?”
“我……”瑪蓮娜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難道我說錯話了?”
“你都說了什麽啊,我的姑奶奶!?”廖漢龍把瑪蓮娜拉到一邊,而後衝著劇組的人吩咐道,“你們別傻杵著,把設備搬上車,去大廈繼續拍戲啊!”
等攝製人員忙碌起來,廖漢龍立刻問瑪蓮娜:“你跟白偉強到底是怎麽說的?”
“我沒有著重說,我就是希望強哥拍完這部戲之後放鬆一段時間,別再接拍別的新戲了,就是這樣說的,但我絕沒提及息影的事情。”
“後麵白偉強到底有沒有新戲要拍呢?”我問。
“我曾經向他助理打聽過,”瑪蓮娜說,“好像真沒有其他劇組找過白偉強,所以白偉強很著急,心情也不好,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就是一個隻需要工作的機器人。”
“哦,我明白了。”我點點頭。
“明白什麽了?”廖漢龍問。
“白偉強沒有戲拍了,所以他心裏本來就憋著氣,而咱們還勸他暫時息影,你說這不是給他的傷口上撒鹽嗎,他白偉強能不生氣嗎?”我挑明了說。
“那這樣一來,白偉強是不會向媒體宣布息影這樣的消息了?”廖漢龍問。
“那怎麽辦呀?”瑪蓮娜一臉著急表情,一點兒不像是裝的,“白偉強已經對我沒什麽興趣了,也許你們也看出來了,很可能《商海沉浮》一拍完,白偉強就會把我踢了,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我……我難道真的做錯了?”瑪蓮娜翻著眼睛挑向我。
“白偉強不肯息影,我們的片子依舊製造不出火爆的新聞,怎麽辦?”廖漢龍歎口氣,“失敗還是注定失敗啊!”
“我們就注定失敗了嗎?”廖漢龍哭喪著臉說。
“想想辦法啊?”瑪蓮娜晃動著我的手臂,“你不是很聰明,你不是總有辦法嗎?”
“不到最後都不要輕言放棄,事到如今切不可心浮氣躁,”也許因為我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才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別急別急,繼續按照計劃行事就對了。”